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甚麼?小咪有粉紅症?要留院觀察三日?」
……
「但但,但我這邊很忙,要立馬乘飛機去羅法群島了。」
……
「行了行了行了,不要鬧了,我一談畢公事便會旋即回來的」
我不耐煩地掛掉電話,向身旁的助手道別後,大疾步走向停機坪上「長有角」的白色小型飛機的登機口。
這架飛機叫「獨角獸」,它是議長鍾愛的私人飛機,機頭前方有一根螺旋狀的「角」,用作天線,可輔助通訊。
說是獨角獸,但倒像是一頭長角的鯨魚。
想起便雞皮疙瘩。
我搖一搖頭,把眼睛焦點放回登機口。




「慢慢,不用急,會等你的。」
登上機口,穿過玄關,進入主艙後,首先看到的,是議長安坐在機艙較內的座位上,迎頭帶着笑意的臉容。
「抱歉,對不起,不好意思。」
我連忙點頭,迅急地坐在他對面,明娜和邁肯之間的空位上。
「好了﹐人齊了,可以飛了。」
……


「最近怎樣?身體無恙嗎?上次的意外有帶來甚麼後遺症嗎?」
待飛機穿過雲層,穩定向前航行後,議長面露擔憂地問。




「最近很好,身體沒大礙,謝謝議長的關心。」
「對了﹐這是上次鯨爆遺下來難得一見的龍涎香,我帶來了一小塊,議長你看看怎麼樣。」
為了迴避尷尬的氛圍,我打着岔,同時從西裝外套的內袋裏,拿出一個褐色小公文袋,從中取出一塊小石狀的物體來。
「哈哈哈,你可真幸運,竟然能得到,來,放在這裏,點一點看看是甚麼香味。」
「是。」
我站起身,把那小石放在前方桌上的煙灰缸上,從褲袋掏出打火機,向着小石打起火來。
燃起的焰處釋出裊裊白煙,土香四溢,既腥又澀,氣甘味甜。
「不錯不錯,這香味真不錯,原塊拿去拍賣能被叫出可觀的價位。」
議長一邊享受,一邊讚賞。
「對了,我有位朋友非常熟悉拍賣市場,那不如我們一同合作,把它賣出個好價錢,再平均分攤,你看怎樣。」




正想答話,議長搶先開口。
「正合我意。」
我笑逐顏開,咧嘴露齒。
「哈哈哈。」
議長開懷大笑,坐在我身旁的明娜和邁肯亦一同陪笑。
哄笑間,嵌於左邊牆上的電視機播出的一段新聞引起我們的注意,笑聲頓時被打住。
「海豚『小白』在今晨突然離世,負責照顧『小白』的訓練員指出,昨天訓練『小白』時還精力充沛,但到今天早上熱身運動途中突然沒有反應,經獸醫初步檢驗,懷疑是突發性心臟病而猝死,⋯⋯」
「最近的海豚質素真參差,不是體力不夠,就是滿懷病痛。園方這時應該很頭痛吧,異竟『小白』可是千載難逢的頂級貨。現在它死了,小孩們進園的意欲便大打折扣。失去它無疑就是等於損失一張高級餐廳的長期飯票了⋯⋯」
議長滔滔不絕地有感而發。
「喂,抖成這樣,你沒事嗎?」
明娜壓低聲線靠近我耳邊地問。
「沒事,只是作息不夠,肌肉緊張而已。」
我用右手捉着我的左手腕,小聲回答。
「來,喝口水,鎮靜一下吧。」
邁肯也察覺到我的狀況,遞了一杯水來。




「哎,你怎麼了?需要折返機場嗎?」
議長回過頭來,亦發現了我的動作,面露擔憂地問。
「不用不用,我休息一會兒便好了,不用擔心。」
我使勁穩定發顫的右手,接過邁肯的水,昂首一口喝了下去。
「咦,你左手手腕的鯨魚刺青刺得不錯啊。」
剛剛抓手腕的動作不為意地拉高了左手西裝的手袖口,讓議長留意到腕上的紋身。
「是的。小時候跟隨爺爺的漁船隊伍一同出海捕魚,不慎跌入海中,自己又不擅游泳,而當時爺爺及漁夫們亦專注於捕捉沖醬蝦,沒有留意我正遇溺。在這時,海中突然出現了一頭黑色巨大生物衝着我而來,把我嚇得半死。幸好,在我快要斃命時,爺爺救了我﹐而手腕上留下了當時被巨物擦傷的傷痕。及後因為疤痕不退而又形似鯨魚﹐為了美觀,便請來刺青師給我刺了個紅鯨紋身了。」
我把紋身的緣由向議長娓娓道來,而肌肉的抽動也稍微緩和了下來。
「還真是一個不幸的經歴,對了,你的恐海症就是因為那時遺下的心理陰⋯⋯」
倏地,機艙搖擺不定,燈光閃爍,議長的說話被打斷。


艙內雜物亂飛,我們均抓緊座位扶手,避免被拋出。
「議長,不妙了,獨角獸衝破了一大片烏雲後突然訊號故障,定位系統在最後一刻顯示飛機正處於杜拉剛三角的海域。」
待飛機穩定下來後,機長氣急敗壞地從控制室冒出來。




「你說甚麼?魔之海那個福爾摩斯三角海域?怎會這樣的?」
議長情緒激動。
「我們正在努力搶修當中,希望能盡快聯繫附近的航空塔台,取得協助。」
機長趕忙躹躬點頭道歉。
「哼!唔⋯⋯聽說每年都有不少飛機船隻在這裏離奇失蹤,哈,現在正好拜會一下所謂的魔三角。來,把電視機調至機外實時監控系統的頻道,看看那葫蘆裏到底是賣甚麼的藥。」
議長怏怏不忿地說。
機長聽命拿起電視遙控器。
頻道調好後,電視機螢幕中顯示出三個相連的四方畫面,左上拍攝的是機身上方的影像,右上捕捉的是機頭前方的,而正下的則是機身下方的。
上邊兩個畫面平平無奇,反而正下的畫面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畫面拍着的雖是索然乏味的茫茫大海,但中央處有一個着色顯著不同的奇怪物體。
「放大下方的畫面,看看那是甚麼。」
議長吩咐道,機長隨即按指示操作遙控器。
下方畫面被放大至三倍。
頃刻,我們當場愕然瞠目。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對反射着陽光的耀眼螺旋大犄角朝天挺立。




雙角下方的根源有一個黑白交織的巨圓頭浮出海面,其中形如眼睛的大黑點恍似在窺探周圍。
未及回神,雙角連頭已冉冉沒入海裏,消失於海面。
「應該是雙角鯨,一角鯨稀有的特異個體。」
明娜率先打破沉默。
「但牠相比起正常種屬的大小又實在太巨大了,況且牠們不是分佈在北極圈嗎?怎會在這裏?」
邁肯提出疑問。
「海怪﹐是海怪,三角區果然有海怪,哈哈哈。」
議長興奮高呼。
忽地,機艙起伏不穩,燈光再次閃爍。


混亂中,我費勁穩坐座位,眼角睨一睨電視螢幕。
下方整個畫面灰濛濛的,影像上有許多半透明的不規則邊線持續的遞變,由此可判斷下方的鏡頭正被水不斷噴射。
沖擊中,鏡頭的玻璃活像有蜘蛛在織網般不斷衍出裂鏠,散滿灰沉的背景。
最終,畫面出現數記閃動,及後黒寂一片。




在這時,燈光熄滅,飛機沒有游移不定地胡亂擺動,而是當機立斷地向下俯衝。
艙內一片狼藉,雜物伴着眾人飛上艙頂。
頭側傳來刺痛的尖銳聲,分不清是來自艙內眾人的尖叫,還只是耳鳴而已。
急降時,我全程死盯着電視螢光幕。
下部畫面照樣漆黑一片,但上部兩個均有異變。
首先是在左上的畫面,本是整片天藍色,卻乍然從下方竄出了一個飛機狀的黑色物體。
物體的尾翼彎曲似蝶翼,機翼相較下短小扁平,頭上還設有兩條像長槍般的天線。
物體以螺旋形的方式於天空飛翔騰轉,如同一個欲向青蒼的牆紙打孔的鑽頭。
物體在飛騰中越來越大,說是大,應是近。
最後,藍色的牆紙被黑色的貼紙完全遮蔽。
此時,飛機激烈震動,我的身軀如豆袋一樣在艙內被投來擲去。
頸骨發痛,暈頭轉向。
在我昏厥前,我被扔向電視機。
飛撞半途,我的目光凝注在螢幕右上的畫面。
原先的淺藍色畫面上方有一個倒置的灰色矇糊長腰小三角形。
可是,我的瞳孔卻反映出有另外兩個同樣灰矇長腰但更長更大、長尖頭指向上的三角形顯現在畫面的左右兩側。
三個三角形的尖端閃耀着刺眼的光芒,映襯着深藍色的背景,像極星空上的大三角⋯⋯


「噗嗤嗤嗤——」
「咕嘟咕嘟咕嘟⋯⋯」
意識重回,身邊冷冷、暗暗沉沉的。
我出力撐起俯伏着的身軀,撫着疼痛的頸項,東張西望,隱約辨出周圍的事物。
我仍身處在飛機艙內,周遭偏佈議長及其他人的軀體,破頭折頸,似乎返魂乏术。
「噗嗤嗤嗤——」
「咕嘟咕嘟咕嘟⋯⋯」
如墨似漆的黑色流水不斷地從機艙兩邊破裂的小窗口湧了進來。
看來獨角獸在大海中遇溺淹死了。
想起海,我打起冷顫來。
顧不暇恐懼了,當務之急,要盡早脫離機艙,不然,若水淹過頭,便只有死路一條。
我抑壓紊亂不安的心境,攥一攥拳,扭一扭頭,左瞻右瞰,希望讓自己冷靜下來。
瞻瞰期間,艙邊的一處紅光惹起我的留意。
我定睛一看,那是飛機逃生門旁邊的一個警示燈。
精神為之一振。
「噗嗤嗤嗤——」
「咕嘟咕嘟咕嘟⋯⋯」
「啊!」
身邊的小窗口忽然爆裂,渾沌的黑水朝我濺湧,嚇了一跳。
全身濕透,水寒入骨。
時不宜遲了。
我硬起怯心,提起浸濕的褲管,如踱河樣,走向紅燈處。
紅燈下有一個不明顯的按鈕,是供緊急情況用。
為防澎湃的海水一瀉如注,我貼好門邊後,才緩緩伸手按按鈕。
機門即時向外彈開。
海水如期喧嚷奔入,但就在這刻,機艙霍然蕩了一蕩,我身子一晃,冷不防被投出艙外⋯⋯


「咇—嗶—咻—」
「咇—嗶—咻—」
「咇—嗶—咻—」
似口哨的微弱嘯聲在遠處演奏着。
胸腹悶痛,身體輕飄飄的。
朦矇朧矓間,在前方不遠的海底,有一架熟悉的白色飛機。
那是獨角獸。
機上有另一架相類大小的雙尖角黑色飛機。
黑疊着白,角互觝觸。
忽然,黒的下體弓起身頂撞了白的一下。
此刻,視野忽也變得清明,思緒亦一樣。
快溜呀!
「咇—嗶—咻—」
「咇—嗶—咻—」
「咇—嗶—咻—」
我堅定意志,竭盡全力,頭頸仰昂,軀幹挺伸,四肢揮舞,向上攀升。
快到了。
頭頂光線愈來愈亮,浮出海面指日可待。
「咇—嗶—咻—」
「咇—嗶—咻—」
「咇—嗶—咻—」
口哨音也愈來愈亮,步步朝我湊近進逼。
一直專注往上望,不為意海洋深潛的危險正迫在眉睫 。
倏然,前方出現三條貌如熊貓的黑色巨魚。
三對歪斜的橢圓白眼,加上不懷好意的露齒笑容,我全身肌肉不由自主地開始抽搐。
當牠們游得更近時,我的身體甚至呈現痙攣狀態,角弓反張,劇痛難耐,肌腱和韌帶像被撕裂一樣。
不要不要不要。
快垮時,
「啪—」
天旋地轉,頭昏目眩。
溘然,下頷、右腹和左腿三處身體部位被撕咬。
整個身軀被粗暴扯向下,不斷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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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的故事說完了。」
露齒撫着鬚的型男說道。
「十分感謝您的故事。請您從這處走,進入連室,再摸黑走入藍室。吹熄裏頭其中一盞座燈後,走向中間的大桌,看一看放在上面大鏡子。看完後,您可以返回這裏,坐回座位。謝謝。」
管家站在連室入口處的旁邊揮動着螢光棒恭敬地說道。
「話說你現在身穿的西裝是藍色的嗎?」
我提出質疑。
「這是深海藍。」
那型男站起身體,靠近。
「好吧,還以為是黑色的。」
然後,他跟着指示走進連室。
客室裏的客人沉默一片,沒有人發聲。
過了不久,那型男回來了。
當他坐回座位時,我斜瞟了他一眼。
他臉上先前的笑容消失了,換成受到驚嚇的樣子。
「有請下一位。」
管家說道。
燭台自動傳至下一位。


接着,坐在那型男右邊身旁,一位雙臂交叉於胸前、整套登山裝束的壯男開始說起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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