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覺淚目,慢慢到走廊把時鐘調回正確的時間,再跳上去把時鐘放好。
 
說實話,我受到一點衝擊,被她在小獎狀寫字的行為。
 
等佩盈出來後,我們離開醫院。
 
護士看著我們兩人離開,抱著文件,沒說什麼。
 
到了醫院外面,輕風撲面。
 




抬頭望去,半邊灰色的天,吹散成彎月形的雲層。
 
車輛往左的,往右的,在馬路上不停交錯。
 
明月姐正在私家車上,後仰著睡覺。
 
我理所當然地走向私家車,佩盈卻在我伸手向車門時停步。
 
「多謝你今日黎畢業禮,話老豆既消息比我聽,仲送我黎醫院。」佩盈有禮地說。
 




我沒有回頭。
 
「不過黎緊我要返舊屋,拎啲衫,聽日比老豆換。」她說,「未必可以,同你地同路。」
 
「咔——」我伸手,拉開車門。
 
明月姐甦醒,只是眼睛半張。
 
我站到門旁,讓佩盈上車。
 




「繼續打擾你地,係咪唔係咁好?」她問,看看方向,「我自己行返去都得,行半個鐘左右。」
 
兩年前的她也是這樣,不太接受我的幫助。
 
我一時沒有看她,然後看著她。
 
「我順路。」我說。
 
這時有穿制服的人來敲車窗,說這位置不可以泊車。
 
明月姐微笑點頭,直至那人轉身,才比中指。
 
然後她不耐煩地望著我們。
 
震動……




 
私家車再次開出,後座再次坐著兩人——我和佩盈。
 
路上愈來愈暗,突然亮起白光的街燈,才正常一點。
 
我坐在左邊,佩盈坐在右邊。
 
車窗每兩秒一黑,每兩秒一黑,都是街燈的影子。
 
灰色的街道,灰臉的路人。
 
入夜了,出現一些倒塌的建築物。
 
還有一些沒有倒塌的,已被膠帶圍住了,標示著「禁止進入」。這些危樓的牆身,都暴露了大條的裂縫。
 




佩盈看著右邊的窗外,用手觸窗。
 
她愈來愈不安,又看著我,以及左邊的窗外。
 
「好喇,我地已經進入受地震影響區域。」明月姐駕駛著。
 
我們進入「輕災區」範圍。
 
「前面,嗰邊就係。」佩盈教導明月姐。
 
明月姐含笑,乖乖聽從佩盈的指示。
 
快將到達的時候,明月姐刻意把車速減慢,讓我們看到……
 
一排的騎樓,倒塌了兩幢。




 
其他都被「禁止進入」的膠帶封鎖了。
 
——包括佩盈和爸爸的舊居。
 
「點算?」她落寞地看著,被車子慢慢載離。
 
「小姐,你可能無家可歸。」明月姐說,道出了事實。
 
「依加你冇人冇物,身上又咩行李都冇帶。」明月姐駕駛著,「洗唔洗教你搭車返屋企?」
 
明月姐指的是回去親媽那裡。
 
「停車。」佩盈開口,躊躇中下了決心。
 




明月姐緊急停車後,佩盈開車門,下了車。
 
「今日唔該晒你地。但無論點,我都要返去一次!」她說,順手關門。
 
「合——」
 
然後她朝著舊居走去。
 
看著佩盈的背影,我的動作也是毫不猶疑。
 
「咔——」開車門,準備下車。
 
「等等!」明月姐喊停,俯身從副駕駛座找東西,「食埋飯先去唔得既?係要咁急。」
 
取出一個破損的黑皮箱。
 
是她從瓦礫堆中找回的吧。
 
「你會用到佢。」她說,便遞給我。
 
我接過,是抱住。
 
「唔該晒。」我道謝,把車門關上。
 
佩盈趁沒人注意,潛入到樓梯的位置,再摸黑上二樓。
 
這裡似乎停電了。
 
我猜——
 
附近被封鎖的危樓,皆沒有電力供應。
 
趁沒人注意,我撥開膠帶,快步走到樓梯口。
 
對我來說,上次來這裡至今,才過了幾天。
 
戴著帽子,提著皮箱的我,再一次踏上樓梯。
 
走著,有家居雜物阻塞樓梯,佩盈被攔住了。
 
我再一次,來到佩盈的身邊。
 
而她,卻是兩年沒回來了。
 
「你點解?」佩盈問。
 
我把黑皮箱交給她,讓她拿著。
 
她接過之後——
 
我脫下西裝外套,解開袖口,抽起衣袖。
 
準備搬雜物。
 
牆壁有一道裂縫,有光線透進來。
 
佩盈抱著黑皮箱,默默看著我。
 
「啊!」我咬牙用力,把中間的破椅撐在肩上,承托上面的重壓。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起,變成了勇士。
 
安全?絕對不安全吧。
 
我也絕對沒信心,在兩次大樓倒塌中奇蹟生還。
 
「快。」我吐一字。
 
隨即,佩盈搬開下面的雜物,提著黑皮箱,竄了進去。
 
彎身的我,慢慢進去,再一口氣卸下來。
 
把雜物推散到下面的樓梯去。
 
「破、碰、破、碰……」產生了巨響和灰塵。
 
右手拾起西裝外套,繼續往上走去。
 
二樓似乎比較安全。
 
等著我的,是佩盈。
 
「我記得喇,你叫何常。」她眼淚打轉。
 
「我何嘗唔想成為一個偉大舞蹈家,既何嘗,既同音字——何常。」她說。
 
二樓,家門已開,裡面完好無損。
 
我走到她身前,接過黑皮箱。
 
「我都話你應付到架啦。」我說,「你睇你——」
 
當日在月台,尾班車上。
 
火車愈來愈快,快將離開月台。
 
「聽日即使你要跟阿媽走,你都一定……應付到架。」我奔跑著說,「你要信……自己。」
 
眼前——
 
佩盈泛淚,手背掩嘴,難掩心中的激動。
 
事隔兩年,她終於再次回到家門前。
 
「仲唔入去?」我輕聲問。
 
先一步踏進去。
 
眼睛濕了。
 
我何嘗不是心情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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