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朗氣清。三個書生在城牆上眺望閒談,卻有一種沉重的氣氛。忽然有一快馬舉著青色的旗子揚塵而來。
 
「師父終究還是死了。」一個身穿一襲青衣,外貌清秀的男子望著城外白馬,長嘆一聲。
 
「是晉國把他殺掉的!他們還是容不下我們。師弟們,我們一定要為師父報仇!」看上去儀表非凡,容光煥發,身穿錦衣華服的書生怒罵。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也許老師的確是老死,唉,至少也得把書齋守住吧。」另一個身穿素服,看上去年紀相對較小的書生托起頭來,望著地下,愁眉不展地說道。
 
「書齋的事不到我們管了,那是其他師兄的事,早在去晉前,師父就把一個小盒子交給我,囑咐我如果他回不來了,便依盒中之計行事。」說罷,青衣男子就從懷中端出一個小盒子。他望著漫天白雲,良久無語,只是聲聲嘆氣。
 




其餘二人見青衣男子未有動作,猜想到他已經一早看了盒子,於是也它打開了,裏面有一張字條和一塊玉玦。
 
「領走大可,速離此地,其餘的事,自己決定吧。」
 
「這。。。書齋怎能夠棄掉?難道他要我們放棄我們所成長的地方嗎?書齋自百年之前,以興學立國,育天下之才,方圓百里之地都為世不爭,六國攻伐不斷,唯獨此地不受戰火摧殘,自成世外桃源,早已約定俗成。如今一個晉國略施小計,我們就要走了嗎?這裏可是我們的家國!」華服書生看了之後,義正詞嚴地道。
 
青衣男子撥開衣服雙手攝入懷裏,緩緩道:「師兄,昔日六國攻伐不斷,求才若渴,糧食財富通通送來,書齋以和平育才自居,當然能夠安然無恙。如今天下未歸一統,百姓不再想打仗,近幾十年來天下和平,六國之中,書齋只有晉還有交往,昔日繁華早已不再,既然如今書齋只靠晉國接濟,它要接手此地,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華服書生問:「所以?所以你會依師傅所言,棄掉書齋,遠走他方,隱居山林,定或擇主而事,為他人籌謀劃策?難道你捨得這裏,捨得我們每天坐而論道,一心鑽研學術的日子?」
 




「這是師父的遺願。」青衣男子淡淡道。
 
華服書生怒吼:「好一句遺願!我王奇斷不會走,我要告訴天下,我不會放棄書齋,只要這裏還有一個人想復興書齋,這裏就是我奮鬥的地方。我不會讓這裏成為晉國的附屬品。」
 
「國家興亡,無人有責,天下興亡,我們才有責任。人家名家道統,四子留在這裏順從晉國也還有傳道授業的意義。我們三個無權無勢,王奇,你留在這裏對抗只會白白犧牲。你要修復書齋,去別處從長計議方為上策,若留此地,萬一晉容不下你,死了就沒有人把你復興書齋的意志傳下去了。」
 
「向南,就是在此地以身殉國,才會有人會把我的意志繼承。」王奇堅定地道。
 
「唉,沈師弟,你幫我勸勸他。」向南搖頭嘆氣。
 




沈問看著二人爭吵,也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只見有數名書僮神色匆忙走上城牆,告知大師兄呼喚其餘六子到主殿之上,使這場吵架終於結束。臨行之時,王奇嚴肅地問:「師父的死,你們查還是不查?」,二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查。」
 
書僮催促著三人。
 
「知道了,知道了,要來的還是躲不過。」向南如此回應過來的書僮。王奇和沈問也跟隨著向南慢慢地走到主殿。在他們走去的路上,處處瀰漫著風雨欲來的氛圍。
 
主殿之上,早有五人已在此等候。他們是晉國長駐使節平春君和書齋四子。所謂四子,說的是繼承了學術淵源的首領,儒家王文靖、 道家何來、 墨家郭宥林、 法家竇浚,儒道墨法四大家。而向南,王奇和沈問則分別是兵家,方技家,陰陽家的繼承者,這七家之主合稱為書齋七子,在書齋之中彷彿就是神的存在。然而,隨著局勢的改變,後三家日漸式微,門生數量自然不可和儒道等大家所比擬。
 
「本君剛才接獲通報,你們的師父因病而死,想起他學識淵博,平日謙厚待人,作育英才,桃李滿門,如今撒手塵寰,實在令人痛心疾首,極度遺憾。」平春君緩緩地說,不時張望各人的神色。
 
他接著說:「晉王已決定為他舉行國葬。至於書齋,雖然說是書齋,但實際是一座城,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自天下太平以來,地方不事生產,晉王說之前已經得到你們師傅的允許,會派更多人出來協助這裏的政務,而書齋亦要有一個代表,繼承你們師傅,他在遺書中就已經寫明由大師兄為新任齋主,你們對此可有異議?」
 
七子異口同聲答道:「沒有。」向南並沒有過問的打算,反正這場戲大家都演定了。他只偷望了一下王奇,王奇正精神抖擻地坐著,也沒有回望他一眼。
 
一時間,殿內靜得好像只聽到那「有」字的回音。




 
「師父既然已經去了,晉國也要開始要接管這裏……」突然墨家的郭宥林開始說話,卻又被平春君打斷。
 
「話不能這麼說,」平春君重重地道,「我等並非接管,而是協助政務而已。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啊,公子。」
 
郭宥林冷笑說:「是我失言了。敢問平春君,師父已經仙遊,我亦沒有留在這裏的意義了。如果我要離開這裏,雲遊四海,未知可否?」
 
平春君道:「那你不是要問我,得問問新任齋主,你大師兄的看法。」
 
大師兄接道:「依我之見,昔日書齋以師父馬首是瞻,書齋的人可能有人是為師父而來而留,如今始終要變舊立新,人要走是可以理解的,我認為人不能強留,弟子當中,有人想走的,都應該讓他走。如此可以嗎?平春君。」
 
平春君隱約地皺了一下眉頭,但卻又笑笑說:「當然可以。」
 
大師兄接著問眾人:「那我先問,你們當中還有要走的嗎?」
 




向南瞄了王奇和沈問一眼,馬上上前答道:「師兄,抱歉了,我亦有意離去。」
 
「不必抱歉,還有嗎?」大師兄問。
 
向南又瞄了二人一眼,這時沈問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只見王奇卻始終危襟正坐。
 
「如此一來,我們七子,有三個都要走了,當真物是人非。」大師兄嘆道。
 
天下之大變,往往都是如此。在這般無聲的起伏間,就早為結局默默地鋪墊,我們以為事情還會操控的餘地,所以還不想把面撕破。當下的忍讓,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不是忍一時風平浪靜,而是暴風雨來臨之前最後的一個機會。今日,王奇體諒向南沒有寧為玉碎之意,向南理解王奇讓他留著這裡,大師兄尊重三子沒有挽留他們,平春君為了晉國聲望而不敢明目張膽地扣留人才。

們都錯了,而錯了總是而要付出代價的。
 
在回去的路上,向南未發一言,直到回到了房門前面,才弱弱的向瀋問問了一句:「我們懦弱嗎?」
 
瀋問好像慎重地思考,一時之間,天地彷彿只有他們重重的呼吸聲音。




 
「罷了。」說罷,向南未等到他的回答,就逕自離開,只剩下沈問一人。沈問半晌也未動,彷彿還在思考著,也不知向南的離去。

他們好不容易地找到了大可,他只是一個藏經閣的小雜務,甚至連門生都不是,仔細一問,除了師父入藏經閣和他有數面之緣閒聊過幾句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師父和他的任何關係。兩人心中都一面疑惑,到底為什麼師父如此重視這個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讓師父留下這樣的囑咐?
 
他們對大可說看上他的機靈,要帶他走。大可沒說什麼,畢竟能被七子看中,是無上的光榮,就算要離開書齋去到天涯海角,人人都是願意的。
 
要走的總歸要走。他們離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墨家的人都走了大約半個月了,他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時間是可以過得這麼快。
 
就這樣,向南、沈問、大可三人騎著馬,帶上輕裝,來到城門口,準備出發。這時候王奇也騎著馬來了。 噢,改變心意了? 向南打趣地問道。 我來送君千里。 終須一別的話,你又何必來呢?不要送了,留在這裏,要留的,就把你的樁腳站好。 對對對,不必送了,但能見上最後一面,總是好的。
 
 
王奇笑嘻嘻地道:「我來是告訴你,我昨晚夜觀星象,發現有繁星流動異常,於是為你們的離開卜了一掛,卜中說,你們必將回來,如此我便安心。哈哈,能回來,也就是此行死不去啦!」 他們從未見個王奇這樣傻笑的樣子。
 
向南無奈地笑了笑,但沈問卻有很大的反應。「這樣呀!太好了,那麼我們還能再見面呢。」沈問一副釋懷了的樣子。




 
「對了,你就是大可了嗎?往後就麻煩你照顧我兩位師弟了。」王奇有點意外,大可的樣子和這個俗氣的名字完全不相配,單眉細眼,翩然俊雅,外貌精緻得有兩分似女生。
 
一直在二人身旁聆聽的大可受寵若驚,連忙道:「在下定必事必躬親,細心打點,不負諸位大人的寄望,以報知遇之恩。」
 
向南好生意外地說:「嘛,我說這傢伙也太誇張了吧……想當年師父撿我回來的時候我也說不出這些話……」他拍拍了馬,接著說:「走吧,保重,五師兄。」
 
王奇望著慢慢消失的人影背,細細地說了一聲:
 
 
「保重。」
 
 
沈問看著城門,再也看不到王琦,便回過頭來問向南:「四師兄精通醫卜星相,其掛準確無比,難道我們真的會回來嗎?」
 
向南淡淡地說:「就算他的掛是準確無比,可是誰知道他有沒有有真的去了卜掛呢?你要知道,你四師兄卜卦明明要準備很久。」
 
向南認為王奇並沒有卜卦,只是說了一個謊,為著是盼望透過這個預言能驅使他們終有一日會回來。沈問雖然沒有回應,但也懂得向南的心思,不過,他依然期望,那一枝卦會有真現的一天。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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