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哲理]《黑白的世界不止於灰》: 02 火車站的月台

02 火車站的月台
 
 
黑色的蒸汽火車，拉響吹笛，煙囪冒起白煙。
 
人來人往的月台上，有不少提著行李箱的旅客，匆忙走向車廂入口，給檢票員檢票。
 
看來火車快要開出了。
 
我穿著間條西裝，復古地站在月台上。




 
右手提著一個黑皮箱。
 
看樣子，我是乘客？
 
記憶有點錯亂，我有點頭痛，慢慢想起了塵明月。
 
我明明……在她的店內……為何來到月台？
 
剛才我明明坐在燈光柔和的店裡，現在眼前是什麼鬼？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不只是地點……我看看自己的雙手。
 
肉色的。
 
「碰。」有人撞到我肩膀，我右手一伸，找住那男人的手，「唧——」
 
灰色的。
 
那男人用灰色的臉看我，漸漸憤怒。




 
「我睇下你隻錶啫，唔洗咁嬲喎。」我說。
 
很快我就察覺到，這個世界是黑白的，還包括其中的所有灰。
 
鬆了手，那人便馬上離去。
 
黑西裝，白洋服，男士，女士……
 
有老人在送別，有老人在車窗內揮手，就像揮著最後一次見面的手。
 
我要冷靜一下。
 
不管眼前發生什麼事，我要做的事都是不變的。
 




首先，要找出賣帽子的短髮少女。
 
然後跟她買一頂帽子，買完就完成了。
 
「錢。」我找出一切可能會造成阻礙的因素。
 
復古西裝，胸袋裡有火車票，也有錢包，錢包裡面有銀紙。
 
萬事俱備！只差找出那個少女。
 
回憶一下，剛才明月姐給我看的照片。
 
她是在6號車廂那邊。
 
而我，我望向車廂，檢票員在查票，目前在10號車廂前面。




 
出發！我提著黑皮箱，快步往前，有點焦慮，有點微汗。
 
穿過黑白灰的人海，遭無數個人擦肩而過——
 
我終於看到了她。
 
在茫茫人海之中，我站住了腳步，緩和氣息。
 
那位短髮少女，在灰色月台上賣帽子，她是彩色的。
 
齊脖的短髮，掛髮露出的耳，清爽又富有朝氣。
 
她低頭整理放在大袋裡的帽子，小小嘴唇，陽光下份外耀眼。
 




在白天擺賣的她，皮膚不是小姐的白，有著陽光的痕跡。
 
「我到底……望緊乜野？」我自問。
 
回過神來，她已經再次叫賣，向路人遞出帽子。
 
此時她兜售的，是難得的一頂西裝紳士帽，不是其他的女士帽。
 
別想了，總之趕快完成任務，證明給明月姐看，我不會喜歡她。
 
買一頂帽子，有多難？
 
我走向她。
 
這時一陣風吹過，她馬上把帽子抱在胸前，生怕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被風吹著，瀏海也亂了，有點不好意思。
 
風靜止後，她手梳兩下，勾開沾嘴角的髮絲。
 
在她準備再次叫賣之際，我擋在她面前。
 
我指著她胸前的帽子，問：「幾錢？」
 
「五毫。」她說。
 
這物價……太低了吧，這是什麼年代？
 
「OK。」我說，掏出錢包，打開——
 
都是一百元紙幣，共有七張。
 
我抽出一張，給她。
 
「一百蚊？」她怔住了，馬上搜搜袋子，「唔好意思，我可能……冇咁多錢找。」
 
看她一臉尷尬。
 
「唔洗找。」我瀟灑地說。
 
反正這錢也不知道是誰的，我只要完成交易就好。
 
「唔可以咁！我唔可以收你咁多錢。」她倔強起來。
 
沒想到，居然被卡在這裡。
 
「我真係好需要哩頂帽，唔該你賣比我。」我說，「就黎開車，再唔買我就趕唔切。」
 
「但……」她苦衷。
 
我強行把紙幣，塞到她的手裡。
 
再取走她的帽子。
 
「再見。」我說。
 
交易完成……
 
之際——
 
「呼。」帽子離奇地脫了手，乘風飄進火車窗內。
 
糟糕，我馬上掏出火車票。
 
把票給檢票員看，然後進入車廂內。
 
「好彩……」我撿起帽子，舒了一口氣。
 
火車笛聲響起，檢票員把車門關上，快要起動了。
 
「先生！」短髮少女神情緊張，走到車窗前，遞起什麼，「你漏低左個皮箱！」
 
居……然？
 
不過沒相干。
 
「仲有！我仲未找錢比你。」她喊著，拿著我的紙幣，在窗外苦苦招手。
 
沒找錢，會不會……意味著尚未完成交易？
 
不，不會吧。
 
火車向前起行了，朝著不知哪裡的目的地。
 
轟隆、轟隆、轟隆……
 
窗景向後移。
 
交易失敗，我怔住了，開始灰心。
 
這件事應該足夠讓我沮喪很久。
 
「先生！」怎料！她抱著黑皮箱跑了起來。
 
她想從窗口把皮箱塞給我。
 
可是皮箱有重量，她漸漸追不上。
 
我看著她，完全不能理解她的舉動。
 
「先……生。」她仍然堅持追車。
 
下一卡，下一卡就可以了。
 
「下一卡！」我馬上反應，往後面的車廂走去，「去下一卡車廂！」
 
可是車速愈來愈快，我也跑了起來。
 
「躂、躂、躂、躂……」
 
兩個人，她努力向前跑，我努力往後奔。
 
我們都盡力從窗口看到對方。
 
下一卡不行，就再下一卡。
 
「放棄啦！」我大叫。
 
只見她雙手遞起黑皮箱，遞向車窗的高度，掠過一個個車窗。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跑步是追巴士的時候才會用到的技能，沒想到今天……
 
我會為了，一個人而奔跑。
 
「啊啊啊！」我全力奔跑，穿過一個個車廂。
 
最後一個車廂，最後一個車窗！
 
去到最後一個車窗，我把手伸出去，伸到最出。
 
「先生！」她艱辛道，奮力舉高皮箱。
 
一下子捉緊了她的手，「唧。」
 
慢慢地從她的手指，接過黑皮箱。
 
成功取回皮箱。
 
「轟隆、轟隆、轟隆……」黑色火車漸行漸遠。
 
「唔該晒你！」我大聲對她說。
 
過後，她滿額是汗，手輕輕拭額，展露陽光的笑容。
 
「我每日都係度賣帽！」她看著遠去的火車上細小的我，「你回程既時候，記住黎搵我。」
 
「我會找返錢比你架！」她大聲喊叫。
 
——交易尚差一步。
 
「真係，唔該晒你。」我無辜地揮手。
 
她也朝我揮手。
 
終於，火車遠離了月台，朝著有雲霧的方向駛去。
 
喘著氣的我，手握著皮箱。
 
慢慢轉身，靠著背後的牆。
 
「我到底做緊乜野？」我的手，剛才握住了她的手。
 
別胡思亂想了。
 
我走過了兩個車廂，按車票編號，找到灰色座位。
 
屁股坐下，我雙手抱著黑皮箱，睄一眼窗外灰白的景色。
 
這真是一個黑白灰的世界。
 
車廂內的陌生人很安靜。
 
不理會附近的灰皮膚乘客，我一心想，交易尚未完成。
 
默默地，戴上剛買的帽子，再壓下。
 
「塵明月，我失敗了，該接我回去吧。」我在內心呼喚。
 
要倒數嗎？
 
10、9、8、7、6、5、4、3……
 
就這樣，我坐了一星期的蒸汽火車，來到陌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