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城國: 第二章 阿明 (一)
第二章
阿明
晚上十時,攝氏三十四度
在世上不同的角落,晚上十時都代表着休息的意思,但在香城這個不眠的國度,十時可能代表玩樂的開始,可能代表下班的時間,可能代表落街打冷食宵夜。
他叫阿明,十時代表一天的開始,他座在電車上層的前座,對面座着一對情侶,情侶依偎說着情話。平時遇見這種情況,他往往會留下一句:‘搵間房啦屌!’然後怒目而視。但是今天他沒有,甚至連平日那種厭惡之心也沒有。前方的窗打開了,微風慢慢借着電車的速度飄進來,慢慢打在他臉上,他從來不過得微風可以如此的舒服,坐同樣的位置,皮膚感受着同樣的炎熱,乘搭電車上班已不知幾百幾千個晚上,但只有今晚,只有今晚上班旅途的一切使他興奮,他知道,令他興奮的不是那道微風,不是沿途的街境,更不是身旁那對纏綿情侶⋯⋯
阿明是一個聽話的人,媽媽叫他努力讀書,他努力讀;媽媽叫他學琴,他不喜歡,他學。直到考完了公開試,他獲得優異的成績,幾乎可以進香城任何一家大學的任何一個學系,媽媽叫他選法律,法律賺錢。他不喜歡法律,他喜歡歷史,他進了歷史系,這是他第一次不聽媽媽說話。
畢業後一個月,北方第一次出動軍隊鎮壓香城上街示威的民眾,阿明認為他也要上街抵抗暴政,媽媽哭着叫他不要去,她只有他一個兒子,他不聽,這是他第二次不聽媽媽話,也是最後一次。媽媽在示威區找阿明回來時被催淚彈彈殻打中頭而死去,阿明當時因着辱警罪而被扣留在臨時用作扣留過多疑犯的小學,僅是辱警罪,因着新的特殊法令,竟令他不獲保釋,連媽媽的最後一面也看不到。
阿明最後被判有罪,入獄三個月,留有案底的阿明沒法再成為他一直希望做的中學教師,不僅是中學教師,大部份的工作他也不能做。
他成為了會覽中心負責裝設舞台的工人,每晚上搭舞台、早上拆舞台,坐電車西行上班、坐電車東行下班。在電車頂層的前座,看着英皇道的日與夜,時間流逝得很快,又流逝得很慢。他沒有家人、沒有錢、沒有前途,他不知道他活着為了什麼。
直到那一天,香城獨立了,總理特赦了所有政治犯,隨後也取消了他們的案底。取消案底的當晚,阿明的恩師,歷史系的教授當即邀請阿明一起編修中學歷史科的教材。阿明拒絕了,他希望成為一名前線教師,他想讓學生接觸歷史,他想讓學生知道前人貢獻了多少血和淚才得到今天所有。教授表示可以為阿明介紹學校教席,但他想阿明無論如何先幫他一年,編修完成後才轉為前線教師,阿明推辭不過,答應了。
電車前座的涼風帶起了阿明的思緒,他一時想着怎麼向學生講有趣的歷史故事,一時想着如何客觀地編修歷史。突然間,他想起這是他最後一個晚上到會覽工作,心中暗笑自己着急,千條萬緒暫且放在一邊,就享受一下這電車的旅程。阿明特意在火奴魯魯餅店買了兩打蛋撻作為‘散水餅’慰勞與他共事的同事,同事們都是粗人,但都是老實人,他們不介意阿明的瘦弱,無法達到其他同事的工作量,但卻很尊重阿明作為一名大學生,喜歡聽他講論時事,憧憬獨立以後社會會如何公平,工人會如何得到保障。
這段時間是阿明人生中的低谷,好在有這群老實人照顧,阿明才總算撐到現在。 到了工作地點,同事們一反常態,竟然都聚在一起,神態緊張地圍在工頭身邊,阿明心知不妙,走近一聽,原來這日不止是阿明,所有同事也是最後一天工作,大老闆找到了另外一個工頭,承包的工資支出只是原來的三分之二。 同事們這時才看到阿明,紛紛過來恭賀他可以做自己夢想的工作,但工人們的心事重重阿明又如何看不出。阿明想起總理在就職演說時說過,香城從今以後是屬於香城人的香城,無論社會上層還是中產階級還是社會下層,都是香城人,政府都會為他們服務。 阿明馬上召集同事,告知他們,他決定找勞工局幫忙,他深信,人民的政府一定是站在人民的一邊。同事們知道有阿明帶領,一定能為他們爭取最大的權益。 ‘唔好意思,我地冇野做得到’ 勞工局的答案讓阿明和眾工人晴天霹靂,他們沒有簽署任何合約,解僱的決定完全合法,老闆在最後一天已補足所有員工在‘418’中假期的工資。
阿明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就放棄,他決定找工會組織協助。
香城的工會組織有多年歷史,在亞洲而言算是較能影響政局的壓力團體。特別是左派工會,上世紀前期的海員大罷工及省港大罷工直接影響了北方政治,及至戰後發動暴動,主權移交後又從左派工會‘右移’成為親政府的黃色工會。
左派工會由不同行業的工會聯合而成,分為大工賊和小工賊兩會,小工賊規模較小影響不大,而大工賊乃香城第一大的工會組織,北屬時期每屆選舉都取得一定議席,其中勞工界更一直是大小工賊的禁臠,三個議席在獨立前一直‘送’給他們。一般來說講起工賊,通常是在說大工賊,小工賊除了那‘當然’勞工議席外只能算是個中小型政黨,獨立後再沒有所謂功能組別的議席,小工賊也就此在政治舞台淡出。工賊被指在北屬時期多次出賣勞工權益,早在主權移交初期即把保障勞工與僱主談判的集體談判權取消,後來在北屬時期最大規模的罷工-碼頭工人罷工中又被指潛水,普遍認為工賊會只是一個標榜自己是工會,卻唯政府指示而為的普通親北政黨,勞工三權中組織工會、罷工、集體談判權中自去兩權,久為其他勞工組織所譏,工賊之名不徑而走。
有左派工會那有沒有右派工會呢?答案是有的。如果左派工會背後是北方勢力的話,右派的背後就是親東勢力。早年北方內戰,紅黨擊敗藍黨,藍黨逃至東南大島美麗島,強弱易勢,但香城的情況又有不同。親東派在戰後的英屬時期在香城的支持度普遍較高,而親北者特別是工會中人則由於發動暴動,又在暴動中被指濫殺無辜,導致親東派在整個英屬時期屬較高聲望的一派。
大量親東人士逃到香城後,由於種種原因,只能做一些體力勞動工作,但這群人又不願意加入左派工會,在這情況下,所謂右派工會就此形成,其實力雖因政治光譜右傾而比左派工會略有不及,但其聲勢也不壞,在某些行業的分會頗有影響,成為了世上罕見的右傾工會。
時光飛逝,進入北屬時期,北方自是大加打壓所有親東勢力,美麗島方面也不再介意在香城留有政治勢力與否,親東團體或是慢慢淡出,或是拼入民主派,其中右派工會便大多拼入了民主派工會職盟。職盟本身也是政黨,總理最初不夠票要籌組政府時,外界也把職盟視為被邀組聯合政府的大熱份子,職盟在該場選舉大勝,原因是他們一直深耕於勞工議題,票源平均於全國各地,五區議席直接選舉的制度讓職盟達到獲得最多議席的平衡點,結果職盟竟以中型黨的身份在70個議席中獲得四個,與工賊平分春色。
總理最後選了白鴿黨合作而職盟則沒有加入執政聯盟,職盟成為了在野左翼勢力的中堅。其實居野對職盟有好無壞,執政聯盟的主體民族黨在選舉時勞工方的政綱本來就不強,實際執政後對勞工權益上的改革也頗為緩慢。這當然是總理有意為之,總理熟讀歷史,對英國上世紀70年代工黨執政的失敗及後來戴卓爾大刀闊斧的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留有深刻印像,工黨時三不五時的罷工屢屢令國家陷入停頓,和後來保守黨對工會的改革和罷工的打壓的對比被總理視為榜樣。
職盟不是在在野左翼政黨中的唯一選擇,云云左翼政黨中除了親北的工賊外,還有若干小黨如葵黨(因為選票來源差不多都來自石葵一地而名),革馬黨,還有當中實力最強,比職盟尚多一席的工社黨。
工社黨與職盟同為前民主派一員,又同樣左傾,但實際上有頗多不同。就性質而言,工社黨需有一個工字,但她不是工會組織,而是一個典型政黨。她在北治時期由數個獨立民主派的政治明星建立,奉行福利主義,選民目標是一群社會的弱勢人士,包括少數族裔或傷殘人士,對勞工卻沒有特別的關心。因此就勞工範疇而言,由北治時期到現今獨立,其勢力分佈一直沒有太大變化,達到有國會議員規模的政黨就只有兩個:職盟和工賊。
阿明曾參與政治運動,雖沒有加入任何政黨,但曾與一些獨派人士認識,這次事關勞工權益,他認為該找老於搞工運的工會幫忙,獨派已為執政,不適合也不應該再找,以他的歷史知識,知道搞工運而與政府有聯系,特別是那種非公開的接觸是非常危險的。
搞工業行動有幾種模式,最簡單直接當然是直接由工人們組織而為,但工人的專業不是 ‘搞工運’,因此往往會受着各種外在因素而影響成效,包括不善於制定抗爭策略、不善於利用傳媒最大化效果、沒有法律意見協助,甚至會因為組織結構相對鬆散導致工運從內部消忙。當然,某些大行業的工會有多年歷史,有一定規模則不在此限,他們自己搞的工業行動已足以對資方做成很大威脅,例子有民安的工會、教師組成的教師會等。
阿明他們當然不能跟這些大工會所比,他們甚至不能稱作一個組織,只是一群不滿被無顧解僱的工人。在這情況下,有些工人便會去找勞工組織幫忙,勞工組織老於抗爭、與傳媒有良好關係、又能提供法律意見等,由他們協助統籌運動往往能取得更好成果。
會覽裝設舞台的工人不多,一向沒有組織代表,更不屬於職盟或工賊屬下,因此上他們可就自身利益找較適合一方加入。職盟老於進行抗爭運動,本是上上之選,但其帶領運動的作風硬朗,雖往往能吸引媒體的報導和大眾的目光,但面對資方卻往往因為不肯退讓而令談判進入僵局。而工賊則剛剛相反,承繼北治時期半執政的身份,工賊和諸大企業有所聯系,他們在勞資談判上往往能使相方達成共識。但工賊本身作風溫和,不但反對暴力,甚至較為激進的工業行動如罷工,按章工作等都不主張,被視為不能為勞方帶來最大利益。
阿明最後也是決定找職盟幫忙,到了職盟總部,見了一名幹事,叫志浩。志浩立即就表示願意幫忙。這次事件中受影響的人數不多,職盟這邊就只由一名幹事負責。北治時期的碼頭工運,是北治時期,乃至數十年間香城最大規模的工運,那次運動職盟也有介入,結果以折讓的加薪幅度結束。
該次工運的結果不能算是成功,但在香城的工運界卻打了一支強心針,非親北的工會勢力在此役得以壯大,及後他們也成為了獨立運動的重要一員。以職盟搞工運的經驗,阿明馬上獲得很多有用的建議,並馬上決定了第一階段的運動:靜坐。
近百名被突然解僱的工人在會覽門外靜坐,除了職盟自家的記者,就只有一家網媒到來採訪,阿明微感失望,但志浩跟他講,剛開時通常是這樣,如果吸引到其他工友注意或參加,就會被主流媒體注意。會覽的展覽頗為頻密,靜座途中不斷有其他判頭的工人進出場地裝設下一個展覽,途經的工人都很關注事件,拿了宣傳單張並表示支持。
靜坐的訴求除了重新僱用被突然解僱的工人外,也包括了改善工人工作環境、待遇等,這也是志浩的提議,讓大眾覺得工友不僅是向錢看。 靜坐明顯得不到判頭的關注,連續數天的靜座後,阿明和志浩始終無法聯絡判頭,但部份解僱工人卻收到判頭的私下聯絡,提出以7成工資重新起用,且附帶條件,不可再參與靜坐。原來判頭也找不夠人開工,無計可施下便重新找回部份舊人,他找了一些有家庭負擔的,估量他們會因財政壓力而開工。
靜坐不過數天,參加人數銳減至一半,有工人坦白跟阿明說,他們礙於家中有負擔‘手停口停’被迫答應要求,對於不能繼續參與活動感到抱歉。剩下參與靜坐的工人士氣低落,有些開始找其他工作,有些則想搭路再為舊老闆工作。阿明沒法禁止他們,他和志浩原先的計劃是先進行靜座,以祈獲得大眾及其他工友關注以與判頭對話,接下來若對話失敗,則把運動升級,連結其他判頭的工人,進行罷工。
不足一星期,參與的工人只剩下十個,其中包括了阿明和志浩。志浩說,職盟方面另外有其他工會活動要他處理,往後不能再來這邊,請阿明體諒。阿明當然明白,這次事件既不獲大眾所知,參與的人又越來越少,職盟無法再從此事中得到任何政治上的好處,要退出也無可厚非,怪只怪工人們不夠團結,簡簡單單就被分化減薪。至於自己,既然開始時答應了工人協助他們,那就應堅持到最後,況且現在還有幾名中堅份子一起奮鬥,自己還有數個月才正式履薪,就當在這幾個月先體驗一下不同生活。
想不到之後那天,一件大事發生了,改變了一切。一名工人在搭台時失足從高處倒下死亡,記者們到來綵訪時看見在門外靜坐的工人們,工人們推了阿明出來受訪,阿明在訪問中先譴責資方的安全措施不足,分折了此次事件源於層層的分判制度,致使工人的安全得不到最完善的保障,再舉各國例子反襯香城的工人安全制度問題。記者們略看了靜坐工人所派的單張,主動題問關於工人待遇問題,阿明早有準備,有條不紊的列舉工人面對的種種不公,而香城多年來不設集體談判權,就讓勞工失去了與僱主平等議價的能力。最後,他穿插各國工業運動的例子,寄語工人關心自己的權益,鼓勵工人參加改善待遇的工業行動。
大多媒體將阿明的訪問附在工人失足死亡的報導後,但阿明的回答卻引起了一些關注,工賊和職盟的國會議員也在社交媒體上轉貼了阿明的訪問,並公開支持阿明的看法,呼籲工人爭取自己的權益。
第二天,近乎所有的會覽工人也沒有開工,參與了靜坐活動,他們的靜座的主題也改為工業安全,要求資方馬上提高他們指定的安全措施,職盟的志浩當然也出現了,他跟阿明暗示,希望阿明不要再接受訪問,讓他全權代表工人發言。阿明暗暗生氣,但心想自己也不是求名聲,便即答應。
到第三天,判頭到場交代事件,工人紛紛圍着判頭謾罵,判頭認為無法對話,表示希望工人派出一名代表商討。工人立即開了一次會議,他們認為除了安全措施外,也應重新請回之前被無故棄用的工人,並重新給予所有工人原來的工資。志浩聽後,認為工人提出的要求肯定能談得成,但其實他們原來的工資本就不高,又列舉其他建造行業的工資,志浩認為這件是鬧大了,工人可借機要求更高工資,他建議工人可提出統一要求增加五成工資。
工人們都是老實人,聽後大感興奮,紛紛表示讚成,阿明暗暗感到不安,表示這要求會不會太過份,志浩面色不悅,更有工人馬上指責阿明這種想法是破壞工人的士氣。阿明不好再說什麼,只好讓興高采烈的工人送志浩去談判。
正如阿明所料,志浩回來時一臉憤慨,跟工人們訴說判頭商談時的氣焰,他引述判頭表示,現行安全條例已經足夠,意外純屬不幸事件,關於勞工安全,他們只會跟隨勞工局稍後完成調查後的指引。至於工資,判頭們表示經營困難,只願稍加一點,連減薪前的水平也達不到。 志浩在工會組織工作多年,對鼓舞工友士氣十分有經驗,他隨即建議採取進一步的工業行動—全面罷工兼堵塞會覽中心的入口,希望令會覽癱瘓,以給予資方壓力,答應勞方要求。
但他的要求這次卻沒讓全部人接納,一名工友發言,表示不讚成發動更激烈活動,接下來相繼有數名工友也站起來支持,並表示他們所列出的要求過高,資方根本沒可能答應,若再進一步行動,恐怕會弄巧反拙,最終和資方一拍兩散。阿明心深處浮起一絲奇怪的感覺,但這絲奇怪的感覺隨即變為安慰,終於有工友讚成他的看法,而且不只一人,估計不多不少也可影響志浩和大部份人的決定,改用較溫和的方案。 志浩站在枱上,手指數名持反對意見的工友,高聲喝罵。數名工友那是他對手,斷斷續續高聲回敬了幾句粗口,氣憤不過,站起便要走。誰知,竟有數十人跟著他們離去,阿明暗暗搖頭,細看志浩,見他臉部表情也沒什麼改變,彷彿早已預計到一般。
阿明心中的疑惑更大,待大會完結後,拉了志浩在一邊,說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志浩冷冷回應,阿明再提出調低要求,志浩顯得有點激動,反問他有意見為什麼不在開會時提出,不滿的話大可跟那數十名工友離去。
至此,阿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想起開始時既答應協助工人,現在因小小誤會打退堂鼓的話,必影響士氣,阿明這幾天看了幾個工運例子,不少工業行動就是工友間在策略上有太多爭坳,破壞了工人之間的關係,讓資方承虛而入導致失敗。這也是為什麼他不願意在大會中公開反駁志浩而選擇私下勸告的原因。 會覽的所有活動因為工人的堵塞全數停止,工人在會覽的各入口塔起各種’防禦工事’和帳幕準備長期抗爭。會覽方面隨即向法院申請禁制令要求工人立即散去,而職盟這邊的議員和其他各屬會的會員也到場參與,一時間聲勢浩大,長期留守的人數高達五百人。
事件愈演愈烈,執達吏聯同大量警員到場,宣讀禁制令後卻沒有行動。阿明知道,這是政府最高層所下達的命令,他們不希望強行清場導致更大規模的輿論反彈。看來,政府方面希望以相對溫和的手法解決事件,這一點對勞方有利。
阿明的估計沒有錯,工賊跟退出工運的工人和資方一起舉行記者會,該批工人已和資方達成共識,資方答應之前勞方要求的新安全措施,而工人也將能重新獲得以往的工資,此待遇適用於於所有工人,當然也包括正參加堵塞會覽的工人們。又呼籲工人們立刻散去,並於第二天馬上開工,準備三日後舉行的動漫展。
工賊這次竟能為工人爭取這程度的利益,讓阿明喜出望外,覺得這結局對勞資雙方都甚好,身旁看直播的工友也面帶喜悅的表情,興奮地低聲交談,就等志浩回來確認,便準備復工,回復平常生活。
志浩帶着一群職盟的工會中人,頭戴白巾面容激憤地到場,他拿起擴音機,以哭腔說:’各位,相信大家都睇咗直播,冇錯,我哋今日俾人出賣咗。但喺唔緊要!只要我哋夠團結,抗爭到底,最後一定會成功!’
志浩的演說和往常一樣激昂,但這次的效果卻不如往常,歡呼聲不多,明顯工友們已被工賊爭取的方案說動。
果不其然,再有一批工人退去,其中更有不少人是這次工運的中堅份子,他們離開前忠告在場留守的工友,小心被利用,成為政治籌碼。至此,留守支持職盟帶領工運的工友只餘一半,而另一半則投身了工賊一派。
留下的工人士氣低落,但志浩憑着個人魅力,讓留下的工人深深認為工資水平過低,應該堅持至資方給予他們應得的工資。加上職盟從各屆籌得善款分予工人,職盟帶領的激進派工人聲勢因而還能保持。
又過一天,與資方達成共識的保守派工人,由工賊帶頭,組織了以‘我要開工’為題的集會,集會正正在會覽對面的東方之珠廣場舉行,他們的訴求是要激進派的工人散去,讓所有工人能馬上重新開工。
集會原來是和平進行,但工賊的幹部有意挑釁激進派的工人,初則口角,繼而自然是動武,一時間雜物橫飛。警察方面想不到情況會急轉直下,前期部署不夠,只準備了數十名備有普通裝備的警察自不能阻擋兩邊各數百人的打鬥。
一時間情況混亂,激進派、保守派和警察三方在東方之珠廣場遊走亂鬥,分隔兩邊用的膠製欄杆早成為打鬥的工具。上方八面都是攝影機,拍攝用的無人機也在上空飛來飛去,把這場工運內鬥拍得鉅細無遺。
第一手的資訊源源不絕的傳入總理府,現任內閣表面上對勞工議題並不熱心,但實際上卻非常關注,執政黨既不想勞工權益過快進步,影響競爭力,又不希望勞工議題會拖累執政黨的支持度,特別是半年後就是大選,這次事件處理不好大有可能會影響執政民族黨的選情。
政府一直表現低調,這是來自政府最高層的指示,總理怕政府若以過於進取的態度介入事件,會影響大選的政綱,被迫對勞工議題有所承諾,破壞總理原先的藍圖。
政府的態度也影響了警察的部署,警察沒有替執達吏清場,並不是想支持勞方,又或者只是想裝作支持勞方,而實際則只是總理害怕觸動工人神經,引來更大的反彈而已。直至兩派大規模打鬥開始,警務處長也不敢輕舉妄動,要先請示政府最高層,是否能派出防暴隊鎮壓。
獨立後因着警隊在北治末年對待獨派的劣蹟,警權被大幅制約,政府甚至大膽的想把警察的配槍也取消掉,經警方多次協商才勉強保留,但用槍的限制也隨之大幅提高。
其實警隊另有一隊防暴隊,是專為鎮壓暴亂而設,警隊高層其實原也想讓防暴隊維持秩序,但內閣卻以政治理由為名不讓防暴隊出動。因着警權被削,以防部隊鎮壓民眾示威需由內閣批准,警方無奈只好讓防暴隊在兩個街區外待命(防暴隊出動鎮壓才需要內閣批准,平時作一般職務或待命等不在限制)。
就是這樣,警隊空有裝備精良的防暴隊卻不能使用,餘下只足夠維持秩序的普通警員在現場。在場警員人數本就不夠,手邊武器只有警棍一枝(新警例規定負責人羣管理之警察不可帶槍)。
整整半小時,電視直播着激進、保守兩派工人和警察三三兩兩的在廣場上打鬥。好在獨立後社會趨向穩定,加上全部警察都使用個人錄像、警權制約等因素,警民關係不似往日般差,兩派工人也只着力和另一派打鬥而沒有借機攻擊警察,只是警察總不能袖手旁觀,只好在人手和裝備不足的情況後盡力制止。
各級警官包括處長在內,流水般不停打電話到內閣會議請求出動防暴隊,總理府幕僚長蕭啟航一直擋架,藉口內閣尚在審理。總理和閣員們座在會議室中,一邊看著直播,一邊商討如何處理。
北治末期,防暴隊經常出動鎮壓獨派和民主派的示威。但獨立後,示威遊行等活動大幅減少,種種政府的政策讓市民對政治的注意快速冷卻,防暴隊出動數字大大減少,這次事件警方要求出動而內閣拒絕批准也是絕無僅有。
在內閣方面,閣員們在此事件中最介意的當然是其中的政治利益,特別是這選舉前的敏感時刻。但是,就正是如此,為總理帶來一個很大的問題。
民族黨因着第一次選舉的議席不足,與前民主派白鴿黨組成聯合政府,然而這個民族黨-白鴿黨聯盟並不被看好。先是在載旗航空事件後,兩黨的矛盾雖未完全暴露於公眾之前,但兩黨間卻出現了內閣成員間的保密問題,事件最後雖由白鴿黨藉運輸局局長羅光至請辭,白鴿黨另推人選結束。但兩黨間的裂痕也導致民族黨內之黨團會議凌駕了內閣會議,兩位白鴿黨藉閣員被架空,即使是他們領導的運輸及勞工事務,往往都由黨團會議先行決定再下放內閣討論,眾民族黨閣員在內閣中眾口一詞,兩位白鴿黨部長難以左右,淪為執行者。加上白鴿黨負責的兩項範疇-勞工及運輸,明顯不在總理第一個任期的改革藍圖內,大眾頗有可能會將此兩範疇的不滿投射於白鴿黨上,因此無論黨內外都對這個聯盟並不看好。 正常情況下,白鴿黨大可退出政府,如民族黨無法另找政黨合作,更有可能需要提早大選。
但獨立以來,教育房屋等改革導致政府支持率極高,白鴿黨大老們深知在野各黨也對執政少數黨的席位虎視眈眈,民族黨要另找合作夥伴絕對不難。好在運輸及勞工事務方面政府的表現並不突出,但起碼也沒出過什麼亂子,兩位白鴿黨掛名部長,也樂得安安穩穩。白鴿黨又確是沒有什麼黨格可言,反正執政聯盟支持率高,那管其政策與自身理念是否一致,只要能獲得政治資本,留任執政聯盟總比在野好。 時日過去,民族黨內原本對白鴿黨印象不好的,不希望和他們合作的,慢慢明白總理當初找他們合作的深意,都讚賞總理找這個極好控制的黨合作是明智之舉。 就在這奇妙的平衡下,執政聯盟竟安然渡過了四年半,看來大有可能維持至半年後的國會大選。
這次事件,總理早在阿明接受記者訪問組織罷工和靜坐時已在留意。在黨團會議中已提出政府應以低調的態度處理,而後來行動升級,工人堵塞了會覽,政府方面也不讓警方強行清場,只以勞工部進行斡旋,希望能低調解決事件,防止喚醒大眾對勞工議題的關注,影響選舉。
另一方面,總理也己暗中和會覽工頭達成共識,以一些利益換取了資方寬大的讓步。工賊不知從那裏知道消息,硬參了一腳,竟接觸到部份工人,代表了願意復工的人。總理有苦說不得,只好讓工賊搶了功。誰知事件竟沒有因此結束,職盟有意鬧大事件,竟一步一步讓事件升級,工賊又好像意會到一樣,竟配合職盟也舉行遊行鬧起來,如今更大打出手。
警方要求出動防暴隊,總理立即召集內閣商討。總理當然不願意事件擴大,但任由工人和警察在當眾像流氓一樣打起上來實在太不像話,而警方要求出動又確是合情合理,便想答應讓防暴隊出動。 但想不到卻引來兩名白鴿黨部長的激烈反彈,他們認為派出防暴隊對待手無寸鐵的工人的政府不是站在人民一方的政府云云,若硬要讓防暴隊出動他們要立即退出內閣,提早舉行大選。根據四年半來的政治平衡,即使遇到突發事件,內閣會議也從未有任何決定被白鴿黨員所反對,這一次一來便以退閣作威脅。
總理當然不會就此屈服,他先看一看在坐其他黨友,頗有人面露猶豫之色,打了一個眼色給蕭啟航讓他繼續遊說,便閉上眼分析現時情況。 選舉臨近,這次事件無論如何結束,無論結果是工人最後自行散去或是由政府驅散,一定會為選舉增添勞工議題方面的關注度。在執政聯盟兩黨以言,在勞工議題一定更落入下風。 這樣嚴重的大規模打鬥,要出動防暴隊根本是常識,也沒有任何理由禁止出動,站在白鴿黨的角度一想,明顯他們就是想跟民族黨切割,挾着執政聯盟此前的政績,以拒絕出動防暴隊為功,退出內閣後挾勞工部長原水雲'辭職保護工人'的聲勢出選國會,必獲好成績。
總理一張眼,只見原水雲正擠眉弄眼地挑釁着他,總理當然不會受到影響,他已經決定了,這次只好先吃點虧。東方之珠廣場一時間必必聲亂響,兩派工人互毆超過半小時,防暴隊終於登場,部分工人心中也呼了一口氣:想不到防暴隊那麼晚來,終於可以解脫了。防暴隊持着盾牌一出現,兩個警員對一個,不到10分鐘,全部工人皆被制服,一切從回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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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幅水泥牆圍成了一個房間,房內有簡單的水泥座和洗手間,這就是被稱為臭格的警署拘留室。
拘留室裹只孤零零的坐着阿明一人,兩派工人分別被職盟和工賊的律師保釋離開,阿明拒絕了兩派的律師幫忙,這也和兩派工人打鬥時的行為一樣,他另外打了電話請教授接他走。
‘阿明你都唔會再做啦,仲搞咁多嘢做乜吖,而家咁樣,如果你又告得入,留咗案底嘅話仲點過來幫我手?’教授說。
阿明沒有回答,只微笑着點了點頭。教授見他如此,轉換話題,道:‘你覺得工人真正需要既係咩?’
阿明的笑容消去,靜止片刻後,道: ‘好老實講,我最初所希望爭取嘅,後來工賊都經已爭取到。’
教授問: ‘即係你支持工賊?’
阿明道: ‘如果佢地一開始就幫我地,可能真係會,但係呢段時間我有一個新諗法。’
阿明續道: ‘工賊同資方談判係因為我哋make noise出來,我哋得到注意之後,佢哋先幫我哋談判,制度上保障唔到我哋,要靠工會幫,咁即係制度上有問題。’
教授道: ‘即係你同意職盟既主張?我見佢地也都有主張立法集體談判權,如果有談判權都唔會有呢一次工潮。’
阿明道: ‘喺呢一點上面係,但係佢地成個工運既表現好明顯只係為咗佢地嘅政治籌碼。’ 教授問道: ‘你想趕開佢哋自己帶領?'
阿明道: ‘唔係,應該話……唔止……’
教授見阿明好像不想再說下去,便也不再追問,交通燈也正好轉綠,便專心開車。
轟!!! 一聲巨響,私家車右側不知被什麼撞到,阿明定一定神,往右一看,教授在救生氣囊和座椅之間,看來已失去意識。
再看遠一點,矇矇矓矓間看到一輛客貨車,車頭正抵着車身右側,竟還在一路給油推進。
阿明被氣囊壓着,雙手無法移動去控制車輛,他的額頭受傷,血流披面,鮮血慢流到眼睛,連眼也張不開了,閉上眼心想到底是誰要買他的命呢?還是今天要畢命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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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閣員拿着辭職信站在總理辦工桌前。
‘你地真係決定咁做?’總理道。
‘民族黨不顧工人權益,派出防暴警察粗暴鎮壓工人,白鴿黨阻止無效,而家決定退出聯合政府,作為抗議!’
原水雲用高吭的聲線對總理提出抗議。
‘人少少,唔洗同我來呢一套啦,呢一局你買落去,賺唔賺到唔知,但係就肯定無得再同我哋合作!老實講,我唔係一個重視政治貞潔嘅人,但係我哋黨員就唔敢包啦。’
原水雲乾笑一聲,雙手按住桌面上身挨前,沉聲道:‘總理,呢一鋪我哋玩硬,你快啲諗下點拆好過啦。’
說罷便和同是白鴿黨席的運輸部長揚長而去。
總理當然知道他們不會受他簡單幾句恫嚇便就範,不過姑且一試而已。
總理由出動防暴隊開始一路在思考事件,就出動防暴隊而言,有理性的人也不會質疑內閣的決定,當然,若媒體盡全力以此為藉口攻擊的話,當然會對民族黨做成影響,但現今過半媒體親政府而言,也不用太擔心。
真正要顧慮的是民族黨究竟是另找在野黨派合作還是乖乖的提前大選。國會70席中民族黨佔30席(原先民族黨佔20席,其他獨派佔10席,但其他獨派已全數統合進民族黨),佔6席的白鴿黨退出後民族黨需另找6席合作方可維持國會過半數議席。在野諸派中,以民族黨員和民族黨支持者與親北諸派多年積下的仇恨,與親北派合作自是想也休想,親北左右翼加起來的那21席是不用想了。
剩下諸黨,只有一個大狀黨有6席,也可與擁有4席的職盟再加2名其他小黨或獨立的議員合作。 若再找在野黨合作的話,大狀黨當然是最好選擇簡單直接,與白鴿黨一樣也是非親北右派,顧慮到民族黨的選舉準備還沒完滿,提前大選聚焦於勞工議題亦相當不利。 但大狀黨肯嗎?總理深明前半夜想別人,後半夜想自己的道理,嘗試代入大狀黨角度,和民族黨組成執政聯盟然後在不足半年後再大選,在大狀黨而言有任何利益嗎?相信即使連總理寶座也讓出來,大狀黨也不會肯,總理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看來只有提前大選一路。
提前大選又怎樣呢?在這裏先談一下現在香城的選舉制度。在第一屆選舉中,國會以普選版的比例代表制選出70席,民族黨帶着獨立公投的氣勢,原想一舉成為單一最大黨,從選票看來,單單是民族黨,就已佔了四十多個%的選票,但比例代表制是一個對小黨很有利的制度,四十多個%的選票,只為民族黨帶來3成不到的議席,加上其他獨派還要和白鴿黨合作才僅僅過半數。
經過第一屆選舉,總理痛定思痛,急切要改革選舉制度。選舉制度以英國為藍本,改以簡單多數制選出議員。國會議席將於下次選舉中增加10席到80席,全國劃分為80個選區,以350萬選民計算,大慨四萬多人一個選區,每區選出一名議員。此制度可算是為民族黨度身訂做,以民族黨的高支持度,相信可最大化民族黨選出的議席。 這可苦了眾中小黨,特別是那種支持者遍佈全國各地而又沒有太多地區服務的黨派,如前民主派的職盟、大狀黨,親北的明德、騎牆黨等。而地區樁腳強大卻在新制中失卻 ‘配票’優勢的親北派禮義廉、工賊等也受到損害。各黨大力反對,但執政聯盟中的白鴿黨,因着本身票源集中,而跟隨支持,法案因此在爭議聲中夠票通過。 縱觀世上各國,行多數制的國家大多都會形成兩大黨派或兩大聯盟,一為執政另一為在野,如今以執政民族黨的聲勢,應能一舉贏得四十個選區以上。在野諸黨能否繼續存活就在於他們能否協調成一個較強大的統一在野勢力在選舉及第二屆政府作出有效抵抗。
以香城現時情況,在野黨派可分為四份:左翼民主派、中間偏右民主派、左翼親北派和右翼親北派。這種分法是由北治末年三大派別:獨派、民主派和親北派衍生而成。然而,隨著獨立已達數年之久,北方影響力減少,三派的界線幾年間漸漸模糊,特別是獨派和民主派之間。
獨派和民主派的分別主要在身份認同,歸功於總理提倡的唐人非統一主義、用作團結非唐裔香城人的香城人主義和粵民族主義,特別是非統一主義,總理提倡承認唐人身份,但為着政治理念的不同,不應堅持統一。此論調早在北治時期已為部份民主派所贊同,獨立後更推展到被整個民主派跟隨,作為其核心身份認同。
而親北各派則依然主張香城人皆唐人,認為香城應再回歸北方。身份認同雖無法達成共識,但親北派不再 ‘執政’以後,竟然像失去負累一樣,多次在不同議題和民主派合作,特別是左翼親北派工賊和各個左翼民主派,兩派除卻對北態度和身份認同外,在議會中竟能多次合作,爭取勞工權益,以兩派近幾年眉來眼去的態度,也有陰謀論者認為這次會覽 ‘打大架’是兩派暗中合作特意搞出來。
早在選舉制度改革之風聲剛放出來,一些政治觸角敏銳的在野黨大老已提出要組成聯盟以和執政黨對抗,但數年以來無論親北還是民主派都一直無功而還。眼見第二屆國會選舉一天一天的迫近,各在野黨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始終無法達成共識。 在親北各黨,以往由北方統合,一切聽從北方指示,如今北方不再,再沒有一股絕對力量統合各黨,過往巨額 ‘穩定費’資助也不再,結果眾親北政黨在第一屆國會中僅以外交上傾向親北、身份認同上依然承認為唐人等勉強維繫着一個鬆散的聯盟。而在實際操作中,因着房屋、勞工等問題南轅北轍的主張,親北陣營中左右派也明顯地越走越遠。
這時候,在國會中多次有默契共同指責政府的職盟和工賊,原來真的早已暗中有所往來,職盟黨內的溫和派和工賊黨內的少壯派計劃拋開身份認同,連同其他左翼黨派,合組一個左翼聯盟,出選第二屆國會選舉。當然,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要讓支持者在最適合的時候得到這個消息。最好在選舉前大約半年準備好,始終多年來兩派的仇恨極深,若過早組成聯盟,深怕反對者會製造事端,破壞此聯盟。
就在這時候,職盟接到一個會覽舞台工人的個案,隨著個案慢慢發酵,職盟溫和派想籍此把事件放大,再賣一個人情予工賊,和工賊合作搞一次工業運動,借此為左翼大聯盟合作的頭砲。
工賊面對工業行動的一貫套路是先秘密與資方 ‘講數’ 當然,過往因着其親北半執政背景,資方往往都會賣人情給工賊,答應部份勞方要求,工業行動往往能在無形中得以消弭。當有其他工會 ‘代理’了工運,通常工賊都會較為低調,不會再接觸工友,只會在口頭上 ‘抽抽水’,不會再與資方接觸,以免挑動勞方神經。這次工賊高調與職盟打對台,帶走工人另外與資方合作可算是絕無僅有,但這個決定卻是政治上的考慮。 原來職盟溫和派和工賊少壯派機事不密,合作大計已被職盟的激進派所知。職盟激進派在北治末期積極以個人身份參與獨立運動,幾年間受盡北治政府的欺壓,對極盡落井下石之能事又和北治政府關係密切的親北政黨恨之入骨,可說是寧死也不願與親北派別合作。激進派秘密商討,原想公開事件,但左翼聯盟的構想其實還在醞釀階段,公開事件或會破壞黨內團結,甚至令黨分裂。這時有一人想出一計,此人正是 ‘代理’了會覽工運的志浩,他的計策是通知工賊元老派左翼聯盟的事,破壞這次工運的合作。
工賊黨內元老是堅定的親北份子,在他們而言,唐人身份認同是頭等大事,而又因為他們對北方的忠誠,絕不願意與民主派或獨派合作。又因為工賊雖然地區力量不強,但還有數個票倉選區,而這幾個票倉選區出選的都已預定為黨內元老,元老們沒有議席的壓力,更怕組成聯盟會影響他們既得的議席,因而不願意作出改變。
就這樣兩黨內的兩派分別秘密作出了協定,志浩刻意提出資方不會承諾的要求,又不理會阿明的勸告,讓部份工友接觸工賊。工賊往日在勞工界呼風喚雨,元老們一如往日帶著工人找上門跟資方談判,誰知卻被資方一口拒絕,元老們碰了一個釘子,隔日想著調低要求再談判,誰知不知為什麼,資方竟又一口應承原先的提案。
工賊的元老們自不知總理已暗中與資方暗中交易,就這樣懵懵懂懂又有驚無險,一切照計劃進行,兩派工人在會覽外對峙,元老們授意幹部盡量挑釁,結果造成這一次兩派工人的大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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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醒來是二十天後的事情,阿明沒有親人,朋友也不多,病床旁邊只放着十多天前舊同學、工友們和工賊職盟送來的花束,經過多天,都已枯萎。
阿明醒來第一件事當然是查探恩師的安危,得知老師還在昏迷當中,但生命已無大礙,心中舒了一口氣。但歉疚之心隨之而來,當天那客貨車明顯是有意要拿他們命的,恩師一介書生,有何仇敵,要拿他們命的,肯定是為了自己在工運中的所作所為。
有誰要取他性命呢?最大可能性是職盟的人,因為阿明在工人中頗有聲望,又常常發表與職盟相左的意見,阻礙了職盟帶領工運,在職盟角度,阿明不時持反對意見卻又始終跟隨參與的行為甚至可解讀為他是工賊的臥底。工賊也不是完全沒有嫌疑,因為阿明在所有會覽工人中有一定威望,包括工賊挖走的那一群。而阿明對資方的主張又與工賊相近,但阿明特立獨行的態度又可能令工賊起介心,怕他搶走對溫和派工人的領導地位。
但無論如何,就這樣就要拿他性命,實在太過份了吧?阿明跟自己講一定要把真兇抽出來!
想到這裏,阿明一楞,想起自己醒來以後還未看新聞,也還未跟警察落口供便先自在生氣實在可笑。
阿明立刻便重溫這幾天的新聞,第一樣看到的竟就是國會大選的消息,執政聯盟因為白鴿黨不滿在會覽工人打鬥事件中出動防暴警察,竟退出執政聯盟,執政民族黨沒有另找政黨合作,宣布兩個月後提早大選。
想不到小小一場工運竟發展到這個地步,但也沒空繼續深究下去。他找到自己交通失事的新聞,原來該客貨車事後不顧而去,而警方也只沒懷疑這是謀殺。他在工運中發過幾次言,在社會上頂多叫做小有名氣,人又沒死去,加上提早大選的消息,讓他這場 ‘意外’更無人理會了。
阿明想起當天在臭格內盤算的事,跟如今自己的處境放在一起正合用,便着手上網繼續追回這幾天的新聞。
那天會覽工人被驅散以後,輿論沒有特別針對政府派出防暴隊的決定,反而對政府過度容忍打鬥另前線警員不足以控制人群卻有微言。看來獨立後幾年間警權制約着力改善形象已成功扭轉警隊的形象。
就着提早大選,職盟和工賊都沒心情再處理工運,幾天之間職盟已急急和資方達成共識,資方也不想讓事件拖下去,竟願意在給工賊的原方案中再加10%的工資。
在阿明昏迷的這幾天,諸派已各自組成聯盟對抗執政民族黨,在野左派最終沒有組成左翼聯盟,阿明對此雖不感意外,但也不無可惜。他當然不知這是由於有人搞鬼,更不知他自己也有份破壞這個香城政壇的破天荒第一個左翼聯盟。
親北政黨之間始終關係較佳,雖然討論過程頗為艱辛,但最後竟能交出一個八十人參選名單。民主派諸黨就不同了,開了數次會議皆難以達成共識,卒之各黨只好各自出戰。
剛看完新聞,警察便收到阿明醒來的消息,要來問口供。一如新聞所講,警察不知道這次意外是有意做成的,阿明講出當天客貨車有意把他們撞向牆,是想把他們殺掉。警察大嚇一驚,忙問阿明是否肯定自己當時是清醒,這種口供說出來可大可小。
阿明對警察的態度感到憤怒,但突然,一股異樣的感覺打進腦中,他定了下來想了一想跟警察道:‘阿sir,對唔住,我諗我岩岩醒精神唔係咁好,應該係記錯,呢單係意外來。’阿明重新再給了口供,警察再三確認清楚便離去了。
交通警問完口供就出房門,只見數名西裝男站在門外,見他出來,立即便圍過來。為首一人,拿出証件給交通警一看,原來是特工局的。
‘口供落成點?’
‘冇問題,佢自己都話係意外。’
‘只不過……’
‘只不過咩?’
交通警沉思半响,還是決定說出來。
‘只不過佢精神唔係咁好。’
‘精神唔係咁好?何以見得?’
‘第一次同佢落口供嗰時,佢竟然話係有人想殺佢,特登想撞死佢喎,咁我一聽到就緊係好緊張啦,點知轉個頭佢又話唔係,自己岩岩訓醒唔清醒亂講嘢,其實係意外至真。’
‘相當好!呢件事正式由我哋接手,但係喺表面上依然係你地交通部負責,我會同你上司交代,請你將所有資料交俾我,同埋唔好話俾人知見過我哋’
‘Yes 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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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舉慢慢臨近,會覽工運沒有為兩大工會帶來什麼好處,一來是兩派在工運中的鬥爭讓大眾有他們只為自己撈政治本錢的感覺,二來各黨政綱出台,工賊與親北各派組成聯盟,為遷就聯盟黨友,政綱相對保守,讓勞工界十分失望。而職盟方面,他們雖獨立出選,但政綱卻非常進取,如一週工作改為四天,最低工資提升一倍等,這些訴求基本上是不可能達成,因此連勞工界也當成笑話一則。
執政民族黨的選舉工程開展得很順利,民族黨早在兩年前已開始為選舉做好準備,刻意留下了數個重大政策準備在選舉前祭出,作為民族黨的政綱。而作為民族黨的旗艦政策就是包含移民、外交、人口政策的獅子山之心計劃。在講述獅子山之心計劃之前先說一下首屆政府的移民政策。
北治時期,由北方移民到香城的權力在北方,北方也被指有意 ‘溝淡’香城人口結構。因此到了北治後期,即使面對嚴峻的房屋醫療等問題,北人依舊源源不絕的移民擁入。大量移民佔據房屋、醫療、公共緩助等資源,但其貢獻卻乏善可陳。
與其他國家相比,北治時期的移民學歷低下,大多不具大學學歷,而投資移民者則被指為炒賣房地產枱高樓價的元凶。
進入獨立時代,總理嚴肅對待移民問題,一上任立即停止任何北方居留權申請達一年之久,急於家庭團聚者自然怨聲載道,但因着社會廣泛地對新移民的厭惡,此措施卻獲社會的廣範認同。隨後政府逐慚重開居留權申請,但條件卻大幅提高,包括以融入社會為由,要求所有居留權申請者須通過粵語或英語考試,及格方可居留,不及格者只能短暫停留香城直至粵語或英語考試及格為止。
政府先大幅提升入藉(即北治時期的永久居留權)的年期為十年,入藉者需通常居於香城十年再為入藉者的背景計算分數,合格方可正式入藉。而大部份的社會福利也只有公民方可擁有,包括公營房屋、醫療(非公民也可使用公營醫療服務,但價格是公民的數倍)、投票權、公共援助(包括失業援助、老人金等)。而教育(只限強制教育,就讀大專或大學等不獲政府資助)、工作權利則依然不受限制。
對於北治末期的難民問題,政府則以強硬手段處理,政府效法英治時代的處理手法,在數個地方設立難民營,供難民居住,嚴格限制難民離開營地,而難民若犯下刑事罪行,則會在監禁後立即驅逐出境。
香城在獨立以後把所有擁香城永久居民的人士轉為香城藉,而不願轉換者則可選擇把國籍放棄,而北方也在香城獨立前表示願意接收該群不願轉為香城藉的人士,並讓他們轉為北方國藉,這群人即使在香城出生,也再不擁有香城國藉,也不能因為在香城出生而獲得居留權。
在北治時期香城曾有一個優秀人材入境計劃,但因着門檻甚高、費時甚長等因素,導致計劃不是很成功,移民成功者不多,獨立以後也隨即停止。
獨立以後首屆政府以上述種種政策解決了北治時期的移民問題。雖然移民數大覆減少,但實際上就着人口老化、出生率下降等問題,總理認為移民政策也是時候重新正常化,以吸納人材,是時候借着獅子山之心計劃推動第二階段的移民改革。
首先是香城的雙國藉問題,香城有過半人口擁有他國國籍,而大部份擁他國國籍者是擁有所謂英國國民(海外)身份的人士。在主權移交前,香城人對北方政權充滿恐懼,要求英國讓所有香城人轉為英藉,但當時香城人口多達數百萬,與英國本土人口比較達十分之一,英國當然不可能讓全部人移民過去,因此交出了居英權和英國國民(海外)計劃。兩個計劃中前者只有數萬名額,選取社會精英給予居英權,讓他們和家人可選擇移居英國。而後者則供所有香城人申請,但此計劃的申請者不擁有英國居留權,只是英聯邦公民,此身份只讓申請者在主權移交後與英國保留一定關係。
香城獨立後依然承認雙重國籍,英國國民(海外)這個國藉一直保留着,此身份不能透過直系親屬傳到下一代,隨着國藉持有人離世,此國藉人口慢慢減少,但北方統治香城時間不長,獨立後擁此國藉者依然佔香城近半。
擁他國國籍者佔人口近半,這是總理不希望見到的情況,獅子山之心計劃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此問題找出終極解決方案。
英國脫歐後積極推動 ‘CANZUK’的所謂小英聯邦計劃。計劃讓數個白人英語國家間人口自由流動、加強貿易交流、外交協作等,幾年間卓有成效,成功抵消了脫歐所帶來的損害。香城的主要人口雖不是白人,但因着法制相同、社會發展成熟、人民質素高、英語程度佳等因素,為加入此聯邦建立基礎。而實際上,在獨立後這幾年,香城和石叻兩個國家也一直有和四國作出協商,希望加入此聯邦。
過去英國害怕香城人大量擁入本國,但如今香城經濟發展成熟,即使如今達成協定也再不怕有大量廉價勞工擁入本國,卻可加大彼此間商貿往來,四國自然對香城加入感到興趣。
獅子山之心計劃希望借加入小英聯邦,組成 ‘CANUHS’外,也希望英方同時取消英國國民(海外)國藉,相信此解決方案可獲英方和國藉持有人的支持。
香城的雙國藉入士除了之前提過的英國居民(海外)籍人士外,也包括大量於北治時期前後,因着政治因素和香城競爭力下降而大舉移民世界各地的人和他們的後代。這群人經濟能力較好、學歷相對較高,很多曾在香城生活,又多能操粵英雙語,若能使他們回流,吸納他們的資金和專業重新建設香城確是一個上佳選擇。
吸納香城人回流面對着很多阻礙,舉例說,在獨立初期,總理就曾想讓移民英國的前政治部人士回流協助組建情報機構、軍隊等,但英國方面當然不願意,導致情報、軍部等在獨立初期屢出批漏。當然,這些阻礙影響不大,不能影響到整體回流的吸引力,真正最大影響的也是最簡單的就是香城的生活成本。
香城生活成本昂貴,其中以居住成本為甚,甚至各種生活成本昂貴也可歸咎於居住/租金成本。對於在外地住慣大屋,享受廉價房屋租金的海外香城人而言,可說是一盤水淋熄了他們回流的動機。
因此在獅子山之心計劃中包括了回流房屋援助計劃。該計劃重點是給予沒有物業的回流專業人士或學生暫住公共房屋。因着這北治末年和這幾年政府的努力,房屋問題已有一定緩解,因此政府可承擔這群回流人士的居住需求。
因着獨立初期的激進民族主義,獨立初期即使工作居留也需先經過粵語或英語試,這政策當然大受歡迎,因為這政策近乎減止了所有非粵藉人士居留。但這個試也阻礙了不少不使用英語的專業人士。舉例說,政府想發展足球,但本地球會無法從森巴、卡斯提亞等地引入不諳英語的球員和教練。
因此上新的移民政策包含了所謂計分法。為每宗移民、居留甚至工作簽證計分,及格者方可移民。而要入香城籍也加了一個考試環節,考問申請者香城國歌、憲法、宣誓效忠等。 ——————————————————————————————————執政民族黨幾年來的政績,特別是房屋和教育方面的成績可算是有目共睹,反對者再不能指責民族黨只是群反北的民粹分子。這次選舉民族黨參選政綱捧出的龐大藍圖可說是讓全國國民都為之驚嘆。過往北治時期的政府一向讓人有反應慢,少做少錯等感覺。政府這幾年間的管冶反應迅速,工作效率高,已讓人耳目一新,撥亂反正的感覺。這份參選政綱的內容特別是獅子山之心計劃想法超前,帶給了選民意想不到的驚喜。
這份政綱一出,眾在野黨可說即時暗淡無光,根據調查發現,個別搖擺選區也即時投向執政黨懷抱,甚至各在野黨的票倉也有所搖動。
原水雲坐在她那俯視整個港口的88樓辦公室,看着最新傳來的民調報告。雙手無法控製的震過不停,報告顯示白鴿黨沒有任何一個選區能穩拿議席,即使是自己依仗黨魁身份搶過來代表參選的票倉一號城選區也一樣。
本想着提早大選打亂各派準備可以為白鴿黨在國會選舉中帶來利益,誰知民族黨對選舉做有準備,一宣布解散國會,選舉機器便立即啟動,什麼拉票車、競選總部、參選名單、口號、政綱竟在極短時間就拿了出來,提早大選對民族黨的損害可說是微乎其微。
黨內當然也對原水雲一意孤行所要行的政策有所微言,估計若選舉失敗,她這個黨魁之位也岌岌可危了。
看着港口兩岸船來船往,想着自己花了多少權謀,心機,放棄了多少東西才得以擁有一間這樣的私人辦公室、政府部長的寶座、獨權大攬的黨魁之位。這一切一切將會在選舉後就消失!當然不能發生!
她找了數名心腹,集中研究民族黨的政綱,發現民族黨在政綱中承諾依然沒有打算改善勞工福利。這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總理甚至曾在公開講話中暗示了不願意過早改革勞工政策,這表示選民的選擇早已考慮了民族黨的勞工政策。
原水雲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便再閱讀一次近月的新聞。
‘找到了,就是這個,這個應該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