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十一節 流血淚的聖女
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十一節 流血淚的聖女
他右手拿著七星,從他口中出來一把兩刃的利劍;面貌如同烈日放光。
—— 《啟示錄》 1:16
盧德:「這麼說,你也沒見過那位露西亞嗎?」
遠離了大天使堂,越過一座座山丘,我、盤絲以及紅藍粉三人組正在荒蕪大地上前進,全副武裝一往無前。
皎月:「嗯...畢竟我尚年幼,祭祀的事情還很少參與。不過以斯帖是下任祭司,會比較熟悉祭禮之事,問他就好啦。」
盼星:「是的,正如菲比所言。」
盧德:「很好,那就拜託你說明了。」
我們穿過了生命樹的所在地,走向西方(至少他們說是西方)。按挪得族的說法,這裡已不再是挪得之地,而被稱為「伊甸之地」。地面不平,小徑難行,幽谷、死水、枯木的規模愈變愈大。
骨獸正在虎視眈眈,骨鷹發出烏鴉般的嘲笑聲。為了以防萬一,我借了刀劍一用,但我自己最清楚,一行人裡戰鬥力最不能期待的正是我;幸好三位剽悍的護衛還頗值得信賴...當然,真正嚇怕野獸的,大概還是我身後的八足妖女吧。
似乎發現我正盯著她,盤絲點了點頭,舉掌握拳,是在表示「放心交給我」的意思嗎?反正我本來就是如此打算啦。
盼星:「一般說來,我等是不被允許進入此地的。但理所當然地,身為彌賽亞的大人您,自然不受此限。」
盧德:「可是你們真的沒問題嗎?雖然說是為我帶路,但你們會不會因而...被神降下懲罰之類?」
正王:「請不要擔心,露西亞是慈悲之神,只要帶著善意便不叫我們受罰。」
那這個禁令有甚麼意思啊!?
宗教之事果然很難理解啊...回頭一看,巨大的生命樹在視野中慢慢消去,一股迷霧像恭迎我們般昇起,遠處傳來骨鯨悲涼的歌聲。
由於地勢險要,地面破洞愈來愈多,盤絲便發射蛛絲到山丘上,形成相當簡易的空中繩橋。身手不凡的三人組在絲線上如履平地,但體能為負數的我當然辦不到,只好騎在盤絲背上搭順風車。
順帶一提,盤絲的蜘蛛背還挺好坐的。
盧德:「意外地危險啊...相比挪得之地,坡度變化也太大了。」
皎月:「說不定是故意的吧?為了不讓人隨便接近。」
盼星:「本來,我族就沒必要特地進入伊甸之地,可能真是如此。露西亞會降臨到生命之樹所在,我們只需到那裡與祂見面,進行轉生之祭禮即可。」
盧德:「轉生...和你們的名字有關嗎?」
盼星:「正是如此!當一位族人的靈魂遠去時,我們便會把他的身體轉化為器物流傳下來,並把他的頭骨呈獻給露西亞。隨後,祂便會賜予新的靈魂到容器中,照著我們的形象吹入生氣,新生的挪得族就這樣誕生,並將繼承前人的名字。」
盧德:「這麼說人數不會變嗎...難怪你們族群總人口這麼少呢。」
正王:「是的,根據渾元經的記載,我族的數量不會超過77人,這是我等與露西亞所立的永約。」
皎月:「...雖然現在只剩下40人了。」
盼星:「嗯...發生這種情形,我們本以為露西亞應當降臨,但結果是這段日子我們都沒看見祂的身影。迫不得已,我們只得主動前去一探究竟,也正好把彌賽亞拯救了我等的消息告訴祂。」
盧德:「不過背後的意思,其實是萬一發生甚麼意外,就要我幫忙解決吧?」
盼星:「怎、怎敢如此不敬!只是...如果露西亞當真遇上不測,也就只有同樣擁有神力的大人您才能插手吧,還請...」
盧德:「別在意,本來就是我主動提出要解決這件事,我會幫忙的啦。」
盼星:「大、大人...」
騙你的。
對我來說,更重要是搞清楚挪得族是誰造出來的。對,我說「造」。聽了挪得族的轉生儀式後,這點更肯定了。
更進一步想,現在連「伊甸之地」這樣耳熟能詳的詞都跳出來了,我有可能置身事外嗎?關於我自身的線索,說不定就在前方,怎可不去。
無論如何,先見一見那位露西亞再說,然後祈禱她會說人話吧。
於是在屍骨魔物的目送下,我們走出濃霧,眼前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谷,唯一可繼續前行的路只有一條細長的石橋。向前遠望,隱約可見一座遠比大天使堂更為高敞華貴的聖殿,在月色下如星星閃爍。
但如此富麗堂皇的建築,其存在感卻被一個比聖殿遠小的身影狠狠奪去。
在那聖殿前,在那石橋上,站著一位女子。
她穿著黑袍,但其倩影在此幽夜裡格外清晰,被黑布遮蔽的雙眼流出血淚。
她看著我。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她看著我。
黑袍女子:「Πάλι εσύ?(又是你嗎?)」
伴隨著極柔弱但清晰的語調,女子緩慢地向我們走過來,沒有腳步聲,如台步般優美。
黑袍女子:「Α,κατάλαβα...είναι και πάλι η δοκιμασία του Καθαρτήριο.(啊,我懂了...這又是煉獄的試煉。)」
女子的頸側浮現出一個傷口,除暗淡如屍液的血水外,還滲出不完全燃燒般的黑煙,如彩虹般秀雅。
黑袍女子:「Πήγαινε πίσω,περιπλανώμενος...δεν μπορείς να περάσεις.(回去吧,迷途者...你不能通過。)」
從煙霧中,她憑空拔出一把長劍,在空氣中劃出一道輕柔的圓弧,月色下映射出幽暗的死亡,如夢寐般華麗。
黑袍女子:「Ή...θα πεθάνεις εδώ.(或者...死在這裡。)」
這情況是...?
喂喂,這種boss專屬過場動畫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啊?而且一般來說,這種會慢條斯理地走過來的人型boss比巨大怪物要不妙一百倍喔?
先不說這些...當然,我也有預想這種發展。如果我沒推測錯誤,這位露西亞和盤絲曾經打過一場,那麼她帶有敵意也是可理解的。說到底,一見面就被襲擊,不久前我才試過一次嘛。
正是為此才帶這三個孩子啊。
盧德:「喂,翻譯!快點!」
皎月:「啊啊,是靈魂對話吧?馬上來!」
幸運的是,雖然完全聽不懂在說甚麼,但至少這位女士會說人話。就像當初接觸挪得族那時候,總之先使用翻譯魔法說明來意,讓她知道我們沒有任何惡意吧。
皎月:「吹角、吹號、敲鈸、鼓瑟、彈琴,大發響聲——咳嗚!?」
然而,皎月詠唱到半途,幾個光球突然出現,將三人組彈飛到深谷裡。
三人的慘叫聲就這樣隨著都卜勒效應落入深淵。
一片寂靜。
而她還是看著我。
誒...?
流血淚的聖女,舞劍縱身,朝我的喉嚨砍去。
露西亞,流血淚的聖女:身穿漆黑聖袍,手握樸素長劍,守在聖殿前的不死聖者。無法看見的眼眶將不斷流出血淚,白皙的肌膚將因燃燒產出黑煙,直至審判之日到來。
三十六計。各位應該略有耳聞吧?
當然,我並不是想吹噓對兵法的見解,只是...沒錯,所謂的究極戰術啊——
就是「走為上計」。
黑袍女子一步躍至眼前揮劍,我的大腦在剎那間預判出其運動軌跡——空中劃弧,從我頸部左側進入,把頸動脈、氣管及椎骨上下分離——彷彿能清晰地目睹整個畫面。
幸運的是,當大腦正浪費時間幻想死狀,中樞神經先一步作出了反應——全身脫力倒下——劍刃在頭上呼嘯而過,奇蹟地僅砍去髮絲。
而我的大腦這時才恢復信號,壓抑住恐懼、驚慌等負面情感,與中樞神經一起作出結論:
「快逃」
...還用說嗎——!!
女子再度舉劍,盤絲則伸手從我身上裝備裡拔出短劍,瞬即便彷如賽車劃過空氣,伴隨幾乎震破耳膜的金屬撞擊,之後是一陣耳鳴、一陣怪風。
像是車禍現象般。到底是怎樣才能打出如此衝擊,我已懶得去想。
至於我的對應?以一個黑魂式翻滾鑽進盤絲的蜘蛛肚子下,以她巨大的身軀作掩護,連滾帶爬地撤退。是的,這是我在空閒時練習過的逃跑方案之一,首次實戰的效果還不錯啊...
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抱歉,絕對要逃。身後傳來一陣陣難以名狀的聲音,交光飛刃、飛砂走石、狂風怒號——我只能想像這種詞彙,而我完全不打算回頭確認。
抱歉,三人組。我得活著才能找機會救你們啊!我相信你們沒那麼容易死的,倒是我快死了,別怪我啊!
抱歉,盤絲。你的話肯定沒問題——不如說我可不想打擾你大展劍技啊,所以我要逃了!
我要逃——噗嗚!?
甚——
我撞在牆上。不在在的牆。
前方的空氣亮了起來,與剛才把三人組打飛的光球類似——可說是「光壁」。硬度和真實的石牆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啊,難怪他們會被撞飛那麼遠——畢竟現在我也被整個撞飛了。
石橋不寬,因此結果是明顯的——我向後失去平衡,幽暗天空進入視野,一股失重感襲來——啊啊,我要變成自由落體了。
真的假的。
對了!搞不好這世界是個遊戲,然後挪得之地被設定為沒有墜落傷害?這種可能性也是有呢...哈哈...我的大腦啊,你真會挑時間開玩笑。
突然,冰冷美麗的臉龐閃入視線,緊接一陣強烈的動態模糊——等回過神,我已被盤絲抓在手上,像隻被媽媽咬著的無助小貓般無力地搖晃。
Good Job!!盤絲大姐——!!
盧德:「啊...謝謝,盤絲。」
考慮到氣氛而未把心底話大喊出來的我;左手抓著我,右手以劍鋒指向敵人的盤絲;毫無氣息,垂著長劍,又開始緩步前進的露西亞。
對峙。
石橋上退路只有兩道——後方已被光壁封死,前方則被黑袍女子把守。嚴格說來,其實還有別的退路,那就是兩側——換句話說就是掉到深坑裡。仔細想想,如果與盤絲一起掉落,說不定有辦法安全著陸,但還是不想胡亂冒臉。
結果無法逃避嗎。
我看了看盤絲,發現她右邊的髮絲被砍去一部份,恐怕是剛才救我時露出了破綻吧。
盧德:「盤絲,你能壓制對手嗎?」
既然對方目的不明,乾脆就先「以武會友」吧。我對這蜘蛛妖的實力抱著絕對的信心,大概是因為她曾經差點幹掉我。這樣的關係確實微妙,但現在...
我相信你喔,盤絲。
只見八足美人像往常一樣用力點頭,隨後彎腰壓身。伴隨著足以踏碎岩石的腳步,妖女和聖女再次交鋒。
和剛才顧著逃跑不同,現在的我只能觀察著這場戰鬥,並試圖找出可趁之機——雖然如此打算...
但這場劍鬥,顯然並非我這種雜魚能跟得上。一妖一聖一進一退,火星四射、刀光劍影——這種文學誇飾之詞,現正具體地呈現眼前。
二人舞劍之快已遠超我反應能及,僅可從她們的進退來判斷形勢。如果這簡單方法當真成立,那現在佔優的是——
盤絲。
此蜘蛛女的身軀相比人類更像木偶或機械人:其關節可動範圍沒有限制,甚至能360度自由旋轉。此刻她正把這種特性化為優勢,甚至正慢慢悟出一套「武術」。
八隻腳沉重踏地,數倍於二足生物的下盤力量進入上半身,這道力進一步在細長的手臂中傳遞,獲得驚人的慣性加速度——簡直是把身體化作鞭,狠勁的一揮甚至讓劍尖超越音速,產生音爆。
再加上那極長的臂展、機械般的反應速度,此等作戰方法已非人類可再現,完全踏入了怪物的專屬領域,可謂是「人外劍法」。
然而。
即使有著此等優勢,她的對手——那位散發寒冷殺意的聖女——卻未顯露一絲狼狽。看似節節敗退,卻確實撥開了盤絲的每一擊。相比起蜘蛛妖怒濤般的劈砍,聖女卻像舞蹈般優雅地作出對應。
難以置信。
無視盤絲的身高、臂展、劍速等優勢,聖女彷彿毫不費力地一一招架,甚至不見她有擺出任何武術架勢——她一直用右手揮劍,左手卻一動不動。
盤絲的落腳點已被踩踏得坎坷不平,露西亞的腳步卻大相逕庭地輕盈,像是不需要發力一般。
盤絲的攻擊,簡直像被直接彈開。
數回合後,盤絲把她迫退到接近石橋出口。如果繼續下去,她選擇撤退的話倒也不錯...
不過,我現在有一個疑問。
為甚麼...
盤絲,為甚麼要一邊抓著我一邊戰鬥?
有必要嗎!劍風在我眼前掠過,每揮出一劍其衝擊力便滲透我全身。我不懂啊,盤絲小姐!把魔王裝備在手上有甚麼加成嗎?像在搭乘機動遊戲又怕咬到舌頭的我,正在掙扎著嘗試開口——
而聖女則看準了機會。
她突然拋棄了沉抑的動作,以一個出其不意的迴旋踢震飛了盤絲右手上的劍,並順勢轉身一揮——
向我砍去。
好吧,這次我可反應過來了——嗚!?
就在我準備接招之際,盤絲卻一下把我拋高,越過頭頂再用右手接住——但取而代之被砍斷的,是她的左臂。更糟的是,盤絲的短劍及左臂還在空中飛舞,死亡聖女卻已準備好揮出下一劍。
時間像是靜止了,在我來得及理解情況前,盤絲已做出行動——她的左臂斷面噴出大量絲線,接駁了浮空的左手,左手又抓住了飛行中的短劍——
直接往露西亞砍去。
聖女見狀停止了進攻並立刻轉變為格擋姿勢。如無意外的話,當這砍擊接觸到聖女的劍鋒,又會被輕易彈開吧。
然而。
一個剎那後,盤絲的短劍並未抵達聖女的劍刃。
原來,由於她用長長的蛛絲駁住左手,使劍圍形態產生了變化——劍並未砍到聖女身上,反倒是絲線抵達了。
盤絲現在揮動的,已經不是劍,而是流星鎚。只見蛛絲纏住了露西亞的上半身,封印了她的格檔,盤絲馬上張嘴吐出毒液,眼看奇襲就要成功,但——
聖女以極快的後空翻躲過飛濺的液體,並且——
順便把我給踢飛到空中。
所以說,為甚麼要裝備著我呢,我只是個弱點啊。
盤絲的注意力瞬即被分散,伸出右手嘗試接住我,但對手當然不會放過良機,一揮——
砍進堅硬的鋼竹裡。
在半空像皮球般迴轉的我,千鈞一髮之際以召喚鋼竹的方式為盤絲擋下斬擊。聖女的劍一時間無法拔出,在她腳下隨即出現一個個魔法陣——從中無數鋼竹如長槍般穿刺而出,她當機立斷地捨棄長劍,以數個後空翻退卻。
而這時我才安全著陸。很不可思議地,明明被那種怪物踢飛,身體卻幾乎未受傷害。是敵人手下留情了...?顯然,現在已沒時間深思。
盤絲收縮絲線,把剛才當成流星鎚使用的左手接了回去。
再度進入對峙。
不同的是,這次我總算腳踏實地了。
盧德:「盤絲,那個...你難道是打算保護我,才把我抓在手上嗎?」
點頭。
盧德:「果然啊...我是相當感謝這份心意啦,感謝到無法用語言形容,但我認為也不至於需要抓著我啊。而且,這樣一來你就只能單手作戰,太不利了。」
想了想後點頭。
更重要的是,我已經暈車到快嘔出來了,拜託別再裝備我了啊!
就是現在!趁著對手還沒衝過來,總之先有多遠就躲多遠——嗯!?
誰又抓起了我!?
只見盤絲把我放到她的蜘蛛背上,從屁股噴出幾股絲線把我牢牢綁起。
嗯...!?
像理所當然般把我安置好後,她砍下一節鋼竹,把短劍綁在上頭,造成了一把長槍。
誒...!?
黑袍聖女見狀伸出右手,剛才卡進鋼竹內的劍即化為黑煙,回到其手上;同時她的頸部傷痕又再噴出濃煙,從中她拔出另一把長劍,擺雙劍架勢。
嗄...!?
不能放過我嗎!?我和這場戰鬥格格不入啊!
盧德:「盤絲,我覺得——咳!!」
不合時宜的吐槽無法阻礙決鬥。妖女和聖女,如子彈般互相衝突,第二輪戰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