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距離逃亡計劃只剩下最後八日。

那一晚跟會計師對賭,然後還清該死的債務後,我們再沒有見過鄭子誠和Ruby等人。從我們的臥底工程黃口中得知,現在鄭子誠已經成為他們那邊陣營的主人,以主席身份分配資源。

至於我的還款?鄭子誠收到我的信用值後沒有攤分,更藉此作為殺人的費用,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Ruby同善姐幾個人唔反抗,呢一點我估到。但莫志豪都無理由會咁順攤......」我曾對工程黃說。

「唉。鄭子誠唔知邊到搞到斧頭同手鎗,莫志豪又點敢出聲。你地幾個自己都小心啲,我有咩消息再同你地講。」工程黃如是應道。



另一邊廂,公司亦沒有任何活動通知,風平浪靜的環境使我們這隊逃亡小隊能夠把精力統統擺在計劃中。

就在幾天前,我和肥煦終於鋸斷人工湖水管的欄柵,成功從Area 2 潛到Area 3。不過,我們的行動好像破壞人工湖的生態.......

魚頭長著如吊燈的發光陽具的「多撚魚」湧到Area 2的一邊。希望牠們和Area 2 的魚類可以和諧共處好了。

這個晚上,我們進行計劃的最後部署,餐檯上攤放著整座置業島的平面圖,一條條紅色箭咀路線縱橫交錯,每一個交叉經過反覆的討論,在嘆氣聲中劃下來。

經過深思熟慮後,我們終於劃出一條最保險,同時最節省時間的路線。



這條綠色虛線,就像馬路上的交通燈轉綠,是我們唯一通行的路線。 

「170萬信用值。」會議進行時,我凝重地說出我們現有的信用值。

「我希望大家可以留一百萬信用值俾我。離開呢座島之前,我有一個人一定要殺。」

是的,鄭子誠。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眾人聞言沉默不語。聽過我的故事,他們沒有再勸說甚麼,因為換作他們是當事人,或許已經早就按捺不住殺意,跑到鄭子誠面前猛捅十刀八刀洩憤了。

我已經忍得太久了!

「Sam,你已經記起曬以前嘅事?你啲恐懼症呢?」肥煦倚牆倒立,滿臉醬紅地問道。

我搖頭,反問:「恐懼症嘛,已經好轉........或者我今世都唔會記起當日嘅事。唔通我要繼續等落去?呢幾日之內,我會搵機會落手。」

「嗯嗯,郁手吧。」肥熙翻身落地,扭一扭粗如樹幹的頸項。

「無錯,一於斬死呢條撚屌,當為世界除害。」阿俊抱手附和。

「雖然我好想Ruby消失,但呢個機會我留返畀Sam哥你,反正Ruby呢種人都唔會成功離開。」Rachel眼波中閃過一抹黯然,大概想起在活動中犧牲的湯叔好了。

「做你應該做嘅事。」心柔如是說。 



我握著心柔的手,目光移向一言不發的天音。

「天音,如果陸志明重視你,最後一定會出現。唔好再煩惱喇。」

「嗯.....佢一定會出現。」

當這次作戰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地的信用機卻忽然接到公司的通知!

我們定神一看,赫然發現內容是跟我們息息相關的活動........

水管維修活動?

「致各位準業主: 



『水管維修活動』

經常多月來的生活,相信各位都深明要擁有優質的生活環境,需要各位互相幫助,甚至多方配合。

不幸地,各位居民現在所住的住宅大樓發生小事故。由於大樓外牆的食水喉管經長時間使用後,半小時之前終於破裂,已經停止食水供應。

另一方面,由於運輸出現問題,接下來的兩星期將不接受任何購買食水的申請。 

為盡快恢復食水,每個單位必須繳交四十萬信用值作為搶修費用,維修人員代為處理。

如只有一位業戶放棄繳付搶修費用,將由該業戶負責於外牆維修,其餘業戶的費用不予退還。若業戶只有一人,則獨自維修;若業戶多於一人,必須連同一位同住者維修。

另外,倘若多於一位準業主放棄繳付費用,本公司將取消活動及一切維修安排,閣下自理。如出現此情況,是次活動將成為置業島最後一項測試,支持到最後的唯一生還者自動成為本屆勝出者。

明日早上十點,請各住戶乘電梯到住宅大樓頂層,沿逃生門到天台。屆時,維修人員將會收取相關費用,請各位準時。



祝 生活愉快。

藝術家 」

肥煦第一口破口大罵:「一家收四十萬?!唔好去搶?」

「你-老-母!」阿俊對信用機喝道。

「你以前無睇過新聞?香港成日都有呢類新聞,屋苑外判工程郁吓就億億聲,事實的確係好過去搶。」我不屑地應道。

突如其來的變故破壞了我的計劃,讓我煩躁得如坐針氈,不得不站起來踱步。

「Sam哥,我地點做?」天音同Rachel 檢查水喉後,不約而同問道。



「柔,你覺得呢?」

心柔思索好一會才應道:「我地嘅食水一定支持唔到兩星期,所以交出信用值係比較實際嘅辦法。但鄭子誠.......」

眾人陷入沉默,視線落在我身上。

「嗯,我認同。鄭子誠嘅事就等聽日之後再算。如果我地聽日唔交信用值,情況恐怕更難預料。大家嘅水唔夠兩個星期,所以剩低嘅準業主喺渴死之前會互相殘殺。到時候,我地想趁亂逃走就更困難。」

這晚的會議到最後,我們達成共識,決定交出辛苦賺回來的信用值,其餘的事留待之後再作打算。



翌日早上十點,白樓天台。 

一片灰濛濛的天空,與讓人鬱悶得喘不過氣的空氣,配合著緊繃壓抑的氛圍,彷彿將有甚麼大事似的...... 

將來會發生甚麼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年前的今天是改寫......

不,毀掉我的人生,悲劇展開的重要日子。

原來已經一年了嗎.......

今日是靜婷的死忌,我沒有忘記。即使心柔挽住我的手臂,我都不會忘記這個重要日子。

「係妖魔為患之象!今日七月十四,雲後嘅鬼門關大開,勾人魂魄,搵替身呀!」

善姐又在妖言惑眾,滿口妖魔神佛。不過她現在的教徒只有病態畢現的司徒太太而已。

我從來都不信神,也不信佛。但,今天我竟然相信起來。

靜婷,你就好好看著,在天上練好一點法力。再過不了幾天,鄭子誠就會過來了。

再等一等。

此際,我們一隊人跟鄭子誠為首的陣營各站一邊,一條白水管橫架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形成一條鮮明的分界綫。

一如象棋的楚河漢界,彼此擺出一副劍拔弩張的氣勢。 當然,工程黃一家和司徒夫婦沒有幾多戰鬥能力好了。

鄭子誠雙手插在大白掛的口袋中,首先打破沉默。

「成柏宇。雖然我地彼此都睇對方唔順眼,但為大局著想,今次我地必須互相合作。如果你地多過一個人唔交信用值,我地大家都無水飲。要點抉擇,都唔需要我多講。」

他頓一頓,充滿侵略性的視線移向天音:「天音,你過嚟醫生呢邊。今次係你嘅最後機會啊!」

我心裡暗笑,要是鄭子誠知道敢音和陸志明不為人知的關係,任他膽子再大都不敢大放厥詞。

「醫生?鄭先生,你配做醫生?」天音說得斬釘截鐵。

我冷道:「你都仲係咁虛偽嘛。鄭子誠,嗰晚喺將軍澳叫停我同靜婷嘅人係你吧?」

鄭子誠一愣,瞇起雙眼應道:「我唔記得。你會記得自己一年前食過咩晚餐?再者嘛,係又點?難道你打算唔交信用值?」

「信用值.........我地有。而且,我好快就會寫死你,不過你戲份暫時未完。」我凝視鄭子誠閃縮如鼠的眼眸,報以一個智珠在握的自信笑容。 

對話在鄭子誠的冷哼中結束,準業主排成兩行,紛紛掏出信用機,分別向天台上的維修人員交納維修費用。

作為一個陣營的帶領者,我和鄭子誠截然不同。這一點絕對可以從我們交付費用的方式看出來。

我、肥煦、Rachel和阿俊前先將計好信用值,阿俊不夠的,由我和肥煦湊出來,然後各自向維修人員交付費用。

事實上在這段日子中,我們等戶口分開,我亦沒有借信用值來控制他們的打算。 

反觀鄭子誠的做法則是領主對臣民,從上而下的權力模式。由他中央集權,現在再分發信用值給其餘的準業主。

同伴,本來就是「對等」的存在。

諷刺地,被剝削的人往往對剝削者的拖捨感恩戴德,卻居然忘記了羊毛出自羊身上的道理。

強權永遠換不了半分信任,恆古不變。

你可能會問,如果他們出賣我呢?

那麼,算我倒楣。人生總有些事情,值得用生命作賭注。

譬如在連串患難中建立的友情。

當我們這一邊交付完費用的時候,工程黃怒不可遏的咆哮卻傳進我們的耳畔。

工程黃穿著殘舊泛黃的短袖衫,氣得滿臉醬紫。阿玲嚇得渾身顫抖,緊緊抱在徐欣媚雙腳。

「無信用值?!鄭子誠!你玩我?」

「無辦法嘛.......邊個叫你咁唔小心,畀我地發現你偷偷同成柏宇見面呢?哎,我記得黃生你講過唔鍾意我嘅做法。」

「既然你討厭我,我亦唔需要庇護你。就由你去維修水管囉。」

「我求你......喂,我以前都你地唔差呀!」工程黃對Ruby等人哀求。

「仆街!Sam,你有無辦法?」阿俊看到嚇得啕啕大哭的阿玲,氣得大罵起來。

我無奈地搖頭。繳交維修順後的我們已經沒有足夠的信用值幫工程黃了。

「去啦,死窮鬼。以前你有錢就係大哥,依家你咩都唔係呀!當幫我地慳返幾十萬信用值囉!」Ruby抱手叫囂。

「黃施主,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

「黃生,你做慣工程,整條水管應該難你唔到。」莫志豪輕托眼鏡,冷冰冰說道。

司徒夫婦默不作聲,刻意和工程黃一家拉開距離,繼續扮演旁觀者。 

鄭醫生上前一步,淡笑道:「提提你,你要帶多一個同住者維修呢。哎,外牆維修水管好危險,你要帶你老婆......」

「抑或咁可愛嘅妹妹呢?」

「揀唔落手?鄭醫生我做一次好心,我幫你揀!我幫你睇住你個女,你地放心去!嘿嘿。」

語畢,鄭子誠將阿玲從徐欣媚身上扯開。

他蹲下來,按住阿玲的小腦袋,對工程黃再喝道:「去呀!」

在鄭子誠的威脅下,工程黃最後只好答應下來。事實上,他亦沒有反抗的餘地。雖然,工程黃向來見風使舵,立場總是飄忽不定,算不上可靠的隊友。如果要用一個難聽的詞語形容這個男人,「卑鄙」最為貼切。


他是一個小人。

可是,工程黃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卻稱職得很。他很貪錢,或多或少都因為他肩上的家庭負擔。為了讓一家三口活下去,他選擇做一個卑鄙的人。

卑鄙,同時卻可敬。

工程黃出發前,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朝我走過來。

「對唔住。」我歉然。

「成仔,如果我同阿媚上唔返嚟,幫我好好睇住阿玲,帶埋佢一齊走。放心,你地嘅事,我一個字都無講過。」他搖頭,壓低聲線道。

「你地一定可以返嚟。呢個活動應該比之前簡單。『公司』唔會畀我地因為缺水渴死而完結測試........」

我的話某程度確實為了安慰工程黃,但卻非毫無根據的大話。就在剛才鄭子誠威脅工程黃的時候,我忽然想起昨日那道訊息中的疑點。

「如出現此情況,是次活動將成為置業島最後一項測試,支持到最後的唯一生還者自動成為本屆勝出者。」

那麼說,「維修水管」並非公司玩弄人性的殺手鐧,至少還有一項測試。跟我們自由殺戮相比,他們設計的活動更能吸引觀眾......

再者,怎麼會將維修費設定為四十萬信用值,不能是五十萬或者六十萬?

藝術家知道我們有幾多信用值,甚至預計到我們最後會交信用值。所以,「維修水管」只是一個榥子,她真正目的旨在讓我們花光信用值而已,讓我們陷入財困。

「重有一件事,成仔,你要小心一個人-」

就在這時候,鄭子誠不耐煩地催促,打斷工程黃的話。

「黃生,快啊!大家都等緊你同你老婆整好水管,你都唔想大家無水飲吧?」

工程黃怒哼一聲,跟太太徐欣媚行至阿玲身邊。

「爸爸媽媽好快返嚟,要乖乖地,知嗎?」

「嗯......」

「你唱歌畀爸爸聽,一直唱,然後就會見到爸爸媽媽,知嗎?」徐欣媚哽咽。

「在森林……和原野…....」阿玲很懂事,一邊哭一邊唱。

「是多麼的逍遙~」徐欣媚和工程黃唱得很難聽。

難聽得連阿俊這個黑社會大哥都竟然哭起來。

隨後,工程黃夫婦隨阿玲稚氣的歌聲中走到天台邊,向負責監督的維修人員報到,站在金屬吊台上,不消幾秒從天台邊緣下降,徐欣媚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

金屬吊台靠左右兩條鋼纜連接,在高空左右搖晃。吊台上的鏡頭直播,投影在我們身後的牆上。不同角度的畫面中可以清晰看到工程黃夫婦的情況,以及那一段破裂,需要更換的水管。
「維修水管」跟我想像的情況沒有多大出入,規則十分簡單.......

一、限時五分鐘,完成整個更換過程。

二、金屬吊台按維修人員預設,只可同時承載兩個人,否則鋼纜亦會自動切斷。

三、如限時內未能完成更換過程,鋼纜亦會自動切斷。

我凝視擺放工程黃的腳邊的圓玻璃瓶,瓶中的螺絲和螺母浸泡在透明溶液中。不用多說都知道溶液不是清水,而是腐蝕液體罷了。

換句話說,沒有工具的工程黃,要用手將他身前那一段水管的螺母扭甩,讓舊水管鬆脫,然後把吊台上的新水管換上。由於新水管的四顆螺絲圈只跟玻璃瓶的螺絲相配,所以原有的已用不上。

說時遲那時快,工程黃已經開始更換。


「Sam,你覺唔覺工程黃表情好奇怪......」心柔指著投影中的工程黃說道。

我順心柔手指的方向,視線落在工程黃眉頭緊皺,滿頭大汗的臉龐上。

十秒後,當我們看到工程黃的染滿鮮血的手指,再留意到染紅的螺母,終於明白這是甚麼一回事了。

長滿尖刺的螺母把工程黃的指頭都刺穿了....... 

一粒,然後再一粒。

工程黃手掌通紅,血水沿掌手滑落吊台的銀色扶手上。可是,他仍然忍住痛楚,不敢放慢動作,咬住牙關把上下四顆螺絲弄出來。

此時,時間剩下兩分鐘。

「黃生,快呀。無時間囉。」鄭子誠抓住阿玲走到天台邊,朝下方的工程黃呼喝道。

「你爸爸媽媽整唔到就會死。你要孝順父母啊,嘿嘿。」

阿玲沒有回答,淚水爬滿一臉,小嘴繼續斷斷續續地唱著那一首《在森林和原野》

「放開個𡃁妹。你老母!你係咪男人嚟?!」阿俊咆哮。

「你地唔好行埋嚟,我怕我會一時緊張.......推咗黃生個女落去就唔好啦。」鄭子誠回頭陰笑。
與此同時,工程黃的痛苦慘叫聲從天台下方響起!

「啊….....嗚!!!」

我們不約而同瞥看畫面,只見工程黃推開徐欣媚,自己咬住上衣,手浸在透明溶液中撈出幾粒螺母,血絲把溶液染紅,看得我們頭皮發麻。

「呢啲粗重功夫,老公做.......」肥煦從工程黃的嘴型翻譯出這句話。

時間一分一秒流走,直至短短的四分鐘快要完結時,臉色煞白的工程黃終於完成更換工程,氣喘吁吁地坐在吊台上,徐欣媚喜極而泣,緊緊抱住他的脖頸。

「哎,真係太好喇。大家都有水飲。」

「黃生,你個女好掛住你。你仲唔快啲返上嚟?放心,你個女無事。」鄭子誠朝下方的工程黃喊道。

語畢,他鬆開抓住阿玲的手,離開天台邊緣,然後對阿玲小巧的背影詭譎一笑:「阿玲妹妹........」

阿玲聞言,下意識回頭瞥看鄭子誠..........

「你快啲去爸爸媽媽身邊啦,乖。」

鄭子誠輕托眼鏡,鏡片背後的目光跟當日催眠治療時如出一轍!

「唔好!」我大喝,一陣不祥的預感湧出現心頭。

阿玲聽到鄭子誠的暗號,忽然像木頭公仔一般點點頭,攀上天台邊的欄杆,口裡還哼著童謠........ 

我們幾人來不及思考,拔足就跑過去。這短短的兩秒彷彿變成運動會的接力賽,我們的手往前盡力一伸,試圖將阿玲拉下來。

另一邊廂,站在吊台上的工程黃夫婦看到阿玲在危坐在天台邊緣,恐亂得亂蹦亂叫。


「親愛的朋友......你在想甚麼..........」
「小鳥輕輕在歌唱小鳥輕輕在舞蹈.......」

「朋友啊你為什麼苦惱又悲傷.........」


阿玲的身影無聲消失在天台邊緣,我們還是慢了一步,只能握住欄杆,眼巴巴地看著她往下飛墜。

啪。

因為距離接近,阿玲竟然跳進工程黃懷中,後者一屁股跌坐在吊台上,牢牢抱住自己的女兒,下巴又磨又蹭。看到他們無事,我們幾人也鬆一口氣。

「哈哈哈。老婆,我接到,我接到呀!」

「喂,成仔,我接-」工程黃的話嘠然而止。

啪啦!

啪啦!

鋼纜啪啦斷開.......

我們的笑容同時僵住,臉上的肌肉宛若在冰櫃雪得攻梆梆的凍肉......

工程黃抱住徐欣媚和阿玲,不斷在我們呆濟的目光中縮細,從高空飛墜下去。

砰!!!!!!!

隨著一聲沉響,工程黃一家三口抱成一團,倒在不斷擴大的血泊中,把柏油路染成一片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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