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現在,我不可置信的望着呂蘊晴。
 
 
「妳⋯⋯」我自己的胸口發麻,胃部感到一陣的緊縮。一直以來相信的事實被打破時,想不到那種崩潰感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難接受。
 
 
「妳一直都是為張文靜?」我好不容易才吐出這一句。
 
 




「什麼為張文靜呀?」溫子仁不解地問。
 
 
他跟柳桑榆面面相覷。
 
 
呂蘊晴睜大眼睛,嘴巴鬆開,眼睛快速的眨動,再直盯着我。
 
 
她視線轉到枱上的MP3機,瞇著眼睛,皺起眉來。




 
 
之後,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
 
 
「你⋯⋯這真的不是普通的MP3機?」
 
 
先前她已經質疑過,大概這一次她更肯定。
 




 
「妳先答我的問題!」我的胸口繃緊,四周的空氣似是漸漸的加溫。
 
 
「是。」
 
 
一陣反胃感。
 
 
「為什麼⋯⋯」
 
 
「因為她需要我,我說過,友誼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控制不了自己,雙拳奮然打向桌面,呯的一聲巨響。
 
 
「妳以為這樣很偉大嗎!?那我們的之間的情誼呢?就不重要嗎?妳的名聲呢?別人這樣誤會妳,這樣恥笑妳,妳也不要緊嗎?一切就不重要嗎?」我激動地吼出。
 
 
她還是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說:「我不介意,反正當時我也決定出國讀書,其他人怎樣想,我不介意。」
 
 
「妳是白痴嗎!?那我們呢?」
 
 
「我走了,可以讓一切都變回正常。關係因為多了我,你們才會變成這樣。」
 




 
「才不是才不是!一切都沒有變回正常!」
 
 
「冷靜一點吧。」柳桑榆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
 
 
我想解釋時,呂蘊晴卻捉緊我,搖搖頭,用眼神表示不可以。
 
 
「為什麼?妳還是想保護別人?」
 
 
「已經那麼多年,就這樣吧?」
 




 
「呂蘊晴,恕我實在不能接受妳這種做法!」我搖着頭說:「不可以⋯⋯不可以!」
 
 
「許諾天⋯⋯」
 
 
「不可以!」我吞嚥也感到困難,繼續說:「我會改變這一切⋯⋯回到過去提醒自己改變這一切⋯⋯」
 
 
我拿起MP3機,想按着回帶的鍵,呂蘊晴卻敏銳的制止我,說:「你想幹什麼?」
 
 
我鬆開她的手,按着回帶鍵,回到過去的歌聲倒帶再播。
 




 
改變過去,改變過去!
 
 
回到石澳的日出之時,趁還有所有記憶時,我立即在手上用原子筆記下:「選右手邊的!」
 
 
當初,我就是選了左手邊的紙,才會導致我去了找柳桑榆,她以為我們沒有緣份,才會放棄這段感情。
 
 
如果我一直伴着呂蘊晴,也不會發生這樣的誤會,她就不會不想解釋,我們就不會多年沒有再見。
 
 
對,如果我留在她的身邊,這樣,我們就可以擁有美滿的結局!
 
 
右邊!
 
 
經過早上的拍照、還有情人橋的表白後,我的電話響起。
 
 
「是誰?」電話掛上後,呂蘊晴問我。
 
 
「是柳桑榆⋯⋯」
 
 
「喔?」她好奇地問:「怎麼了?」
 
 
「她說有事找我。」我如實地回答。
 
 
「那你去呀。」她大方地說。
 
 
「可是⋯⋯」
 
 
「沒有所謂,我們可以下次再約嘛。」
 
 
「不,我還是留下吧。」
 
 
「你確定?」
 
 
「對,我再打一個電話去就是了,她應該會明白。」
 
 
「你不會掛心嗎?」
 
 
「但我也會掛心妳呀。」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不安,帶點凌亂和迷惘。
 
 
「真的沒有所謂,你去吧。」
 
 
「不行不行⋯⋯」
 
 
「不然交由上天決定,好不好?」她建議道。
 
 
她在剛才的那兩張紙上,各自用筆寫下自己和柳桑榆的名字,左右手各握一紙,然後說:「你選一個吧,如果選中我就留下,選中她就去吧。」
 
 
「為什麼要用這個方法?」我不滿地道。
 
 
「因為你下不到決定嘛。」她說:「選吧。」
 
 
我吸了一口氣,當想說出左邊時,忽然看見手臂上的字句。
 
 
我記起了⋯⋯立馬改口說:「右邊。」
 
 
「真的?」她再問一次。
 
 
「真的。」我堅定的說。
 
 
她緩緩的打開紙張,紙上寫的是榆字。
 
 
呃⋯⋯
 
 
我不明白⋯⋯
 
 
這不可能⋯⋯
 
 
為什麼?
 
 
一道白光閃起,四周的環境如拼圖掉落般,一塊一塊散滿在地,脫落後,回到現實的場景。
 
 
「不要改變過去了!」是呂蘊晴,她哭着的捉緊我的手,手上還有MP3的耳機。金
 
 
「不要再改變過去了,我是故意要你去找柳桑榆的。」呂蘊晴淚流滿面的說。
 
 
柳桑榆皺一皺眉頭,依然在狀況外。
 
 
「為什麼?」
 
 
「那時,你記不記得你說出:『你也會掛心我?』」
 
 
「嗯⋯⋯記得。」
 
 
「當時,我已經對你完全死心了。」
 
 
「為什麼?」我不解地問。
 
 
「許諾天,你明不明白⋯⋯其實你這樣是在傷害別人?你是在找水泡,你在強逼自己愛一個你不愛的人,最終是沒有好結果,你以為你在表白,其實不然。你試回想,你會不會轉變得太快?你是真的喜歡我?」
 
 
「我⋯⋯」
 
 
剛才出現過的白光再閃,本來的場景再次改變,我換成坐在一間白色的房間。
 
 
「我不是說過嗎?」白色西裝的男人再次出現。
 
 
「什麼?為什麼帶我來這裏?我還未講完呀!我要跟她解釋!」
 
 
「你望一望手錶先吧。」
 
 
「什麼?」我低頭回望,手錶此時顯示的時間⋯⋯06:00
 
 
時間夠了。
 
 
「考試準則說過什麼?」他問。
 
 
「⋯⋯不可以回到過去改變有關未來的事。」
 
 
「那你剛才做了什麼?」
 
 
「對不起⋯⋯」
 
 
「我說過,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自己,考試準則還有什麼?」
 
 
「未能按時完成試卷者,下地獄。」
 
 
「對。」
 
 
他拿起我的試卷說:「考生108-002-034-304,許諾天,你本來甲部得分25分,現在乙部⋯⋯」他屈指一算,才說:「27分。不過由於考生未能按時完成所有問題,所以考卷無效。」
 
 
「這代表我要下地獄嗎?」
 
 
他點點頭。
 
 
「在下地獄前,我可否問一個問題?」
 
 
「問吧。」
 
 
「好人一生做盡好事,但因為答錯考卷要下地獄;壞人錯事做盡,答對考卷就可以上天堂,這樣的天堂真的值得人去嗎?」
 
 
他瞪住我良久,眼神似乎在告訴我,他對這道問題有點失望,是因為我連這麼簡單的答案也想不出?還是因為我竟會如此提問?
 
 
良寂,他終於開口說:「考試的意義,你大概還是不明白。」然後,他漸漸步向我,眼睛直視着我問:「先不說這個,但何謂好人?何謂壞人?」
 
 
「吓?」
 
 
「對。」他說:「如果你定義不到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根本無討論意義。」
 
 
他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橙,放在枱面上,問我:「你喜歡吃酸的橙還是甜的橙?」
 
 
「嗯⋯⋯當然是甜啦。」
 
 
「但我喜歡吃酸。那如果這個橙是甜,它算是一個好橙定壞橙?」
 
 
「對我而言是好,對你而言是壞。」
 
 
他點點頭,說:「就是這樣的意思。」
 
 
「吓?」
 
 
他拿起那一隻橙再問:「你猜這個橙裏面的肉是好還是壞?」
 
 
我仔細的觀察,根本跟平常的橙沒兩樣,我便說:「好吧。」
 
 
他把橙一層一層的剝開,內裏透出來的竟然是黑爛的果肉。
 
 
「你外面看它是好,但裏面有多壞,你根本不知道。人也一樣,內心複雜得一個地步,無人知道。所以我才問你,怎樣才是好人?你的問題只是假設有一個好人,但現實是不是真的有一個純粹的好人?我再問,怎樣才算是好人?」
 
 
「不犯法?一生都做善事?幫助其他人?」
 
「法律是人間道德的最低線,不犯法實在不代表什麼,同時人間亦有惡法的存在,所以犯法亦不必然是做壞事。做善事的人,也可以有不良動機,亦可以背地裏做好多壞事。你看電視也見不少『善長仁翁』,其實背後都做盡壞事。」
 
「那你是假設其他做好事的人,他們同樣有做壞事而已。」
 
 
「不,我是提出一個質疑,到底這個世界有沒有這麼純粹的人?」
 
 
「我哪知道,你應該清楚過我。」
 
 
他挑挑眼眉,一張『這就是了』的臉孔。
 
 
「人間所謂的好人,同我們所謂的好人是兩個層次,有沒有看過哲學家柏拉圖的理想國?一切人間的事,都只是天堂的影子,人間的美善,都只是一種倒子。真正我們的文化並不是這樣,你們也未曾明白。」
 
 
「你說得如此,那沒有善與惡的定義啦。」
 
 
他瞥指我的心口說:「問你的良心。你有幾多次違背良心而行?」
 
 
「所以?」
 
 
「在我們眼中,根本無所謂純粹的好人,亦無純粹的壞人,好人都可以對朋友惡言相向,小偷也可以有父愛,我也講過,人心是複雜。我們只是一視同仁,將考試機會交給你們,由你們去決定和明白。」
 
 
「明白⋯⋯?」
 
 
「對⋯⋯」
 
 
「那臨去地獄前,我可否再跟他們講一些說話。」
 
 
他瞧一瞧我,說:「五分鐘。」
 
 
「謝謝你。」
 
 
白光一退,我回到呂蘊晴的家,只是換成站在門口。
 
 
「你⋯⋯你為什麼會在那邊出現?」溫子仁指着我驚訝地問。
 
 
「你去了哪裏呀?」柳桑榆問。
 
 
「溫子仁⋯⋯」我手搭着他的肩膀說:「對不起,我是一個失敗的朋友,我從來都收藏自己,什麼也不敢告訴你。大概⋯⋯我是以為自己的事,不想麻煩到任何人,所以才沒有開口。有時⋯⋯則是我不懂得表達自己,但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希望你明白,我一直都是當你是我的最好朋友,只是⋯⋯可能沒有說過出口,但我是喜歡你這個朋友,好喜歡⋯⋯這些年一直都想找回,但可是沒有勇氣,抱歉,我本來就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也不是一個主動的人⋯⋯弄得我們這麼多年沒有再見,好抱歉。」
 
 
我主動擁抱他,也是我第一次主動抱我的朋友。
 
 
他呆愣原地時,我再轉向對柳桑榆說:「謝謝妳,給過我一個美好的回憶。我喜歡那個喜歡妳的自己,會勇敢做一些事,會大膽一點的表白。雖然⋯⋯結果都不怎麼樣,但我還是喜歡妳。我知道妳一直都想跟我做好朋友,如果有重來的一次機會,我也希望跟妳變成好朋友,大概這樣都對妳我更好,無論如何,謝謝妳給過我那些美好的回憶。」
 
 
 
「天⋯⋯?」
 
 
「喂,你幹嘛弄得好像說遺言啦?」溫子仁有點惱怒地說。
 
 
「呂蘊晴。」
 
 
她聽着我叫她,現出「吓?」的反應,大概剛才聽得太入神。
 
 
「妳說得對。我就是一個失敗的人。大概如果有一份考卷,是評價我的人生,那麼我應該是一個失敗的家人、失敗的朋友,還有失敗的情人⋯⋯對夢想不敢追求和堅持;對朋友不夠坦白;對家人有無限的虧欠;對喜歡自己的人有無限的傷害。妳說得對,我是太自私,沒有顧妳的感受,對不起⋯⋯但跟妳一起鬥嘴的日子、被妳戲弄的日子、在文學堂鬥得如生如死的日子、一起做舞台劇的日子、一起做壁報板的日子⋯⋯」
 
說着說着,我的身體已經在不停的發抖,摀住嘴,淚水不受控的傾出,視線全被眼淚掩蓋。
 
「⋯⋯一起在M記互訴衷腸的日子、一起溫習的日子、一起預演約會的日子、一起煮飯的日子等等,我都覺得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回憶,謝謝妳曾經那麼用心的愛過我。我也不明,一旦死心,就難以再挽回那個人的愛情。所以妳說得對,我不應改變什麼。妳也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只是有一件事妳說錯了。」
 
 
「⋯⋯什麼?」她的淚在眼眶打轉,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後問。
 
 
「不告訴妳。」我笑說。
 
 
「我記得有人說過,人生就像一本書,有人會認真仔細的翻閱,有人會匆匆翻過就閉上,我想⋯⋯我大概是後者。」我忽然明白什麼說:「我終於明白,考試的意義是什麼⋯⋯」
 
 
「許諾天,你別再亂說話啦!是不是凍壞你的腦了?」溫子仁用力的捉緊我的手,卻發現撲了一個空。
 
 
「我從未覺得五分鐘會如此的短。」
 
 
「你先前說的人死了要考試不是戲言,對不對?」他驚訝地問。
 
 
她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不斷的搖頭。
 
 
眼前的白點越來越大。
 
 
「我開始有點明白契爺的感受了。」我說。
 
 
「不要走啦,你不是說要做卷嗎?我們來幫你,幫你合格啦。」
 
 
「太遲了。」
 
 
白光越來越大,大得我無法直視,我也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
 
 
「謝謝你們。」
 
 
「許諾天!」
 
 
「星星不見太陽光,永眠長逝莫悲傷,虛空極盡莫能計,每在心旁總情長,人隨水去淚汪汪,心力點點酒蒼茫,還記十月相倚伴,誰人猶在我他旁。」
 
 
這是我最後的話。
 
 
「準備好了嗎?」西裝男問。
 
 
「準備好了,地獄到底是怎樣呢?」
 
 
「嗯⋯⋯你可能未必會去那裏?」
 
 
「吓?」
 
 
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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