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哲理]《黑白的世界不止於灰》: 30 被廢棄的蒸氣火車(1)
30 被廢棄的蒸氣火車
我們都上了公共汽車,前往市中心的火車站。
車裡的人很多,是繁忙時間。
一隻隻手,扶著扶手。
我跟佩盈被陌生人分隔。
在搖晃之中,佩盈一邊提著行李,一邊握著扶手。
我們被陌生人擠逼著,無法走近任何一個熟人。
站了二十分鐘,才到達公共汽車總站。
我提著黑皮箱下車,跟其他人一起。
然後又被人流推湧,不由自主地前進。
到了月台,大家才有機會休息。
「噠——」放下行李,鄭健放下,佩盈也放下。
在月台的路軌前,有一些攤販在賣熟食,也有賣報紙的,路人走過都買一份。
但沒有賣帽子的。
佩盈和鄭健在核對火車票,確定在正確的月台上,以及在對應的車廂前。
何諾兒第一次來到這種舊式的月台,像個觀光客一樣看四周。
「轟隆、轟隆……」黑色的蒸汽火車駛來了。
火車頭噴著白煙,慢慢停下,像冬天中的一根煙斗。
檢票員開門,把單人門拉到一旁,把乘客放出來。
腳步密密,灰色的人轉眼間擦肩而過,一個一個地掠過我們。
明月姐偷偷在背後推了我一下,我失重心地向前走了兩步。
停在佩盈身前。
佩盈望著我,我從她的腹部,視線慢慢往上移。
我們面對面,都說不出話。
陌生人還是一直在走過,看看手錶,拿起報紙。
上車的乘客拿出車票。
「我有問題想問你。」我們一起開口,男女疊聲。
「你先。」我說。
「聽講蒸氣火車只會行埋哩幾日,之後就會廢棄。」佩盈說,望向蒸汽火車,「今次應該係我最後一次搭。」
「十年前,我每日早起身,黎月台賣帽,見過無數部蒸汽火車。依加知道蒸汽火車要淘汰,感覺好不可思議。」
「而我最難忘既係,係我最後出黎賣帽嗰一日,你令我跑左一次。」她說,「計埋最初見到你,要追住你,比返個黑皮箱你,一共係兩次。」
當年短頭髮的她,一次因為要遞黑皮箱給我,而追著火車跑。一次因為有話要對我說,而追著火車跑。
「何常,今次係我要走喇。」佩盈說,「你可唔可以追返我一次?」
我看著她的嘴巴,說出的語言,簡直——
要把時間給停住。
「一陣開車之後,如果你追到上黎,我會問你第二個問題。」她嘴巴動著。
「如果你想知第二個問題係咩,咁你一定要努力跑。」她直視著我。
不知道她想考驗我什麼。
「好。」我承諾,「我一定會追到你。」
至於我想問的問題,不知道她故意避開,還是忘了。在她說完之後,就提起了行李箱,跟在鄭健身後。
笛子聲響起。
檢票員站在車門外面,替上車的乘客檢查車票。
佩盈故意排在最後,讓鄭健先上車。
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目睹她上了火車,我被檢票員攔住。
佩盈轉身看著我,報以一種信任。
你到底想問我什麼?我內心焦急。
我還有話要對你說,為什麼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你仍然是黑白灰色的人,我不能讓這樣的你,成為我最後看到的你。
檢票員把車門關上,再要我退後一點。
「合——」單人寬度的門,被關上了。
我望向座位的窗口,鄭健已經坐好了。我望向佩盈,她仍然站在門前。
我……後悔了,我應該不准她上車才對。
「何常。」後面有人勸我。
我不管,誰的話我都不聽。
汽笛響起,火車煙囪冒出蒸氣,檢票員全部退下,車輪開始起動。
佩盈手摸玻璃,嘴巴只說了一個字——跑!
此刻,轟隆轟隆的車輪聲安靜了。
四周都安靜下來。
我拿下帽子,挽起黑皮箱,就開始起跑。
她的話,像是一道命令,身體無法違抗的命令。
我跨出了腳步,不管有多少陌生人望著、有多少工作人員回頭。
「躂躂躂躂……」拼命狂奔,在火車加速之前。
幸好蒸汽火車的起動速度不快,不然的話,我根本沒機會追上去。
佩盈一直透過玻璃,望著我。
「到底……第二條問題係咩?」我眼濕了。
無論她的問題是什麼,我都必須要在跑到盡頭前答完。
否則,她就永遠聽不到回答。
這時——
佩盈摸玻璃的手,慢慢放下。
「咔嚓——」車門開了,往一邊拉開。
狂風把她的頭髮吹亂。
「到底你第二條問題係……」我開了口。
不,不用問了,我已經知道了。
從她的笑臉裡,我知道了第二條問題是什麼。
——你夠唔夠膽跟我走?
月台的盡頭快到了,還有不到十米的距離,身後是要拉我回去的人。
於是,我會心微笑,果斷用行動回答。
先把黑皮箱遞給她,我扶著車門,加速兩步一下子躍起。
離地一瞬,跳了進去。
蒸汽火車離開了月台。
「合——」佩盈用力把車門關上,停止了狂風,隔絕了外界。
「哮……」我喘著氣,上氣不接下氣。
佩盈背著車窗,身後是黑白的移動風景。
「咁你想問咩?」她問。
我右手按著她旁邊的門,湊近了她。
——想問,能不能親吻你?
她看著我,合上了眼。
我便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