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二十九節 地獄廚房
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二十九節 地獄廚房
毘婆沙說，食於二時能為食事，俱得名食。一初食時能除饑渴，二消化已資根及大。
——俱舍論十
那是甚麼聲音？雜亂無章又美妙，好像幾十個花旦小生同時在唱歌，好像數十支嗩吶齊聲在吹奏。這陣仗貌似很久沒聽過了——
漱玉：「啊——！」
於是，女鬼的神魂又回來了。猛然坐起的她，首先看見她趴著的桌子，但仔細一看，卻又不是她家的。記憶似乎有點混亂，自己在哪裡呢？她扶了扶頭，感覺暈暈的，隨著首先聽到的聲音看向旁邊——見到小河正在吃麵，吃得津津有味。
小河：「咻咻咻～～喔？醒來啦，你這徐娘。」
漱玉：「啊...你...」
小河：「嗯？喂喂，不會吧～你連老娘都忘了是誰嗎～」
漱玉：「呃...小、小河...法王子...」
小河：「喔喲，還記得喲，沒痴呆呢。我們多久沒見了？幾百年？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有我這個人了呢～」
漱玉：「我、我怎會忘記...呃...奇怪...是夢？小河，我剛才作了個怪夢，遇到個古怪的美男子，好像說甚麼要救我等鬼道，他——」
小河：「吃吧，婆娘。」
漱玉：「噗嗚！？」
趁漱玉張口說個「他」字，小河看準時機，從木碗裡抽出一口麵條，強行塞進她嘴裡，又用手按壓她的下巴，進行手動咀嚼。
漱玉：「噗嗚噗嗚...」
小河：「如何？」
漱玉：「好、好吃！這個是！？」
這麵條暢爽的口感以及甘甜的鮮汁，似乎把漱玉完全拉回現實。只見她兩眼一睜，眉毛一挑，周圍原來是一個盛況空前的宴會！
男鬼道：「喝啦！兄弟們！」
女鬼道：「誰是你兄弟啊！嘔嘔嘔——」
孩童鬼道：「好、好美味啊啊啊——！！」
一道又一道高低無序的聲音，接連打入漱玉的耳朵中，更有碗筷敲擊構成的打擊樂在伴奏。眼前是一幅歡樂至極的畫卷——當然，這是以鬼道的角度來看。實際上，一般人看到的是一群凶神惡煞的鬼在瘋狂吞食著眼前的食物，簡直是地獄繪圖。話說回來，這些食物是哪來的？漱玉很肯定這些年來，從沒看到過這麼多能吃的東西，這都快堆成小山了。
漱玉：「這...這是夢嗎？我們在哪裡...」
小河：「感覺像回到以前的日子吧？但不是夢喔。」
小河拿著筷子一指，示意漱玉四處張望——很快，她發現這裡其實就是觥獄樓，只不過所有間隔都被打通了，木塊碎片都還留在地上，無人清理。換句話說，這裡被人強行改造成龐大的宴會場地。
皎月：「借借借借過～～！」
難陀：「閃開閃開閃開！燙死不負責喔！」
漱玉：「噫啊！」
有兩個風馳電掣的人影——正確來說是一個人影加上一隻四腳生物影，近乎粗暴地穿過人群，差點讓漱玉轉了一圈。一看，皎月舉著一個大鐵盤，上面有雞肉、生魚、蝦蟹、青菜、蛇蠍、蟲鼠等，雜亂無章地混在一起。
難陀：「哼！」
接下來的一輪動作如行雲流水，只見難陀口中咬著兩塊磚，一丟，便規規矩矩地排在地上。
皎月：「喝！」
皎月便把鐵盤架在磚頭上，出力之大使磚都有點裂，但這兩人顯然不在意。她又從衣服中取出一個小竹筒，倒了些油，便立刻向後跳。
難陀：「人鬼皆退避！」
接著便是大喝一聲，隨後炎炎有光。從龍王口中噴出的火柱，能自在地飄動，圍繞著鐵盤均勻地燃燒，像個迷你火龍捲。烤了幾回合，香味便極惡地刺激著所有人的味蕾了——如果還有的話。
漱玉：「這...這太香了！明明只是在鐵上烤了一下...」
小河：「他們好像把這個叫鐵板燒呢。我是不喜歡那麼強烈口味的啦～還是麵條適合老姐，咻咻咻～」
不難想像，又有大群人被吸引前來，他們盯著那被烤到燻黑的美食，乾枯已久的嘴巴又重新流出口水來。如今他們像鬼片裡經典的惡鬼形象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盯著的不是人，是那盤食物。
鬼道：「啊啊啊啊——」
一聲鬼叫之下，他們向著自助餐直衝，伸出一隻隻鬼爪——可惜的是，這並非自助餐。
難陀：「停！一個一個來！綁繩的先吃！」
難陀又大喝一聲，嚇得眾人退避。漱玉一看，部份成員的手上還真綁著繩，而且原來自己也有。
漱玉：（有綁繩的都是較傷較疲勞的...是用這個來區分傷者嗎？）
他們的動作便變得井然有序起來，開始徒手抓起那些燒到滾熱的美食，似乎也不在意熱度。手上沒繩的，繼續四處張望，看上去像找替死鬼的凶靈。但再次重申，他們真的只是肚子餓而已。
然後，皎月拿了條竹籤，刺上一條烤雞腿，一面品嚐一面大叫。
皎月：「呼～累死了...哎啊～大哥的廚藝還是一樣爛啊！哇哈哈哈！」
難陀：「吵、吵死了！你有特別好嗎！？能吃就好啦！老子還沒忘記這群傢伙給我吃沙的事呢，他媽的...你看他們吃得多香啊...混蛋...」
皎月：「啊哈哈，還好我完全沒發覺！哎啊...嗯？」
漱玉：「啊...」
四目交投。
皎月：「啊——！漱玉姐姐醒來了！」
漱玉：「哇——！對不起——！」
被發現的美人突然就轉身逃跑，雙手不知所措地晃動。
皎月：「咦為甚麼要道歉！？不、為甚麼要逃跑啊——！？」
小河：「好～～的，給老娘停下來！」
漱玉：「咳嗚！」
遺憾，漱玉的逃亡劇未開始就結束，小河一手扯住纏在漱玉腰間的披帛，把她狠狠拉停。
皎月：「啊，謝謝，小河大姐！」
小河：「喲呵～舉手之勞！喂，婆娘，怎麼啦？沒面見人？之前不是很凶嗎？嗯～？」
漱玉：「呃，我...奴家...」
皎月：「嗯？你的眼神好閃縮喔。還沒睡飽嗎？哈哈！」
漱玉：「不、奴家是...奴家...該怎麼說...對你們做了這麼多事，奴家不知道該...」
皎月：「啊？甚麼事？」
皎月歪了歪頭，又眨了眨那水靈的大眼睛。
漱玉：「呃...就是...因為奴家...控制不住自己...令你們...」
皎月：「你在說甚麼呢？我怎麼都聽～不～懂～呢？」
漱玉：「哎...？你說——」
皎月：「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對吧，大哥？」
難陀：「嗯，老子也不太記得這幾天的事呢。不過好朋友這三個字先給我等一下，你們之前給我吃沙的那個...惡作劇，老子總有一天要你們好受的，哇哈！」
漱玉：「啊...你們...」
漱玉看向小河。
小河：「咻咻～～嗯？哎啊啊，這樣不就好了嗎。正好大姐我也根本搞不懂狀況，就順其自然吧～」
漱玉：「這...」
漱玉低下頭，左手緊張地撥弄自己的頭髮，卻摸不著甚麼東西，原來是鳳頭釵不見了。
漱玉：「...皎月姑娘。」
皎月：「咦？怎麼這麼叫我...」
漱玉：「奴家想見盧德大人。可...可以嗎？」
皎月：「為甚麼不可以？你說話好有趣喔。」
難陀：「我們反正也該回去跟那小子報個到了，你就跟著吧。」
漱玉：「謝、謝謝...哎...是要去哪裡？」
難陀：「廚房！」
廚房？漱玉心想，那裡應該被沙活埋了啊...然而，跟隨著兩人腳步，她發現目的地與她想像不同。他們穿過了整個樓層，通過了暴吃狂喝的盛宴，好像還看見一些從未見過的...人？有藍色皮膚的猿猴、白色皮膚的孩子、還有動起來的骨骼，一一都在抬著食物來來去去...但漱玉如今也沒空深究。
最終，他們離開了觥獄樓範圍，走到山洞中，左穿右插。漱玉記得，這裡明明是地獄道管理的地方啊，怎麼會是廚房呢...就在她如此想之際，下一秒所目睹之景，讓她立刻明白了。
所謂的「地獄廚房」。
地獄。雖然如此稱呼，但漱玉模糊地回想起來，這鬼地方在當年不過是為了氣氛而建造，實際運作的日子十隻指頭就數得出。這裡模仿著民間傳說，十八層地獄倒是樣樣俱全——蒸籠地獄、油鍋地獄、刀山地獄、寒冷地獄、石磨地獄、血池地獄等...
漱玉：（竟說廚房...？這種地方做廚房...怎麼可...啊。）
想到這裡，她突然意識到甚麼，打了個寒顫，一種不好的預感漸上心頭。
於是，雕有鬼怪圖樣的赤紅門大開，漱玉看到的是——
一個噴湧著火舌和蒸氣，人來人往的「地獄廚房」。果不其然，這裡也被完全打通了，本來獨立的各個地獄都連接在一起，地形也好像有了點變化。本來應該只有火海冰山的悽慘之處，現在竟擺滿廚台、火爐，當然還堆著山般高的食材。
而整個空間更是充滿了此起彼落、井然有序的呼喝聲——一聲「喝！」，只見數個大佛像把青菜魚肉扔進蒸籠地獄裡；一聲「哈！」，又見阿修羅雙子取起刀山地獄上的各路兵器，俐落地將食材斬件；一聲「呼！」，卻見蜘蛛女以絲線吊起大批肉類，一塊塊地丟進油鍋地獄又依次撈起；一聲「吽！」，原來是牛頭馬面兄弟，一個在舉著巨型鐵鍋在炒菜，一個用力推著石磨地獄在處理食材。
對此，下巴逐漸下移的漱玉只吐出了一句話。
漱玉：「這裡不是這麼用的啊——！」
皎月：「咦？可是這麼多廚具在這邊，不就是個廚房嗎？」
漱玉：（她、她說廚具...）
難陀：「對了，這個餐盤也是我們從那邊那條柱斬下來的。挺好用喔。」
漱玉：（啊...銅柱地獄也...）
皎月：「這些真的很方便啊！再也不用自己下功夫，太感謝了！啊、雖然我們用了才跟你說，沒關係吧？」
漱玉：「呃...罷了...沒關係...吧？」
漱玉被少女的陽光笑容徹底擊倒，只得接受地獄從今往後變得廚房的事實了。
漱玉：「呃、話說回來，這麼多食材到底是哪裡來的！？是你們變、變出來的嗎？」
皎月：「嗯～說變又有點不對～跟我來這邊！」
於是漱玉又緊隨著兩位導遊走到另一邊，進了了極寒地獄的領域。這裡本應是令人感到刺骨之寒的地方，本應不宜久留的，但...
漱玉：「哎啊！」
突然，她撞到了甚麼。一看，竟是一頭面目可憎的的怪物。
漱玉：「嚇啊啊啊！」
皎月：「怎麼了怎麼了！？」
難陀：「只是頭豬啊？」
原來那只是隻吊在半空的死豬。被漱玉撞到後，左搖右擺。
漱玉：「啊！對耶...是豬...豬！抱歉...好久沒看過完整的豬了...」
難陀：「哼，畢竟你們這邊跟死城沒兩樣呢。我們老家可厲害了，別說豬牛羊這種的家畜，就是恐龍也能抓來吃！哇哈哈！」
皎月：「啊，不過那東西列為保護動物了，所以不能真的吃啦。吃炒蟹就好！炒蟹超好吃的——！！」
漱玉：「恐...龍...？喔...關於那個炒蟹...啊——！？」
突然，一陣強烈的震動以及碰撞聲迴盪著整個山洞，竟嚇得漱玉抱頭龜縮起來。
漱玉：「怎怎怎麼了！？是炮彈！啊啊！有爆炸——」
皎月：「不是啦不是啦！沒事沒事～哇你嚇得好厲害喔。」
難陀：「呵...你啊，被那小子電過之後，由女鬼變回女人了嗎？哼哼...不是爆炸啦，看清楚，只是新一輪糧車到了。」
漱玉：「呃...糧車？哪來的——」
接下來出現的巨大物體立刻打斷了漱玉的疑問——
原來是怪物赤蟲，就停在寒冷地獄外面。牠一到，立刻開始吐出吞下去的內容物。
韶光：「總、總算到了！嘔嘔...咦？奇怪...沒有胃為甚麼還會想吐啊...嘔嘔嘔...」
伊蘭：「咚——！立刻開始搬運作業——！」
達莉：「挪得班的各位請先走～拜託了～！」
伊蘭拍了拍蟲子，牠便張大嘴巴，從中走出一大隊搬運工，有色彩鮮艷的挪得族、身披黑灰布的阿拉臘族、全身上下插滿羽毛裝飾的狩雉族，都在舉著托盤、拉著小車，把魚菜肉蟲運進寒冷地獄。原來，這裡被當成冰凍庫使用了。
大隊中，似乎也有熟識的臉孔。
正王：「喂——菲比！當了盧德大人的弟子不代表你可以偷懶啊！我們可是來往好幾次了呢！」
皎月：「誰是他弟子啊！還有我不過是忙裡偷閒而已啦！多久不見你還是只會講垃圾話啊！白痴閃！」
正王：「啊！？」
皎月：「哈！？」
漱玉：「呃、不、不要吵架...」
盼星：「啊，你好，你就是漱玉小姐吧？十分感謝你邀請我們參加宴會！你看上去果然很親切呢！」
漱玉：「你、你好...奴家...邀請？」
難陀：（假裝是這樣啦！）
漱玉：「呃、咳！不用客氣，這邊也十分感謝各位的幫忙，感激之情實在難以言喻。」
藍刀：「你...好...」
漱玉：「嚇！你、你好。」
藍刀：「野菜...三百七十斤...放這裡...」
漱玉：「啊好的！辛苦你了！」
漱玉：（這東西會說話啊...）
漱玉：「這些...全都是你們的同伴嗎...？」
難陀：「呵，都是些很有意思的傢伙吧？算上你們的話，簡直是百鬼夜行了。開始有魔王軍勢的感覺了呢，哇哈哈！」
漱玉：（魔王軍勢用來做飯嗎...？）
皎月：「總而言之呢，冰封的環境似乎有助食品保存喔，尤其是你們這邊又這麼熱...直到整個宴會結束為止，我們的儲糧都會源源不絕地送過來喔！」
漱玉：「這些都是你們的儲糧！？這樣沒問題嗎？」
皎月：「不知道啊，盧德說可以的。那傢伙總有辦法生出更多吧～哈哈！」
漱玉：「盧德大人...對了，我還沒見他！他現在在哪裡呢？」
難陀：「不就在那邊嗎？看。」
難陀用尾巴一指，回到炙熱廚房的深處，總算看到這一切的策劃者—戴著一頂白色長帽的盧德，正在廚房內左穿右插，臉相緊張。
盧德：「你在做甚麼！？」
胡笳：「啊！魔、魔王大人，這——」
盧德：「叫我主廚！」
胡笳：「是、是的！主廚，小的在做牛肉！」
盧德：「這牛肉他媽有夠生，牠今晚還能和你媽翻雲覆雨！」
胡笳：「噫——！對、對不起！」
盧德：「大家動作快起來！進度嚴重落後啊！拜託了——！」
粗野地大聲呼喝的魔王可算是珍奇的畫面。一個小小的人竟然能罵哭一隻巨型的牛頭怪，那更是令人大感驚奇了，漱玉看到便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漱玉：「原來是盧德大人掌廚...難怪這味道令人食指大動！」
皎月：「對吧！那傢伙很會做菜的喔！雖然性格有點那個...」
難陀：「嗯，有點那個...但或許挺適合當主夫啊，哈哈。」
漱玉：「主夫...嗯，總之...盧、盧德大...人...」
皎月：「哈哈姐姐你聲音突然變好小啊！要這樣...喂～～！！」
盧德：「嗯？」
皎月的叫聲展現出驚人的穿透力，盧德終於注意到這邊，漱玉便突然用手掩臉。
漱玉：（咦...不對，我為甚麼要這樣做呢...可是...）
她慢慢把手指移開，定神一看，卻發現盧德左搖右擺，手腳並用，似乎在跳舞。
漱玉：「這是要我們跳舞...？」
於是漱玉也開始扭腰起舞，步伐優美——真至旁邊的人拉住她為止。
皎月：「啊哈哈不是啦！他是在做身體暗號啦！」
難陀：「嗯～他在叫我們先別煩他，他有夠忙，忙完再談。這樣。」
漱玉：「啊...不是跳舞啊...嗯。」
漱玉停下動作，頓了半刻，便突然上前，走到盧德面前。
漱玉：「...」
盧德：「...」
漱玉：「盧德大人。」
盧德：「怎麼了？」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好像要做好心理準備一般，在大家的旁觀下，清晰地開口——
漱玉：「可以讓奴家幫忙嗎？」
盧德：「不用了，我可不想大家集體中毒。」
漱玉：「...」
然後整個地獄的囂鬧足足暫停了三秒。
皎月：「哇啊不愧是盧德！說出了最不該說的話！」
漱玉：「奴家明白了——！奴家這就投身進地獄裡——！」
漱玉便轉頭向著油鍋直衝，結果又被扯住。
盧德：「好啦好啦開玩笑啦！真是的...哎，有精神就好。」
漱玉：「別...別作弄奴家啦...」
盧德：「嘛，好好習慣一下吧，我們這邊都是這麼溝通的，對吧？」
皎月：「老實說挺煩的。」
盧德：「看，她都習慣了。好吧，那邊的血池地獄被我拿來煮湯了，只是攪拌一下的話你也能做吧？有甚麼話就等會再說吧，先做事後聊天啦。」
漱玉：「好、好的！」
————
或許是被充斥在香味內的魔法能量所激發，鬼道之長在地獄廚房四處幫忙打雜，在樓蘭居民眼中也是難得一見的景色；當然，在漱玉的眼中，如今圍繞在身邊的氣氛亦是如沙漠洪水般難得一見——形貌各異的數個種族，竟在一個人的帶領下如軍隊般運轉，然而所做之事卻又和軍隊完全相反。
大開眼界。
那天，在盧德頭頂的正上方天空，出現了一個在緩緩轉動的金輪，整個大漠中的生物，都向著這個金輪朝拜，不過當時沒多少人發現。
不知多久以後，只見漱玉整個人倒在桌上，以自己的胸口為軟墊盡情休息，一時間香汗淋漓；往旁邊一望，她四周亦不缺同樣倒到四腳朝天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並不是累——而是因為肚痛，像中毒般抽搐。
難陀：「...你不是只負責攪湯的嗎，到底怎樣變難喝的...」
皎月：「嗚...居然能抵消盧德的廚藝力...真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啊...嘔嘔...」
漱玉：「真...真的很抱歉...奴...奴家真的...」
她消沉到散發出一股黑色邪氣，直到有人從後給她溫柔的撫摸。
雪里：「好啦，不哭不哭～你已經盡力了啊～」
紅藕：「幫大姐按摩喔～」
漱玉：「你們...適應得真快啊...」
只見兩位妹妹飄到漱玉腦後，把她當小動物一般摸來摸去。在不遠處，塵香已經抱著一隻肥得要命的鏡花貓睡著，把周圍的混亂狀況徹底無視。確實，好像就只剩漱玉跟不上情況。
雪里：「是嗎？是氣氛問題吧...我對這種像祭典一樣的氣氛完全抵抗不了啊～而且大家都好有趣啊！」
皎月：「不能同意更多——！」
雪里：「啊——！皎月妹妹！讓姐姐摸摸——！」
皎月：「誒！？嗚哇哇別過來——！！」
雪里：「短頭髮也好可愛喔喔喔～～」
一看見膚白如雪的少女，雪里竟立刻拋下自己的大姐，伸出毫無羞恥心可言的魔爪，瞬間就離開了視線範圍。漱玉倒也沒有太擔心，但她的眼神停在半空，似乎又開始思考著甚麼。
——直到她眼前出現一碟小菜。沿著那隻文質彬彬的手向上看，果然是那個可惡的美男子。
盧德：「喲。」
漱玉：「呃，啊...！盧德...大人。」
漱玉馬上嚇得彈起身坐好，慌忙地整理一下自己的頭髮衣裳，又拿扇半掩自己的臉。
盧德：「你畫工不錯喔。」
漱玉：「謝...嗯嗯！？」
盧德便抽出一幅畫——那是伊蘭在須彌山亂跑時找到的，畫中正是他自己的尊顏。
盧德：「我都不知道自己長這麼帥呢，還是說這加入了你的藝術美化呢？哈哈！」
漱玉：「ＥＩ＊ＪＧＪＤＯ！？」
眼見漱玉接連發出難以言狀的怪聲，盧德就搖了搖身子，從背後抓出幾隻小玩意。
伊蘭：「誒嘻——！抱歉啦漱玉姐姐！我想讓社長看看你畫的畫嘛！」
冬凌：「對...對不起...我也不好意思拒絕給他...」
有明：「嗯啊，別怪我啊，我已經決定從今以後都跟這邊了囉，叫我魔王的提燈吧。」
盧德：「真是一群可愛的牆頭草呢。」
漱玉：「實、實在太失禮了...」
盧德：「不不不，話不能這麼說！事實上，我期待大家都這麼做喔——儘管考量個人的利益，單純為自己的將來作打算，這樣沒有甚麼錯吧？比如說...這道菜，我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再現的啊...加入我們的勢力的話，就能一直吃到喔？」
盧德把碗輕輕推前。一看，圓竹筒內泡著湯，湯裡有幾個肉丸，尚有青菜數條，如此簡單的食材卻散發著極為鮮甜的香味——那是「清炖蟹粉獅子頭」——當然了，是魔王特製的地下城版本。
漱玉：「呵呵...用美食作為攻勢，這該不會正是盧德大人一直以來的做法吧？」
盧德：「如果我說是呢？」
漱玉：「那看來挺有效的。」
她便拿起湯匙，輕輕試吃了一口，一時之間所有人都識趣地靜默起來。
漱玉：「好...」
眾：「...！」
漱玉：「好難吃嘔嘔嘔...」
眾：「誒——！？」
盧德差點一頭撞到桌上。
難陀：「不可能的！那小子雖然弱得要命但廚藝是一流的啊！」
皎月：「沒錯！那混蛋雖然性格惡劣但煮出來的東西保證好吃的啊！」
盧德：「真是感謝你們的擁護啊！」
只見漱玉用手掩著嘴巴，身體有些抖動。
漱玉：「獅子頭做得太硬了...呃...蟹味也沒有進到湯裡...這菜煮得太軟了啦...嗚...」
盧德：「每個配料都做得不好啊！喂喂，明明說很不會做菜，對食評倒是頗有心得啊。」
漱玉：「還有...為甚麼要用竹筒啊...竹子的味道浸到...湯裡頭啦...怪怪的...」
盧德：「沒有其他器皿啦！我是想用陶器啦，但還沒發明出來啊...」
面對著輕描淡寫的盧德，漱玉竟開始抽噎，卻又繼續一口一口地把菜吃進去。
漱玉：「嗯嗚...明明看上去一樣...但...根本所有東西都不一樣啊...」
盧德：「是呢，這蟹湯的原料甚至不是真正的蟹。確實不算是原汁原味的蟹粉獅子頭了。」
漱玉：「以前...以前的蟹粉獅子頭...已經吃不到了嗎...？」
盧德：「...沒錯，漱玉小姐，我們全都回不去了——不論是你，還是我，抑或在這裡的所有人。我甚至也不知道原來的菜味道到底如何，不過是用我的方法模仿而已。」
漱玉：「呃...」
盧德：「不過呢——」
盧德揚手擺開像蒼蠅般飛來飛去的有明，拿出一條竹籤，刺了一顆獅子球進嘴中咀嚼。
盧德：「嗯...嗯...喔！沒有很差吧？下次肯定可以做得更好呢。」
漱玉：「可是...」
盧德：「決定了。本魔王現在宣佈——這道四不像從今以後就是清炖蟹粉獅子頭了！我說它是就是，哼哼。」
漱玉：「...這也行？」
盧德稍微向前傾，漱玉本來想以同樣幅度向後退，卻因為背後已經站著呆似木雞的紅藕，被困在兩個人中間。
盧德：「你看，除你之外的傢伙們都很滿意我的伙食啊，你就給我個面子嘛。」
漱玉：「嗯...」
於是，美人盯著那竹筒良久，不知從中看出甚麼。
漱玉：「所以說...這筒玩意...就是我的蟹粉獅子頭了？」
盧德：「嗯。我們都沒多少選擇了。」
漱玉：「...確實如此...」
盧德：「總之呢，本魔王可是靠這廚藝安家的啊，我給你個機會重新評價一次！好吃嗎？」
然後他便給出了一個難得的爽朗笑容——和他共事夠久的人都看得出，這和他平常的禮貌性假笑是不一樣的——雖然不知道甚麼原因，魔王的心情顯然不錯。於是，漱玉也輕笑一聲。
漱玉：「...大人。」
盧德：「嗯？」
漱玉：「你該不會很愛調戲良家婦女吧？」
盧德：「誰知道呢...以前的事我都記不得了。那麼，答案是甚麼呢？」
漱玉：「...嗯！很好吃。我還能再吃嗎？」
作為回報，漱玉回敬一個完美無缺，卻又眼泛淚光的笑容。此招數一出，眾人像被強光照射一般紛紛傾倒；至於盧德，只是挑了挑眉。
盧德：「哼哼，當然可以。不過，下次說話之前嘴巴要抹乾淨喔。」
漱玉：「啊啊啊——！！」
眾 ：「不愧是盧德！說出了最不能說的話！」
一看，漱玉還真的忘記自己嘴邊黏著少許碎肉了，只見她慌忙地東找西找，直到她聽見一把溫柔的女聲——「請用這個。」便有一塊灰色的布出現在她眼前。
漱玉：「啊，謝謝...」
她想也不想，便用那塊灰布輕輕擦嘴。
露西亞：「不客氣。」
——直到她發現一位綁著眼帶的女人直直地站在她旁邊，而且她正拿來擦嘴的是這位女性的長裙！
漱玉：「嗚喔啊啊啊對不起——！？」
露西亞：「別在意。這也不過是塊布而已。」
漱玉迅速拋開女性的長裙，緊張地觀察——她對這女性倒有印象，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只能以一個「聖」字形容的氣息，身為鬼道的漱玉光是站在她旁邊，甚至會感到一陣刺痛。更重要的是，為甚麼要用黑布冒著眼睛呢？為甚麼明明冒眼卻還是感覺到她的視線呢？為甚麼在「盯」著這邊看呢？漱玉相當在意，但恐怕永遠也沒機會問。
盧德：「啊，不用緊張，這個是入社測驗喔。」
漱玉：「入社...？」
露西亞：「人子啊，你按著這個。」
聖女拿出一本外皮破舊的書，厚得出奇。漱玉下意識地察覺到一個事實——絕對不能拒絕。於是，她便把手按到那本書上，奇怪的是，書皮暖暖的。
露西亞：「回答我的問題——如今的你，如何看待黑龍之主‧盧德？」
漱玉：「呃呃呃！？奴、奴家...！？盧大人...呃、我...！？」
露西亞：「是仇敵嗎？是友人嗎？是哪一邊？」
漱玉：「啊...是這個話題啊...嗯...」
漱玉低下頭，空氣一瞬間又變得靜默，大家只是等著她開口。
漱玉：「...當然不是仇敵。雖說，我...奴家當初...該說是發狂了嗎...？擅自做了各種各樣的事...老實說，奴家甚至覺得自己不應該還坐在這裡，吃著這樣的飯，但...既然事已至此，作為鬼道之長，奴家必須負上責任——蒙一飯之恩，尚殺身以報，奴家願意將所有的一切都獻給盧德大人，絕不食言而肥！」
盧德：「哇，我本人還站在這邊喔。」
漱玉：「哇啊——！不是的！沒有甚麼不好的意思，奴、奴家——」
露西亞：「...我看見了。你心中的魔鬼已經去除。人子啊，高興吧，你是有福的！神如此說：忍受試探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經過試驗以後，必得生命的冠冕，這是主應許給那些愛他之人的。婦人啊，你去吧，沒有人會定你的罪。」
漱玉：「...」
面對以朗誦一般的口吻高聲發言的聖女，漱玉沒回答，只是瞄了瞄盧德。不知甚麼時候，這兩人竟然也習得了眼神對話的能力。
漱玉：（...請問她在說甚麼？）
盧德：（其實我也聽不懂，同意就對了，總之別惹她！）
漱玉：「嗯，是、是的！謝謝你！天、天主萬歲！哈利路亞！」
眾 ：「哈利路亞！」
雖然大家基本上也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但還是先哈利路亞再說。聖女散發的氣場是如此強勁，他們甚至覺得自己的口是被強行打開的。
露西亞：「——話說回來，你身體的損傷似乎還沒全部治好啊，請讓我看看吧。」
漱玉：「咦？沒有吧...？」
露西亞：「這裡。我看得見。」
聖女的「視線」往下，手一指——那是漱玉那包得密實的腳。
漱玉：「啊...」
盧德：（哎啊...）
韶光：（嗯，果然啊...）
在場只有幾個人馬上察覺到話中含意，其他的人只是互相搖頭，看著漱玉那明顯不適的表情，以及下意識想要往後退的身體。
露西亞：「來，不必害怕，讓我看看。」
漱玉：「不、不用了...這個沒問題的...」
她便胡亂地甩手，聖女不停高速地左右橫跳，但還是碰不到她的腳，直至——
盧德：「喝！」
盧德一手除掉了她的鞋。
漱玉：「吔——！無禮——！」
眾 ：「...！」
——那是一雙極度扭曲的腳。外側的腳趾完全向內彎，陷進肉中，難以言狀。盧德那邊的人看見後，尤為震驚。
皎月：（為、為甚麼會變形成這種樣子啊？）
韶光：（纏小足啊...這麼誇張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漱玉：「你、你們不要一直看著啦...」
盧德：「抱歉，我們不是要羞辱你，只是這東西已經不需要了。」
漱玉：「你要砍掉奴家的腳！？」
盧德：「不是啦！哎...我們這邊可沒有甚麼以足小為美的審美觀念，所以...露西亞小姐，如果可以的話...」
露西亞：「沒問題。回復本來的模樣吧，如同上帝當初為我等創造的一樣。」
漱玉：「呃！」
聖女便開始施法，刺眼至極的光芒狠狠打向所有人的視網膜上。
漱玉：「等、等一下——嗚！」
盧德：「抱歉啦，這可不能問你意見喔。有些事情還是得強行拉你一把才行呢。」
一陣慘叫過後，漱玉的兩足很快就變回正常的模樣，線條是如此美麗。大概是過程太快，她只是呆呆地盯著。
漱玉：「這、這個是——！！」
盧德：「嗯！？怎麼了？有甚麼不對嗎？」
漱玉：「奴家的腳變得好大——！啊啊啊——！！」
盧德：「喔，確實是很細長——呃噗！？」
漱玉：「不要啊啊啊！不准看——！！」
盧德：「好痛痛痛！」
漱玉便開始瘋狂毆打盧德，或許更準確地說，用鬼爪。
漱玉：「腳變得這麼大要怎麼辦啊——！好醜啊——！」
露西亞：「可是我的腳也很大...真奇怪，莫非你體內還有惡魔需要去除——」
漱玉：「啊不不不不是的！沒有沒有！我很滿意！」
盧德：「沒錯沒錯！腳的大小根本不重要啦！」
看到滑稽的戲劇再次上演，大家總算放鬆的笑了幾聲，之後更是一陣難以止息的大笑，飯堂內外充滿著快活的空氣，即興的音樂更是隨即響起，再次進入瘋狂的宴會模式。
不遠處，原來都靈一直都在替曉霧治療，只見後者趴在地上露出後背，狀甚輕鬆；至於都靈，則一幅傳氣功的姿勢把手放到離曉霧背部五厘米處，似乎正在強忍著不要摸上去，臉容扭曲。
曉霧：「大姐看上去好高興啊...」
都靈：「啊，是呢～雖然稍微有點跟不上情況，但大家成為朋友就好啦！啊對不起！擅自就把自己當朋友...」
曉霧：「我才要說對不起喔...明明之前還與你為敵，現在卻要受你恩情...」
都靈：「哈哈，別這樣說！能夠近距離曉霧小姐如希臘石雕般美麗的背部線條，這根本是最大的獎勵啊，誒嘻嘻...啊。」
曉霧：「都、都靈...」
都靈：「哇不、不是的！這不是甚麼淫穢發言！雖然聽上去很像！但真的不是！」
曉霧：「嘻嘻，雖然之前就這麼想了，你真的很有趣呢。我真的可以結識你嗎？」
都靈：「嗯？那、那當然可以，哈哈...」
都靈：（咦咦！？這...這氣氛是不是很好啊？回想老闆給我的建議吧！處子都靈！實現夢想的絕好機會——！）
都靈：「曉、曉霧小姐...呃、待會有、有空的話，要不要...」
曉霧：「呃嗚！？」
突然，曉霧咬牙擠出一聲尖叫，狀甚痛苦。
都靈：「怎麼了！？」
曉霧：「我、我下面好痛...！」
都靈：「誒！？下、下面？」
說起來，都靈從剛才就察覺到，有一股能量從曉霧體內躍出，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曉霧轉過身，正對著都靈——
曉霧的裙子，多了一個小小的帳篷。
都靈：「咦...？這、這個突起物是甚麼...」
曉霧：「我、我玉莖重生了！？」
都靈：「玉莖——！？」
聽見都靈那破音的尖叫，正在大亂鬥途中的漱玉和盧德也馬上停下動作。
盧德：「咦？曉霧小姐是...」
漱玉：「哎啊，居然！也是時候告訴你們呢，曉霧是男兒身喔，雖然沒有...那個...」
眾 ：「誒誒——！？」
都靈：「你原來是太監啊——！？」
曉霧：「呃、嚴格來說不是...一言難盡...等、等一下，這是真的！？真的回來了！？我看一下...哇真的耶！」
都靈：「請不要放在我眼前——！！」
盧德：「原來如此...難怪我一直覺得她的身材也太微妙了...」
漱玉：「盧德大人這麼在意我妹妹的身材啊...」
盧德：「咦？不、沒有——呃噗！等一下等一下！停戰！」
都靈：「誒誒——！等等！這衝擊太大了！話說你幹麼硬成這樣啊——！」
曉霧：「我控制不了啊！我一看見你就硬——不、不是的！可惡！給我軟下去啊——！」
都靈：「感覺好奇怪啊！而且為甚麼我也硬起來了啊——！啊啊啊——！」
現場彷彿有兩隻鸚鵡在慘叫，而在這片混亂之中，盧德抓住一個時機，跳到餐桌之上，準備轉移話題。
盧德：「好了——！能有如此歡樂的氣氛實在是好事！」
漱玉：（這算歡樂...吧...？）
盧德：「各位都吃飽了吧！」
眾 ：「是——！」
盧德：「見識到本魔王的大能了吧！」
眾 ：「是——！」
盧德：「感到充滿力量了吧！」
眾 ：「是——！」
盧德：「那麼是時候工作了！」
眾 ：「是——哎！？」
盧德：「哎個頭啊，你們吃我的東西，有付錢嗎——！？」
眾 ：「要付錢的喔——！？」
盧德：「吃飯可以不付錢的嗎——！？」
眾 ：「好像無法反駁啊！」
盧德：「對吧！但我看你們也沒有錢可以付吧！那就只能工作啦——！」
眾 ：「哎哎哎～～！？」
於是，地獄陷入了一片悲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