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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無聊,又沒有人和我說話。
 
於是我在書桌上畫來畫去,總算劃出一個像樣的學生妹,我看一看,畫得有點像柑兒,於是我忍不住在旁邊寫上肉麻的字眼。
 
轉堂的時候,我把黑板布拿到廁所洗,便要回課室把柑兒抹掉。
 
就要步回課室時,眼前一個黑皮豬出現,牠攔住我,抬起手來,阻止我走向課室門。
 


我大惑不解。
 
「咩事?」我說。
 
「你話比我知你想點?」黑皮豬說。
 
「吓?」我不明白。
 
「你話比我知你想點,之後先可以入課室。」
 


「我冇想點。」
 
「你放低張布!」牠語音顫韻,看來十分激動。
 
放低張布?那是一張布,不是一把刀。
 
「放低張布」究竟是甚麼意思呢?對一向自生自滅的我來說,人類真的很奇怪,似乎只要自生自滅便會得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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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家長日。肥婆把我隔離在靠牆的單人座已有一個學期,牠向我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牠只是幫我得到我想要的「安靜」,我一直不敢反駁牠,只好默默承受孤獨,看著別人把妹歌唱,和面向我時那副黑起的臉,一直一直,像個自閉兒一樣,看喜歡的學生妹給人溝了又溝,也給放棄人生小隊的人說了一句又一句的風涼話。還有更多更多,使得我每天都像窒息一樣,受渾身病痛侵蝕折磨。
 
肥婆不知何故把我們的會面放到最後。

開始胡說八道。
 
「你個仔幾好架。」
 
「好?好嘢!我個仔好好。」
 
「平時都做啲咩呢?」
 
「咩都唔做囉。嘻嘻。」
 
「你個仔生得幾好呀。」


 
「係咩,怪唔知佢咁串啦。」老母給牠逗開心了,開始受牠操縱,扭曲我的性格。我不太清楚二人說的話和我有何關係。

一個自生自滅的人,順理成章地不會和人建立關係,也不會被認識,這個想法很合理吧?

所以別人說的應該不是我,總不可能把人流放荒島,然後評價荒島上的人過得如何骯髒吧?
 
「成績重幾好添,唔駛補習,科科都合格,咁樣升班一定冇問題了!」
 
「嘻嘻嘻嘻。」我媽竟然很高興,談話的興致更濃。
 
我向她連打眼神,示意她不要再繼續了,再這樣扭曲下去會十分危險。我媽會落入別人的幻術中,然後災禍便會像病毒一般由學舍引入家庭。
 
笑裡藏刀的刀,總是在人最放鬆的時候刺出。
 


「你個仔精神有問題,佢唔正常。」牠吞口水道,豬目瞇成邪惡的一線︰「會威脅其他同學。」
 
精神有問題?
 
所以?
 
怎樣了?
 
得罪誰了?
 
誰會在意?
 
就像吃糖吃得香甜的時候突然刺入口中一根灼熱的鐵烙,我的越南老母皺紋湧現不斷扭曲,眼珠突出,口噎梗說不出話。

「是……」老母低頭了。


 
我咬牙切齒,狠狠盯著那隻黑皮老豬。
 
「你睇下你個仔,佢已經咬牙切齒,挖住我想打人啦,佢控制唔到自己,有暴力傾向,令到其他同學都好驚,我都係出於關心先抽時間同你見面。」
 
「對唔住。對唔住。」老母竟然點頭應是。
 
香港的父母真可憐,要把自己珍愛的子女送入有虐待傾向、囂張跋扈的公務員手中做人質。這都是「免費教育」換來的代價。所以做到高官的人往往本著「寧與外悔,勿讓家奴」之意,送子女出國求學。
 
「走啦,老母。」我道,起身便要拉起她。
 
「我未講完。」牠威勢地向我道︰「遲啲調位,我想請你坐喺角落,周圍隔一個位,等你可以安心一個人,可唔可以?」
 
我不太想說話,此時終於忍不住了。



「點解要咁做!」
 
***
 
[D先生&黑皮豬]
 
「因為我有責任保護其他同學呀。」
 
「因為我有責任保護其他同學呀。」
 
***
 
當日調位,給放到吳相古旁,出入自由都沒有,每天給他霸凌攻擊。
 
現在調位,卻說為了其他人的安全,要把我當成黑奴一樣隔離?
 
其他同學安不安全關我撚事!
 
「你憑咩話我會傷害其他人?」
 
「我問過啲同學對你嘅睇法,佢地覺得你唔係幾正常,唉。」牠皺起眉頭道。
 
「你問邊個?」那些對我不瞅不采的人,把我定為「自閉仔」的人,埋沒了我所有才能的人,明明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我的人,忽然跳出來「民主」我了?
 
「我唔可以講比你知,我應誠佢地要保密。」
 
保密。現在又玩甚麼了?中情局遊戲?拍電影了?牠居然問一些讓我「自生自滅」的人,以他們的話作為證據來批鬥我。卻連說話者的身份都不說。
 
這不還是要挑撥離間的意思嗎?激起我與同學的距離,引起他們對我,我對他們的猜忌。
 
要給我烙上永不磨滅的傷痕!
 
我能怪誰?怪班主任一個?但要不是同學也聯成一氣的話,牠也不能如此為所欲為呀。怪所有同學?
 
怪所有人?我可以怪誰?怪我自己,折磨自己?
 
要冷靜,別人想逼瘋我,不可以讓對付我的別人高興,不可以正中下懷。
 
我深吸一口氣,老母也不理了,自己走出課室門。
 
走廊上沒有一個人,卻有西風。
 
這多年來我一直默默承受,我的頭給人當成靶子在射,背給別人指著笑,我便躲在自己的角落一聲不作,看我自己的書做自己的事。做最低調最內向最安靜最弱小的人。
 
一直與世無爭,甚麼都讓別人了。我知道別人不想看見我,便甚麼活動也不參加了。人家說讀書好我便讀書,說要安靜我便安靜,說要原諒別人我原諒別人,說要謙虛我便謙虛,要我自生自滅便自生自滅了。我究竟做錯了些甚麼,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神呀,我求求你,只剩下神可以求了。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命。」
 
求你幫我。

「只要你番黎……」隱約聽見神的聲音。我心頭一震,大概是聽錯了。

***
 
新的座位表在放學前的班主任課中發表。
 
奸惡的黑皮豬宣布完座位表後剛好放學。
 
所有人都走了,他們討論著自己的新位置,帶走了所有新鮮快樂,剩下我。
 
和暗淡無人的課室。
 
我站在座位表前發呆,在暗淡無人的課室中。
 
牠真的把我隔離了,我的位置在左下角,前方和右方都是空格,再之外才有其他人。
 
「咪住,我唔要呢個位。」我鼓起勇氣道,語聲噎哽難辨,因為我太久沒有說話了。
 
向著空氣,向著暗淡無人的課室。
 
「我唔會傷害其他人,我唔要呢個位。」
 
沒有人聽見。

心臟像被忽然摘出,我隨手抽起水樽,閉目一拋。

「呀!」操場傳來初中生的尖叫聲,刺入我的腦中。

我驚醒的衝到走廊,只見操場下的人正圍著一個水樽發抖。

「邊個dum架?」「痴線,無啦啦有嘢飛出黎。」「呀!嚇死人。」

那些人朝上指指點點。

「你個仔精神有問題。會威脅其他同學。」

「佢控制唔到自己,有暴力傾向,令到其他同學都好驚。」

「我有責任保護其他同學。」

我的面部肌肉不受控的扭曲,以致暗蒼一顆接一顆的破裂擴張,我不知為何一直在震。

趁未有人發現,我匆匆逃出校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