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 3
那炸豬排餐廳的樓下，就是澀谷車站。當有列車離站的時候，店內都會隱約聽到車輪和鐵軌摩擦的聲響，和感到輕微的震動。
我和妙妙與佳怡聊了起來，正講到我的出身。
「所以，你是在香港出生，然後跟家人一起移民到加拿大，一直到現在都是在住在那邊？」妙妙問道。
在旅行時，我很少會向遇上的人提及我的來歷。但在美女面前（還要是兩個），我的心防難免就會輕輕放下了…要不為甚麼美人計從古至今都這麼常見？
幸好我並沒有掌握任何國家機密，所以這不是一部懸疑間諜小說。
我說道：「對啊。」
「那為什麼你的國語講得這麼流利？」佳怡問道。
「我剛到加拿大的時候，唸的英文進修班有幾個台灣女生。我想跟她們說話，但大家的英文也不好啊。還好我在香港時有看過教國語的電視節目，算是聽得懂。小時候臉皮厚，不管發音正不正確也亂講一通。」
為了和女生搭訕，做什麼也不會怕出醜。十幾歲的男生，就是這麼簡單的生物。
我續道：「我沒有正式學過注音和拼音，發音都是憑記憶的。到現在我還有一些字會唸錯。」
妙妙笑道：「已經比我的廣東話好多了。小時候看過好幾齣廣東話原音的香港電影，所以我還是能聽得懂一點廣東話。」
後來憶起妙妙這句說話的時候，我想到，像她和佳怡在成長時有接觸過香港流行文化的台灣人，大概是最後一代了。我後來認識了幾個比較年輕的台灣女生，她們除了知道幾個（在九十年代走紅的）香港明星之外，對香港的戲劇和音樂都不甚了了。
我問起關於妙妙和佳怡的事情。原來兩人是大學同學，在剛過去的五月才畢業。兩人在唸書時都有兼職當外拍模特兒或展場的show girl，因為常一起工作而變得熟稔。畢業後，妙妙在台北一家外貿公司上班，但工餘時還有繼續接外拍方面的工作。
「佳怡就厲害了。她下個月開始會去演偶像劇呢。」妙妙說道。「你過幾個月就能在電視見到她了。」
「不就是個跑龍套的角色嘛。」佳怡有點不好意思。「而且人家在加拿大，哪看得到台灣的電視劇？」
「想看的話，還是有辦法的。」我笑道。
我接著問道：「當外拍模特兒辛苦嗎？是不是都被攝影師任意指揮？」
妙妙說道：「其實還好啦。人好的外拍團長都蠻會照顧我們的。例如他們會請我們吃東西，和確保我們有時間休息。」
我又問：「若遇上不好的呢？」
妙妙嘟了嘟嘴。「有時候也會遇上白目的人，在我面前指指點點，說我身材怎樣怎樣；又或者一味猛拍，聽我說想要休息就露出一副『妳是想偷懶吧』的表情。」
佳怡接著說：「對啊對啊。別人都以為我們只要化個妝，擺幾個姿勢就有錢賺了。但保持狀態要節食運動多休息呀。但對妙妙這傢伙來說，最慘就莫過於要早起了。這貪睡鬼有幾次都是我到她家拉她起床去工作的。而且她睡眠不足的時候就想大吃大喝，食量比男生還大…」
妙妙連忙用手指連戳她的腰：「妳別害我在人家面前沒形象！」
佳怡一邊閃避著一邊笑道：「是是是。我不敢再在妳的他面前亂說話了…」
妙妙停下了手，瞪了佳怡一眼。「亂說話。」
我一時沒聽清楚她們說甚麼，並沒有作出反應。
我們三人都吃飽之後，不好意思佔著炸豬排店的兩張桌子。我提議到Starbucks「續攤」，她們說好。
離開澀谷站，我們在澀谷站前交叉點的人群中停下步來，等待橫過。
「真的好多人啊。」妙妙說道。
我說：「對啊。據說在繁忙時間，每一次亮綠燈的時候，都會有超過兩千人過馬路。」
妙妙側著頭看我：「你真的這麼喜歡東京嗎？就連這些小知識也知道得這麼清楚？」
「就是以前旅行前準備時無意中看到而已。但我真的很喜歡東京啊，所以每一次來日本，我都會來東京。」
其實，部分原因是，當時從加拿大溫哥華到日本的直航班機，目的地就只有成田。既然到了東京，就在這待一會吧。
「所以，你就是那種認定了喜歡一個地方之後，就會一直不斷想再去的人嗎？」妙妙問道。
我聽罷忽然想起前女友在分手時，對我說的話：你對甚麼也長情，唯獨對人…
我瞬間回過神來，笑道：「對啊。可惜我沒這麼有錢，可以經常來東京。」
在QFRONT大廈內Starbucks的二樓，可以透過落地玻璃清楚的看到澀谷站前交叉點。《迷失東京》裡，施嘉莉·祖安遜過馬路的場景，就是從那裡偷拍的。
我們買了飲料之後，居然很幸運地很快的找到三個窗前的位置。妙妙居中而坐，佳怡坐她的左邊，我坐在右邊。
佳怡離座去洗手間時，我和妙妙第一次兩人獨處。
我一時找不到甚麼話題，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本來看著窗外的妙妙留意到了，好奇的問道：「怎麼啦？怎麼盯著我看？」
我想也沒想，就回答道：「因為妳可愛嘛。」
她眯了眯眼。「你當年跟班上的台灣女生說話的時候，也是這麼口甜舌滑的嗎？」
在我回答之前，她續道：「但就看在你說得對，我就暫且相信你是真心的吧。謝謝。」
我看著她，微微一怔。
人的記憶，都是由一個接一個定格的畫面組成。當記憶猶新的時候，那些畫面會綿密到像影片那般，可以流暢地播放。隨著歲月，畫面會逐漸散失，變成斷斷續續的，零碎的影像。
我想，若日後關於這一天的記憶逐漸從我的意識裡流失，最後留下的畫面，大概就是妙妙說罷那句說話的笑容。
那淺淺的，靜靜的微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