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去當編劇,不跑去賣魚,可以做一個預言家。

當晚我帶住疲累透頂的身體回到白樓的住所,洗去一身血漬後,服下減輕幻覺症狀的藥丸,倒頭大睡。或者藥力,又或者是奔波了一整天,一覺就到天明。


我一度以為我懷中的心柔已經忘記石原美子在公園的話,以為她是一個大方的女人。直至我被溫柔的耳語喚醒,回到淒慘的現實世界。

「瞓飽囉?」心柔耳話,聲音酥麻悅耳。

我睡眼惺忪,嗯嗯兩聲。



「Bequem?」

「嗯?」我抓住被子,想再睡多一會。

「Bequem係德文,即係舒服.......我唔識日文。」她不在床上,朦朧間見她站在床邊。

「気持ち……」我揉一揉眼,呢喃道。

說罷,我赫然察覺不妥,一股不祥的預感把我仍然的沉重眼皮撐開。



可是,我始終還是晚了一步。

「我屌,中伏!」

嘩啦嘩啦!

一桶寒得毛管直豎的冰水照頭淋下,使我睡意全消,渾身濕轆轆地攤在床上,不慎張開地嘴角含住幾粒冰塊,差點嗆死我。

「痴線婆!」這女的肯定的瘋了。



砰! 

我被一隻白皙的長腿狠狠踹下床,信用值5000*的臉龐跟硬地板來一個她媽的親密接觸,屁股朝天。

「日本妹?!」

「我-」

「鴛鴦浴?!」

「喂,唔好打。」

「爆房?!」

「喂喂,唔好打面呀!」我左頰上多了一個掌印。



「講日文吖嗱!?気持ち吖嗱!」

「我只係話自己會係海賊王咋。」

「海賊王吖嗱!我係飛天小女警呀!」我右頰上的掌印,跟另一邊剛好對稱。

「都話唔好打面!」

「成柏宇,噚晚只係同情吓你,你死去同Soldier瞓啦!唔好再返嚟,死-變-態-佬!」 

不消多說,當肥煦五分鐘後打開大門,就瞥見全身上下只剩一條孖煙通,可憐兮兮抱住濕枕頭,俊臉過份紅潤的我。

當然嘛,這個下場是我自找的,只是晚了一點出現。而且嘛,心柔的怒火沒有想像般恐怖,至少我開始習慣。一個星期後,阿俊大搖大擺地出院的那一天,我終於可以回去自己的住所,不用再聽肥煦那些多國語言,詭異到家的夢囈了。





阿俊出院後數天後,我們四人在Ganga偷偷再來一票大的,信用值一舉升至550萬*,換句話說,我們可以殺五個人。在那場「二人三足」活動後,居民數量銳減,連談得來的湯叔和方甲已經被收樓,染過鮮血的街道顯得更加冷清。

再殺五個準業主,成功勝出,離開置業島的機會就會大增。而且......殺死靜婷的殺人狂仍然在這個島上。

的確沒錯。但,我不是惡魔。

我不會殺人,這讓我產出自己就是殺人狂的錯覺。這只是小說家的惡趣味,《馬克白》的「真相」簡直荒謬,絕對是狗屁一通的天方夜譚。

另一邊廂,我和阿賢的遊戲只是被逼為之,我沒有半點享受,也沒有陶醉在其中,一切都是劇本必需的一個重要場口,我如此努力告訴自己。

自從「二人三足」活動過後,Anti-plot逃跑計劃更是逼切。也許因為小說家飄忽不定的態度使我捉摸不透,又或者是我沒有大足信心在往後所有的「活動」中保護這個小隊全身而退。

倘若我再一次失去重要的女人和朋友.....



我大概會變成真正的惡魔,將一切吞噬的惡魔。

如是者,我默默等待。終於,卡在樽頸的劇本,終於找到缺口。

我找到一個比用在亂殺一通,更恰當的用途去花這550萬*。正確來說,我的機會來了,計劃向前邁出一大步。

早陣子直線暴升的股票1997,在工程黃把全副身家賭在上面的幾天後,終於來一個戲劇性的逆轉。

1997 是一支刻印著「神話號」的火箭,攜住工程黃和工作人員357的希望啟動,推進器「轟轟」地噴發出熊熊火焰。沒有人知道的是,「神話號」是偷工減料的殘次品。

升空,掌聲雷動。

一直上升,再上升。



就在衝破大氣層的一剎,升勢忽然減弱,轉向直插落地面,炸出一個超屌,必須打卡自拍,放到社會媒禮刷存在感的蘑菇雲。

一切化為烏有,神話不過泡影。

自此,世界陷入前無前例,最漫長的沉默。

「1997」前,火箭科技是神話。「1997」後,神話在一場大火中破滅。這並非一場意外,而是早就料到,知道卻逃不了的命數。

原諒我說得太抽象,但作為一個編劇,必須無時無刻保持全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無論如何,股票1997 跌到停牌了。

工程黃和工作人員357如無意外,被這隻股票搞得焦頭爛額。但對逃跑計劃來說,他們的失敗絕對不可或缺。我需要他們的協助。

「成仔.......今次玩完喇。我輸......輸晒所有信用值.......得返32*........但我下星期仲要還返200萬俾證券行.......」

「兄弟,這次我被你們害慘了!靠,我還借了其他工人作人員的信用值呢!這次我真的翹毛了!」

工程黃先後向我求救,前者在公園,後者在Ganga。是的,我們「偶然」地遇上,然後展開對話。

公園內。

「我地可以幫你。」我和肥煦露齒一笑。

「你地.....你可以幫我?」工程黃上釣。

我點起煙,續道:「信用值我同Soldier有,200萬信用值雖然係一筆巨額,但唔成問題,但我有兩個條件。第一,將你手上嘅勞力士畀我。第二,我要一張地圖。」

「地圖?咩地圖?!」

「置業島外圍地形嘅地圖,包括城牆同狩獵場以外。你幫公司搞開工程,要偷一張圖,應該唔難吧?」我漫不經心地打量大駭的工程黃一眼。

工程黃眉頭緊皺,終於恍然大悟,壓下聲線道:「你......你想.......?!」

「殊......Deal?你有半日時間考慮,又或者買定棺材,準備後事。喔,係喇,錢同信用值好重要?點解你要信用值?」我淡笑。

工程黃不發一言,所以我自圓其說。

「因為你唔想老婆同阿玲死。所以,對你真正重要嘅又係咩呢?」我說罷,與一臉茫然的工程黃道別。

半日後,一隻不再屬於工程黃的勞力士擺在我的劇本筆記上,指針靜靜地轉動,等待成為我下一個場口會用上的道具。



同日晚上,Ganga。

稀稀落落的賭場中,只有寥寥幾個工作人員。其中一個是工作人員357,九把刀的書迷盧大哥。

「這一次玩蛋了,姦恁祖媽,老子都給你這個渾小子害死了!我上輩子欠你們嗎?!」盧大哥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置業角子機上。 

啪!

眼花繚亂的角子機的圖案轉啊轉,倒影盡落在盧大哥那雙槁黃失焦的眼眸中。這是第九十二局,或者第九十三局吧。

我坐在盧大哥旁邊的角子機,咬住煙,超「不經意」地把玩腕間的勞力士。肥煦佇立在我身旁,神情肅穆,儼如一個入形入格的士兵。

我當然不會跟盧大哥說出一千局就會必定中Jackpot,不然我怎照劇本放出自己的人情債呢? 

「別這麼大聲嘛。難道大哥你要其他人都知道你沒信用值償還這回事嗎?到外面聊一聊吧。」煙灰抖落,我平和地建議。 

「哼。」

盧大哥冷厲的雙眼瞇起一條幼線,遲疑半晌,然後隨我和肥煦從Ganga的後門走到外面的窄巷。
後巷燈光昏暗,只靠幾支高高的燈柱照明,可惡的甲由有的附在燈罩上,有的在燈光下飛舞,卻沒有向我襲來。我知道,那是靜婷派來的線眼......

她在看著我,我知道。

砰。

厚重的鋼門甫關上的那一剎,甲由被震得煙消雲散,謝天謝地。

與此同時,盧大哥按捺不住憋了一整晚的怒火,揪住我的衣領,將我按在牆上,撞得我背後發麻。

雖然我有信心反擊,甚至在幾秒內切入中路,幾個日字中拳把盧大哥揍過半死不活,但我卻任由他發洩。 

一來啊,這並非我此行的目的。

二來,這個傻呼呼的男人是九把刀的書迷。害一個跟自己志趣相投的書迷,實在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罪疚感。我對於利用別人的善意,真的不怎在行。

「你說啊!現在該怎樣呢?!」盧大哥的口水噴了我一臉。

「屁啊,我有叫你把所有信用值都砸進去嗎?賭不起就別賭啦。你尿不出來,難道要怪你媽生小鳥給你嗎?」

「你還說我阿母?!靠,看我打不打死你!」

就在盧大哥拳頭快要落在我的面門之際,我拋出一個直接的問題,險險保住自己的臉。演戲啊,心血少一點都不行,對不用替身,親自上陣的Tom Cruise,我好生佩服。

「欠多少?」

「100萬*!是100萬*!我要死了!」

「哈,才200萬?我買支手錶都幾十萬咧!我幫你不就成嗎?」我揚一揚到手不過半天的勞力士。

盧大哥深吸一口氣,半信半疑地打量我,手仍然粗魯地壓住我的鎖骨。

「幫我?小子你現在又想玩哪出?當老子白目?」

「是大家互相幫忙。而且,不是我幫你,而是刀大幫你的,念在大家都是『刀迷』份上。世界啊,從來沒有免費午餐。」我開門見山。

「如何?」我追問。

「你要我幫你甚麼?!等一下,恁你娘,你這小子不會一開始就騙老子上當吧?!」盧大哥終於意識到自己中計。 

「我還沒有想到,嘿。喔?我長得像騙子嗎?如果是的話,你又能把我怎樣呢?」我語氣漸冷,右手反握住盧大哥的手腕。

「要打我?」

「還是殺了我?」

這時候,一直在盧大哥身後竊笑的肥煦抽出伸縮警棍,棍尖像槍管一般抵在前者的後腦杓上

盧大哥渾身一僵,正要回頭卻被我叫住。

「 別動啊!子彈不長眼。」

啪,我甩開盧大哥的手,抱手訕笑。

「Soldier,唔好開槍住。我唔想搞到自己成面血。」

「幹,是......是槍?!」盧大哥被腦袋後的警棍嚇得六神無主,怒氣沖沖的臉龐煞白。

「嘿嘿,你踢到鐵板囉。你以為只有你們才有槍嗎?我告訴你,你們工作人員有規矩,我們業主也有自己的。我的信用值多得可以隨時都把你埋在地下面。要不,你就動一下,試試看囉?」

盧大哥聞言猶豫起來,目光閃爍不定,白衣下的胸膛在極度緊張的情緒下起伏不定,連呼吸也紊亂無章,整個人像漏氣的皮球一般乾癟萎縮。

我知道,魚終於咬緊唯一的魚餌,是時候拉桿收線了。

「你到底要我幫你啥?!」

「嘛,你這幾天幫我搞一把大鋸,其他的.......你就等著就行。」

「鋸子?你要鋸子做甚麼......雪特!.....要殺人嗎?」盧大哥悄聲問道,眼眸間的敵意漸散。

「總之不是殺你就行,好吧?」

盧大哥悻悻然地瞪住我,不吭一聲。

「我不會一口氣把100萬*全給你。我現在還不相信你咧。這樣吧,這一次你幫我辦好事情,我就先給你三十萬,之後的就看你表現,保證不會讓你吃虧。」

「我被公司抓到跟你們混在一塊,鐵定會死的。」

「沒有信用值,你都一樣會死。再說嘛,我和Soldier如果要把你搞死,其實不難。」

演技稍有進步的肥煦用警棍輕輕碰盧大哥的腦杓一下,嚇得盧大哥雙腳發軟。

「給我時間.......我再想一下吧。」

「好,趁我還未改變打算之拿定注意,時間不等人。」

說罷,我露出滿意的笑容,跟肥煦轉身離開狹長後巷,留下一臉惆悵,不知所措的盧大哥。

我沒有說大鋸是用來鋸掉人工湖中,Area 2通往Area 3的欄柵。同時,要求大鋸只是第一個任務,讓盧大哥同流合污,逐步落入我的劇本中。 

泰國有一部電影《 13 Beloved》,以一場死亡遊戲來包裝人性和道德議題。遊戲的第一個關是殺死一隻烏蠅,很簡單。當然,隨著劇情步步推進,參加者的通關要求愈來愈血腥,最後嘛…...我不劇透,有機會你自己看看好了。

我要說的是,盧大哥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殺死一隻烏蠅」。當他踏進這趟渾水後,他在不久的「重要日子」會發揮真正作用。

用劇本的方式來道,這是只有他才有能力擔演的綠葉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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