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又似墨的流動體在蛇行,略過墨汁繪出的大地後紛紛聚集,九道合一而成大流,從千尺高崖直落,遠看似一筆揮毫,最終灌進灰藍大海中。然而這不是畫卷之景,而是實際眼見之物。

  在某個曾經存在的古老文明裡,對這樣的山水畫似乎有個規定——不能少了動物在其中。於是,這片由綠墨畫成的老林中,便有狂野的獸吼傳出,打破了寧靜的自然景觀。

  呼麥:「嘶嘶嘶——!」

  那是馬叫聲,混在馬蹄聲裡此起彼落。此外尚有另一把聲音,分貝極高,刺耳得像拿著擴音器的小鴨子。

  伊蘭:「跑快點啊啊啊——!!」





  獄卒和小惡魔正在狂奔——更準確地說,呼麥變成人馬狀態全速展步,伊蘭則在他背上策騎,走勢驚人。如此一看,還真像在賽場上競技的騎師和鞍下良駒。

  當然,這一大一小並非在競技——而是在「逃命」。

  呼麥:「伊蘭大姐,牠們還在追嗎!?」

  伊蘭:「我看看——還在還在——!快跑啊!駕——!」

  黑惡魔一邊拍打馬屁股,一邊看著後方——墨綠林的樹間,正有一群異獸對他們窮追不捨。牠們看上去像鶴,長著又紅又青的美羽,卻只有一隻腳,像個彈弓一樣跳著前進,速度快得難以置信。





  怪鳥:「畢——畢——」

  牠們不整齊地發出「畢畢」的叫聲,聽上去一點不像動物該發出的嘶叫,而更像電子遊戲的音效。伊蘭爬到呼麥頸背,緊抓馬毛,對著後者的耳朵大吼。

  伊蘭:「再試一次吧!馬馬!」

  呼麥:「好啦!不用對著耳邊吼啦!」

  馬面單手抬起大刀,刀鋒便燃起青炎,粗壯腰部發力,以一招回馬刀砍出月牙型的火炎砍擊——這招名為「青蓮劈」。





  怪鳥:「畢——(音調升高)」

  然而,怪鳥群突然整齊地一叫,青色的光芒便在牠們前方展開——炎刃一觸碰到鳥群的羽毛,竟自然散去,連灰煙都不剩,好像被吸走一般。

  呼麥:「不行啊——!這些怪鳥到底怎麼回事啊!?」

  伊蘭:「沒辦法了!只好使用最後一計了啊——!」

  呼麥:「伊蘭大姐!?有甚麼妙計嗎!?」

  伊蘭:「駕駛員緊急逃生!!JUMP——!!」

  說罷,便從馬背一跳,往另一方向飛走。

  呼麥:「咦喂!?不要拋下我啊——!!」





  馬面張手高呼,但伊蘭頭也不回,更在林間左穿右插,難以捉摸。

  呼麥:「那丫頭...嗯...!?」

  然而,呼麥立刻察覺到,那群鳥一見伊蘭飛走,便改變了方向——全數只追著她。

  伊蘭:「咦咦為甚麼!?追那隻馬啊——!啊...對了!」

  伊蘭的頭上似乎有燈泡出現,便猛然轉身,張手伸出十隻手指。

  怪鳥:「畢!?」

  伊蘭:「掉下去吧——!!」





  她便發動「迷宮創造」技能,一個坑洞在鳥群下方出現,使牠們通通掉落。然而,那些鳥立刻展翅,紛紛從洞裡飛出——

  但伊蘭不見了。

  怪鳥:「畢...」

  怪鳥們舉著幼長的頸部左看右望,都找不著,便「畢畢」幾下,散去了。

  當然啦,伊蘭早就趁機飛到別處了。在遠處,她與馬面會合。

  呼麥:「喔喔!這就是傳說中的地下城技能嗎!」

  伊蘭:「差點忘了自己可以用這招...嘻嘻...」

  呼麥:「真是不得了!不愧是魔王大人的左右手啊!」





  伊蘭:「還、還好啦!啊哈哈哈——!!」

  呼麥:「可是,我等如今究竟身在何處...」

  伊蘭:「嗯~~伊蘭也想知道呢~」

  原來兩人已走出森林,來到一處高地。放眼望去,看見的是一幅雅趣的山水畫。這並非比喻,而是確切的描述——「林」是一團墨綠色的印,「河」是淺灰色的大筆一劃,「山」則是一系列的線條拼合而成,尚有白團霧氣在上述物體間飄動。

  最奇異的是,這山水畫愈是欣賞,視角就愈變得詭異——沿著河的流向看,久久不見盡頭,怎麼看都看不完;往山的方向看,群山不在地平線消失,卻一直延伸出去;看著看著,前景變成後景,剛才小河在山前流,現在山卻擋在前面;立體感被破壞殆盡,看到最後,甚至瀑布都飛到天上。

  於是,兩人用力搖動,揉了揉眼睛,景色又變回一開始的模樣。

  呼麥:「難以言喻...太不吉利了。我等該不會跑進水墨畫裡吧?」





  伊蘭:「你在說甚麼啊!總之呢!現在首先要先跟大家會合!沒意見吧——!」

  呼麥:「當、當然沒有!話雖如此,也不清楚大伙跑哪裡去了...」

  而說到這裡,彷彿是天降線索,兩人都察覺到某物——在那墨水畫成的小林裡,伸出一隻牛角,正在晃來晃來,不知是否卡在樹枝間。

  伊蘭:「啊!那個是不是...」

  呼麥:「喔喔!老牛!你在這裡!」

  於是,呼麥馬不停蹄地走過去,抓住那牛角,想要把兄弟拔出——

  牛(?):「吽。」

  卻抓出一隻普通的牛。

  呼麥:「啊...認錯牛...」

  當然,這麼說是錯的,因為此牛決非「普通」:雖有牛之貌,然只長一角,以一足移動,長如鳥尾的尾毛上下搖動,嘴巴大張,眼神散漫,不知在看哪個方向。

  呼麥:「怪...怪物...?竟然有如此站著的牛...」

  伊蘭:「你沒資格吐槽喔。」

  牛(?):「吽~」

  不知是否產生某種親切感,這牛妖怪以單腳跳了幾下,彈到呼麥腳邊,用身體蹭了起來。

  呼麥:「喂喂...我不是老牛喔...怪噁心的...」

  伊蘭:「嗯嗯~不是挺可愛的嗎~只有一隻腳的牛牛~」

  小惡魔見狀,便也上前撫摸怪牛的頸子。然而,不知是不喜歡被摸那位置,抑或不喜歡長著羊角的伊蘭,牛怪竟毫無預警地以鐵頭功衝擊她。

  牛(?):「吽!」

  伊蘭:「嗚哇——!」

  當然,由於小惡魔本來浮於半空,所有衝撞攻擊都會自動消力,也不會有落地傷害;但溫柔的撫摸換來無情的攻擊,如果就這樣算了,可對不起「惡魔」的稱號。

  伊蘭:「啊啊啊——!你敢撞我——!!」

  呼麥:「伊、伊蘭大姐!請息怒!獸性如此啊!」

  伊蘭:「不行——!我要把這東西煮成全牛宴!!看我的——!」

  伊蘭以不知哪來的怪力掙脫呼麥的拉扯,實行以牙還牙的復仇——以惡魔雙角猛衝牛怪。

  牛(?):「吽——!」

  當然,伊蘭她很聰明——撞的不是別處,乃是牛怪唯一的腳。於是,牛怪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腳在抽搐,狀甚悽厲。

  伊蘭:「哈哈!知道厲害了吧——!笨——蛋——」

  呼麥:「大姐不要欺負動物啦...」

  牛(?):「隆——!!」

  下一秒,牛怪突然巨叫,其聲如雷,墨林整片震動。其後便是地震——本以為是,實際上卻是巨大的腳步聲,一震,一震,都在搖動著兩人的胸膛。未幾,震動停了,他們察覺有一股熱氣在後頸,便慢慢轉頭——

  眼前是一隻大怪物,比呼麥高數倍,似牛又似龍,怒目咬牙,吐出炎氣。

  囚牛:「吼啊啊啊——!!」

  伊蘭:「哇啊啊啊——!!」

  呼麥:「嘶啊啊啊——!!」

  叫聲直衝雲際——

————

  於是,在上空,墨水畫成的雲在飄動,反復分離又融合。雲間,有一道聲音漸漸清晰,那是——

  牛叫聲。

  胡笳:「吽啊啊啊——!!」

  牛頭胡笳正在體驗跳傘——當然是在無降落傘的狀況下。

  胡笳:(啊啊,不行了...我的牛生要結束了...)

  他的牛生在眼前呼嘯而過——胡裡胡塗地轉生為一隻牛,扮演著獄卒的工作,在沙漠裡待了成百上千年,最終加入那位大人的麾下——

  仔細想想,做過的事根本不多啊!應該說,牛生的新一頁才正要開始呢!

  胡笳:「嗚喔喔!老子不想死在這裡啊!俺還想立點功績啊——!俺——」

  叫到這裡,胡笳察覺到下降的速度有所減慢,原來是有人抓著他的牛角。

  達莉:「呃嗚嗚...」

  胡笳:「達莉...小姑娘!?」

  你力氣有這麼大的嗎!?——正想如此問,就感覺到有幾隻「手」抓住自己。一瞧,原來是無數隻浮游章魚,如同熱氣球群飄動,正伸出黏涎答答的觸手,對自己上下其手。

  胡笳:「嗚咕...這是何物...嗚咕咕...」

  達莉:「不要...說話啦...」

  然而,雖然不再是自由落體,小惡魔、牛以及一眾章魚還是在慢慢向下掉——看來,這牛確是太壯太重了。往下看,乃是由墨繪成的黑白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達莉:「我...我要放手了喔...」

  胡笳:「咦咦——!?請不要啊——!

  達莉:「我沒...力氣了啦...!自己飛啊...!」

  胡笳:「小弟我不會啊——!」

  這時候,雲間卻出現巨大的影子,徹底奪去兩人的注意力。未幾,雲霧散去,巨物的真面目便揭曉——

  長城。

  無數道石製城牆建築,就這樣無視重力浮於在空中,如旗幟般隨著風緩緩飄動;這些牆像龍一樣左曲右彎,一層疊一層,不見盡頭;每相隔一段便建有城樓,雖然磚瓦破落,明顯日久失修,仍不減其異妙。

  胡笳:「甚、甚麼...長城...?但...浮於雲間...不可思議...」

  達莉:「好...那...我放手了喔...」

  胡笳:「咦!?等等等——」

  不理會胡笳的呼救,達莉隨即鬆手,身旁的浮游章魚們亦放開觸手,一時之間雲際間又充斥著震天牛叫。

  胡笳:「啊啊啊——!!嗯!?」

  幸好,達莉丟得準,按目前的落下方向,他將會一屁股坐到長城上。於是,他試圖轉換姿勢,雙手高舉,牛腳朝下。

  胡笳:(好!看俺漂亮落地——)

  遺憾的是——他真的太重了。胡笳壯實的身軀撞落到長城上,竟將部份城體撞得粉碎,看來這長城沒看上去那麼堅固。

  胡笳:「喂喂!?豈有此——」

  於是,他一路掉、一路撞,就這樣撞穿好幾層,碎石如天花亂墜。最終,總算撞在一個較大的、類似烽火台的地方,這才停了下來。

  胡笳:「咕哈...還沒掛掉...大難不死必有——」

  然後便是一塊大石撞到頭上。

  又伴隨著無數小石子散落,最後才輪到達莉慢慢飄下來,用手指輕戳他的硬皮。

  達莉:「沒死掉吧...?」

  胡笳:「還...還沒...」

  達莉:「嗯嗯...」

  胡笳便揮走身上的大石,站起身,又拍走小沙石,與小惡魔一起望向遠方——那是一幅只有雲的單調繪卷。

  達莉:「我們...在哪裡啊...」

  胡笳:「不知道呢...」

  達莉:「大家又在哪裡呢...」

  胡笳:「是呢...」

  達莉:「現在...該怎麼辦...?」

  胡笳:「呃...俺也不知道...」

  達莉:(嗯...不行啊...這牛靠不住啊...)
  
  達莉死盯著這牛,但當胡笳回望過去,她便又轉頭看向別處,就這樣重複了好幾次。

  達莉:(總之...冷靜...十、十一、十二...十九、二十...嗯,甚麼事都不重要,一定要先找到姐姐...然後再找到社長...啊不對,他不在...那,難陀顧問應該也比較可靠...至少比這隻牛要好...那麼我應該...)

  達莉一邊努力思考,一邊不由自主地旋轉,完全沒注意周遭環境的變化。因此,相比起身旁同樣不知所措的胡笳,她並未察覺到——

  來襲的投槍。

  達莉:「啊...!?」

  胡笳:「當心!」

  牛頭瞬間移動到達莉身前,揮矛拍開這投槍,使其掉落到不知何處。

  胡笳:「請退下!」

  達莉:「啊...嗯...!」

  不遠處的城牆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那是個騎著白馬的將軍。

  ??:「...牛頭人...?這裡有這種東西嗎...算了。」

  那將軍的黑長髮綁成馬尾,英眼俊顏,身披銀甲,左手已斷,以淡紅色披風掩蓋。將軍以右手抬槍,被那鋒利的槍頭指著,竟已感覺刺痛。

  龍膽:「踏足天長城者,格殺之。」

  白馬如飛般踏破長城而來,隨後——槍出如龍。

————

  「嘿呵!」

  音樂聲中,女子的臉龐被抬上半空。

  「嘿呵!」

  整齊響亮的叫聲中,這塊笑紅的臉又沉了下去。

  「嘿呵!」

  笑到見牙不見眼的臉蛋,就這樣周而復始,上下搖動。

  小河:「吔~~這樣跳就可以了嗎~~!?」

  小河正站在一個竹子塔起的高台上,雜亂無章地舞動,一時擺手、一時踢腳,甚至都沒有跟隨背景裡的節奏。不過,下面那群「人」似乎不太在乎。

  民眾:「沒問題!跳得很好!很好!」

  小河站著的高台正被一群人抬著,進行著某種熱鬧的遊行。但說是「人」,亦只是部份正確——他們有著人類的形狀,下身卻是蛇尾,身上長有鳥羽,眼睛全黑。除此之外與人倒很相近,會笑,會唱,還會跳舞;不論男女,皆身穿玄黑色的絲製長袍,交領右衽,身掛各種玉器,打扮得整齊乾淨。

  小河:「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好高興啊~~果然來對了!」

  她站在一個祭台上,可眺望四周——四面八方皆是宮殿樓閣,五顏六色、上下密佈、錯落有致。再看開去,甚至前後,乃至頭頂都建有樓閣,不知道是如何建起來的。這些樓閣間有異獸——看上去像鶴,卻長著鹿角,頸部極長而直,有數隻轉著頸看小河。

  小河:「是在作夢嗎?是作夢吧?嘰嘻嘻!好玩啊!」

  她興奮得擠出各種怪聲,又跳又叫,像一個發病的精神病患者——直到她聽見底下有人爆出這麼一句說話。

  民眾:「今天的人祭肯定會很順利!」

  小河:「...」

  於是,小河的舞姿漸漸生硬,嘴角也被重力拉了下去。

  小河:「...他剛才是不是說人祭?」

  接著,她便搖了搖胸前的寶器,蓋在祭台上的一塊布動了起來——那是她的好同伴,白布妖精「小白」。她便踏在小白上,從祭台下來。

  民眾:「哎!仙子大人,你去哪裡?」

  小河:「...我去摘個花。」

  民眾:「喔喔!不要摘太久喔!」

  小河:「回見...」

  語畢,便繼續坐著白布飄進一條小巷,然後——

  全速起飛。

  小河:「快跑啊——!」

  民眾:「啊!你要去哪裡!大伙!別讓祭品逃了!」

  小河:「他們說祭品啊——!?祭品啊——!」

  怪鶴:「嘰嘰——」

  連那幾隻鹿角鶴也追了上來,引頸猛咬,小河和白布只得在空中左搖右擺。

  小河:「到底怎麼回事啊——!!」

————

  一下爆炸般的撞擊翻起大量沙土。

  有位人物似乎從高處落地,從能見度極低的灰沙中出現的身影是——聖女露西亞。

  露西亞:「呼...這裡是...」

  往四周看,盡是飛散的沙子,除自己一人外甚麼都沒有。

  露西亞:「神父——?孩子們——?」

  沒有回應。然而,集中於聽覺,便察覺有某種聲響——似乎有微弱的對話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在此之上則是——野獸的呼吸聲。

  接著,露西亞從沙塵中看見一隻獸——長著雄獅的頭,左肩部卻又長出山羊的頭,尾部則是條蛇,吐出腐敗的惡臭。那獸見了聖女,咬牙切齒,似乎相當憤怒,山羊頭便馬上噴出赤火。

  聖女動也不動,光壁在她跟前展開,火炎便無處可去。光壁慢慢前進,火被迫得後退,最後光壁一路前進到獸的眼前,更包住獸,使他被自己的火烤灼。那獸只好關上山羊嘴,將火滅卻,光壁便散去。

  聖女一言不發,而燒得焦黑的獸變得更憤怒,聽牠三個頭同時大吼一聲,便用那獅爪攻擊眼前的聖女——後者只是伸手抓住那爪子,便中止了獸的揮擊,腳也未踏出一步;她手指用力,一下扭動,獸的右手被硬生生扭斷,只得拜服在沙土上掙扎,發出痛苦而刺耳的叫聲。

  最終,獅頭、山羊頭和蛇頭上方都出現光壁,下個剎那將牠們壓在地上,不斷增加壓力直到鮮血噴發為止。噴灑的血亦被光壁擋住,未沾到聖女神聖的臉。於是,獸被驅除了。

  露西亞:「奇美拉嗎...怎麼回事...」

  由於剛才的一擊,沙土散去,隱約的人聲也變得清楚,原來那是——

  震天的歡呼聲。

  旁述A:「居然把奇美拉輕易解決了——!」

  旁述B:「這黑衣女人到底何方神聖!?各位,請繼續觀看鬥獸星期日——!」

  露西亞:「...哈?」

  那麼一瞬間,聖女露出相當難得的表情——眉毛垂下,雙眼睜大,露出雪白的牙齒。她看見了——一個圓形石製建築,四周圍著好幾層坐滿了人的「看台」,佈滿著拱型門和窗台,而聖女站在中間的「主舞台」上。

  她確實知道這個地方。

  ——鬥獸場。

  觀眾呼聲四起,揮舞雙手。一看,這些觀眾身披白袍,卻長著野獸的頭顱——有貓人、犬人、狐人,不可盡數。最後,聖女只能擠出這一句話。

  露西亞:「...羅馬?」

————

  一道長雷刺破了深空。

  這裡有一座如山高,又黑又沉的城堡。城門處傳出管風琴的聲音,那是JS巴哈的《G小調賦格》,氣勢又邪又盛,震動著整座城堡。一位巨大的死神在聖殿內彈奏,屬於死者的十指在琴鍵上跳動。然而,在準備進入第四個聲部的時候,音樂就停下來了,因為——

  彈琴者不能用腳。

  韶光:「啊...音色很不錯。」

  這管風琴確實不錯,隨便一按,宏大飽滿的聲音便傳出,與本身日久失修的外觀並不符合。

  韶光:「哎啊,一不小心就著迷了...現在應該...」

  現在應該有更重要的事——神父本來想這麼說的。但回頭一望,看著這陰沉的牆壁,卻又不知從何開始。

  韶光:「好吧,第一個問題應該是...」

  這裡是哪裡啊?

  這是一個城堡沒錯——暗淡的燈光照在金碧輝煌的裝潢上,一閃閃如夜空星光。眼前列著無數華麗黃金吊燈,而若仔細一看,燈並不是從天花垂下,而是直接飄浮在半空中。天花高得幾乎看不見,過度空曠的空間反而令人難以安心。

  神父本想大喊大家的名字,但想了想,又覺得有點危險,最後還是選擇輕聲自言自語。

  韶光:「大家也在這裡嗎...?還是說...天啊...我該怎麼辦...」

  說到大家,神父眼中便跑出同伴們的樣子——能照亮一切的聖女、能明察秋毫的魔王、會勇往直前的龍王、會甚麼都不想就直衝的小惡魔、會因好奇而到處跑的挪得族人們...

  這麼一想,呆在原處不敢動的自己,簡直不堪入目啊。

  韶光:「不行...怎麼能比那些孩子還要膽小呢。主啊,如果你還在看,請賜我勇氣吧。阿門。」

  無論怎樣算,自己都是年齡最大的一位;再加上這不便於行的身體,他實在不希望扯大家後腿。於是,韶光用骨頭手拍拍自己的骨頭臉,拍出清脆的聲響,便滾著輪椅前進。

  滾了好一陣,廣闊城堡中仍只迴響著自己的聲音。大家的臉蛋沒找到,卻目睹各種詭異的藝術品——描述一名天使上吊的油畫、一隻在尖叫的連體山羊的雕琢、一個雕成人形的花瓶。最後,神父只能過而不看,略過一條又一條華美走廊,試圖平伏自己震動起來的肋骨。

  韶光:「哈...哈...鎮靜下來啊我...這些只是畫...嚇!?」

  突然,韶光嚇到下齒重敲上齒——他聽到某種聲音,清脆、響亮,像竹片敲擊,那是——

  腳步聲。而且是高跟鞋的腳步聲。

  韶光:「呃...啊...等一下...」

  腳步聲愈來愈近,神父一開始還手忙(腳亂?),東張西望地試圖找藏身處,但找不著,最終就這樣待在原地,開始在眼前畫十字聖號,口中喃喃自語。

  於是,走廊那頭,現出一隻纖幼的手。

  是一位少女。

  少女:「嗯!?」

  韶光:「啊...」

  她身穿赤紅色的禮服長裙,臉部精緻得像個人偶,整隻右手沾著血跡。她看到韶光,便站在轉角處,與這不死者開始互盯,一言不發,眼也不眨。

  韶光:(小、小孩子...?不對,她的眼神好可怕,不是普通人物...啊...我該怎麼辦...)

  少女:「...」

  或許是被少女那凌厲的大眼盯得失常,最終韶光放棄了思考——他決定拿出隨身帶著的十字架,舉到自己面前。

  韶光:「哈!小朋友,請問能跟你談談耶穌嗎?」

  少女:「...?」

  接著便是數秒的尷尬。

  韶光:(啊啊——!我在做甚麼啊!不是傳教的時候吧——!)

  然而,這舉動似乎有意料之外的效果——只見那少女閉起眼睛,雙手叉腰,沉思一陣,接著好像想到甚麼,身軀輕跳,用力一指——

  少女:「啊——!我知道了!你是『主教』吧!」

  韶光:「咦...?啊、我...我確實是一位主教,雖然是以前的——」

  少女:「嗯~~這次的主教看上去很威猛啊!你跟黑皇后打過招呼了嗎?」

  韶光:「黑...皇后?呃、我不是很懂——」

  少女:「啊無所謂啦!快跟我來!我正好要找個人幫忙!」

  韶光:「我...喔...好的...」

  韶光直覺地知道,這種時候,只能回答「好」。畢竟,雖然本人沒有自覺,但他作為魔族,也有著某種感應能力——這少女身上有源源不絕的「邪氣」釋出。因此,只好先跟著她走了。

  少女:「嗯?怎麼了?」

  韶光:「啊...我稍微『走』得比較慢,因為,你看...」

  少女:「你還坐著輪椅啊!你的設定好酷喔。嗯,那我來推你好了。」

  韶光:「不用——啊...萬分感謝...呃...」

  鐵蛛:「叫我鐵蛛就可以啦!順帶一提,我是『小丑』喔。」

  韶光:「很高興認識你,我叫韶光...」

  韶光就這樣被推著,腦海裡有千萬個疑問,而在一段時間裡,大概都不會得到解答了。

————

  「吼啊啊——!」

  某個洞穴內傳出雄武的怒吼。接著是一輪碰撞、滾動聲,然後又歸於寂靜。

  洞中,小小的龍王正伏在地上。

  難陀:「混蛋...再試一次!」

  他一躍而起,抓在洞壁上,試圖用利爪固定自身,如此連躍數次,不斷向上,直到——

  難陀:「啊。」

  不知是否其爪過於銳利,岩石被抓得碎裂,使他又再度掉落。他便在半空轉身,總算可安全著地。

  難陀:「可惡啊啊啊——!這甚麼鬼!」

  難陀似乎被黑泥吐到某個深谷裡,便再也爬不上去。

  難陀:「嗯...我又沒有迷宮創造類的能力...丫頭們又不在身邊...」

  以及更重要的一點——

  難陀:「又不會飛...」

  他不會飛。

  儘管已經長成猛虎一般的大小,但難陀的背部一點感覺都沒有,身體似乎也不打算長出羽毛。雖然沒有和人提過,但這位龍王也有憂慮——

  其實他不會長出飛翼?

  難陀:「不對!不可能有這種事!本龍還會再長大的啊!誰說不會長翼了!?啊?」

  他向深谷頂的光線高呼,也不知道是想對誰大吼。似乎吼得有點累,轉頭看見谷中有個小湖,便走過去,低頭喝幾口,順便想像一下自己長大的模樣。

  難陀:(老子肯定會繼續長大的...說起來,我也才出生半年多吧?不、那小子說過我還是幼體!所以我是可以長大...不、進化的吧!比方說,像這種樣子...)

  想像中,未來的龍王樣貌慢慢浮現。巨口,利牙,比雄獅更威武的紅毛,或許還會長出胡子吧?然後,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在湖水表面,似乎現出一條巨龍的幻像。

  難陀:(喔喔...真帥氣...)

  這是因為想像而生的影像嗎?

  怎麼會。

  龍:「吼啊啊啊——!!」

  難陀:「喝!?」

  巨龍從水中撲出,往難陀原本站著的位置一咬——幸好後者反應夠快,躲開這奪命大嘴。光是這嘴巴,就已經比難陀全身都長,要是被吃下去,恐怕便是宣告死刑。

  然後,那龍便從湖水中出來——龍頭蛇身,沒長角,沒四肢,盤於激烈鼓動的湖水間。

  龍:「誰敢侵入吾的聖域...!」

  面對這條比自己大上千倍的龍,難陀反倒笑了笑,尾巴輕搖。

  難陀:「...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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