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二十八節 大龍鳳
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二十八節 大龍鳳
若以國法論，理須誅夷；但以佛教慈悲，冤親平等。況彼求欲供養，罪可恕矣！
——令韜
放電魚無助地上下彈跳，直到一道絲線將牠緊緊纏繞，便被狠狠扔走，完成任務從對戰場地消失。而在這擂台之中，兩位決鬥者經已伏在地上，顯然勝負已分。問題是，誰勝誰負，似乎已不再重要。
盤絲快步走到躺著的盧德旁，右手輕輕托著他的頭，左手拍在他的胸口上感受——沒問題，心跳仍然強勁。於是便將其扶起，並緊緊盯著，直至盧德發出一陣睡醒的呻吟，便漸漸睜開眼睛，在強烈光線照射下，極不適應地眨著眼。
盧德：「嗯...啊，盤絲...我回來了嗎...」
盤絲：「...？」
盧德：「啊不...我沒事...只是觸電了...本來以為這大衣應該防得住，沒想到她能直接衝過來啊...」
盧德吐出被燒熱的一道氣，用力站起身一看——第一眼便見漱玉跪在地上，如體能耗盡般大力呼吸，她旁邊是盧德的同伴們所組成的牢籠，皎月舉著刀指向其喉嚨，難陀則在口裡溫存著烈焰，目露殺意；再往四周看去，煙火一般的激烈戰鬥不知何時已止息，只見一道道由聖光組成的十字架浮於空中，散發出異常神奇的刺眼光芒，鬼魂們紛紛放棄了抵抗。他們只是看著盧德這邊，好像觀眾看著舞台，等待終幕來臨。
漱玉：「呼...嗚...」
皎月：「抱歉，漱玉姐姐，結束了。請你千萬別動。」
難陀：「喂，小子，這女人怎麼處置？敢搞出這種事，就算是女人也該——」
盧德：「先等...等一下...」
對視。盧德緊縮起眉頭看著漱玉，後者卻只能連連迴避，眼眨不停，鳳睫跳動。唯一肯定的是，這兩人現在都在思考，將剛才發生之事、眼見之物，好好理清頭緒。
皎月：（怎麼了...？現在是怎樣...不想打了嗎...？這傢伙肯定又在盤算甚麼...）
難陀：（這個感覺，那小子...剛才又看到甚麼了嗎...？）
就在此時，打破這段令人心寒的沉默的，並非在場的任何一人——而是一道熟悉、響亮的叫聲。盧德的耳朵僅僅接收到最細微的音量，已立刻回頭，嘴唇不禁輕輕張開。那是個小小的黑影，在天上愈飛愈近，雙翼猛烈地展翅，那尖銳的聲線愈來愈強——
是伊蘭！
伊蘭：「啊～～社長～～大家～～！！」
盧德：「伊蘭——！你沒事嗎！」
眾人又驚又喜，至於盧德，更是有那麼一瞬間甚麼都不管了，只見他無視眾人目光，立刻上前，張開雙手，其臉上的表情——根據難陀後來的轉述，他這時候的表情可說是「第一次覺得他下一秒就哭出來」。
盧德：「伊蘭～～！社長在這裡喔！」
伊蘭：「社長～～！好想你喔～～！」
盧德：「哇～～我也——」
伊蘭：「小惡魔ＤＲＯＰＫＩＣＫ——！！」
盧德：「——嗚噗！？」
伊蘭竟對盧德使出一記飛踢！裸足幾乎陷進他的臉頰裡，動態視力強的人，都能看見魔王大人臉部嚴重變形的過程——然後下一瞬間，他更是整個飛起，在空中迴旋了兩圈半，完美地以頭著地。
眾：「咦！？」
漱玉：「咦！？」
鬼：「咦！？」
全場人士乃至鬼妖全都呆住兩秒，隨後一致大驚。幸好這是掉在巨蟲的肉體上，要是在岩地之上，恐怕得馬上叫都靈來工作了。伊蘭倒是沒有停下，她接著飛，圍著漱玉，把她周圍的人趕跑，好像牧羊犬。
皎月：「伊、伊蘭！你沒事太好...呃，你做甚麼啊！」
難陀：「喂！反了反了！你怎麼保護這女鬼啊！」
伊蘭：「不可以欺負漱玉姐姐——！！」
伊蘭站到漱玉面對，張開雙手，大喝。
漱玉：「...！？」
盧德：「不...現在是我被你欺負啊...呃...」
盧德再一次被盤絲扶起，同一時間，在外圍看著的達莉也坐不住了，立刻從韶光的胸骨裡突圍而出。
達莉：「喝！」
韶光：「嗚喔！？我的肋骨！」
她便以極速穿過充斥著絲線、聖光、鬼魂的戰陣，直指伊蘭而去，當然不忘大呼大喊。
達莉：「姐姐——！」
伊蘭：「妹妹啊～！我沒事喔～」
兩姊妹便撞在一起，在空中擁抱回轉，幼稚的歡笑聲此起彼落。但在幾秒後，達莉立刻想起了甚麼，收起笑容。
達莉：「姐姐，總之快離開這女人！別讓她再抓到你！」
只見她眼神空前地凶悍，對著漱玉張手作勢要召喚魔法陣，漱玉卻只是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然而——
伊蘭：「小惡魔手刀！」
達莉：「噫啊！？」
伊蘭以手刀敲打妹妹的頭頂。
伊蘭：「不可以喔！大家不要再打架了！」
達莉：「怎麼這樣，她...她明明抓走了你，又想對大家...」
伊蘭：「漱玉姐姐不是壞人！你看，她沒有對我怎樣啊！這其中是有很～～複雜的原因的啦！」
盧德默默地觀看這一切，雖然臉露難以掩飾的安心感，卻再次舉起手，指向面對那臉如死灰的女鬼。
盧德：「總之...伊蘭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但你這是在做甚麼呢？你快離開她，她身上還有危險性，決不可大意！」
伊蘭：「伊蘭不要！大家相信伊蘭吧！你看姐姐的樣子嘛！她不能再打了啦！」
盧德：「伊蘭！雖然她看上去沒戰鬥力了，但——」
伊蘭：「伊蘭不管啦！我原諒她啦！！」
盧德：「話雖如此...」
爭議聲響徹整座須彌山，人鬼皆只能安靜地看著，大感不知所措。人看鬼一眼，鬼看人一眼，搖搖頭，擺擺手——別問我，我也不知道甚麼情況。自然，漱玉顯然亦不知該作何反應，唯有眼也不眨，嘴合不上，以一種跟不上情況的眼神盯著。這兩個人是在做甚麼？這可是在戰場正中央啊？這是在...父女吵架？
然而在這之中，在一片壓倒性的疑惑目光之中，舞台中的那兩個人，卻開始在偷笑。
伊蘭：（哇哈哈！社長，伊蘭演技如何？）
盧德：（太棒了！待會頒給你影后獎喔！雖然一開始的飛踢實在有點過火啊...）
原來，這對擁有父女般默契的魔王和惡魔，在演雙簧。
事到如今，盧德已經不想再打了，尤其在剛才看到的幻覺之後，讓他更確定是時候讓混亂中止，和平理性地解決事態。只是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的每個一舉一動都影響他們的想法，停下來的時機亦很難取捨，可謂騎虎難下。畢竟，如果甚麼理由都不說，就突然公佈「不想打了！」，作為魔王的權威恐怕有所動搖；另一方面，他又不打算把所有情報公諸於世，實在困惑。
而這時，伊蘭出奇地展示了機靈的一面。作為本次事件的關鍵人物，伊蘭正好是個最佳的下台階。就讓伊蘭的任性結束這一切吧！如此一來，至少聽上去，有了個理由停下來。更重要的是，如此安排，這場戰鬥便是以「和解停戰」結束，相比起「戰勝征服」，聽上去要好聽得多。
盧德：（不過，這樣不滿可能會移到你身上...你真的打算這樣處理嗎？）
伊蘭：（沒問題！誰有意見我就讓他吃一記ＤＲＯＰＫＩＣＫ！）
於是，盧德輕笑一聲，開始故意放聲說話。
盧德：「呼...好～～吧～～伊蘭，真是拿你沒辦法，下一次可不再接受這種任性了喔。嗯～～既然當事人都這樣說，或許這次事件真的存在很多誤會呢～～？看來得讓本魔王好好調查一下啊～～嗯，綜上所述，各位可以放下武器和戒備了。」
然後他走到漱玉面前，示意同伴退後幾步，自己坐下來，視線和漱玉完全水平。
盧德：「漱玉，作為人質的伊蘭在你眼前，你也不為所動，我可以理解你已經投降了吧？再加上，在本魔王強大的雷擊之下，你已受到了相當的傷害，肯～～定～～完全失去反抗之力了吧。嗯？對吧？伊蘭平安我就沒所謂了，我要停戰了。漱玉，你又如何呢。」
漱玉：「啊...呃...我...奴家...我...」
盧德坐在漱玉正前方，但他這番話顯然是故意說給所有人聽的，這倒令漱玉更為倉皇失措。她嘗試看著盧德的眼，卻似乎被某種力量彈了回來，眼神閃縮，不停反反覆覆，呼吸也未有平息下來。無論是誰都能看出，這與之前那個鬼嚎的惡鬼簡直不是同一人...還是說，這才是真正的漱玉呢。
接著突然，紅藕不知從何處現身，從後拍了拍她頭。
伊蘭：「啊，紅藕姐姐！」
紅藕：「伊蘭妹妹～我來啦～」
漱玉：「哎？紅...你剛才在哪裡...」
紅藕：「我把伊蘭妹妹放出來了～～」
漱玉：「果然是你...到...到底...」
紅藕：「嗯，就由我來說明一下情況。這位小姐有很多事一直沒告訴大家呢。」
漱玉：「啊...且慢...！」
紅藕：「我覺得是時候了，姐姐。你想就這樣再苟活幾百幾千年嗎？」
漱玉：「呃...」
盧德：「請吧。」
漱玉無力地抓了抓紅藕的裙，泛淚的雙眼已經變得如小動物一般，但後者只是輕拍她的手，便轉過頭看著盧德，收起笑容淡然地開口，聲調異常穩重。
紅藕：「其實大家已略知一二。關於樓蘭六道之事，我們告訴你的，雖有謊話，但也不全是子虛烏有。」
盧德：「那有甚麼是真的呢？」
紅藕：「我們通過輪迴轉世，在樓蘭過上一段平靜的日子，後來遇上滅頂之災，到這為止都是真的。至於其後之事，你聽到的說法是？」
盧德：「有兩個說法吧，一個說是那位高僧自己離去了，另一說是被你們鬼道殺害了？事實是...？」
紅藕：「嗯，嚴格來說，兩個皆對。此事其實被我們姐妹五人祕而不宣，連眾鬼道都不知道的——那時候，幾百幾千年前，久到不知何年何月的那時候——樓蘭的生命瀕臨枯竭，為了讓居於此大漠的六道眾生苟且續命，漱玉姐和師傅做了一個決定，便是把師傅做成活祭品，把他的身體當成柴火燃燒起來，勉強維持住這個國度，使其不至於崩解衰落。」
眾：「...！」
一聽，連圍觀的鬼魂眾都倒抽一道氣，開始議論紛紛，發出破舊提琴般的噪音。如此看來，他們是真不知道。
難陀：「呵...所以你是想說...你們不是甚麼壞蛋囉？為了活命才不得己如此...這種台詞嗎？」
紅藕：「不。我們也知道這是離經叛道之事，決不能被原諒...亦正因如此，所以才不說出口。我們雖說是鬼道妖怪，卻仍是老弱者眾，並非所有事都能讓他們知道...大姐便決定把所有罪名加到自己身上...但也是時候放過自己了吧？」
皎月：「所以人道才說是漱玉姐姐殺了師傅啊...他們真的都被你騙了啊...」
漱玉：「...」
紅藕：「那之後我們都在睡眠和默念中靜靜渡過，又和人道劃清界線，至少能減少衝突...就這樣毫無變化地過了數百戴，唯有的安慰無非就是幻想著，通過修行成佛飛昇...之類，但真正能做到的人，也不知有多少。無論如何，到了現在，留下來的力量已如枯井。而就在快要崩潰的時候，你——魔王盧大人，就出現了。」
盧德：「呵，難怪啊，這麼一看，我簡直像是故意送上來給你們吃呢。」
紅藕：「是的，或許真的是緣吧。不過...如今伊蘭妹妹向我們展現了新的可能性，這種創造出生命的偉大力量...我覺得可以賭一賭。」
盧德：「呃，伊蘭...你們都談了甚——」
伊蘭：「沒錯錯錯！！魔王大人在這方面更是比伊蘭厲害一百億萬倍喔！！一定可以幫到你們的！」
盧德：「沒錯，正是如此，本魔王...不對，不要說得這麼誇張！別擅自啊喂！」
伊蘭和紅藕眉來眼去，看上去像是早已暗中說好了甚麼。至於盧德只是擺手抬肩，看著伊蘭輕挑嘴角。而周圍的議論聲更是變得激烈，但並未有影響到舞台中央。
於是難陀吐出積在嘴裡良久的濃煙，解除尾巴的緊張狀態，開始輕搖起來。
難陀：「甚麼？如果老子沒理解錯誤...這事也沒有很複雜嘛，何不一開始就坦白從寬？現在搞成這樣，老子倒是生氣了。」
漱玉：「...」
皎月：「對啊！你早該告訴我們嘛！為甚麼要打架呢？雖然伊蘭最後沒事，但要是萬一...」
漱玉：「我...」
盧德：「我也覺得難以理解。為甚麼要隱瞞著所有人呢？我明明從頭到尾都對你們挺友善的啊。」
漱玉的眼角的淚珠總算聚集到足夠數量，飛散到空中，伴隨的是破音的大喊。
漱玉：「你、你們...就算這樣說...難道我求你幫我，你就會幫嗎！！」
盧德：「會啊。」
漱玉：「哎。」
眾：「...」
一片美妙的死寂。
都靈：「嗚哇，這下尷尬了。」
漱玉眼神睛睜大到接近滑稽的地步，瞳孔左右搖晃。
漱玉：「甚...甚麼？」
難陀：「你真奇怪，心裡希望有人救你，卻又覺得沒人會救嗎？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啊。」
皎月：「對啊，這一輪戰鬥...這麼說來明明可以避免的...」
盧德輕輕伸手，示意大家先別說話。
盧德：「算了，各位。別迫她。」
盧德想起他剛才看到的畫面，他已對這位女性失去敵意。
盧德：（習得性無助...她連求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最後只能憑藉戰爭行為，暴力地將她拉回現實...她每次都放棄對付我的最佳時機，是因為潛意識希望我做甚麼嗎...？真是的...怎麼這麼麻煩...）
只見他把掉在地上的劍拾回來，放回腰間，又把自己的大衣披到伊蘭身上。便繼續默默坐在漱玉面前，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
皎月左看右望，似乎不太搞得懂情況；但有人已經看懂了。只見難陀冷笑一聲，開始延展身體伸起懶腰；而都靈更是已開始向女鬼搭訕了。
盧德：「漱玉妹妹。哈哈，這樣稱呼你可以吧？看了個古怪的戲劇之後，我覺得你的年齡應該比我少一點呢。」
盧德的語氣已由剛剛的嚴肅，轉變為帶更多抑揚頓挫。漱玉卻仍然張大嘴巴，無法從震撼中平伏，以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盧德：「怎麼啦，很困擾？我想也是...嗯，現在的情況確實變得相當複雜了，複雜到我都忘了當初為何會發展成這樣呢...但同時間，其實也可以很簡單，要解決這情況相當容易。」
漱玉：「啊...哎？」
盧德：「你看，我們就把一切從頭來過，假裝這幾天甚麼事都沒發生過。沒錯，就像個夢，惡夢。一醒來就～～嗯，忘記啦！」
漱玉：「盧...啊...甚麼...？」
盧德：「來，就假裝我們現在剛剛到樓蘭。我看看...嗯～～好荒蕪的大沙漠啊！伊蘭，我們找到了甚麼？」
伊蘭：「很多肚子餓的大姐姐！」
盧德：「哇！太可憐了！皎月，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皎月：「咦？啊...我也要玩啊...該怎麼辦，那就給他們飯吃啊？我們又不缺吃的。」
盧德：「真是有夠不負責任的回答啊，不愧是皎月。但基本上就是如此...啊～～韶光神父！抱歉，目前我們的農業產量如何？你認為足夠嗎？」
韶光：「噢～～你知道的，菜種太多啦！我正愁要如何處理呢，要是有人能吃掉就好啦！」
盧德：「好的～～」
漱玉：「盧...盧德...大人...」
盧德：「嗯？」
漱玉：「你真的...就...這樣...就這樣救我們...？」
盧德：「啊？當然不是。」
漱玉：「噫？」
盧德：「你們可別誤會啊？我可不是在救你們啊，本魔王從沒興趣做善事。這可是邪惡的殖民主義、擴張主義、帝國主義！我這是在盤算著把你們的勢力收為己有，讓樓蘭成為本魔王的從屬國啊！絕～～對不是出於好心的救助行為！」
漱玉：「喔...喔...」
盧德：「話說回來呢，其實與矮人接觸才是我的最終目的...這個你應該沒騙我吧？換句話說，你們的定位等同中介人、中介國，作為政治緩衝可以起到一定作用，更進一步說...」
皎月：「哇這傢伙又進入老師模式了！」
難陀：「解散！全體就地解散！」
都靈：「這可不好！小姐們請跟著小生來吧！」
紅藕：「啊...我們的女孩都被誘惑走了～～」
韶光：「不不不，是要去治療啦...來，有受傷的各位都來這邊吧！」
於是，盧德開始滔滔不絕，他周圍的人便立刻進行鳥獸散。
伊蘭：「漱玉姐姐，我們也快逃吧！」
漱玉：「哎，啊...逃去哪裡？」
伊蘭：「總之先逃啦！嘻嘻！再不逃會被催眠的喔！」
盧德：「喂——！你們這群混蛋！啊...算了，聽好！總之都給我回到觥獄樓集合！」
漱玉：「呃...是要做甚麼...？」
盧德：「還用問嗎？開宴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