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立稻之鄉高中』?」一個身形偏瘦的高個子說。一邊提著撞球桿向桌上的白球用力地打出。紅色的球互碰四散,其中一個紅色的球被打進了中袋。「什麼?在那大片稻田旁的那間爛高中!?」高個子續說。

「對,就是那家了。」高個子的撞球對手笑著回答,那是一種天真的微笑,真誠又傻氣。

這小子是個16歲的男生,五尺八吋高,中等身型,一身精鍊的肌肉,陽光充足的健康膚色;拿著撞球桿,坐在旁邊的高櫈。而高個子叫鐵男,這個外號是他自己改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套同名日本低成本科幻片中的男主角,當年這套片很有沖擊,黑白的表現手法,既能營造黑色的恐怖,又可以掩蓋了低能的特技。這個鐵男三十來歲,倒也很配合這個外號,黑黑實實,帶點狂妄的神經質,但他的自信都來自無知,是個沒前途的小混混。在幾年前來到這種窮鄉,說什麼愛上大自然,回來媽媽的鄉下懷念一下亡母,了解一下媽媽成長我環境,說穿了不過是另一個逃避賭債的故事吧。

鐵男的桌球技巧很好,在桌球場上贏過不少錢,是這個稻之鄉唯一的桌球場的常客,在他而言,這裡是嫌外快的好去處,而且外快往往比他的正職賺錢更多,而且他的正職只是為人家修修電單車吧,收入很有限。但撞球就不同了,就好像今晚,對著這個初來步到的小伙子,球技平平,自己先和他打一場,好『証明』大家球技相約,再挑機對戰,由一度十元開始,先輸了一場,吸引對手入局,再說要追回輸掉的錢,把注碼提升到一百元一度,這次鐵男手風『變好』了,贏了千多元。

一般的騙局都是這樣吧,先輸後贏,廔見不鮮。





小伙子輸了個一塌糊塗,鐵男面帶悔疚地說一定要讓小伙子贏回一場,別傷了和氣,小伙子身上的錢也真的都輸光了,鐵男也說沒關係,再輸就下個星期還給他好了。小伙子也真的沒法推,只好硬著頭皮上吧。鐵男也很大方的要讓小伙子贏回一點身家,定了一千元一度,就是小伙子打得多差也可以在幾球內贏回來。

小伙子也覺得有道理,於是就開始了這場不平等桌球賽了。

不,應該說是『表演賽』。

「我也是從那家高中畢業的,有十年了,現在和當年一樣個樣子,一點都沒變,沒學生更沒錢,爛到透!」鐵男繼續發表他對那所高中的印象,眼睛忙著計算桌上的球,圍在桌邊來回走動,找尋最有利角度。一個粉紅球在尾袋口附近,只是由於剛才太用力,白球和那個粉紅色球之間夾雜了幾個球,要成功入尾袋是有點難度。

「哈!看我的神龍擺尾,我打的球是可以轉彎的!」鐵男預告了自己好主意,以示自己球技高超。說罷,推出球桿,打在白球的左下方,加強了球的旋轉,而均速地向前推進。白球微微往右前進,在中段因為旋轉關係向左急拐過來,兜過阻礙的紅球直打到粉紅球上,粉紅球向尾推進。





可惜!由於角度太薄,撞到袋口就停住了,而白球就停在一堆紅球中。

「呀!媽的...打的時候滑了一下手,可惜!到你了,小子。」鐵男非常輕挑,輸的人總會有不錯的籍口,總之就和他的球技無關,反正這個局面誰也得不到好處。

「你好勵害啊!球還會轉彎。我得好好把握機會了。」小伙子興奮地提起球桿,面帶天真的走到桌旁,圍著桌轉了三圈。

「隨便打就成,反正幹不了什麼,就為我打開缺口吧!嘻嘻!」鐵男的推算正確,這種困局,誰都沒辦法。

小伙子看了一會,在粉紅球前對著白球,一個不可能的角度,一種就是門外漢也不會選的位置;彎下了腰,似是拿定主意了。小伙子的身位剛好背著鐵男,令他看不見收起了笑容的他,而且流露出一種殺氣。





就在一瞬間,時間變得很慢,慢到一切都仿如靜止,慢得連白光管的閃動都能看見,空氣中飄浮著的微塵變成果凍般,是個絕對寧靜的世界;反而視覺變得很嘈吵,物件和物件之間的關係化成半透明的軌跡,運動的預測都像動畫一般展示,彈道和彈道間的衝撞變化,角度轉換的效果,運動所需的力量,以360度的立體影像預言在眼前,所有的『力量運動』都在腦海中被準確預測。

這些功夫,在小伙子腦中運作,就只需要一秒。快得無法被察覺的一秒,他掌握了一瞬間的世界。這需要超高度的集中力,加上天生就俱有的力學估算能力,包含變數的假設,視角和想像力的重疊對比,身體各肌肉關節的動作,力量的調控,呼吸的節奏,心跳帶來的自然抖動,附近物體互動產生的誤差,具合的時機。在這一瞬間,在他可以觸及的空間之內,他,就是神!幾乎呢!

小伙子全力一推,白球直往旁走,直指空白的桌邊。

「哈!打直球也打成....」鐵男急著口舌之利,但馬上就呆住了。

白球力道十分多猛的撞上桌邊,反彈到下方,撞到一個紅球,改變了軌道,再撞上另外兩個紅球,撞到桌尾的邊緣,反射回中央,再多重碰撞後所有的球都動起來,就只有白球停在桌子中央,足見剛才的發球著實非常有勁。紅球、紅球、紅球、紅球、黃球、紅球、綠球、紅球、啡球、紅球、藍球、紅球、粉紅球、紅球、黑球一同於桌上交錯的碰撞,之後有序地、像有眼睛似地滾入了桌上的六個袋,一個跟一個,很快但又足夠令人清楚見到次序,如神的技術,整桌的球都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自行於混亂中找到正確軌道,自行走入袋中。還包括了英式撞球的計分方法,入球的次序絕無差錯,如變戲法的表演。精彩至極的世界級表演。

除了,一個剛剛好停在中袋口的黑球。

「哎呀!!我剛才心裡求了『桌球之神』幫我,真的有『桌球之神』啊!就可惜我手風太差,還差一個才能完美。太可惜了,你說是嗎?」小伙子說,同時以勝利者的眼光把鐵男徹底打敗。「那個黑的就算你的吧。」

鐵男的精神還停留在剛才那種神級的表演,這一切還未能被他的小腦袋接受,畢竟這不是常常能看到的絕技,就是如實的告訴別人,也不會有人信吧,先不計他自己其實一直信譽其差。





「21度,算你20吧,兩萬塊,多謝,多謝支持我這個貧苦學生啊!」小伙子的態度由傻小子變成了桌球之神。「你常來吧?我們明天再來一場好嗎?」

「不!我不常來,今天剛好經過吧。」鐵男忙道「也不用找我,我...其實很少玩這個,我先走了。」

小伙子數著手中的兩萬元,看著面如死灰的鐵男離去。

「見鬼了...」鐵男又在找令自己心安的答案,雖然,這個答案依然是帶著恐怖的。鐵男完全沒想過追究,馬上付錢走人。

一般的騙局都是這樣吧,先輸後贏,廔見不鮮。

「喂!猛,你也許久未有這樣認真過了。」桌球場老板邊笑邊走到這個叫猛的小伙子身旁。「有點生疏了呢,從前你要打的球,總不會打不著的。」

「哎呀發叔,我就是要這樣,剛好把我和鄰居小華的錢贏回來,還順便賺點零用,你知我,從不貪心,貪心就中了人家的奸計了。」猛輕搭老板精剛般的肩膀,明顯是一對老朋友,一老一少的朋友。





「發叔,這點給你飲茶;你看你,五年沒見,又老了又瘦了,要保保身啊!」猛把幾百塊塞到發叔手裡說。

「哈,你知什麼?這叫鋼條型,你都沒我好身體,哈!」發叔又黑又瘦,還有點乾乾的感覺,一頭銀白的及肩長髮束在頭後,年邁卻也精神很好,衣著像個老搖滾。「你幾年前跟你爸到城市去,那時你已有不得了的球技,想不到大有進境呢,哈!」

「發叔你別笑我了,沒有你那有我,還得多謝你當年教了我許多,也讓我在走課時有個好去處。」

「哈!你走課是你自己的錯,別把我當成共犯,我只是不想你到處溜,給你爸見到就麻煩了。」發叔和猛的爸爸當年也是好朋友。「想不到你會回來,你爸的事我也知道,沒想到不能再見他了。」話題變得傷感起來。

「發叔別難過了,我也放下了,只是回來這裡,爸爸的保險金可以花得久一點,而且,這裡始終是我的家。」猛流露出成熟的少年氣質,不幸的人生總是成長的特效藥,沒傷過痛過,就不會明白世情,社會安寧,歌舞昇平只不過是華麗的包裝,撕開了,不一定是令人滿意的禮物。每個社會,每個政權都在設計自己的華麗包裝,以便每個平凡的人都甘於平凡,過著國家給予的『理想生活』,成為國家的根基,稅款的根基。

「你打算怎樣?」發叔可是真正關人他的人。

「不知啊,先到學校完成了高中才想吧。」猛說。

「哈!從前不想上學,現在反而自己走進去,何時變得這麼好學的?」發叔對猛是很了解的。「也好,書,還是要多讀點,人才能有智慧。」





「...我只是想把爸爸最後的願望完成吧,他一直想我回來完成高中的,他總是教訓我,沒知識,我只是一堆肌肉,有了智慧,才能成為一個人。」猛現在能做的,就是完成爸爸的遺願。

「嘩!十點多了,我得走了發叔,明早上新學校去,我不想第一天便遲到。拜!」猛說著,把桌球的費用塞入收銀機中,連行帶跑地離去。

桌球場就只剩下發叔一人。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東來應該為這個小子感到自豪。」發叔對猛的一家人都有自己家人的感情,因為發叔從出生到現在都只是一個人生活,親情和友情只好重疊投入。

「就是他?」一把聲音從不個何處傳出。

「對,他叫梁猛,就是梁東來的兒子。」發叔到大門把休息的牌子掛上,自顧自一邊打掃一邊對空氣說話:「原本跟著爸爸到城市去,但爸爸死了,為爸爸辦好後事,一個人又回來鄉下生活,想家吧。哈,就只是為了爸爸的心願,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子。」

「猛虎東來,真令人懷念!...東來是怎死的?」神秘聲音問道。





「聽上面說是『交通意外』。」

「啊!...他從前是我的師兄....」神秘聲音似被勾起了一些回憶。

「就看好他吧,這個小子心地不差的」發叔到收銀機處拿了鎖匙,穿上一件非常搖滾的黑色皮背心。「東來教出來的...就等你提點了,別讓他走失啊。」

「...我明白,這正是我的理想。」

「哈!你還有理想?!...要走了,我老了,晚上竟然想睡,自便了,風眼。」發叔也有下班的時間, 反正在鄉下地方,是沒有夜生活的,晚上十一時已是深夜了。

「再見了,火山!」神秘聲音已在窗外了。

發叔關了燈,出門,把大門鎖上,在街燈的照顧下,步行離去。背影一片孤寂,不是因為獨行,只是因為背負了太多。

黑夜盡頭總有光,陽光帶著生機,為黑夜接班,繼續以正氣包裝邪念,讓人在快樂中不察覺自己身邊有著可怕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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