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妳現在是單身?」


  「現在是單身。」她重覆。


  「不會沒人追妳吧?還是妳要求太高?」我喝一口咖啡,雖然沒下糖,但出奇地沒有苦澀味,更準確來說,這杯咖啡根本沒有味道。我懷疑那侍應是否給錯飲料了,或是高級咖啡就是像這樣子。我不曉得,因為我從未喝過價值三四十元一杯的咖啡。


  「或者不能說要求太高,只是談過幾次戀愛,越來越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對不太合適的人欠缺了年少時的耐性和憧憬吧。少女總是以為自己可以改變愛人,但性格這回事並不容易改變,到頭來我們都是原地踏地,拉扯到極限時,咔嘞,兩人之間的繩子便斷了。拿你當例子吧,你不也是這麼多年都也沒有變。」她說得輕鬆,可聽在我耳裡卻有點不快。




  「我也變了很多,只是妳不知道罷了。」我抗議道。


  「例如呢?」


  我一時說不出話,並非這些年來我真的毫無成長轉變,而是一時間難以細訴。積壓多年的辛酸,不能一瞬間全無窒礙傾瀉出來。




  我不自覺握緊雙拳,整個身體變得緊繃,手臂上浮現出歷經磨練的筋腱肌肉。從外觀來看,我理應相當憤怒,然而我的內心卻異常平靜,專注地思考該從何說起。


  拳頭忽然被一隻溫柔的小手包裹。阿螢的手溫傳遞過來,試圖放鬆我拉緊了的弦線。她沒有催促我說話,也沒有說出多餘無謂的安慰說話,她默默等候,靜待我整理好思緒。


  「重考失敗後,我起初終日待在家裡,每天上網、打電玩、睡覺。後來,大約是大半年左右,我……」我猶豫了一下,才繼續:「我才開始出外打工。到地盤打工,搬運水泥、磚頭之類的,基本上人家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而且要做得快,不然輕則受髒話大罵,重則丟掉工作。做了一陣子,算是勉強足夠過活吧。那裡有個師傅,見我年輕,找我攀談了幾句。他說我趁年輕,倒不如去進修一下,拿個什麼文憑的,回來工資便翻一番,又不用那麼辛苦。於是我就去讀一個建造業的文憑,又兼職作跟車工人,補貼一下學費。讀成了,便回到地盤工作,雖然也要日曬雨淋,但比一開始輕鬆多了。」




  在我傾訴往事之際,阿螢的手從拳頭向上掃至前臂,在我黝黑結實的肌膚上來回輕撫,彷彿在呵護一些肉眼看不見的傷痕。


  就像我幻想的情景,我總幻想當這種人生的困苦來臨時,會有一雙溫柔的手,溫柔地撫平我的心靈,像母親,像伴侶。沒想到它成真了。


  很多東西本來就只能硬吞下去,尤其當你是個男人。並不是不能有軟弱的時刻,而是不能隨便示弱。世上分成兩種人,一種人習慣藏在心裡,另一種非得說出來。不是他刻意緘默,也不是他有心多話,一切只因性格使然。強要前者擠出話來,是痛苦;後者有冤無路訴,又是別的痛苦。我不清楚我到底屬哪款人,我只知道在這刻,當我面對阿螢,我才能完全釋放自己。身子看過了,內心也得剖出來。


  「你該配一個好女孩。當時我處理得不好,我很抱歉我們之間留下了那些不快。」她輕撫我手臂時幽幽說道。


  「那時我也太衝動,說出傷害妳的話。我們都有不對。」我握握她的手。




  「都過去了。」她莞爾,抹走陰沉的氣氛,「重要的是,你熬過來了,現在你不是生活得很好嗎?」我笑笑,沒有答話。她續道:「這麼多年都沒有交新女朋友?該不會你一直惦記我吧?嘻嘻,是我太美,還是我身材太好了?」


  「是因為我記掛著那個含羞答答的中學女同學。」我忍不住還擊她的揶揄,「怎麼了?大學生都是那麼主動嗎?」


  「或許吧。」阿螢抽回被我握住的手,又托起腮來,眼神跟表情變得有點曖昧挑逗,「說實話,你有沒有回想我們以前相處的情境,尤其是在床上那些?」


  「旁人聽到妳的話都替你感害羞啦!」我舉起杯,喝一口咖啡,倒不是口渴了,而是藉以遮擋阿螢的視線,暫時在自己面前築起道城牆,即使深知只是掩耳盜鈴。


  「別裝純情了,大家也不小了,早過了會因這些小事而害羞的年紀吧?」




  我放下咖啡杯,依舊看到她誘惑的面容。「但也不用在大庭廣眾公開說吧。不如借個揚聲器給妳?」要是鄰近的客人聽見我們的對話,想必會投來質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