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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息時,我下到操場。
 
我發現自己在喃喃低語,連我自己也聽不清楚自己在說的甚麼。
 
我突然產生一個念頭。
 
我又在咕嚕了,到底我在說甚麼呢?
 


我發現自己站了在操場正中心,已經有好一會了。
 
我環目四顧,找不到。
 
我出口相詢,找不到。
 
我閉目沉思,找不到。
 
我把想像力拓展至地球上每一可能的角落,推至無際的未來,攪盡腦汁想像,還是找不到。



我的太陽呢?沒有太陽,那就月亮、星星;一盞燈、一根火柴、一點螢火。

小學的六年中,我學會了交朋友,學會如何安慰別人,更在慘痛的失敗中學會寬懷。

來到中學,從一開始就沒有朋友,漸漸地,沒有人想看見我,變成自生自滅,再變成礙手礙腳,再變成過街老鼠。

豎視我的訓導主任愈來愈多,少年人的熱血和情愫也消耗殆盡。以前很在乎的勝利和自尊心也受踐踏為零了。

我變得不再有自我的話事權,再沒有存在感,性格可以突然受到扭曲。



唯一改變的是身體,沒有改變的是精神。

我還是和以前一樣站著,終於由矮長高,超越了初中那些早熟的人。

矮的時候​沒有存在感,被人打被人笑。

高的時候呢?

沒有存在感的人變得巨大,就會引來別人的猜忌。

以前或可以躲起來,現在可不行了,受盡批鬥和白眼。

更重要的是別人怕我會失控打人,別人看我眼神是扭曲而陰險的,一看之後便會死命避去。

別人每一天都在害怕我打人。



我每一天都不害怕別人打我,卻在第一天已經被打。

我可以怎麼辦?

躲在課室就會有領袖生,下操場就有各種小混混。

找朋友?沒有。

找職員?職員更可怕,他們只把我困住已經很好了。

我一邊想的時候,身邊的其他人也一路走,小息一路繼續。

這裡有千百個人,每個人的聲音都又近又響,每個人距離我小不過數cm,多不過數十米。



而我在這裡上學已經超過一千日。
 
我得出一個結論。
 
***
 
我的青春完結了。

我的青春從未在開學日想像的開始,也不在預想的時間完結。
 
***
 
心中一陣劇痛,我感到內心的血都被抽空,我猛地吐出一口長氣,吐出後便不再吸了。
 
我心中一窒,再也無法思考。


 
雙腳一軟,倒在地上。
 
趴著,側著頭。
 
其實我一早知道,只不過一直不願承認罷。
 
自己的青春一早完結了,我不會再交到朋友了。
 
看著別人的鞋走遠,先散,又聚,腳步再回復如初。
 
當然沒有人會在意。
 
會有人看一看我嗎?
 


「唉,我以後都唔會再逼我個仔讀書啦,睇下果個人讀書輸左變成咁樣就覺得教育制度真係好心寒。」一個小食部工作的八婆道。
 
嘿,有人在說我,說我成績不好輸不起。
 
「你誤會啦,我根本冇考過第一,我成績一啲都唔好架。我傻仔黎架。」我向那個師奶叫道,操場的人看見一個小丑,合不攏嘴。
 
「唔駛理佢。唔好望佢。」我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是「放棄人生小隊」的人之一。不對,現在該改名做「人生勝利組」了吧。
 
「佢」說的自然是我。我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籃球場的範圍內,「人生勝利組」的人正無視我這個「人阻」在享受打球。
 
然後一個籃球在我面前滾過,「人生勝利組」的人把他接走,接著我聽到拍球、入球的聲音,最後是女子的拍手和歡呼聲。
 
當然包括柑兒了。
 
「柑兒,柑兒,我愛你,我依家坦白啦,我愛你。」
 
柑兒聽到了,於是轉了個位置繼續看球。
 
於是我閉上眼睛,睡意湧來,沉沉睡。
 
不知不覺,人遠去了,操場安靜下來,渺無人聲,我入夢鄉去。
 
***
 
我不是站不起來,就是不想再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