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岳·十八)
 
殷召鳴口中說出的話對姜礿珵的打擊太大了,加上從緗原離開後,他內力幾乎盡失,八年來也沒有重新修煉的慾望。昨日與殷召鳴一戰,已經用了他僅餘內力的八成,他實在太累了,忘記背後還有蕭衡,就這樣在一瞬間昏睡過去。
 
蕭衡輕輕地接住倒下的姜礿珵,他撥開姜礿珵額前的碎髮,眼角的傷疤再次暴露於空氣中。蕭衡本想輕撫姜礿珵的眼角,但快要觸碰到之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佈滿了繭。大概會弄疼他。又收起。
 
蕭衡把姜礿珵放在床上,姜礿珵像小貓一樣皺了皺眉,蕭衡以為他要醒來,拿著被子,嚇得停下了動作。見姜礿珵不動了,才緩緩為他蓋上被子。到底要撐到什麼時候呢,蕭衡想。
 
與姜礿珵的重逢,是他始料不及的事。他還曾懷疑眼前的人,還曾對自己說就算是一模一樣的傷痕,也無法證明他是他。直到,姜礿珵敲出音階以及沒有第一時間拒絕他的吻。
 




他想:怪不得始終無法塑魂和煉靈,原來是這傢伙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張臉,他再看多少年也看不夠。
 
他想:幸好,這樣我欠他的,就能親手還給他。
 
突然,姜礿珵猛地抓住他的手,似是夢囈:「蕭衡⋯⋯」
 
他聽見了,在喚他。蕭衡現在對姜礿珵的一切,都很好奇,他根本無法忍受有不了解姜礿珵的事情。他拿出鮫珠,放在姜礿珵枕邊,窺視姜礿珵的夢。
 




 
夢裏,八年前,緗原正殿。
 
姜礿珵坐在北位的屏風後撫琴,腳下是堆積成山的屍體,地毯、窗稜、門框,被染上斑駁的、紫紅的、早已凝固的血。外面,是在叫囂的,曾經的好友、戰友、同伴。可他依然風度翩翩地撫琴。一如往日。
 
入夜,外面的各家子弟學聰明了,沒有像白天一樣一股勁衝進正殿來送死,家主們也還想當個君子,在外頭象徵性地勸他改邪歸正、與緗原的子弟搏鬥。
 
「一群今天連我正臉都還沒看到的人勸我改邪歸正?」姜礿珵想:「你們這群老不死的不是最想看到我誤入歧途嗎?惺惺作態。」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籹艶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他不斷地在彈奏《玉樹後庭花》,此情此景,他知道這一天終於來了。




 
「咻!」一枚箭劃破正殿的琴音,朝他襲來。姜礿珵沒有抬頭,用「亡國之音」將箭一分為二。
 
「哐!」在箭應聲落地之前,有人將箭擋開。姜礿珵把手中的音階化為音波朝偏門的方向劈去。
 
「姜兄!」
 
姜礿珵這才抬起頭來,是不知道怎麼偷進來的明迴之。
 
明迴之手中的槍已不如穹頂時猶豫不決,姜礿珵以為明迴之也是來分一杯羹,結果,下一秒明迴之把手中的槍折斷。
 
「你就不怕下一秒變成那堆衣衫襤褸的屍體嗎?」姜礿珵沒想到明迴之繳械。
 
明迴之少有地緊張:「姜兄,你今天是走不出去的。」
 




「我沒打算走出去。」姜礿珵沒有停下彈奏的雙手,明迴之清楚看到姜礿珵的那雙桃花眼變得通紅,還充斥著淚水。
 
明迴之馬上回答:「不可以!你一定要活下來!」
「我怎麼活下來?把在外頭的,我熟悉的臉全部殺光,然後我自己活下來嗎?包括殺掉你嗎?」姜礿珵揮手,在他們之間落下網,確保沒有人能接近。
 
明迴之走向姜礿珵:「姜兄,我是來報恩的。」
 
姜礿珵不語,他大概猜到明迴之要報什麼恩。
 
「其實,我早就活夠了。你大概也聽說了吧,我在墨河的日子。除了迴愈,大家都當我是卑賤的雜種。我自己也不爭氣,每一次家練都毫無長進,在明家也只是頂著分家身份的僕人。可是姜兄,你跟蕭兄二人卻與迴愈一樣當我朋友。你在刀勞鬼手下救了我的命,在穹頂的比試讓我獲勝。
 
「我本打算從穹頂走後就此了結毫無意義的一生,但當我回到墨河,大家終於正眼瞧我,也少有當著我的面說那些難聽的話,我終於活得像個人了。」明迴之說。
 
姜礿珵擺手:「你的人生,與我何干。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你沒看見嗎?我抓來的男男女女,我的酒池肉林,我的夜夜笙歌,在我手中緗原的正殿變成了一個不夜城。我本以為可以消除他們的覬覦,可是我換來的卻是今天這一場殺戮,我給了他們一個藉口!」
 




「所以!請你一定要活下去!我是個微不足道的雜碎,我已經貪婪地活了許多年。可你不一樣。你是緗尊,你在穹頂之後,在成為家主之前,你和蕭兄幫助過多少小家小輩,我都知道。既然你知道自己失算給了他們一個藉口,那就拜託你活下去,把一切遺憾都撫平。只要是你,就一定可以。」
 
明迴之對上姜礿珵的雙眼,二人早已淚流滿面,他說:「姜兄,我已經活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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