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行呢邊啊。」在民宿附近的拉麵店吃過最後一餐,我在店外和她們分道揚鑣。由第一天就發現這間拉麵店應該甚有名氣,每天未開店就排滿長長的人龍,趁著走之前來一嘗到底。

「你唔跟我哋行?」她接過我一直幫她拿著的手抽袋。

「你哋去機場個特賣場嘛。我去東邊都唔順路。」我一心只想著盡快離開,好好享受自由自在地在日本。

「咁...你小心啲啦。」我走了不遠,回頭一看,她一邊向前跟著她父親走,但頭卻一直看著我。我對她揚了揚手,再次和她道別。





有朋千里來相會。其實我亦沒想過接下來兩天有甚麼行程,只是覺得難得一場來到大阪,帕爺又在這兒生活,一場朋友不見過面怎麼也過意不去。說起來諷刺,雖然說她們的行程就只有購物,但我除了去大阪城外,也一樣只有購物。但可以和朋友一起無愁無憂的東扯西談,不用怕講錯說話的暢所欲言才是重點,做甚麼所而是其次。

兩天時間話過就過,而命運真懂得算好時間和你開玩笑。剛離開帕爺家不久,才踏上往機場的列車,手機就傳來她的訊息。

「我阿爸話唔俾我以後搵你。」

口不對心我最勁,她父親很應該去挑戰,肯定贏大獎。

「做咩事。發生咩事。」





「我都話咗我阿爸嬲緊你。」

「妳覺得我同妳哋去呢次旅行開心咩?好多嘢我又唔想係妳老豆面前講。」

「其實無人開心,我明,我都知你呢幾日辛苦,但你哋真係相處唔到。你對我嚟講係好重要啊,但我無可能唔理我老豆感受。」

「我已經做曬我可以做嘅嘢。妳話唔想我去睇兩日音樂祭,想我陪妳一齊,我照做。妳話妳想夾公仔,我叫帕爺幫你夾。妳老豆點樣我都係細細聲同你講,再唔係我自己忍咗佢,依家到仲要我受氣。」

「我想去夾公仔,唔係想要隻公仔,係想我哋之間有啲共同嘅回憶。我鼻敏感根本唔放得公仔係床。你話妥協只係去一日,其實我一日都唔想你去。你話你忍,但就寫曬係塊黑面到。」





「我都唔係黑面,我係真係好攰。連續幾日訓得幾個鐘,前一日先曬到幾乎中暑,扭到膝頭又要係咁行,我邊有咁多體力。」

「你對住我咁我無所謂,但我老豆點諗?」

「我帶妳哋去睇嘢,去睇火車博物館,妳哋又好好咩?」

「你同我去行無所謂,但我老豆腰痛,啲字又全部日文。你係咪咩都要計姐,你知唔知我夾係中間有幾辛苦。」

我把手機駁上耳機播音樂,讓音樂幫自己稍為冷靜下來,再繼續爭吵下去對兩人都沒好處。

「你覺得我真係捨得以後都唔搵你。」我直到上飛機前才看到這條訊息。

對,你真的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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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話以後唔搵我。」一如往常的時間,家的鐵閘響起。

「咁你係咪想我唔搵你。」她笑了笑,從門後取出矮桌開始自己的複習。

「中六就唔係搞咁多嘢專心溫書啦。」放下心頭大石,我真的以為她從此就不再來找我。

「有咩搞姐。我遲吓會幫個師妹補習囉。」她不知何時跟我一樣,養成了溫習時會轉筆的習慣。但她的技術不純熟,筆不斷跌在枱上。

「妳唔係仲有幫山大個教授手咩。」

「係啊,我老豆同你講過?」

「都唔會有第二個講啦。妳大學聯招諗好點排未。」





「未喎,我都唔識排。」

「唉妳上嚟。」她從地上站起來,湊到我電腦前。我把上一年學友社的聯招指南開出來給她看。「你頭三志願就放啲放榜之前有面試嘅科。」

「其實我想去外國讀書。」

「去外國?你屋企好多錢咩。」說人家時,但自己也選擇了最貴的日本作交換留學。

「咁我哋間學校有獎學金可以申請啊嘛。」

「哎呀,咁妳都要排大學聯招嘛。」

「咁...咁你睇吓山大經濟係咪放榜之前面試。」

「山大?點解山大。」正常人都會先說港大。我照幫她查閱,順便多口問道。





「咁個教授話叫我試吓報咗先嘛,佢依加又請咗我,我諗應該得掛。」

「妳一個中六嘅靚妹,人哋好地地會請妳?」

「佢讚我聽佢答嘢個陣會質疑佢嘅答案,話我唔似啲大學生一昧只係識係、係、係咁,無啲獨立思考。」

「都係姐,妳先中六,大學大把人勁過妳啦。」

「如果大學啲人係咁勁,佢就唔洗請我幫手啦。佢之前叫我幫佢諗一篇講去中介化嘅文。我寫完比佢,佢話寫得好好,之後仲真係照用咗係報紙到,你睇。」

她把一段文字傳到我手機,我連忙搜尋去中介化的文章,果然有一篇相同主題的文章。文章的內容和我手機裡的每一隻字都完全相同。

「妳小心啲啦,一個大學教授會請一個16歲嘅女中學生做助理,出去同人講,邊個都會覺得有問題啦。」





「你唔好痴線啦,人地已經結咗婚,生埋個仔,仲邊可能做啲咁嘅嘢啊?做得大學教授邊係你諗嘅個種人,人哋咁德高望重。」

結婚了?所以呢?大學教授?所以呢?德高望重?所以呢?有小孩?所以呢?一切所謂的前設只不過令他的人渣設定加添幾筆道德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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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亦不怎麼為意她的「兼職」。升上大學第二年,渡過了第一年的蜜月期,正式步入真正搏殺的階段。不過所謂的搏殺,是指工作量變多,並不代表身邊的「好同學」有相同的心態。但我卻對每一份功課都十分上心,甚至可以說是過份上心。

「我下個星期飛東京。」

「又飛?」她一臉驚訝的看著我,好像不解我才剛去完大阪為甚麼又飛。

「有兩份功課都要拍片,我又無人同我一組,諗諗吓不如索性全部都去日本拍,輸人唔輸陣,誠意分搭救。」我沒跟她說的是,其實我想順道在日本買一份生日禮物給她。

從來買甚麼生日禮物給女性都可以列入十大世界謎團。買公仔,她鼻敏感。買衣服,我自己的衣服她都嫌棄,還是別買給她。一場特意來到日本,又不好意思買些香港都找得到的物件。

幸好拍片的功課只有自己和自己一組,想怎樣拍,拍得是否滿意都只需要過自己的心理關卡便可。只用了一兩天時間就拍所有要拍的片源全部拍好,剩下的時間可以讓我一邊漫遊東京,一邊好好細想要以甚麼做她的生日禮物。

個人喜歡沒事就逛館,各式各類的館,東京最好的地方在到處都是博物館,想不到行程,或像我這種幾乎不想行程的人可以去塞時間,當然多認識歷史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所謂萬里路,又可能可以從中找到靈感。

御茶之水附近上有足球博物館,左有棒球博物館,右有秋葉原,打算順路一次過到此一遊。反正都是一條直路,就不看地圖,而且隨處都有路牌。經過御茶之水火車站附近,總感覺有一條直街散發著一種和周圍截然不同的感覺。時間多得很,秋葉原又越夜越精彩,兜遠路走走也無紡。滿街都是賣樂器的,但和一般琴行的感覺不同,噪雜中有帶一點節奏。每一間店都有著自己與眾不同的格調,前一間是爵士風,後一間藍調,再下一間又是古典,店與店就譜成了一首集百家大成的名曲。

有一間專買吹奏類樂器的店,櫥窗裡展示著各種相關樂器,意想不到的是連口琴也有。

不如吹口琴作她的生日禮物。走進店內把口琴拿上手看看價錢,比想著中的要便宜,當然我直接取起了一個看落最劣質的口琴。不就是左右移動口琴吹出聲音,又不用像吉他般要記指法,應該得容易上手。

況且距離她生日還有接近一個多月,應該夠時間偷偷的練熟了,反正只是吹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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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中六後,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問我一些經濟相關的社會議題,說是奘教授給她的主題,要她想想有甚麼討論空間。很多時我都會隨便蒙混亂答。

「你咪對人哋啲嘢咁上心啦,到最後登出嚟落佢名,為他人作嫁衣裳。」

「你唔想幫咪唔幫囉,成日都對人有偏見咁。」

確實是有偏見,這件事我怎樣想都覺得不太對勁。正所謂學生妹的青春肉體能令每個男人欲罷不能,特別是十六七歲。君不見日本的偶像多是十六歲起跳,每年校服作主題的寫真都能大收旺場。一個大學教授天天見著二十多歲的,啊不,他的級數是教碩士博士級的,縱使有再重的姐控癮,每天看著都是一班班比自己年紀細的中女,忽然有個十六歲的青春肉體,樣貌眉清目秀…

另一方面,她亦都已經步入中六,任誰都明白在香港,文憑試對前途有多重要。每次見到那些所謂網紅kol,放榜前在荼毒心靈般說甚麼文憑試成績不重要,十年後沒會有人再理會你公開試成績。真不知E-kids每年聽到這句是會怎樣想,況且說這句話的,還真沒想過自己正用一副成功者的嘴臉來嘲笑失敗者。

偏偏只有她好像毫不緊張的。

「其實你得番唔夠100日上學日就要面對公開試,好好珍惜最後嘅中學生涯,收心養性面對公開試啦。」

「我知道自己做緊咩,係你成日都仲覺得我好似個細路女咁。我最唔鐘意人逼我,你就不斷俾壓力我。」

毫不緊張也可能只因未死到臨頭,但自以為是才是最大問題。

「妳可唔可以唔好成日就係諗著山大技大,再唔係就係環球金融。諗吓自己個成績先啦。」

「我經濟成績好嘛,咁唔諗呢啲科諗邊啲啊。」

「妳就算經濟考到五星星啊,中英得三又咪一樣讀唔到,妳啲中英,特別妳啲英文,平時練又唔練,可以有幾好啊。」

「我就心懷大志想可以殺個好成績番嚟,你就成日一盤冷水淋落嚟。」不定神看清楚以為是丁蟹在說話,雖然她和丁蟹已經有幾分相似。

嚴格一點說,在自以為是一方面可說是出自同一個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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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無聽過達克效應。」

「無。咩嚟。」

「一個心理學嘅概念。最近大學教,幾啱你。」

「咩嘢啊。」不耐煩的聲音。自從我開始勸她別再把目標定得太高,要量力以為,她就老是認為我在看不起她。

「話說呢美國廿幾年前,有一單好出名嘅銀行劫案。有個追尋夢想嘅賊日光日白連續打劫咗兩間銀行,但又好勇咁,完全唔戴頭套偽裝。結果好快就比慈母拉咗。但佢比人拉個陣就覺得好神奇咁講咗句說話。妳估吓係咩。」

「點解我會比人拉?」故事算是有引起她的興趣,可能她不知道接下來才是說教的部份。

「近喇。佢個陣講咗句『我明明係塊面上搽咗檸檬汁喎』。」

「吓?關檸檬汁咩事。」

「個劫匪以為,係面上搽檸檬汁就可以令到佢隱形。」

「痴線,咁關你個咩心理學效應咩事。」

「所以有心理學家呢,就因為呢件事提出咗個概念叫達克效應。」

「咁關我咩事,個賊白痴同我有咩關係。」

「能力不足嘅人,好容易作出錯誤嘅判斷,同時因為佢哋能力不足,佢哋亦都無辦法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做出正確嘅判斷。結果呢一類人總係會高估自己,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自以為是。」說才說到一半,她已經意識到我意指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文具和筆記。

「你咁講即係咩意思?」打開房門,她回頭問我。

「叫妳自己好好睇清楚自己有幾多能力,唔好吓吓覺得自己真係好勁。面對吓個現實,我都只係拎幾多分,妳唔係覺得妳會拎得高分過我吓話。」

「點解人哋做大學教授都讚我有能力讀到嘅時候,你就係都要成日潑我冷水。咁你係咪覺得你講句嘢有牙力過奘教授。」說完就大力關上我的房門。在床上的小貓嚇得整個彈起來四處張望。

要呃呃氹氹有多難。一個男人要氹一個女人上床,甚麼說話都說得出,幾句讚美算得上甚麼。但願意為人講穿事實真相的,又有幾多個。

然後又有幾多個,把事實講出來,會有好下場?

阿桑吉、施諾登。得多例子放在眼前,我還是要做下一個。可能我也是達克效應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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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她都沒有再來找我,我倒沒有半點在意。可能因為大學的工作量已經壓得自己喘不過氣,根本沒有多餘時間去想她的事。也想著她應該只是一時之氣,想通了就自然會再來找我,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一個人做一份幾個人一組的功課,有時可能還遊刃有餘,畢竟許多大學教授根本懶得改功課,儘量安排小組作業,可以改少幾份。但總有一些功課一個人根本沒可能獨力完成,但這類功課遇上神隱隊員機率幾乎是一定的事,就像豬歡喜一定有荷蘭豆。

當然我就是荷蘭豆。

不知連續通宵了多少晚,終於捱到十月的尾聲,把所有期中試和匯報都考好趕好後,身體終於再負荷不住,明明終於可以休息的晚上,心臟卻一直絞痛的睡不著。

「你心臟痛就一定要入院做檢查啦。」當然是醫生說的。反正期中試過後的一兩星期只有上課,思前想後還是先邊到醫院做檢查,順便當作做一個全身檢查。

在醫院裡隨了做各式各樣的檢查外,每天就坐在病床上度日辰,也沒有人來探病,家裡人人都忙。

「你咁大個人入院,依加仲行得企得,就自己照顧自己啦。」實在悶得不得了時,打電話給家人時得到的回覆。幸好進醫院時有帶手提電腦,起碼還有半點娛樂,每天看著圍著自己的三塊粉紅色隔簾,幾乎數得清簾上有幾多處破損。

「你無事吓嘛。」悶得睡著,電話響了很久,鈴聲都播了一半我才發現是自己電話響,而不是夢中。拿起來一看,是她。「去你到又無人,問先知你入咗院。」

「吓唔知喎,個醫生講咗個病徵但又話搵唔到原因。」

「你住邊間房?」我把病房號碼告訴她。這時才忽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過了大約十來分鐘,她像以往來我家般,背著背囊走進來。不同的是她手上多了一袋乾糧。

「妳唔係嬲緊我咩。」

「同情你關心吓你係咪唔得。」把乾糧放在一旁的椅子,她直接坐在我的病床上。

「口硬心直。」我捉著她的手,緊緊的捉著。她的手和以往般一樣的柔軟,可能這一兩個月經常執筆,手指上的繭又厚了一圈。「生日快樂。」

「我哋無可能開始架。」她緊盯著和我十指緊扣的手,緩緩地說。「你嘅性格咁易得罪人。」

我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聽著她說。以往她也試過一段長時間不來找我,但我不曾有像這次般,再次見到她時的激動。

「我阿爸又唔鐘意你,我啲朋友又唔鐘意你。你同我一齊,我哋都會好辛苦。」

「咁我改咗我嘅性格好無?」

「如果你真係會改,點解第一次我講個陣你無改,去日本之後你都唔改?」

「咁你信唔信我會改。」

「我點信你會改。」

她看著我,兩個人四目交投,互相凝視著。我慢慢把身靠前,頭輕輕的傾斜,她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但沒有縮太遠,反而向我靠了過來。

兩個人的嘴唇貼在一起,清楚感受到她的呼吸,她口腔的溫度,舌頭的柔軟。我不斷吻著,身體不斷向前傾,她另一隻空著的手撐著病床的床褥。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吻得喘不過氣來,我們才分開來。

「憑因為我愛你,所以為咗妳我願意去改好無?妳知道我一直都鍾意妳架。」

她定著,像石化般向著我,直到我對她捉著的手施力,她才回過神來。

「你俾啲時間我。三月。你去日本留學之前,如果你改咗你嘅性格,我同你係一齊。」

「唔好。我點知你會唔會呢幾個月就同咗第二個一齊。」

「你係咪真係覺得我唔愛你。我只係唔知要點樣對你,我愛你,但俾時間我好無。」這次是她靠過來,輕輕的吻了我額頭。「我會等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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