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叫佢同你去啦,唔好煩住我瞓覺。」又是早上,矇矇矓矓中被她們的對話嘈醒。我瞇起眼看,她已經換好衣服,一副準備出門的模樣。

「佢尋日已經扭到個膝頭仲行咗一日…」

「我又唔識日文同你去有咩用?」

她放棄再勸她父親,走來我旁邊跪下。我馬上閉上眼裝作仍在天庭和周生打桌球。





「見到你醒咗啦,咪扮訓啦。」她把手放在我扭到的膝上輕揉。

「細力啲,好痛啊。」雖說是輕揉,一壓到痛處還是痛得要命。

「陪我去啦。你都聽到啦。」她取過放在腳邊茶几上的眼鏡,爬過來我身邊交給我。

「去邊啊?」我戴上眼鏡坐直,揉了揉眼睛。本來已經比我矮,跪著又再多矮幾公分,眼睛向上看著我,像一隻等著主人給貓糧的眼神,讓人不忍說不。

「木津市場啊。咪同你講過囉。」我指了指放在行李箱中衫褲,著她幫我拿過來,她一邊爬過去邊說。把衫褲拿上手看了看,放在一旁,打開我的行李篋翻找著衣服。「你可唔可以學吓點襯衫姐。」





走到街上,天還未全亮,還帶著半點暗黑的顏色,街燈也未熄滅。我走進街角的便利店,取走一個飯團和牛奶。走之前看見三天前她想喝的乳酪,也順手取了去付款。

「拎住。」我把乳酷塞在她手上,不等她回神就向著市場的方向走。「你唔係想飲咩,朝早就飲啦。」

她從後趕上來,牽著我的手,把頭倚在我上臂。兩個人就走清晨的微風下,沿著高岸公園旁走過。我初次感受到,有一種感覺,像是心被填滿一樣,一種幸福的感覺。街燈打在我們身上,緊緊靠著的兩人,好像合成了一個剪影。

進到市場,她雙眼發光的驚呼連連。我對海鮮零認識,從來都分不出那樣海鮮比較有鮮味。對我來說,越貴的海鮮就越好吃,況且海鮮一般要挑骨去殼,我這種怕麻煩的人,都是避之則吉,而且我很怕腥味,整段路我幾乎像隻哈巴狗般,都用口呼吸。

「你知唔知我老豆嬲咗你。」她忽然說。





「做咩?」

「哎…你真係。」

我一臉霧水的看著她。她一副像是甚麼都沒有說過的模樣,繼續左右掃視放出來的海產。逛了快兩圈,她終於決定好要買些甚麼,問我剛才看過一間賣拖羅的店在哪。我只負責幫她翻譯,但看著她買時不顧價錢的作風,我想過半秒要提醒她顧顧身上還有多少錢,不過想想,又不用自己出錢,就不再作聲。

只要她開心就可以了。

不過有時可不是妳開心就可以,因為妳和他開心時,是萬人在痛心。

啊,可能有另一個人會十分開心。一個妳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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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民宿,本來全程就帶著睡意的我打算倒頭便睡。但她卻半點睡意也沒有,可能美食當前吧。把她父親喚醒,三人就圍著茶几大快朶頤,嚴格上只有她們,我一直坐在自己的床舖上,隨時都一副要睡著的模樣。她不時把食物夾過來湊到我嘴邊,像餵食般要我吃。吃不了多久我就說不吃了,躺在床舖上,把弄著手機,等待睡意來臨。





可能今天的行程不多吧。她父親不久也重新入睡。她把即棄筷子扔掉,吃剩的收進雪櫃。一聲沉沉的雪櫃門聲後,她把房間的燈關掉,走過自己的床硬是擠進我的床鋪,側起身的擠進來。

「妳唔好阻住我瞓啦,妳唔洗瞓姐。」中學生這個時間應該最清醒。

「你咪瞓囉。」一手取過我的手機,像是逼我入睡似的。床鋪的空間本來已經不大,她擠進來後,我不得不也側起半邊身。把我的手機放在一邊,她伸手按摩我的太陽穴,令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呢幾日對唔住啦,要你一個人忍聲吞氣。」兩個人十分接近,即使她把聲量壓得再低,我還是聽得很清楚。

「我都係想同你開開心心咁一齊去旅行姐,你又成日板起塊面。」

「你知唔知你拖住我行難波個陣係到依架我最開心嘅一段。」

「你瞓著咗?」她在我眼前揮動手掌,想測試我是否已經入睡。我沒有反應,讓她以為我真的已經入睡。





「我一直都等緊你親口同我講,白痴。」說罷,她停止繼續按我的太陽穴。但她沒有回到自己的床上,而是擁著我睡。

醒過後要再入睡已經很難,加上窗外的天色漸亮,她又半壓再我身上,已經不是輾轉難眠,而是不能輾轉。她的睡相已經看過不少次,但眼前的她,睡得像這麼甜,像個嬰兒般充滿安全感。

就這樣一直等到附近的拉麵店傳來人群聚集的聲音,應該是快到十一點了。我輕輕把她推醒,她瞇起眼擠起笑容,像家裡的小貓似的。沒有打算移開,反而更用力的擁著我。

「喂郁喇,一陣俾妳老豆見到我哋訓埋一齊就唔好啦。」

她把面谷起,一拳窩在我肚上。「睇到咪睇到囉,無膽鬼。」然後站起來喚醒她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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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唔係山長水遠諗住嚟睇馬騮雀仔下話。」我站在她身後說。從天王寺站走進城市公園,離遠已經嗅到動物園傳出的惡臭。

「老豆呢個怪叔叔想拉我去睇馬騮啊。」





「我要拉你去睇馬騮就去動植物公園啦。你嚟呢邊做咩姐,去飛田新地?」

「係咪真係去姐,食完中午去行吓囉。」

「咁你當初就咪係咁話要轉民宿啦。」買好機票不久後,負責行程安排的她理所當然的順便負值找住宿。忽然有一天她花容失色地問我,天王寺晚上是不是很恐怖。

「有咩咁恐怖姐,飛田新地隔離姐。」

「唔係咧,你睇下條片,夜晚個公園咁樣喎。」她把手機放在我桌上,畫面播着甚麼我倒沒留意。

「妳想轉咪轉囉。」又不是叫她一個人獨自晚上走進去。

「咁而家日光日白咪唔驚囉,呢到都唔見啲流浪漢啦。」





穿過公園走向通天閣,她說附近有一間頗有名的串燒店。不過她安排的行程永遠趕不上變化,一看到門外排隊的人龍,隨便找一間填肚就算。

夏日炎炎,一進店她父親就先點啤酒。

「喂宇仔飲啲喇。」他拿起酒樽往我的杯倒酒。

「唔洗…該」想阻止也來不及,但我想到的是,她不是說她父親正生我氣嗎?

串燒吃得多易口乾,多飲幾杯啤酒,很快邊有便意。我在廁所小解時,他父親也跟著走進來。

「你知唔知佢最近有份兼職。」

「吓?冇聽過。」沒理由啊,她每天放學道來我家,如果有兼職怎麼我會不知道。

「有過個山城大學經濟嘅教授請佢做助理嘛。」

「山大?有聽過。」

「係啦。你唔覺得古怪咩?」

「有咩古怪。」

「個大學教授請個仲讀緊中學嘅𡃁妹喎。我得呢個女咋,你同佢關係咁密你睇實啲佢啦。」

「咁可能佢醒目掛,呢啲嘢佢自己識小心嘅。」

她父親聽完,洗了洗手轉身就走了出去,好像是純粹進來將這件事告訴我,又好像是不太滿意我的答案。

我不否認她醒目,但在我面前,她永遠只是賣弄小聰明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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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餐,根本不飽肚的午餐。在旅遊區吃飯就要預了吃不飽但價錢卻是兩餐。三人向著飛田新地的方向走去,穿過一些窄巷,有些路窄得只可以兩人同時通過。

兩旁有著各式各樣的店舖,感覺上就像以前的九龍寨城穿梭一樣,可能唯一差別是沒有牙醫診所。

路過一間放著幾部街機的小店,裡面一個店員也沒有。裡面的遊戲是稍舊款的街頭霸王,她父親一見到就驚呼連連,連說著小時候經常玩這個。

「喂宇仔識唔識玩,嚟打返鋪咧。」

「吓…喔好呀。」我坐下在他旁邊,裝作四處尋找遊戲說明。

投入100元硬幣,開始選角色。因為是舊款,平時用開的春日野櫻,這裡反而沒有。

「喂快啲揀個角色喇。」她父親很快已經選好角色,他選用Ken,我稍作思量,選擇了隆。要打就來個真男人對決,雖然我很想選春麗。

可能太久沒有接觸,他父親起初幾乎是亂打的,不斷在嘗試出波動拳,我則只是跳前跳後,偶爾雙方接近時才出掃腿,十足十像一個完全不懂得打街霸般。分別在不會打的亂按,我是幾乎不按攻擊掣。過了一段時間,大約雙方都還有一半血剩下時,他終於搞清如何出波動拳。

真的有在生我氣嗎?怎看也不像。跟著他們走向飛田新地時,我內心一直納悶。下午的飛田新地和一個廢棄的舊區一樣,幾乎所有店都有鐵閘可以看,走不了多遠我們便走回頭。說著還有手信未買,於是又陪她們搭巴士到天神橋筋一帶。

「你唔買嘢嘅?」她等待店員將她買的食品包裝時問,一盒盒像是糖不甩般的,特地來到大阪買,真是令人費解。

「有去過有我要買嘢嘅地方咩。」我淡淡道,她才如夢初醒的發現除了鐵路博物館,基本上我只是當一個稱職的翻譯員。

吃過晚餐,和第一晚般帶她們到心齋橋走一轉,再沿著同一條路走回民宿。她們明天便離開,我亦要去找帕爺,想著早點回去收拾。晚餐吃燒肉就總得配啤酒,飲了好幾杯,需不是醉意,但些微的睏意還是有的,想著明天終於可以真正自由活動,人都稍為放鬆。

「喂上嚟訓喇。」臨睡前先按按手機,她坐在床邊看著我。「要你瞓咁多日地舖。」

「唔洗喇,你平時係我屋企瞓我又咪要瞓地舖。」我收起手機駁上充電線,把被拉高擋走部份光線。「妳瞓先熄燈,唔洗理我。」

她馬上走過去門邊按下電源,咚咚咚咚的聲響,和早上一樣她再次擠進來這狹窄的空間。

「喂妳老豆見到就唔好啦。」但她好像已經立定決心,今晚就是要睡在我旁邊,鑽進我的被窩。「我瞓瞓吓碌咗落床咁得未?」接著捉起我的右手放左她頸下,再緊緊的牽著我的左手。

如果非要為這一覺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係一萬年。

算了,我不貪心,抱著一起安睡七百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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