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真的一直有在留意你的。」
我和她倚著空中花園的欄杆,有意無意地隔了一個身位。
 
 
這個星期六的下午,阿草沒來,他說多多想和我談一會。
當時她在郵局親暱地牽著我的手說一直有在留意著我,想起還使人毛骨悚然。
 
原來她是說真的。
作為我的兒時玩伴,中學又成為我們級會會長的她一直在默默關注我。尤其是她一直也對生日會的事耿耿於懷。想起來還該感謝她。她早就發現到我經常躲在一角自言自語,主動和阿草談起關於我的事,最後決定在畢業天將事告知學校社工,幾經轉折才來到醫生這裏。
 




「這個,阿草千叮萬囑讓我買的。」說罷,她將熱得冒熱的巧克力遞來。
我好氣沒氣的接過:「都說了不需要。」
 
阿草一直很努力地裝,裝作不把我的病當成是一回事。我也是這樣以為的,畢竟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其實我很懷疑過他是不表露情緒,還是根本沒有人類困擾的七情六慾。走在一起多年,我連他擔憂害怕或嫌棄也從來沒看穿。
 
除了一次我又給幻想出來的小木偶逼瘋,他看著我不知所措。然後,抱著我一起哭。
 
我早習慣了自己的淚水,失去陳家豪以後有好些晚上還是不哭就無法入眠。但那一次,是我首次如此接近別人的淚水。我好肯定,他的淚是有溫度的。
淚走過的地方形成軌跡,他鮮有流淚,不知方向的跟著痕跡走。兩者在臉頰上交疊,一頷首就融合滑落。
 




不知為何我牢牢記住了那天的一切細節。
那幀畫面,憂傷得來好美。
 
 
「阿草說過但我又忘了,」多多佯作苦惱的樣子:「你在甚麼時候走?我們來送機。」
最後我還是申請了交流計劃,因為比賽的關係也成功了。後天黃昏就出發,只是感覺好多東西都未整頓好。
但我不擔心,丁點都不擔心。他從在我的身邊至遠走天邊,都不過是十天的事,而且後來也活得很好,至少比待在我身邊快樂。
 
「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多多瞥著我手中的巧克力,根本沒呷幾口:「因為你已經找到解藥了。」
「你呢?」我反問她:「你的解藥,找到沒有?」




 
她聳聳肩,說她的症比我難治。
 
我的降頭是由孤獨衍生的懦弱;她的降頭是在熱鬧迫出來的好勝。
 
 
 
在醫生那處渡過的某個中午,我記起了生日會的事。那天我們切的生日蛋糕好特別,特別的不好看。
因為那是多多自己做的。
 
「你從小就喜歡做甜品吧。」我說:「大家都以為你長大後會當上甜品師。」
離開中學後,她以理所當然的成績考入了大學,唸的是環球經濟。
 
她頷首,自豪一笑:「在那年這科收分最高呀。」
 




世上沒有詛咒是不能被解除,我是這樣深信的。所以她的解藥也一定存在,待她走遠點就會找到。
 
 
「一路順風,多給我拍點照片呀。」
我吐舌頭說自己不愛拍照,但我會盡力的。
「對了,你去交流的大學在哪?」多多問道:「專修戲劇的學校,在海外應該不少吧。」
 
我吃力地回想還是無法記起名字,只好掏出手機開啟電郵:「那個地方名太難唸。」
多多這秒還在笑著我的失儀,見到名字的下一刻就面色一沉。
 
「怎麼了?」我大惑不解,追問下去。
「沒有,那裏叫塔斯曼尼亞。」她瞬即收拾好情緒,語氣平穩:「在澳洲的一個小島。」
 
 
從我們談話的空中花園望開,不遠處就是剛建成的摩天輪。在她不在意的瞬間,我們也許呼出了同一種歎息。




 
視線的盡頭,正是時鐘慢了五年的鐘樓。
 

 
凌駕地平線的離心力,一個人的話感覺更強烈。
 
我坐在窗邊位置,可以看風景漸漸模糊起來,幾年前的他也是這樣子。我一直也按捺著自己不要想會不會碰著他,因為這個可能性根本很微。即使碰上還會徒添遺憾。反正我們的事早已經過去了。
有些錯,犯一次已經太多。
 
 
 
 
他在悉尼唸書,而我要前往塔斯曼尼亞這個南部小島就必須在悉尼轉機。睡去幾覺,差不多十個小時後我來到了他的城市。
我只是不想太勞頓,所以才選擇在悉尼先待一週。絕對不是因為在這裏只要抬頭,就能跟他看著同一片天空。




 
我來到 你的城市 走過你來時的路

想像著 沒我的日子 你是怎樣的孤獨
 
 
我參加的是暑期交流,來到的時候正好是冬天。悉尼的冬不同香港的冬,這邊其實只是風大,會把人吹得頭疼但我仍然喜歡在街上晃。
也許是太無聊,碰著街上成雙成對的行人,我會在那短短的幾秒間替他們構思一個戀愛故事;瞧到形單隻影的人,我又會猜想著他心坎住了個怎樣的人。
 
他一個人來到這裏的時候,有害怕過嗎?
 
看到他所說歌劇院海邊,白鴿的數量仍然多得驚人。我搖搖頭,終於否定這個想法。
鳶鳥逃出狹小困身的花蕊,終於回到外面的世界。牠或者不愛飛,偶爾想著地歇歇,但沒有一隻鳥或一個人會喜歡被困。
 
但願有一天,我也可以不被困於有他的回憶中。
 




像我在往日還未抽煙       不知你怎麼變遷
 
 
故事說到這裏,我和他其實已經好幾年沒聯絡。他人還在不在澳洲我也不知道。可能又飛到別個地方去,也說不定已經回港。
我在悉尼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想要碰見他,就如大海撈針一樣不自量力。現在我遠道而來,在陌生的街頭顛沛流離,只是為了印證在中四課室遇上他已經花光了我一生的緣分。
 
 
在前往塔斯曼尼亞前的最後一天,我拿上背包早早就出門,裏面滿是他寄來的信。
當中有幾次他心血來潮,故意拍了照片在網上聊天時傳給我,我全都儲存下來。他給的文字和相片同樣吸引,只是當我想要在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尋回走過他的軌跡,這些相片就成了最不可多得的線索。
 
拿著你給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條街
只是沒了你的畫面 我們回不到那天

 
 
「環型碼頭的白鴿成群,抬頭一看連雲朵都是羽毛。 



 [IMG 3044.jpg]
   」
 


我拿著照片嘗試追上他的視點,大概只有他長得比較高才見到天鳥遺下的羽毛。
 
 
 
「悉尼大學附近有條秘道,大學生用最要不得的髒話栽出一朵玫瑰花。         


   [IMG 3105.jpg]」

 
我不怕髒更不怕髒話,直接坐在玫瑰花上。他說過鳶要停下來的花蕊,難道不是這一朵。
 
 
 
尋得到塵封小店 回不到相戀那天
 
 
 
「從家望出去的日落太美。我有一個很蠢的想法,但我願意在這片天底下死去。   


   [IMG 4985.jpg]」
 

 
花上一整天,走到他以前住的地方還真的碰上了晚霞。
如果這片天底下有你,那我也願意。


【SOUNDTRACK 28>不如(好久)不見.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