與詩晴告別後,我坐地鐵去到尖東站。星期六的西鐵線好比倫敦的Piccadilly Line,看不見盡頭的人海以及永遠可以更擠的地鐵車廂。

恰似養羊。平日是在圈養,假日便是放牧,看電影吃飯購物上網,都只是吃草。在高度資本主義社會裡,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都只是一個人寂寞還是兩個人寂寞的分別,是複製一次還是兩次的分別。

從地底走上地面,我在寶勒巷的那間西餐廳坐下。
等了大概15分鐘,他們才陸續到來。

「喂,遲到。」我說。
「返工忙啊大佬,似你咁彈性咩?」傑說。
「你份工黐孖筋姐,明明仲有一個學期先畢業就已經做到成隻狗咁,星期六仲要OT到咁晏...學佢咁,做補習佬未幾好。」邦唱和。



「佢真係太懷念以前同我地一齊嘅日子啦...都唔知係咪基。」俊說。
「你三個前途無可限量,仲串我?飲杯啦。」我著他們快點閉咀。

他們是我高中的玩伴,正確來說,是戰友。如果從沒有去過歐洲的話,大概都跟他們一樣在讀大學四年級的下學期。

俊由始至於的成績都是最好,高中畢業後進了港大金融,未正式畢業就已經有四大Advisory的offer,正等待其他大公司的第三、四輪面試。傑在浸會讀化學,現在為努力想要考一個化驗師的牌,拼命工作。邦雖然考不上,但進了副學士讀建築突然發奮圖強,接上了銜接學位,半年後畢業也可算是半個建築師了。

「記唔記得以前B班肥Sky?」俊說。
「記得啊。」我和傑和應。



「佢而家改左名叫Aiden,減肥減到唔認得佢,英文系爆4,聽講好似AO interview入埋final round。條友好串,叫佢肥Sky唔應人。」

「有咩可能,以前佢行過班女都覺得佢臭…」邦不滿地說。
「我記得中四佢都有踢過校隊,1on1 輸左比我不下500次。」傑重溫著自己是足球隊副隊長的時光。

「我地又拎返中學啲事蹟打飛機…」俊說。
「其實我中學到而家都無咩飛機好打…」我說,「點似得你地,就算唔係AO,至少都係專業人士。」
「講呢啲?飲啦!」傑興奮地說。



這是我在歐洲正式回來後第一次見面。我們聊了很多各樣的故事,學校的事、老師同學的近況,還有大家讀書、生活和工作趣事難過事。就像以前吃午飯、一起放學時一樣。

外表變了,經濟能力也跟以前不一樣。不用再因爲要買模型、PS遊戲而冒著食物中毒的風險吃學校附近後卷的三餸飯盒,穿的也不再是Uniqlo售賣的那些一式一樣的社會校服。倒是說的還是那些俗套色情的有味笑話,然後笑得像情竇初開的中學生一樣靦腆。雖然快要22歲,大家心底還是那班五年前的那幾個愚蠢男孩。

真的很懷念那些時光。如果時間可以像《回到未來》一樣倒流就好,我想。可惜現實跟電影不同,沒有人可以改變現實,畢業後就要各散東西,這是我們多不情願都會面對的事情。我們都會有遇到新的人、新的事,有新的際遇和新的煩惱,就算完全不接觸其他人和事,都要為生活而拼了命,舊有的感情最終都必須先放在一邊。
 
「幾位阿哥,今日真係傾得超爽!」明明是我們當中最成功的,俊還是像以前一樣傻傻的叫我們契哥。
「一定要再約啊。」傑說,喝過酒後的臉紅得有點發紫。

「一定得,如果你今晚唔死嘅話。」邦扶着搖搖欲倒的傑。自從那件事後,很久沒有見到他們這樣親密。

想起中六那年我們幾個繃緊的關係和原因,真的覺得很無謂,大概傑和邦暗地也是這樣認為。我本來想要問起他們幾個琳和雯的近況,但又很怕破壞難得和階的氣氛,因此作罷。

「好快會再見。」我說。其實我不確定,看見他們幾個也總會令那些忍忍作痛的往事我現在腦內。



我們幾個在地鐵站口輕輕擁抱道別,就像在足球隊比賽結束的時候一樣。工作後他們再沒有住在元朗區,畢業後會離開長大的地方好像是很自然的事,但這種離別永遠是很難接受,特別是第一次。

第一次最愛的貓死去,第一次家人離開,第一次分手,第一次發現原來昨天所謂一輩子的戰友可以變成明天的陌生人。會哭,哭得很慘,我可以告訴你,不是假的。

但後來漸漸會發現哭也只是悼念方法的一種,流淚是不可能把逝去的時光和感覺找回來。然後慢慢就再也哭不出來。不投入感情就不會難過。

淋了一個熱水浴,酒醒了不少。我再倒了一杯威士忌,打開村上春樹的《舞,舞,舞》。人生所有的過法就好像他寫的「入口」和「出口」。有入口便有出口。他們會進來,自然都會離去,是定律。

橙如常的跳上我的大腿,舔着自己的身體,彷彿這就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對我來說,幸福又是甚麼?

「你掛唔掛住以前?」我像丁滿舉起森巴一樣舉起橙。
「喵。」她說,與我四目交投。我有時分不清橙這是和善、不滿還是想暗殺我的眼神。
「我都覺。」我說。
 
電話響起,詩晴傳來訊息。


「辛苦你啦今日😭我咁蠢...」
「唔辛苦。」我回應。
「仲有我唔記得俾錢你😭使唔使我入俾你?」
「下次比就得,如果你想補。」
「想☹☹不過我咁蠢你會唔會頂唔順?」
「唔會,更加蠢嘅我都見過。」
「呢個情況,你唔係應該要讚下我咩!」她好像有點失望。
「😂咁你的確唔差嘅。」我說。
「!!!你終於用emoji啦!!!」她突然變得很興奮:「你要笑多啲!成日拿埋口面啦,對身體唔好嫁!」
「睇怕你其實要補下生物...」
「er...你係咪搞緊gag😂😂😂」
「🌚」我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點都好!頂住唔好死啊!我靠你嫁🌟!」
 
我有點不明白她為甚麼會這樣熱情,好像可以一直熱切地期待著自己的人生,甚至對我這個陌生人也是。大概她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很愛錫她的雙親,當她是公主一樣。跟我不同,跟如都不同。這一年明明情況改善了,為何最近我又會突然一直想起她的事。


 
//這四年時間裡,我一直在為甩掉那冷冰冰、暗幽幽的陰影而竭盡全力。//
 
我突然看到《舞,舞,舞》的這一段。
我喝完最後一口的威士忌,抱着橙回到房間,倒頭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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