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哲理]《黑白的世界不止於灰》: 12 探病前後(2)
我不自覺淚目,慢慢到走廊把時鐘調回正確的時間,再跳上去把時鐘放好。
說實話,我受到一點衝擊,被她在小獎狀寫字的行為。
等佩盈出來後,我們離開醫院。
護士看著我們兩人離開,抱著文件,沒說什麼。
到了醫院外面,輕風撲面。
抬頭望去,半邊灰色的天,吹散成彎月形的雲層。
車輛往左的,往右的,在馬路上不停交錯。
明月姐正在私家車上,後仰著睡覺。
我理所當然地走向私家車,佩盈卻在我伸手向車門時停步。
「多謝你今日黎畢業禮,話老豆既消息比我聽,仲送我黎醫院。」佩盈有禮地說。
我沒有回頭。
「不過黎緊我要返舊屋,拎啲衫,聽日比老豆換。」她說,「未必可以,同你地同路。」
「咔——」我伸手,拉開車門。
明月姐甦醒,只是眼睛半張。
我站到門旁,讓佩盈上車。
「繼續打擾你地,係咪唔係咁好?」她問,看看方向,「我自己行返去都得,行半個鐘左右。」
兩年前的她也是這樣,不太接受我的幫助。
我一時沒有看她,然後看著她。
「我順路。」我說。
這時有穿制服的人來敲車窗,說這位置不可以泊車。
明月姐微笑點頭,直至那人轉身,才比中指。
然後她不耐煩地望著我們。
震動……
私家車再次開出,後座再次坐著兩人——我和佩盈。
路上愈來愈暗,突然亮起白光的街燈,才正常一點。
我坐在左邊,佩盈坐在右邊。
車窗每兩秒一黑,每兩秒一黑,都是街燈的影子。
灰色的街道,灰臉的路人。
入夜了,出現一些倒塌的建築物。
還有一些沒有倒塌的,已被膠帶圍住了,標示著「禁止進入」。這些危樓的牆身,都暴露了大條的裂縫。
佩盈看著右邊的窗外,用手觸窗。
她愈來愈不安,又看著我,以及左邊的窗外。
「好喇,我地已經進入受地震影響區域。」明月姐駕駛著。
我們進入「輕災區」範圍。
「前面,嗰邊就係。」佩盈教導明月姐。
明月姐含笑,乖乖聽從佩盈的指示。
快將到達的時候,明月姐刻意把車速減慢,讓我們看到……
一排的騎樓,倒塌了兩幢。
其他都被「禁止進入」的膠帶封鎖了。
——包括佩盈和爸爸的舊居。
「點算?」她落寞地看著,被車子慢慢載離。
「小姐,你可能無家可歸。」明月姐說,道出了事實。
「依加你冇人冇物,身上又咩行李都冇帶。」明月姐駕駛著,「洗唔洗教你搭車返屋企?」
明月姐指的是回去親媽那裡。
「停車。」佩盈開口,躊躇中下了決心。
明月姐緊急停車後,佩盈開車門,下了車。
「今日唔該晒你地。但無論點,我都要返去一次!」她說,順手關門。
「合——」
然後她朝著舊居走去。
看著佩盈的背影,我的動作也是毫不猶疑。
「咔——」開車門,準備下車。
「等等!」明月姐喊停,俯身從副駕駛座找東西,「食埋飯先去唔得既?係要咁急。」
取出一個破損的黑皮箱。
是她從瓦礫堆中找回的吧。
「你會用到佢。」她說,便遞給我。
我接過,是抱住。
「唔該晒。」我道謝,把車門關上。
佩盈趁沒人注意,潛入到樓梯的位置,再摸黑上二樓。
這裡似乎停電了。
我猜——
附近被封鎖的危樓,皆沒有電力供應。
趁沒人注意,我撥開膠帶,快步走到樓梯口。
對我來說,上次來這裡至今,才過了幾天。
戴著帽子,提著皮箱的我,再一次踏上樓梯。
走著,有家居雜物阻塞樓梯,佩盈被攔住了。
我再一次,來到佩盈的身邊。
而她,卻是兩年沒回來了。
「你點解?」佩盈問。
我把黑皮箱交給她,讓她拿著。
她接過之後——
我脫下西裝外套,解開袖口,抽起衣袖。
準備搬雜物。
牆壁有一道裂縫,有光線透進來。
佩盈抱著黑皮箱,默默看著我。
「啊!」我咬牙用力,把中間的破椅撐在肩上,承托上面的重壓。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起,變成了勇士。
安全?絕對不安全吧。
我也絕對沒信心,在兩次大樓倒塌中奇蹟生還。
「快。」我吐一字。
隨即,佩盈搬開下面的雜物,提著黑皮箱,竄了進去。
彎身的我,慢慢進去,再一口氣卸下來。
把雜物推散到下面的樓梯去。
「破、碰、破、碰……」產生了巨響和灰塵。
右手拾起西裝外套,繼續往上走去。
二樓似乎比較安全。
等著我的,是佩盈。
「我記得喇,你叫何常。」她眼淚打轉。
「我何嘗唔想成為一個偉大舞蹈家,既何嘗,既同音字——何常。」她說。
二樓,家門已開,裡面完好無損。
我走到她身前,接過黑皮箱。
「我都話你應付到架啦。」我說,「你睇你——」
當日在月台,尾班車上。
火車愈來愈快,快將離開月台。
「聽日即使你要跟阿媽走,你都一定……應付到架。」我奔跑著說,「你要信……自己。」
眼前——
佩盈泛淚,手背掩嘴,難掩心中的激動。
事隔兩年,她終於再次回到家門前。
「仲唔入去?」我輕聲問。
先一步踏進去。
眼睛濕了。
我何嘗不是心情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