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二十三節(上) 願主與你們同在
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二十三節 願主與你們同在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
阿們。
今天是挪得之地的大日子。
哎，雖然這句話好像已經說過無數次，但這次嘛...打個比喻吧，就像「大學畢業」和「葬禮」的重要性區別，雖然兩者都是一生一次，但在天秤上的比重絕不相同。
實際上，今天確實要葬送某種東西。
過去。
「上主庭院，建基於世上，以世人為子民，上主永為萬乘之尊...」
喔，開始了。
管風琴柔和的音色在挪得之地迴響，又與天使般唯美的歌聲匯合於一身，便是「神聖」這一概念在聲波上的具現化。不需聲學設計、不需指揮、不需混音、不需後製，渾然天成已是繞梁之音。
今天要舉行彌撒。
這不只是一個宗教活動那麼簡單，對挪得族乃至所有人來說，這是邁向「未來」的一個儀式，就像是...沒錯，「生日」吧。至於具體會做甚麼，容我先賣個關子。
總之我們就在這裡，不久前才剛大戰一場的巨型教堂——「智天使堂」——或者正確來說是曾經為智天使堂的廢墟。屋頂已完全消失，管風琴和祭台基本上沒入了巨樹之中，地磚大多嚴重燒焦，長椅亦無完整。
不過，沒人介意。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便可，悠然自得。於是沐浴在暖光下的露天彌撒就這樣開始了。
「接枝於耶穌葡萄樹上的人民，藉上主聖寵結果的樹枝...」
在進堂詠包圍下，有一隊人，紅衣白袍，整齊地列隊進入大門，向著祭台前進，他們的後方出現一個龐大的身影——
韶光神父。
他們高舉著神父的黃金權杖，有些拿著蠟燭，有些手持經書，頭部披著厚厚的面紗而不得見其面目——話說回來，他們不是挪得族。至於他們到底是甚麼人？嗯...現在說破就沒意思了，讓我又賣個關子。
只見他們制式整齊、步調一致，在眾人面前以鬼魅般的優美姿勢前進，配合聖歌的節奏走上祭台。而緊跟其後的，則是身穿白衣的韶光和露西亞，和先前絕望般的黑暗大相逕庭，如把莊嚴、神聖、純淨等形容詞幻化成衣裳覆蓋在身上。聽說他們的衣服只要反過來穿就會由黑變白，天曉得是甚麼原理。
隨著音樂結束，神父抵達祭台——準確點說是半毀的祭台，之前被他親自破壞的，但勉強放置幾本經書還是可以。他、聖女、以及各自走到一旁待機的白衣輔禮人員，向祭台敬禮並畫十字聖號。
韶光：「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
眾 ：「阿們。」
韶光：「願天父的慈愛，基督的聖寵，聖神的恩賜與你們同在。」
眾 ：「也與你的心靈同在。」
韶光：「那麼...嗯、咳咳，很高興大家聚首一堂，參與這個彌撒...呃、相信大家已經事先有所了解，我就是韶光神父...」
看來還是有點緊張啊。不、考慮他本來的身分，這分明是超級緊張啊...嗚哇，又開始敲牙齒了，明明這幾天都陪他練習到滾瓜爛熟了啊。
事實上，今天的彌撒也是療程的一環。這段時間，我久不久就會找他聊天喝酒，確認情況有所改善便進入下一步——也就是暴露治療，讓他和挪得族保持適當的距離進行交流。而且讓他重新體驗一下，找回當神父的感覺，說不定也有療效吧。
至於這幾天我們預演了多久...就不提了。
韶光：「各位兄弟姐妹，現在我們大家認罪，虔誠地舉行聖祭。」
眾 ：「我向全能的天主和各位兄弟姐妹，承認我在思、言、行爲上的過失，我罪、我罪、我的重罪。爲此，懇請終身童貞聖母瑪利亞、天使、聖人，和你們各位兄弟姐妹，爲我祈求上主、我們的天主。」
韶光：「願全能的天主垂憐我們，赦免我們的罪，使我們得到永生。」
眾 ：「阿們。」
哎，我是有甚麼罪啊？不過既然我人都在這裡，也只能意思意思了。
是的，我（魔王）、難陀（邪龍）、盤絲（妖怪）和伊蘭達莉（惡魔）也受邀參加這場彌撒，如果上天有眼不知作何感想。不過呢，現在神可是管不到挪得之地，也就沒人在意了。
然後，風琴再度響起。
韶光：「上主，求你垂憐！」
眾 ：「上主，求你垂憐！」
韶光：「基督，求你垂憐！」
眾 ：「基督，求你垂憐！」
韶光：「上主，求你垂憐！」
眾 ：「上主，求你垂憐！」
伊蘭：「上主～～嗚嗯！」
說三次就夠啦，小笨蛋！話說回來光是伊蘭的叫聲就快蓋過音樂聲了，我看還是先對她的嘴巴實行封印之術（手動）。
伊蘭：「嗚嗯嗯～」
順帶一提，難陀正光明正大地睡覺。為了維護我的面子，我叫盤絲用硬絲造了支架擺放他，讓這巨蜥看上去有在聽。
這時達莉拉了拉我的衣領。
達莉：「社長...那個...那位叔叔真的沒問題嗎？他看上去好像很害怕喔...」
盧德：「啊哈，達莉的觀察力好強呢！」
達莉：「嘻嘻...因為我也是那樣...」
我使出了魔王奧義摸頭殺，於是變成了一手按住伊蘭，一手撫摸達莉的奇怪姿勢。
盧德：「沒事的，療程很順利，他好歹也是成年人，自己也有分寸。」
達莉：「可是...不是還沒完全治好嗎？」
盧德：「嘛，大人的世界裡是沒有『完滿解決』這回事的。」
「天主在天受光榮！主愛的人在世享平安！主、天主、天上的君王，全能的天主聖父，我們爲了你無上的光榮...」
不知不覺中響徹雲霄的歌聲打斷了悄悄話，我們勉勉強強跟上節奏齊聲高唱。
音樂和歌唱基本上是由挪得族負責，卻以你能想像到最詭異的形式進行——這麼說吧，試想像神聖嚴肅的宗教曲調，卻以管風琴+二胡+三味線+古箏+簫+非洲鼓的配置來演奏，就是我此刻聽到的玩意。當然啦，由於音樂審美與文化息息相關，他們自己並不會覺得有何問題。
於是他們便在這破爛的聖殿裡，一邊彈奏著民樂濃厚的旋律，一邊激情地跳舞，完全無法想像是「彌撒」會出現的畫面，但這就是挪得族進行宗教儀式的方法。這點我和神父都打算尊重，正如剛才所說，神管不到這地方。
過於熱情的歌舞巡遊和集禱經亦告終，純白無疵的倩影走到讀經台。
露西亞：「恭讀宗徒大事錄——伯多祿遂開口說：『我真正明白了：天主是不看情面的...」
露西亞似乎打算退下「神」的位置，回歸輔助神父和低調地侍奉上主的生活——也就是繼續她生前的使命。雖然我認為挪得族不會那麼容易「放過」她啦...但她肯主動退居幕後對我來說也是好事。
露西亞：「...治好一切受魔鬼壓制的人，因為天主同他在一起。這是上主的話。」
眾 ：「感謝天主。」
露西亞：「上主，普世萬民都要敬拜你。」
眾 ：「天主請將審判權授予君王，使他公正地統治你的百姓...」
話又說回來，聖女的歌聲超難聽。怎麼說呢，倒不是說她發音有問題，而是...用美人聲線唱出每個音都偏移了至少半音階的效果，甚至還能愈唱愈偏，到最後基本上已經變成即興複調音樂了。當然沒人敢向她反映這個問題，我相信大家都怕死的。
未幾，管風琴又加入派對。說起這個風琴，其龐大琴身已被神樹「生命冊」吞食，居然還能發音——事實上，聲音甚至還通過樹幹達到增幅效果，變成了僅此一台，其宏亮吼叫可響徹整個山谷的神秘樂器。而我們決定將其命名為「額我略」。
眾：「阿肋路亞...阿肋路亞...阿肋路亞...阿肋路亞...」
在風琴伴奏下，讚美上主的歌聲如流水般湧出，挪得族人負責女聲，白衣輔祭負責男聲，如此優美的混聲合唱——才勉強能制衡住露西亞和伊蘭的破壞性音波。
順帶一提，正在彈奏額我略的是都靈。這傢伙繼續維持著「自稱叛教」的身分，因此不想直接參與彌撒...但又肯負責彈琴，本人聲稱「單純喜歡彈琴」，我就姑且當是這樣吧。
然後他決定跟著我。對，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意思，似乎是認為跟著我就會有很多有趣的事。哎，這或許是事實，但「有趣」的比例恐怕只佔10%，剩下90%可都是「拼命」喔？我倒是無所謂啦，這傢伙看上去倒是挺適合用來擋刀。
「阿肋路亞」還在持續著，稍微回復狀態的神父再度登場，高舉著福音書開始繞場——這本書據說是露西亞憑記憶手抄的，而且內容和現代聖經有不少差異，這種事我就不想深入探討囉。
然而這莊嚴的氣氛維持不了多久，只見皎月拿起三味線（疑似）便是一段極限solo，其速度之快使得撥弦音幾乎都黏在一起，疾走的手指更出現殘影。那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先是都靈以李斯特之姿跟上了皎月的速彈，超越了琴鍵的回彈反應；再來是正王、盼星亦拿出各自的拿手樂器（當然還是民樂風格的）加入戰局，在雜亂無章的旋律中奇蹟地找到和弦；最後不用多說，又變成全體參與的大型歌舞表演。
至於仍然尷尬地高舉福音書的神父，也只是和露西亞互換一個眼色，無奈地笑了笑，慢慢等待人群靜下來再繼續。想玩的時候就該玩，無論甚麼情況都用歌舞應對，便是挪得族自古以來的生存哲學了——倒也挺值得我們參考。
韶光：「願主與你們同在。」
眾 ：「也與你的心靈同在。」
韶光：「恭讀馬爾谷福音。」
眾 ：「主，願光榮歸於你。」
韶光：「他們從那裏起身，經過加里肋亞；耶穌卻不願叫人知道。因為那時他教訓他的門徒...」
我看著總算安靜下來的挪得族——比平常穿戴上更多裝飾，如孔雀般花枝招展，配合他們原本就七彩繽紛的誇張髮型，頗有一股森巴嘉年華風情。按皎月的說法，他們一直都把經書當成某類神話傳說，因此反而不用過度嚴肅，好吧。
說到皎月，他似乎被選為樂隊首席，鴻衣羽裳，快不成人形——看上去更接近某種手持樂器的鳥神。不過他仍緊張地往我這邊看，我就回了一個「看我也沒用啊？深呼吸，來，吸～呼～吸～呼～」的表情。事實上剛才那堆瘋狂的演奏大概是為了排解緊張感吧，畢竟今天對他對族來說都意義重大。
韶光：「...誰若因我的名字，收留一個這樣的小孩子，就是收留我；誰若收留我，並不是收留我，而是收留那派遣我來的。這是基督的福音。」
眾 ：「基督，我們讚美你。」
神父親吻了福音書（正確來說是用牙齒敲它，因為他沒嘴唇，你懂的），並給我打了個眼色。
對耶，該我上場了。
盧德：「我去去就回，你們要安靜地聽喔，知道嗎？」
伊蘭：「嗚嗯！」
達莉：「知道...！」
拜託達莉繼續按住伊蘭的嘴後，我不慌不忙地走上台——是的，本次彌撒的下個部分居然是由我負責。考慮到我目前的地位，也確實應該參與一下，但真的沒問題嗎？讓魔王進行講話真的好嗎？讓無信仰者進行講話真的好嗎？
而神父對此的回答似乎是「好」。那我就捨命陪君子吧。
盧德：「咳，各位，相信大家聽經典早已聽到昏昏欲睡，我就說點別的。」
既然膽敢讓我上場，我可就想到甚麼說甚麼囉。可沒人能阻止我！
盧德：「今天受邀到此隆重場合，能夠在這樣的位置向各位講話，簡直不足以用『榮幸』來形容，而是『不可思議』吧——回想起來，短短數月前，又有誰料到此地會經歷此等翻天覆地、我又獲得此等推崇備至呢...畢竟我還記得當初是誰第一個衝上來砍我的喔？哈哈。」
我故意看了看皎月，他決定用古琴擋住自己的臉。好吧。
盧德：「這段時間和各位建立的關係，對我來說是無可比擬的至高寶物——比最濃烈的美酒更令人溫暖、比最甘味的佳餚更令人滿足、比最動聽的旋律更令人振奮、比最堅固的房屋更令人安康。因此，為了回報各位的情感，從今往後請以本名呼喚我吧——本魔王之名為盧德！我允許汝等直呼吾名！」
眾 ：「盧德大人！盧德大人！」
嗯～感覺還不錯，這大概就是當人氣偶像的感覺吧？就差沒人在下面跳咩咕咩咕fire了...在滿場歡呼下，皎月稍微移開了古琴，給了我一個「騙誰啊你，說謊也要打草稿啊」的表情。哎喲，別在意啦，這種場面話還是得說的，我可在腦中預習了很久啊！有意見嗎！
盧德：「感謝各位的厚愛...但讓本人更高興的，是結識了幾位如有神性的大人物。然而，在深入了解過後，我所發現的卻並非他們的神性，反而是人性——他們，以及我亦是如此，同樣是擁有喜怒哀樂的『人』。是的，大家其實沒甚麼區別！從今往後，但凡生活在挪得之地的所有人，只要是具有靈魂，全部都是平等的！我希望在座各位可以權鈞力齊、一視同仁，實現愛與和平的未來！」
眾 ：「喔喔——！」
嗯～好像變成競選演說了，沒關係吧？我回頭望望神父和聖女，他們都報以感謝的微笑，看來很喜歡我的發言呢。畢竟這是我難得的政治正確發言呢——
——怎麼可能。我的目標是把他們從神枱上拖下來，為此才推廣的「平等」。神父和臭小鬼也就算了，但聖女露西亞實在太危險。目前能勉強和她分庭抗禮的也就只有盤絲，要是還讓她掌握權力的話未免自掘墳墓。換言之，有必要進行「去神格化」——安排她作為司儀普通地參與彌撒，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雖然她聲稱本來就不想當神...誰知道呢？小心駛得萬年船。
盧德：「請各位聽清楚！本人盧德給予了你們自食其力的本事，你們需要終身勞苦、汗流滿臉才能生活——但這決不是懲罰，而是恩賜！因為你們如今有權力獲得『未來』！信不信神隨便你們，但以後挪得族將能夠相信『自己』——除了求神，還能求自己！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
眾 ：「阿們！」
盧德：「如果神在這裡，讓他聽聽你們的志向吧！從今往後我等團結合一、一視同仁，凡是能夠溝通的皆為同伴。我們同聲祈禱！」
眾 ：「求主俯聽我們！」
盧德：「我等將共同對抗可能出現的任何威脅，平安自由地互助互愛。我們同聲祈禱！」
眾 ：「求主俯聽我們！」
盧德：「我等要照顧患病者、受傷者、困苦者、無助者，減輕他們的痛苦，讓他們同樣獲得力量。我們同聲祈禱！」
眾 ：「求主俯聽我們！」
盧德：「我等將溫和地對待萬物，合理地取用大自然的恩賜，因為那是我創造的，你們有一天要還回去。我們同聲祈禱！」
眾 ：「求主俯聽我們！」
盧德：「讓我們靜默片刻，為各人的需要，在心中祈求——並用自己的力量將其實現吧。我們同聲祈禱！」
眾 ：「求主俯聽我們！」
盧德：「神啊，如果你在，請你賞賜我等所需的恩惠；如果你不在，我等亦將各盡所能去獲得，求你俯聽我們的祈禱。」
眾 ：「阿們。」
伊蘭：「嗚嗯嗯嗯——！！」
圍繞在台下的熱烈掌聲中（有一半是伊蘭拍出來的，天曉得她如何拍這麼大聲），我把接力棒交回神父，卻見他臉有難色（別問我怎麼看得出骨頭的臉色）。
韶光：「哈哈...真是精彩到過火的演講，要是我接不下去怎麼辦啊。」
盧德：「哎啊...抱歉。讓他們準備好堅強的心不好嗎？」
韶光：「也對啦...那麼，這邊請。」
我回到位置坐下，並吩咐左右保持安靜——接下來可是最嚴肅的部分。
只見都靈手指一振，歌曲突然進入D小調，低沉的旋律壓下了歡樂的氣氛。從大門外，白衣輔祭正抬著一具又一具的木箱進場，那是——
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