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入雲的高樓大廈,高樓上密密麻麻的藍色玻璃窗,窗內高尚的藍血人。雖說名門貴族經已消失了,但是這群上流社會中的中層,生活完全無憂。就像夏勞德一樣,他的人生至今從來沒有障礙。那看來十分容易,像是有某位神明早早就為他鋪路。很明顯,「不窮困」乃是大前提。所有東西都會順利地進行,只要他不是沒有金錢。

在加利仁山上,不乏好像夏勞德一樣的人。這座山彷彿是為了這群人而設:高高的俯瞰城市的螻蟻,譏笑著他們力爭上游卻游不進這高地,自己則像鯉魚在黃金中暢泳。然而,這群人還是要到山下的下城誘釣他們的財富。加利仁山,本身沒有什麼價值,也沒有很多養分,只是龍門之後的一個小池塘而已。

初春,新季節剛剛到臨大地,他的人生亦如春天一樣正在開始。十八歲的夏勞德,大學的路途近在咫尺。春假原是別人溫習的時間;既然大學的路途一早已被鋪好了,又不用溫習,就當給自己放一場短暫的假期吧。畢竟在這萬里無雲的天色下,所有人都應該要出來慶祝,暫時離開折磨着自己的生活。

燦爛的青春。

……國民統一黨今天再次宣布,國防預算將會再次增加。這次是自上年以來,政府第三次增加國防預算了。在野黨譴責政府罔顧人民的福利和貧窮資助……





夏勞德打了呵欠,拖着身子走進飯廳。一片麵包,一層牛油,一層果醬。電視機已經嘮嘮叨叨一個小時了。他把雙腿放在對面的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書,眼睛輕輕的望出窗外,猶若沒有人在房間裏說話。此時此刻,夏勞德的腦子裏只有「放鬆」兩字。這場假期是要自我解脫的,不能想學業的事,更不能想政治;倒不如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他想。畢竟他眉目清秀,高大瘦削,要找一名女友也不是太難吧。

長期不在家的父母,大概應該去上班了,剩下他獨自在家。這是絕佳的好事,因為對他來說,這天餘下的時間就是他的。失去了權力象徵的房子,再不能困住夏勞德自由的慾望。不受約束,不用服從。今天,他喜歡幹甚麼就幹甚麼;他喜歡到哪裏就到哪裏。

……「我們有責任統一整個國家。我們不能冒險讓激進派撕裂國家。」議會議長兼國民統一黨黨魁孟德爾今晨說……

他將書籤插在書中最後一頁,一下就拋在地上:《現代政治理論》;然後緩緩走到房間,穿起了一件淺藍色短恤就出門了。

隨着他走出公寓的門口,鐵欄上的橫額便開始向他高呼口號。那些橫額有些將政府說成邪惡的軸心,有些則是某議員爭取了微不足道的福利就沾沾自喜。不過,最吸引夏勞德目光的橫額,卻是聲嘶力竭地說「改變」。改變舊有的制度,改變腐敗的思想,改變停滯不前的政局。新生,它說,是世界不可或缺的元素。可是,夏勞德終究相信,這些行為是徒勞無功的。到了最後,所有東西都會依着理論回復原本的狀態。理論說,除非這個政府倒台,否則所有東西也只會原地踏步。





夏勞德兩手空空走到加利仁山圖書館。那是一幢土耳其藍色的大廈,新古典主義的代表作。羅馬式圓柱、尖尖的三角形屋頂,仿似青銅造的牆壁。 入口彷彿邀請訪客由現實進入古代一樣,讓讀者沉醉於奇幻世界。沒有大玻璃窗戶,沒有混凝土板子。建築物與周邊的玻璃森林完全格格不入,如此卻為現實繁忙的都市人給予一點兒夢想空間。他視這裏為最能讓他放鬆的地方,這裏只有竹簡和寧靜的人們包圍着他。寧靜是成功之路,他想。

靜。

一排排的書櫃整潔地矗立在大堂的中央,000、100、200。夏勞德隨意撿起了一本紅色的書,《如何追求一名戀人》。他坐在藍色的豆袋,背對着玻璃窗,就開始讀着。

……首先要認識,然後是談話,大約一兩個月左右就是完美了……

「認識、認識、認識……」夏勞德喃喃道。在書櫃的那一面,有一個紅色的豆袋。





……然後就可以開始約會了,最好當然是看戲吧,不過吃一頓飯也可以……

豆袋上的女孩,棕色頭髮的女孩,靜靜地看書。

……對於上別人的家,那就要小心了。建議不要操之過急,約會後三個月即可……

漂亮的眼睛。

夏勞德掀向下一頁,可是那頁卻被撕毀了,頁數也就跳掉了。他走到接待處,眼睛卻不在看着管理員。

「你好,有甚麼可以幫到你?」管理員問。

「嗯,這本書有一頁不見了。」

「唔唔,」管理員拿起書檢查了一下,然後搖頭。「讓我給你看看館藏吧,應該有另一本完整的。」





米白色連帽衫,淺藍色牛仔褲。

「小子?小子!」管理員拍了拍夏勞德的肩膀。「看來你要等一會兒了。這本書只有下城的圖書館才有噢。」

「下城……噢,好吧,謝謝你。」夏勞德回過神來,接過了管理員手上的書。

棕色馬尾。

十一時的圖書館沒有太多的人,尤其是學校假期的初春。夏勞德慢慢走回自己的藍色豆袋,坐着凝視街外的風景。

紅色豆袋。

女孩拿着一本紅色書,上面寫着《傳奇》。夏勞德隱約看見書上的文字,如是說:





「你去哪兒?」
「我要去拯救世界,不管最終我會得到甚麼。」
「你懼怕死亡嗎?」
「不,完全不懼怕。就算全部人死光了,我們永不逝去。」

應該是小說吧,夏勞德心想。但那言詞卻不似是小說。唔唔,那應該是歷史吧,他想。不錯的書。

女孩突然抬起頭,望了過來。

「咦?你跟我說話嗎?」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