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 17

到京都遊玩後的翌日，我在日間並沒有預定行程，讓妙妙可以在大阪購物，傍晚再到神戶吃晚飯和到神戶港看夜景。

當我早上十時多在梅田站附近跟她會合的時候，她已經拎著幾個購物袋。

「一早就有這麼多收穫啊？」我笑道。

「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替我妹和我的朋友買的。」妙妙失笑道。「外拍賺的錢，都幾乎不夠我買衣服了。」

這是網路紅人的背後辛酸嗎？





「我替妳拿東西吧。」我說。

一向強調自己的東西自己拿的妙妙，這次倒沒有推辭。「謝謝。你人真好。」

「不准發好人卡給我。」我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然後才從她雙手接過購物袋。

男生跟女生去買衣服，最怕就是被女方問意見，這件好還是那件？應不應該買這件？這件適不適合我？這些問題幾乎沒有比唸書時的數學題還要難答。

但妙妙購物時卻甚少向我問東問西。可能她對於我的時裝品味沒有信心？不過她看來在這方面真的很有自己的看法，比較時也很快就能作出決定。





「我是對自己的時裝觸覺蠻有信心的。」她笑說。「也許日後我會轉行賣衣服也說不定。」

又逛了好一會之後，我們經過一家男裝店。

妙妙說道：「不如你也看一下衣服吧。」

「我？我都穿得很隨便的。」

這就是北美洲工程師。若我上班時無緣故地穿一件比較好的外套，也可能會被同事笑問，是不是到別的公司面試？（猜猜我會不會說真話？）





「到了三十歲就要當個認真的大人，一切都不能隨便了。」妙妙搭著我的肩膊說道。

「好吧。到現在的公司之後，見客戶的機會多了，確是有需要多添一些正式的衣裝。」

我選了幾件襯衫，試穿過後步出更衣室。只見妙妙坐在不遠處的小沙發上，兩手拿著手機，像是在發訊息。

原來，女生也有坐著等男生購物的時候。

但更令我在意的，是她發訊息時，微微揚起的嘴角。

她是在跟男朋友在聊天嗎？

自從2010年那次我被妙妙放鴿子之後，我隱約知道她是交了男朋友。和她重新聯絡之後，我旁敲側擊地問她的時候，她也沒有否認，雖然也沒有直接的承認。

在這一次和妙妙見面之前，我就告訴自己不要想這麼多。我和她在旅程中相識，也在旅程中再遇，本來就是對方人生的過客，何必在意對方在旅程前後的生活？





但說不在意，是騙人的。

一輪採買之後，我們到一家百貨店大樓內的餐廳去準備吃午飯。等位時，卻遇上兩個妙妙認識的人，一男一女。「咦？我怎麼沒聽說妳來了日本？」對方說。那個女生蠻漂亮的，可能是妙妙外拍工作時認識的朋友？但這兩人不知道妙妙會到關西，也沒有看到她到埗後在臉書的更新，大概並不是太熟稔。妙妙說道：「我也只是臨時決定要來的啦…」我忽然心想，妙妙的朋友們會不會認識她的男朋友？如果他們見到她和另一個男生同遊日本，會不會說閒話？「對了，他是…」其中一人終於問起了我。「他是家浩。是香港人。」妙妙說道，巧妙地沒有提及我的「身份」。我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妙妙的兩位朋友，男的名字我忘了，女的名字是Angel。兩人應該是情侶關係。順理成章的，兩個人的桌子變成四個人。大家在用膳之餘交換一下各自在關西的經歷，氣氛尚算不錯。「來拍照吧。」飯後，Angel提議道。說罷她便把相機給侍應生，請她替我們拍照。我本來不想入鏡，但Angel開口邀請，我一時又想不到好的理由推卻，只好一起拍照。拍過照後，大家準備離開。妙妙和Angel先行去洗手間，剩下我和Angel的男朋友。兩個不認識的大男人對坐著，又不好意思玩手機，氣氛有點尷尬。「你不是心瑜的男朋友吧？」他忽然開口問道。人家這樣問，撒謊沒有意思。所以我說道：「不是。」「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嗎？」「我知道。」沒想到忽然會有這種對話的我，有點緊張。「我和妙…心瑜只是不太熟的朋友，剛巧同一時間在日本碰面而已。」事後回想，說「不太熟」好像過了火位，令可信度打了折扣…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接受我的解釋。他微笑說道：「我明白的。心瑜她這麼漂亮，很少男生不會心動的。」我只是看著他，心想，他這是要去跟妙妙的男朋友告狀嗎？他讀出我臉上的不滿，失笑道：「我不認識她的男朋友，連見都沒有見過。我跑去跟他說這些對我沒有好處啦。我只是覺得你不像是她那個圈子的人，所以有點好奇而已。請你別介意。」通常對方說「請你別介意」的時候，我已經很介意了。但我能怎麼辦？


 下午，我和妙妙兩人繼續在大小商店間穿梭。但我的心情，就像頭上的天空那般，開始佈滿灰白的烏雲。雖然，我一直也知道妙妙有男朋友這個心照不宣的事實，也不覺得和她見面是甚麼作奸犯科的事。但被人「撞破」後，我卻感到一點慚愧和不安。很少人真的可以真正的做到不理世俗眼光，隨心去做所有事吧。正當我一邊和妙妙走在路上，一邊在想上述的種種時，忽聽妙妙說道：「糟了。」「甚麼糟了？」我轉過頭去看她。只見她手中拿著的手機，正顯示著臉書的版面。「Angel把我們剛才的合照貼上臉書了，還加了tag。我得告訴她，請她刪掉。」妙妙停下了步，手指飛快的打著訊息。雖然，我在理智上認同那照片應該要刪掉。但我的感性還是有種悶悶的感覺：我是這麼不見得人嗎？妙妙發出訊息之後，我勉強地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是因為怕男朋友看到妳跟別的男生在一起嗎？」可能是因為我第一次當面提起她的男朋友，她有半秒反應不過來。「噢…甚麼啦，不是啦！我是怕粉絲會見到嘛。他們當中有些也會追蹤我的私人帳戶的。」我還是保持著笑容。「是嗎？」



傍晚，我和妙妙依照著計劃出發往神戶，到一家風評不錯但價錢還不算太嚇人的神戶牛餐廳。

該餐廳的神戶牛，毫無懸念地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牛肉。那入口溶化，肉味十足的感覺，是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一邊吃著，一邊看著身旁的妙妙也流露出跟我同樣滿足的表情，我的心情也稍為好了一點。食物原來真的能改變人的思想。

飯後，我問妙妙：「還要去神戶港嗎？好像快要下雨了。」





「當然要啊。明天如果颱風來了的話，想去也去不了啦。」

也是。

那情侶呢？是不是要在吵架，討厭對方之前多留記憶？

我們沿著港口的岸邊走著。這景色雖不像東京的那般五光十色，閃閃發亮，但在神戶塔的燈光下，卻有另一種不同的氣氛。

「不牽手嗎？」妙妙問道。

「這裡沒有甚麼特別危險吧。妳怕掉到海裡去嗎？」話雖如此，我還是牽起了她的手。

「在這麼漂亮浪漫的地方，身邊沒有人的話會有美中不足的感覺。」妙妙笑道。「還好有你。」





只要身邊有人，是誰也不打緊嗎？我想。然後我搖了搖頭。怎麼又想這些負面的事呢？



走了一會，我們在商場外圍的小公園找了個地方坐下。

「對了。我有東西送你。」妙妙說道。

她說罷從手袋裡拿出一個長方形，扁平狀的禮盒，交了給我，示意我打開。

不出所料，是一條領帶。

「很配合你今天買的襯衫吧？」妙妙笑道。「以後你繫這領帶的時候，就會想起我了。呵呵。」

「謝謝。」





我卻忽然想起了甚麼，心中感到一陣苦澀。

我沈吟一下。「妳買給妳的男朋友的，也是同一款色的領帶嗎？」

妙妙沒有回答，只是有點驚訝的看著我。

「妳今天在男裝店買這領帶的時候，我看到了。妳買了兩條領帶。」

「對，但那是不一樣的…」妙妙說道。

「其實，我心裡一直都有一個問題。自從兩年前我們不再聯絡之後，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是完了。為甚麼妳又要在這個時候在日本見面？是因為男朋友沒空陪妳來，剛巧聽說我會在？還是想知道跟我一起還有沒有當年的新鮮感？」

「不是的，我…」妙妙搖了搖頭。

我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我們平常相隔這麼遠，我沒有資格去對妳有任何期待。但是，每次我想到妳有男朋友之後，除了不開心之外，我還會有厭惡自己的感覺。我都在想，既然妳都有自己喜歡的人，我為何還要這麼在意？每想到這些，我就覺得自己很蠢，很討厭，妳知道嗎？」

聽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妙妙也提高了聲量： 「你就只想到你自己。你可知道我這幾年發生過甚麼事嗎？」

我聽罷冷笑一聲。「我當然不知道啊。妳不肯說，妳不想騙我。對不對？妳不想說的話沒關係的。我們就不要再聯絡好了。為甚麼妳又要來招惹我？妳到底想我怎樣？妳到底想怎樣？」

「我，不，知，道。」妙妙一字一頓的說道。她一雙瞪得大大的眼睛，開始眼泛淚光。

「永遠也是不能說，不想講，不知道。」我舉起雙手，作無可奈何狀。「也罷。這幾天謝謝妳的陪伴。不過，我們在這次各自回去之後，就不要再聯絡了吧。」

說罷我站起來，走開了幾步，不去看妙妙。

有些說話，明知說出口之後會後悔，但在電光火石之間又會覺得不吐不快。

我漫無目地的看著港灣，聽到身後傳來妙妙飲泣的聲音。

這殘局該如何收拾？旅程餘下的日子怎麼辦？那一刻的我並沒有頭緒。

不記得就這樣過了多久，天空開始下細雨，從海面吹來的風也越來越大。我方想起，颱風會在凌晨或清晨時分到達關西一帶。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早一點回去為妙。

我轉身時，妙妙立刻抬起眼看我，眼角有明顯的淚痕。

我問道：「有一個問題，我可以再問妳一次嗎？」

妙妙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嗯。你問吧。」

「妳為甚麼在這個時候要來關西？」

她的回答絲毫沒有猶豫。「因為我想見你啊。雖然我不知道見面之後是會怎樣，但我就是想見你啊…」

然後，她又哭了。

我看了於心不忍，到她的跟前去，蹲下來，把她擁入懷內。

只聽她嗚咽道：「不要這麼決絕好不好？不要說別再聯絡…」

我抱緊了妙妙，代替回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