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二十七節(中) 大決戰
於是,慈禧太后和宣太后用她們的支配之線困住了黑色皇后的動作,後者於一時之間竟無法動彈;趁此機會,從那燃燒著的廢都之中,無數個英勇的身影撥開烈炎,堂堂正正地站了出來——一看,有一人鳳眼美髯,手執青龍偃月刀,騎著一匹雄雄燃燒著的赤馬;又看,有一人頭項三叉金冠,持方天畫戟,腳踏一匹以骨頭組成的亡靈戰駒;再看,有一人頭戴鹿角兜,緊握六尺蜻蛉切,跨下是一匹滿身彈孔的黑馬。
那黑后見了此三人,也不知是否被他們的氣勢嚇住,不見有任何反應;兩位太后便用力一扯,將黑后拉至五馬分屍的姿態。三位死亡將軍——關羽、呂布及本多忠勝便拍馬舞刀,閃到黑后身邊砍出三刀——然而一看,兵器立刻被黑暗污泥染上而被侵噬,三匹良馬及那皇座亦開始融到黑泥之中;見那黑后扭斷身體的每一個關節來脫離絲線,集合力量於玉手上一揮,頓時砍出一道黑色軌跡,直指眾人而去——
那道黑暗光波被一面突然拔地而起的盾擋住,定睛一看,那盾實際上是一道「門」——那是道巨大而貼滿符咒的紅色桃木門,一左一右頂住那門的正是秦瓊和尉遲敬德。只見兩個凶神惡相的門神咬牙切齒,頂著黑暗光波的能量向前推進,將那道大門直接敲到黑后頭上。然而下個瞬間,黑后高跟鞋一踏,用黑色的烈火將大門炸開,爆炎的強風將所有戰士連同大地一起捲走。
在那混亂的空氣之中,黑泥在黑后的手上延伸而成巨臂,見她抓住破碎的大門、泥土和建築物的殘骸,化為一個巨槌,便猛力一敲——只見地面爆出放射性的裂縫,那無情的鐵槌卻被一位猛士牢牢接下:那男人身材高大,眼有重瞳,肉體上盡是縫線——項羽大喝一聲,那氣勢力震山河,竟將那黑后壓在地上,深陷其中。
同一時間,碎石泥土飛舞的背景之中,又有一人跳了出來——那士兵披紅袍、戴護甲,見他身輕如燕,踏著半空的碎石前進,手中是一把紅色的長槍。朗基努斯將命運之矛刺進黑后的腰間,槍頭便發出金色之光,下個瞬間便將那后炸成黑色的碎塊。可惜,彷如時光倒流一般,那些碎片在半空重新聚合為美麗的黑色身姿,並一刀將兩位戰士上下砍開。
似乎還嫌砍得不夠徹底,黑后進一步增生黑泥,使那刀刃如天一般高,雙手一砍,有毀天滅地、將天下一分為二之勢——然而,這一刀卻未砍中任何目標,僅僅在離地一米處停了下來——只見一位身穿和服的白髮長者,竟以空手緊緊接下了黑后的一刀:那是使出奧義無刀取的柳生宗嚴。見他雙眼緊閉,集中氣息,便用力一拍,將黑后那長如妖蛇的黑刀震成碎片,一時之間更震得她失去平衡。
趁此機會,有個人影從宗嚴身後飛出——此人披頭散髮,身穿墨黑道服,眼如天上猛禽,手持長短雙刀——宮本武藏從天以降,將黑后一刀劈成兩半;然而,分成左右兩邊的后卻各自動了起來,揮兩把黑泥之劍與劍客較勁。見那武藏一時迴避、一時格擋、一時進攻,在必死的場景竟表現得靈活自在、如魚得水;而那黑后竟從身上長出一隻又一隻玉手,由雙刀變為四刀,再由四刀變為八刀、十六刀、三十二刀...到最後,已經毫無人形的黑后揮動著刀刃的輪舞,卻仍被武藏迫至節節敗退,直至退到某個殘存的道場裡,便又有無數個人影跳了出來。
卻見那刀匠千子村正雙手一揮,從一團光芒的烈炎中抽出了千百把名刀名槍,那些削鐵如泥的兵器在半空旋轉,一閃一閃好像星河,直到被一眾武者抓住——冢原卜傳、上泉信綱以及寶藏院胤榮接連向黑后發起猛攻,刀槍被黑泥吞了一把就換另一把。三位達人雖龐眉白髮,然而動作剛烈勁捷,每一斬每一劈都華麗如演舞,絲毫不給黑后反擊之機;另一方面,尚有另外四位刀客則狂暴得多——那是被稱為人斬的河上彥齋、中村半次郎、田中新兵衛以及岡田以藏,見他們吼叫著、渾身披血好像鬼神,瘋狂將敵人的肢體削去卻仍不罷休,誓要將眼前的黑后化為碎片。
很快,黑后的千百隻手被削走,她便隨即展開黑泥之海,將村正打造的寶刀全數奪取,並融合成一把一刀千砍的詛咒之刃——這一揮,竟連空氣中的粒子都被切開,便引發飽含斬擊的大爆炸,將所有人連著道場劈成碎粉,不留屍首。然而,在這連風都能斬死人的結界裡,竟有人躲過了成千上萬的斬擊,又圍了上去——
無數個戴紅色鬼面具、身穿黑衣的忍者在半空舞動,他們踏著能砍人的烈風前進,可說是如履平地——風魔小太郎及其分身包圍了黑后,後者再度承受著如雨降下的斬擊和手裡劍,身體已被刺得像刺蝟一般卻未能動搖她一分一毫。只見她一步一踏,隨即震碎插在自己身上的刀刃,揮舞詛咒之刃將一個又一個的風魔斬殺。
然而下個瞬間,一把刀突然從她的心臟處刺出——她的身後毫無氣息地多了個人影。原來,在一眾風魔的分身之中,還藏了兩個極擅於暗行的人物:其一,哈桑·薩巴赫完全消去了氣息,從後刺穿黑后那不存在的心臟;其二,盜跖如微風般閃過,在黑后眼前偷走了她的詛咒之劍,隨即消失不見。當然,區區武器,黑后只需聚集其黑泥便可獲得;然而,不等她如此做,一個巨大身影突然現身——只見菩提達摩化身為一尊金佛,便向黑后送出一掌;這一掌蘊含著莫大的內力,竟將黑后的形體震得激盪不已,更將方圓幾里內的黑泥之海全數震散。
無刀的黑后一拳將達摩的身體打穿,但一時之間似乎無法再聚集黑泥;趁此機會,從倒下的大佛之中,無數位戰士又衝了出來——有兩名身材矮小但四肢粗壯的男人,以驚人的手法抓住黑后那堂堂正正地張開的雙手,後者竟無法掙脫,如被封印一般。傳說中的柔術家武田惣角和三船久藏運用巧勁,將黑后那理應能把他們撕成碎片的怪力回敬到她自己身上,竟令高大的黑后第一次跪到地上。她眼前隨即站出一位身穿空手道服的壯漢——本部朝基擺出完美的架勢,向著黑后的臉正中打出一記巨炮般的正拳,黑后的頭馬上化為碎片,遠方的天空上更打出一個隕石坑。
然後,失去頭部的黑后一腳將本部的頭踢飛,更踏破地面,以華麗的後空翻掙脫兩位大師的控制,將他們摔成屍塊。當然,在血水和泥漿之間,戰士的攻勢絲毫未有停止——此時站出一名巨漢,見他赤裸上身,露出鐵甲般的肌肉。參孫便將雙手插進黑后的身體裡,用神賜予的怪力將其活活扯開;然而,黑后黏稠的身體立刻拼了回去,更伸出玉手,那隻手便像大蛇一般纏繞上去,將參孫的眼球活活挖出,更抓住他的頭將其摔到地上。
然而,摔到一半卻發覺沒有任何衝擊力——一看,有一位人物接住了參孫的身體,頂住黑后的力量將其緩緩放到地上。那男人身穿破舊布衣,面相平凡,看上去絲毫不像有任何神力。但見他拔足一踏便來到黑后眼前,伸出雙手緊抱著那位優雅的黑色之后;後者立刻抓住男人的雙手,準備將其撕成碎片,卻發覺那男人如落地生根、紋絲不動——雅各大口呼吸,緊握黑后的頸部,整個人好像飛彈般升空,再將黑后狠狠扔到地上。這一摔擊是如此沉重,竟使大地裂開,黑后便摔進城下町的地底宮殿之中。
神殿裡,又再出現兩個莫大的人影——當麻蹴速一手抓住黑后,將其如小蟲般拍到石壁上,震得地面建築物晃動;野見宿禰四股一踏,將黑后踩進地層之中,整片棋盤世界幾乎就要分成兩半。在那毀天滅地的震動裡,黑后爆炸性躍起,在空中如水鳥般迴旋,一腳將宿禰的頭踢飛;在蹴速給出反應之前,她踏著宿禰的身體轉換方向,飛到蹴速眼前,將手化為利爪插進他的印堂,注入自己的黑暗能量。那巨人的身體隨即漲大,直至爆開為血肉和內臟的煙火。
雅各跳了下來,伸出手準備再度抓住黑后,誰知那黑后竟已學會了各大師的身法;見她算準時機,先一步抓住了雅各的手,用巧勁將衝力化解,便將他甩了出去,更準確地扔進身首異處的宿禰的嘴巴之中;她再度飛躍,好像一隻被惡魔附身的黑色天鵝,高跟鞋踏在宿禰首級上,便連帶雅各一起踩爆,震得大殿的石柱應聲倒下。
在那鮮血的暴雨之中,還有最後一名武術家跳了出來——此男人有著精實而不誇張的肌肉,跳著靈活的腳步,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便向黑后發起進攻。在漸漸倒塌的地底神殿之中,只見女人張牙舞爪,每一掌每一拳每一腿都愈發精準,頗有成為武術大師之勢;然而那男人如凌波微步,以極限的近距離躲過了每一擊,甚至連降下的血雨都未能沾染他分毫。
於是,李小龍大喝一聲,後腿一踏便如瞬間移動,一腳將黑后的后冠砍開——那威力竟不下於劍聖的斬擊。極高速的近身戰在短短數秒中便持續了數十回合,於某個瞬間,男人以精準的截擊擋開黑后的一拳,同時送出光速的一拳——看上去毫無發力動作的一拳,卻將黑后的整顆頭打成塵埃。然而,黑后的手突然化為利爪,並在小龍胸口留下了血痕;男子一看,那傷口更有滾燙的黑泥流出——看來,黑后控制黑泥的能力已經恢復。
於是,看著立刻把頭長回來的黑后,年輕的男子笑了笑,便如短跑選手般全力狂奔,往黑后的胸口送出一記捨身飛踢——這一踢幾乎將黑后整個上半身破壞,卻未能停止黑后的動作;只見她終於將手再度化為黑刀,一刀刺穿了男人的心臟。然而在最後一剎,見他輕笑一聲,雙手抓住黑后,身體便化為了水。不知甚麼時候開始,整片地下神殿竟變成一片汪洋——
原來,地上的葛飾北齋在他的畫卷上運筆如飛,水墨色的浪濤席捲而來,強大的潮流將黑后沖到遠處。在那片明明是畫作卻又栩栩如生的景色之中,一隻巨大的章魚怪物從浪濤裡出現,用觸手將黑后緊緊纏住。海浪上便出現雄壯的有槳帆船船隊,頂著滔滔巨浪向黑后駛去,站在船首的乃是三位英氣勃勃的人物——阿爾弗雷德大帝高舉長劍,神功皇后大弓一指,周瑜古琴一撥,船隊便向著黑后衝撞過去。
黑后兩眼一盯,先是將大章魚融解,並將其屍體當成小船;再伸手連環發射出黑色子彈,精準地將三位將軍的戰船擊沉。然而,這遠不是結束——只見有一個年輕的身影如白鳥般展翅,踏著戰船不斷飛躍,黑后發射出的子彈,他以日本刀一一彈開。身穿紅色盔甲仍身輕如燕的源義經跳過了八艘戰船來到黑后眼前,她卻輕描淡寫地將其手上的名刀‧今劍打斷,並準備出手了結其性命。這一刻,另一高大人影突然從黑后背後的海裡跳出——武藏坊辨慶緊緊抓住了黑后,同時更從天而降無數把太刀;義經隨即抓起兩把刀,將之刺進黑后體內,再抓起另外兩把攻擊,如此反覆,直至黑后化為刀劍置放架,他便結了個手印——一道紅色閃光之後,黑后便被炸成碎片。
然而,沾染到黑泥的名刀寶劍開始自行舞動起來,將義經和辨慶砍得血肉模糊,如赤色鮮花綻開。破碎的黑泥隨即聚合,重新形成黑后的模樣;此時,已被砍至見骨的辨慶竟又突然動了起來,再度抓住黑后,便斷了氣。一時之間,他的屍體竟如鑽石般堅硬,連黑后都無法立刻脫身——就在此刻,黑后天上的微光漸漸熄滅,一看似是烏雲,再看原來是箭雨和燃燒的石頭鋪天蓋地而來。站在岸邊的正是源為朝、聖巴斯弟盎和大衛王。在他們的神力下,黑后淋浴在暴雨般的猛攻之中,很快就變成了人型的弓箭藝術品。但仔細一看,她的玉手緩緩伸了出來,並將一滴黑色的血落入虛構的大海中,北齋的波浪大作隨即被黑泥污染,浪濤向反方向流動,將北齋本人連帶岸邊的戰士們融解,連骨頭都不剩。
將身上的弓箭也全數吞噬殆盡後,黑后優雅地揮手,已被黑泥染色的水墨之海向著其他戰士席捲而來,有鯨吞天下之勢。此時卻有一名衣衫襤褸但雙眼有神的長者,毫不畏懼來襲的汪洋而站了出來。見他高舉權杖並念念有詞,黑泥之海便停止了進攻,更被一分為二;摩西以權杖用力一敲,黑泥更被強行變成兩股浪濤反彈回去。似乎還嫌不夠,旁邊又站出一個人,長著個龍頭,手執耒耜——大禹進一步將大海分解為無數股潮流,如同重拳一般不斷猛擊黑后。
在成千上百萬噸水的沉重打擊下,黑后勉強穩定住形體,伸手展現黑暗大能,試圖奪回這片大海的控制權,卻沒有效。更有甚者,仔睛一看——不知從何時起,黑泥之海已被淨化為美麗至極的藍色汪洋,再也不屬於黑后。遠看,水上站著一個人影,穿紅衣、披長髮,有神靈之美——媽祖林默娘展現神力,頓時風雲色變、波濤洶湧、雷霆萬鈞,黑后在這大海中被緊握著而不能脫身。
然後在那狂亂風暴之中,有巨大的船隊破浪而出——而這一次的船隊,和之前的甚至不能相提並論。巨大無比,船堅砲利,呼吸著黑而熾熱的蒸氣,一隊是黑色、一隊是紅色,將黑后夾在中間——那是馬修·培里和李鴻章的船隊。再看,船上光芒綻放,乃是炮兵的主保聖人聖白芭蕾——在聖女的保佑下,船隊展開了毫不留情的炮火攻擊,將那黑后打散,黑后便重新聚合,然後又再打散。似乎覺得效率還不夠,岸邊又有一位身穿龍袍的人物站到林默娘旁邊——只見漢光武帝劉秀高抬雙手作法,天上轟雷大作,便有一連串火流星從東方而來,劃過長空發出至聖至潔的光芒;炮彈和流星準確地落到黑后頭上,甚至連她附近的大海都漸漸蒸發。
在這暴亂的場景之中,林默娘漸漸發現黑后開始不受她控制——見那黑后再度長出黑翼,突破暴風一躍而起,在痛苦的高呼中張開雙手,昇起一道比天高的黑泥之牆,使得炮彈和流星通通停在她眼前。很快,黑泥將那些炮彈流星吞食,更變成無數個黑色光球——黑后便雙手一拍,光球隨即爆發出數不盡的黑暗波動,橫掃整片大海,將船隊及岸邊一眾英靈化為灰燼;更有甚者,使得那大海盡數蒸發,打出一朵又一朵美麗的死亡蕈狀雲。
當然,英靈的攻勢絲毫未有停下——就在此刻,水氣的蒸發突然停止,甚至有逆轉之勢。只見無數水氣如時光倒流般重新聚集起來,並進一步壓縮而成冰晶——原來小野小町唱起了和雅的歌,氣溫急遽下降,被蒸散的大海搖身一變而成雪山冰川。冰上將軍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和他的士兵在冰川之間滑動自如,女聖底波拉和她的軍隊推動著冰山前進。他們向黑后重新發起了攻勢,然而數秒後,準確如狙擊的黑暗光芒穿過了兩位將軍的身體;但再看,他們突然變成了石雕——原來那是伊琳娜女皇製造的聖像分身,見她高舉黃金權杖,成千上萬個聖像拔地而出,向黑后發起無畏的進攻。
黑后如同割草一般,揮舞著她的黑色之劍將聖像連帶冰山砍成碎塊,卻發現其中還混著擅戰的戰士——秦良玉揮動白色之槍將黑后刺穿;中野竹子手持薙刀把黑后一分為二;倭姫命執草薙劍取下黑后首級。就如理所當然般,數秒後黑后已恢復原狀,取而代之的是幾位女戰士被砍成數段。下一秒,那些屍塊卻在半空凝固,甚至反重力地開始聚合,便生出一隻巨大的怪物——那巨物身穿龍袍,黑色長髮和珠簾一路拖到地上,水晶和黃金髮髻如河水般緩緩流落,落到地上卻成了血水和人的肢體。見那呂后一手抓住了黑后,後者在那腐敗惡臭的氣息中竟不能動彈;呂后便將黑后的四肢一條接一條扯走,又將其五官(至少是看上去像五官的部份)分別挖出,最後一把按到已經變得汙穢至極的地表上。
一次又一次被打碎的地面基本已無法再抵受這種衝擊——黑后便一刀將地表連同呂后一口氣劈斷,見那呂后便一分為二,斷面源源不斷地噴發出黑色的鮮血,竟形成一片血池沼澤。而在那血海中,有人從奈落華麗登場,伴隨著光芒四射的舞台緩緩昇起。只見身穿巫女服的出雲阿國高舉拍子木一響,黑后便突然被一股不可見的力量扯到歌舞伎舞台中間,更開始自轉;同一時間,舞台周圍的血水退去,冒出更多個奇人,準備展開精彩的表演。
但以理跪地祈禱,喚出無數隻雄雄燃燒的烈焰雄獅向黑后奔去,每跑一步便轟炸一聲,將整片舞台化為火海;那火龍捲漸漸聚合,竟化為人型——黃大仙黃初平化身為以火和雷為軀體的神人,向黑后送上猛烈的狂轟;在那盤旋著的濃煙和閃電中,又一個身影若隱若現,菅原道真以妖靈之姿現身,從血盆大口中嘔吐出雷電;一片末日景色之中,卻有一個相對細小的人影站出——見他身穿狩衣,頭頂烏帽,臉容俊美——安倍晴明以手中紙扇一揮,火風雷等元素皆化身為十二種形態,紛紛向黑后攻過去。
但見那黑后頂住了一切攻勢,更將自己的右手化為一條漆黑巨龍,將各路仙怪奇人盡數撕開吞噬。便又有一人跳出——此人衣不布體,臉上一抹傻笑——濟公以破扇一拍,將黑后所化身的龍頭拍爆,打得黑色血花四濺。為了不讓黑后逃離,又有兩個奇人出手——見那呂洞賓拔出背上寶劍一揮,成千上萬把飛劍從天而降,將黑后狠狠釘住;咒術師役小角錫杖一敲,從地裡跑出無數隻天狗和鬼,將黑后被砍開的身體化為瘋狂的晚宴。
然而,黑后的首級滾了出來,雙眼一睜,用黑色能量將眾仙人奇人化為灰燼;她便從斷頭處立刻長出新的肉體,並美麗地旋轉自己的黑色晚禮服,那裙擺轉眼間便化為一座無堅不摧的城池。可惜,安坐此城還不到兩秒,頓時大幅震動——樂毅單騎衝破了黑后之城,更從馬背上一躍而起,毫不畏懼地在黑后眼前拔劍——下一秒,便被砍成兩半。
在他的屍體化為泥漿消失後,黑后眼前又有怪事發生——卻見曼薩·穆薩身後有如山高的黃金湧現,照得黑后甚至要扭頭迴避;用銅製成的魯班更長出上千條機械臂,用那黃金之山瞬間建起了一座神殿。殿上站著三位王者,他們發出的光芒絲毫不比黃金遜色——乃是所羅門王、嬴政和神武天皇。只見他們輕輕抬手,黃金之城的全部光線集中到黑后身上,頓時使她陷入無法熄滅的永恆之火中。在持續的燃燒、融解和復生後,見她在無盡的折磨中抱頭,瞄準三位王者一指——一股任何光線都無法抵抗的黑色力量席捲而來,將整座黃金之城吞沒。
然而,在黑后的邪氣領域裡,竟又有人毫不在意地進入——看,地上爬出了好幾隻獸,有羊頭、獅頭、犬頭、龍頭、人頭,各個都戴著皇冠。騎在獸上面的正是那女教宗瓊安,見她產下了更多的獸,拉斯普丁和黑森皇后也就騎在上面,他們喝著毒酒,身上有大量多餘的肢體殘骸,散發的氣勢明顯和其他英雄不同。然後,不知從何處又走出三隻難以名狀的怪物——其之一,是一個自焚著的裸身巨人,他頂著殘破的冠冕,肛門處不斷流出惡臭的美酒和鮮肉,是為紂王帝辛;其之二,有一隻九尾妖狐,那狐披著華麗的衣服,嘴裡咬著一個絕色美人的頭顱,那張臉卻還在眨眼,是為妲己;其之三,男人身掛巨大黑袍,身體卻如枯骨般瘦弱,一半的頭部已是骨頭且在雄雄燃燒,他的家族成員屍體從其眼球處不斷湧出,是為平清盛。
如此一群至邪至毒的人物,在黑后的死亡氣息裡竟如入無人之境。他們如猛獸般發起毫無章法可言、卻極其有效的攻擊,一時之間將黑后反覆地撕成碎片。當然,隨著時間過去,他們的首級一個接一個被砍下,身體一個接一個被擊穿,但這已經足夠了——他們為真正的英雄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於是,晨光打在黑后染血的側顏上,她扭頭一看——不知甚麼時候,千軍萬馬已在遠方出現,搖旗擂鼓,軍號高唱,戰吼滔天,好一個百萬大軍。領導著這軍隊的,全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戴著鐵臉具,呼吸微弱卻氣勢迫人的聖王鮑德溫四世;手執彎刀,腳踏黑馬的大英雄薩拉丁;堂堂站在聖十字架前方的獅心王理查一世;頭纏巨大的特本頭巾,年輕俊逸的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被無數把寶劍插在身上的攻城者白起;白髮朱顏的老將廉頗;坐在華麗皇座之上的大帝皇帖木兒。在他們身後,愈來愈多士兵從光芒中現身,列隊整齊,武器精良,旗幟上的文字已不再重要。
又看,附近的無數高塔上各自站著諸多軍師——手執打神鞭,騎著四不相的太公望,在他旁邊的還有孫臏、韓信,以及甚為俊秀,如同女兒身的上杉謙信。見他們個個打開手上的兵書竹簡,便有七彩亮光爆發而出,那光融入到大軍之中,史無前例的戰爭就此打響——千軍萬馬、軍神、武聖,只為擊倒——一人。
於是,黑后也彷彿熱血沸騰起來,一步衝進陣進,一揮便是千殺。在軍師的指揮下,她好像被士兵的潮流吞沒;在將軍的激勵下,她又如被兵戈的烈焰刺穿。大軍緊緊圍著她旋轉,陣法變幻莫測,無數幾何圖形出現又消失,竟如蝴蝶被蟻群獵殺一般。然而那黑后卻愈殺愈歡,在砍殺數萬個士兵後,她突然痛苦地嘔吐出一團黑泥迷霧,戰場迅即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支配,連軍神們一時三刻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但見一位猛士,竟昂然衝進黑霧之中,在黑色風暴中間自如地躲避著能量波,直指那黑后而去——霍去病一騎絕塵,跟在他身後的尚有岳飛和趙武靈王。但見他們人馬合一,通過精妙配合,以槍刃、寶劍和勁弓破壞黑后的身體。趁此良機,又有一騎從後衝出——奧斯曼一世手持著象徵著一整個帝國的奧斯曼之劍,在揮刀之際綻發刺眼至極的光芒,甚至足以打散方圓數里內的迷霧,一刀便奪去黑后無數條性命。下一刻,只剩上半身的黑后卻一手著地,另一手揮刀一砍——輕鬆取走幾位猛士的首級。
詭異的是,失去頭的將士們竟繼續向黑后發起猛攻,他們的斷頸源源不絕地噴出血水,卻絲毫不見有任何不便。再看,原來有位大聖人站了出來——眼看聖德尼抱著自己的頭,以主教權杖一敲,被砍頭的將軍士兵便全部原地彈起,化身為死亡戰士,使這場驚天動地的戰爭進入最終階段。
砍頭砍不死,黑后再次將自己的形狀變得千奇百怪:一時像隻刺蝟、一時又像飛龍、一時卻又如海膽、某個剎那又似一個正二十七面體。她如同處理血肉的流水加工廠,將來襲的大軍一個接一個砍成碎片,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只有冷冰冰的無情——於是到最後,百萬大軍終於被她砍得只剩最後一個,她以黑刀刺穿那男人的身體,卻沒想到那人並未倒下,而是伸手抓住她。
那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眼神毫無迷茫。
於是,黑后無法動彈的現在,西方的天空出現一道光,那黑雲、火雲、雷雲,以及一切由於剛才破壞而飛昇的物質,全部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推開——看哪,聖喬治騎著一匹白色飛龍穿過雲層,他身後的聖光彷彿形成了某種臉相,卻又不可描述。他帶領著諸多聖人,個個騎著白龍白馬,披白袍好像天使——手執聖槍的軍聖人聖西奧多、緊握長矛的士兵主保聖德米特里、持雙劍的神聖戰士聖墨丘利、守護眾生的救難聖女聖加大肋納,還有手握著太陽的大先知以利亞。
如此神聖的光芒照在黑后身上,彷彿讓她的身影也變得細小。只不過,她緩緩伸手,再度從黑泥中取出黑得不反射任何一粒光子的黑劍。
然後,黑暗淹沒了光明。
數分鐘後,聖人們倒在地上,全身上下被燒成黑炭,聖獸們被煎皮拆骨,烤得金黄酥脆。在黑后的獨奏舞台中,黑泥迴旋著,她將黑刀刺進最後一位聖人中——絕望的主保聖猶達緩緩倒在裙下。她指尖一指,連聖髑都完全燒盡,唯有黑泥繼續流動,直到淹沒整片棋盤為止。
結束。
被高能量加熱的空氣漸漸冷卻,狂風緩緩止息。被燒得通紅的地表恢復堅硬,岩漿停止流動,全新的地貌便穩定下來。然後,被蒸發的水氣集中在洞頂,便下了棋盤世界有史以來的第一場雨。很弱,但確實是雨。混著黑泥和血水,但確實是雨。
終了。
然後,她回過頭,看著皎月。
儘管後者已經躲到九霄之遠。
她還是第一眼就看著她。
皎月:「...咦?」
那感覺終於變得具體。
絕望。
天照:「...」
靜默。
齊老:「...」
沉默。
韶光:「...」
喑默。
奧古斯都:「...」
啞默。
皎月:「...」
黑色的微風中,一切是如此安靜。
眼前的景象——如果還能用「景象」一詞去形容的話——已變得相當超現實。在一望無際的毀滅之中,方圓幾十里的土地被打出一個大坑,如同被一個滅世等級的隕石轟過。
在那正中,是黑后。
她的周圍,是武神、聖人、猛將、賢者的屍體。他們慢慢消失,化為煙霧,沒有任何一個還能保有完整的軀體。近百名英靈,每一個都是曾在各自時代創造奇蹟的人物——如今,卻已被黑暗吞噬。
而那黑后,仍在那裡。震動著、抖動著、晃動著、激動著、搖動著,好像電腦的錯誤畫面。
韶光:「上主啊...還...還是不行嗎...」
天照:「不,還是有效的...」
天照的黑髮已被風吹散,她張大眼睛盯著黑后。
天照:「剛才黑后總共死了四百七十三次...她的魔力...減少了一半左右。所以,嗯...還是有效的...」
胡笳:「所以說...」
呼麥:「還要再殺...五百次左右...的意思嗎...哈...好想笑...」
島津:「沒問題...只要繼續...持續不斷地攻擊,一刻不停的話...!」
夢梅:「你可說得輕鬆,我們已經...」
是的,大家都明白。
早就該明白的。
看著又回復成原樣的黑后,那個已化為怪物的「物體」,在眾人眼前不斷轉動,像在跳舞,又似是故障。
於是,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個可能性,一個不能說出口、但已幾乎化為現實的可能性——萬一,他們根本無法消滅這個怪物呢?
就像特地去回應這個疑問,黑后突然又變得更顯痛苦,右手伸長成醜陋的巨爪,猛力一揮——一股黑色能量伴隨著爆炸席捲而來。
露西亞張開聖壁,卻瞬即被打出一個個破洞——當然,事到如今這早已不是甚麼稀奇的事。
露西亞:「甚麼!?不好——」
皎月:「夢梅、亂彈!」
夢梅:「別直呼我名字啦!」
兩人操縱絲線,將波浪前方的所有人釣起,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攻擊——當然,在見識過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死鬥之後,他們亦明白,這不過是黑后的普通攻擊。
然後,黑后自行爆開成黑泥,又再立即聚合,便出現在皎月眼前。
她好像變高了,皎月必須將頭用力抬高才能看清那張臉。
是察覺到皎月的地位嗎?應該是不可能的,但她確實就在眼前,並且——伸出利爪。又美、又醜陋,難以形容的一雙手。
皎月沒有嚇倒,應該說,她其實猜到這個發展。
皎月:「島津!!」
島津:「應!」
島津便大腳一踏,閃到皎月和黑后中間,毫無懼色地格擋,以一把刀為代價拍開黑后的手,抓住皎月脫離。見黑泥沾到皎月衣服,她直接將其扯爛,露出底下用綳帶包纏的部份——如同一位古典女性武將。
皎月:「準備好了吧...?」
島津:「啊...!」
最後的計策,其實也不算是計策。
只是單純的背水一戰。
剛才未有出手的人,都在留力——為的就是這一刻。
島津、西鄉、龍膽、綠騎、呼麥、胡笳、四郎——諸多猛士聚首一堂。對於方才的戰鬥,他們一秒都沒有看漏,黑后那已經不能用「強」去形容的力量,這些人自然十分清楚——再清楚不過了。
但他們還是站了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戰士。
所謂的最後希望。
島津:「各位...這一刻...就是屬於我等的榮譽!」
島津站在前方,其黑色大衣早已破損不堪,卻無減其霸氣。每一位戰士,都彷彿被他的存在激勵,戰意沿著他們的血管、神經、淋巴,傳送到每一寸皮膚。
隨後,咆哮滔天。
島津:「上吧——」
然後,他就被砍成上下兩半。
十七秒後。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沒多少人知道。
皎月:「...」
再度回歸沉默。
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已倒下,黑泥在他們身邊蠢蠢欲動。
至於那后,則繼續一邊尖叫,一邊胡亂地破壞著地形,身體形狀不斷變化。
山上天守閣裡,盲虎保護著小河、小惡魔等人躲在城裡,從遠方看著這一切。在他們眼裡,黑泥仍不斷擴張,馬上就要開始侵蝕大和之城了。當然,天上的白齊宮殿、奧古斯都的黑色羅馬,恐怕都將無一倖免。
伊蘭:「我...我們還待在這裡...真的可以嗎...」
達莉:「可...可是...能做甚麼...」
盲虎:「嗯...這份力量...竟去到這種程度嗎...」
葦原:「果然不行啊...還是快逃吧...嗯?」
於是,在他們那黑色的視野中,一件怪事又發生了——某個身影,再度屹立。
島津:「嗯...咳呵!」
只見銀將島津吐出一口黑血,搖擺不定地站了起來,雙腿沒有氣力,便用刀支撐住自己。而那雙眼,始終看著黑后。
又或者說——他真正在看著的,是別的東西。
而他身邊,好像還有個半透明的身影——細看,原來一個尚未完全消失的英雄靈魂。
他便說話了。
??:「怎麼...你這傢伙也在這裡啊。」
馬靴和黑色大衣,腰佩日本刀,雖已變為厲鬼仍然俊俏的臉容——而島津,似乎認得這人物。
??:「你這傢伙...果然去不了極樂世界吧...哈哈...」
島津:「土方...是你嗎...」
名為土方的靈魂便看著島津腰間的刀,又笑了笑。
土方:「...你還不打算用那把刀啊。」
島津:「這把刀...不是用來戰鬥的...她是有...更重要的...使命...」
土方:「你想說是用來切腹嗎...?」
島津:「嗯...」
土方:「哈哈...到頭來,你還是沒找到你的武士道啊...」
島津:「是啊...」
他閉上眼睛,在短短幾秒內,其一生好像跑馬燈般現於眼前。
老實說,也不是甚麼值得驕傲的一生——至少,他本人肯定會如此說吧。
————
那是遙遠的回憶。
東方的盡頭,有個稱為「日出之國」的國度。
也有的人,將其稱為「武士之國」。當然,原因很充分——這個島國正被名為「武士」的人們支配著。他們走在街上,佩著刀,身穿得體的和服,可謂威風凜凜。
如此,已經數百年時間。
然而,看著在岸邊威風地巡航的蒸氣船,手執愈發精良的火槍,這些武士似乎有點格格不入。但且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仍然是如此自信,甚至有點——不可一世。
日本國的西部,有著大名鼎鼎的「島津家」——早在數百年前,便因其勇猛而聞名於世。島津家其中一個分家的長子——那就是忠邦。
島津授刀衛次郎三郎忠邦。
好名字。
相比起當世的其他武士,島津家的人總是與別不同。他們總是多了一份——怎麼說呢?
傲氣。
自從黑船來了後,他們更是走上不一樣的道路。
不過對於忠邦來說,這些事並不重要,他也不太明白。
「劍術白痴」、「武痴忠邦」,「鬼授刀衛」——年紀輕輕便有著無數外號,雖說每一個也不算很好聽。當然,他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這也是人所盡知。
對他來說,生活只是持續不斷的修行和學習。
為了實現「武士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甚麼是武士道啊?
於是他向父親如此問道。
「為榮譽而死。」
父親毫無猶豫地回答。
那看來這就是答案吧——和書中的一樣、和卷中的一樣、和其他家人說的也一樣。
忠邦完全沒有一絲懷疑。
怎樣都好。對他來說,人生很簡單。
一直到——名為「倒幕」的時代開始。
時代開始加速流動,過去的遺產已不再重要——而沒必要的東西必定要淘汰,此乃自然之理。在這行動裡,島津家成為了主要推手之一。少年不是很懂——幕府應當是武士效忠的對象啊,為何要與其成為敵人呢。
於是,他一邊斬殺一邊思考。
心中甚麼色彩都沒有——沒有遲疑、沒有歉意、既不仁慈、亦不殘酷。
單純是做著他要做的事。履行著自己作為武士的責任——通過「斬殺」這一形式。至少,他是如此認為的。
於是等他意識到,他已經從京城一路砍殺到江戶,再直殺上蝦夷(北海道)。途中,手起刀落,腳下盡是鮮血和屍體。島津忠邦,便在不知不覺中被冠上更多名號——「戰神」、「斬殺王」、「人斬忠邦」、「新選組殺手」——對此他當然毫不在意。
他只是在尋找著——那份屬於他的「榮譽」。
看著滿地的屍體,那是榮譽嗎?
看著倒下的「誠」字旗幟,那是榮譽嗎?
看著雄雄燃燒著的城寨,欣賞著滔天烈火濃煙,那是榮譽嗎?
乘上甲鐵艦渡海,看著那回天丸直衝而來,他毫無懼色。對於那些吼叫著殺過的「武士」們,他將其一一斬殺。死掉的屍體,不過是如畜生般的死肉。
那是榮譽嗎?
在雨、雪和血中,他在槍林彈雨中前進,炮火在他兩旁飛過,他還是斬殺著。一個又一個的武士被他葬送——他們在同志的陪伴下倒地,獲得了莫大的榮譽。
可是,男人自己的榮譽在哪裡?
無處可尋。
他甚至有點羨慕——啊啊,至少他們是為了甚麼去死的。
最後,他似乎找到了。他看著那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啊,那是榮譽。
土方歲三。
腹部彈孔不斷湧血,卻仍在雪地之中不停掙扎著前行,那眼神卻依然堅定。
太美了。
對了,只要斬殺他,就肯定能獲得無上榮譽。
然後,土方便也看著他,盯著他身上的十字家紋,也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結局就在這裡。
土方:「...哈。」
那位新選組副長便苦笑一聲,停下腳步,緊握手上名刀——準備作最後一次決鬥。
本應如此。
島津:「...」
島津手上的刀無法動彈。
島津:「你...仍然打算戰鬥嗎...為何...為何你要戰鬥!」
面對少年的質問,土方又再笑了笑。
土方:「甚麼,原來你是來問這個的嗎...」
島津的身體抖動著,握刀的雙手也漸漸沉了下去。
島津:「為何...」
他有如此一種預感——他一直在尋找的答案,應該就在前方。就在那男人的劍裡。那男人的心中。那男人的雙眼之間。
島津:「為何要打必敗之戰...為何要讓這麼多人陪著你去死...」
可是他看不透,看不透這個男人。
島津:「為何...直到這一刻,你還在握劍...!」
土方:「你連這都不懂嗎?喂喂...島津家怎麼出了你這個怪胎。明明...你們這些傢伙,應該比我更懂才對啊。」
意識到對方居然沒有戰意,土方亦把刀垂下來,在寒風之中,站姿仍如此威風。
土方:「當然,事到如今,即便是我也不懂了...這場戰爭是你們贏了,所以,或許你們才是對的一方,也說不定...當然,那與我是否握劍,一點關係都沒有。」
島津有點嚇倒了——對於一個腹部不斷湧血的人來說,這男人的聲線未免太過有力。
土方:「我握劍,只因我不可能放下劍。」
島津:「...」
土方:「其實我很清楚...今後,世人對幕府、對將軍、對新選組、對戰友們、對勇、對總司、對我...都不會有甚麼好感吧。會認為我們是罪惡的一方吧。是應該被消滅的存在。是這個時代前進的絆腳石。」
島津:「不...」
土方:「聚集一群奇怪的浪士組成新選組...違反局中法度的傢伙就要切腹...被稱為惡鬼,被人用畏懼的眼光看著...其實我很清楚,我這一生算不上光彩。」
然後,他直直看著島津。
土方:「不過,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就算重生一千次,我都會做出一模一樣的決定——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戰鬥,然後——死。」
好美啊。那種眼神,正是少年想要尋找的東西。
島津:「這就是...你的武士道嗎...」
土方:「很難理解嗎?島津家的小子。」
島津沉默不語。
土方:「呵...」
於是,只見土方把腰間的寶刀輕輕放到雪地上——名刀,和泉守兼定。
土方:「這把刀就當成你的戰利品吧。你很幸運,小子。」
隨即,他優雅地正坐。
土方:「我已經連握刀的力量都沒有了...你就直接幫我介錯吧。」
島津:「這...」
土方:「至於我的屍體,隨你處置,反正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對你來說卻是大功一件。島津家的年輕人,斬下了土方歲三的首級...哈哈...」
他笑著,在一片雨雪中,卻沒有任何人聽見。
除了島津。
土方:「今天,新選組就在這裡落幕。然而...」
島津舉刀。
土方:「武士道將永遠長存。」
說完這句話,他便閉上眼睛。
隨即,利刃落下。
土方歲三,就這樣在他眼前倒了下去,其首級在雪地上滾動。
島津沒有把屍體交出去,而是將其焚燒——後來回想,他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
無論如何,新時代開始了——名為明治。同時,武士消失了。街上的景色,稍微改變了一點——再也沒有人,會拿著刀到處跑了。對於百姓來說,某程度上來說算是好事;對於島津來說,他卻不知該如何看待。
畢竟突然之間,他就不是個武士了。
幸好,島津家成員們與新政府關係密切,島津很快便加入新設立的名為「警視廳」的組織。雖說,到底是憑自己實力,還是「被安排」的,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也不太在意。
肯定的是,他的表現相當出色——身穿西式黑衣的島津擔任上教官,教導劍術、古流柔術、格鬥術等技藝。畢竟,像島津這種有傳統武士背景的警察,目前還不算太多。
唯一要求是,不要把「武士道」這種落後的東西流傳。「這個國家不再需要那東西了」——他們是這樣說的。今後,忠於國家、忠於天皇,才是他們要做的。
為了人民服務,也是一種「道」吧——島津嘗試這樣想。畢竟,就算他有別的想法,那又如何?憑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改變整個時代。
然後,正當他如此想的時候——便有人去嘗試了。
挑戰時代的潮流。
西南戰爭開始了。舊時代的武士們——更準確來說,曾被稱為「武士」的暴徒們,舉兵起義。對於這時代來說,他們不過是過去的亡靈——是阻礙國家前進的大罪犯。
於是,為了消滅他們,「拔刀隊」成立了——那是明治政府精挑細選,擁有白刃戰經驗的人才——自然,島津也在其中。實際上,他因為曾經的地位和豐富的實戰經驗,更被選為拔刀隊的領軍人物之一。
島津:「不要害怕示現流!好好看清刀的動向,用突刺反擊!!」
如眾人所預料,他的表現極為出色。在他帶領下,拔刀隊連戰連勝。諷刺的是,拔刀隊不少成員皆為前戰敗方的幕府武士,乃至前新選組成員;而他斬殺著的,卻是本應為同志的「武士」們,甚至包括其他島津分家的戰士。
總感覺失去了甚麼。
不,他從一開始又有甚麼?
於是,奔走半生,他又回到了這裡。鹿兒島。
戰事可謂是勢如破竹。官兵一方,步槍更為先進、炮火更為強大,有了拔刀隊的力量,在白刃戰中亦不再落敗。因此,這場戰爭,結束得很快。
島津還是斬殺著。斬殺著、射殺著、突破著,身上的鮮血愈來愈多,想要找尋著甚麼——然後在不知不覺中,他發覺自己已和部隊失散,正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他繼續走著,眼前便出現幾個人影——一群武士正圍著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彷彿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嘖,是拔刀隊...!」
「追兵已經來了嗎...!」
一見島津出現,他們立刻拔刀,卻被那位大人喝止。
??:「且慢!」
那位大人看出了——島津根本沒有打算拔刀。
他只是看著,好像一位滿懷期待的小童——看著這切腹的場景。
是的,舊武士軍的領袖,西鄉隆盛——在這最後關頭,正準備切腹。
西鄉:「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島津:「在下是...島津...島津授刀衛次郎三郎忠邦。」
西鄉:「島津家的...」
不知為何,那男人開始大笑,絲毫不像一個中了兩發流彈的人。
西鄉:「原來如此...現在看來,你確實長得有點像齊彬大人呢。」
島津:「齊彬...第二十八代當主...你既然要繼承那位大人的志向,建設這個國家,為何又要發起這場戰爭!」
西鄉:「嗯?」
於是,島津再次大喊——如同當年那樣。
島津:「明明曾經一起並肩作戰,你不是『我們這邊』的嗎!?為何...在下不懂...武士...已經再也沒有意義...為何...為何你...」
那位大人睜大疲憊至極的雙眼,從中發出極為有神的光芒,完全不像一個即將迎接死亡的人。
西鄉:「你還年輕,這個世間比你想得複雜多了。」
島津:「...」
西鄉:「你想必有著自己的志向吧。告訴我吧,年輕人,在你眼中,這個國家的未來將是如何?」
青年卻無法回答。
西鄉:「...奇怪了,你不知道?你就沒有想過嗎?」
島津:「在下...在下不懂...」
西鄉:「哈哈,罷了。年輕人,我確實推動了國家前進,維新的步伐是無法停止的,我們每個人都在順應時代的大潮流。這我當然明白。」
島津:「那為何...」
西鄉:「可是,我們的步伐實在是太大了...名為武士道的精神正在漸漸消失。你也親身體會過了吧,戰場上已不再有榮譽,討伐多少敵人也不算是戰功...只剩下不止盡的殺戮而已。如此下去...終有一天,將會使這個國家變得陌生...陷入萬劫不復的下場吧。」
島津:「這...」
西鄉:「我失敗了。我曾做過很多嘗試...溫和的、急進的、暴力的、折衷的,所有手段我都試過了。結果便是如此。你能明白嗎?我協助建立起來的新國家,我自己卻無法接受,卻要再一次推翻她——只不過,這一次,我失敗了。所謂的人生,便是如此不講理。」
島津:「確實如此...」
西鄉:「啊,回想起來,我的人生真是精彩啊!一切往事全部都歷歷在目...然而,我始終是個武士。就算時代如何改變,就算武士道已經不再存在...對我來說,我永遠是一名武士。因此,我再無面目繼續苟活下去。」
島津:「武士道...到底是甚麼...」
西鄉:「你就好好想想吧,年輕人。這個國家的未來,就靠你去見證了。」
島津:「不...在下...不懂...」
西鄉:「好了,說得夠多了,我累了...晉兄,拜託了。」
於是,男人儼然正襟,徐徐跪下,向著東方朝拜。他周圍的所有人,皆含淚下跪,向他表達最高的敬意。男人的弟子聲淚俱下,拔出武士刀,高舉過頭。
弟子:「請原諒——!!」
大喊一聲,便砍下西鄉隆盛的首級。
最後一位武士,就這樣迎來結局。
島津還是沒有拔刀。只是看著——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死戰、切腹、互砍以明志,追隨著西鄉去了。
好羨慕啊。
他卻只能站著。
然後,大雨降下。
政府軍高呼著,擁戴著島津,再度為他加上一個又一個的名號。
但,他已經完全不懂了。
於是,戰爭結束後,他隨即離開警視廳。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隨後,時代的步伐繼續全速前進。
明治27年,甲午戰爭爆發。
明治37年,日俄戰爭爆發。
明治43年,朝鮮半島被併吞。
大正3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
把報紙無力地放下後,年老的島津在病床上緩緩爬起,拿起了那把他珍藏至今的名刀。
然後,看著窗外緩緩昇起的旭日,切腹自盡。
沒有任何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