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十二點正。

依照公司發到信用機,那個過份簡潔的指示,兩手空空的我和單心柔這時身處在置業島西面,從置業餐廳出發。

一小時前,隨著平板的敲門聲,工作人員來到我們的住所,同時,我手中的信用機震動,彈出「置業餐廳」四個字。工作人員檢查我們身上沒有攜帶武器,並未沒收我們的信用機,反正失去通訊功能的信用機只是爛銅爛鐵,剩下攝影功能這一點價值。

「機器自身毫無意義,是人類自行賦予,然後淪為機器的奴隸。」By 成柏宇。我前往置業餐廳的路程中,為自己不再拾人口慧,為這微細的蛻變而喜悅。

好吧,在這個節骨眼,先將所有精神放在活動上。如果可以活下去,再慢慢暗爽,或者開隻香檳慶祝都不遲。



當我們收到訊息的那一刻起,通訊功能即時被截斷。在工作人員的押送下,我們根本沒有機會跟肥煦和陸天音對話,每個隊伍都被分隔開來。幸好,我是一個有計劃的編劇。照我們的計劃,以活動大樓為整個置業島中心,斬成兩個半圓,A和B,並在AB圓各設一個會合點。

置業餐廳屬於B圓,會合點是往活動大樓方向走二十分鐘的辦公大樓,石原姊妹和莫志豪工作的那一棟建築物。當然,平日的二十分鐘腳程,在今天需要雙倍時間,安全第一。


假設肥煦和陸天音出發地點也在B半圓,一小時後,1300我們出現在辦公大樓,會回出發至
1st Check point。

倘若等了十五分鐘仍然不見對方,可能性有兩個。

肥煦和陸天音根本不在B半圓,而是A半圈的另一個會合點。



2. 他們遇到「突發情況」,未必遇險,但「搶腳者」很大機會已經出現。

無論是以上哪一個可能,不要多想,立即離開會回點,先趕往平安區的活動大樓再作打算。

出發前,我和單心柔戴上沉甸甸的碳灰色金屬腳環。腳環兩邊各有一個儼如眼球的圓形電子感應器,裡面裝嵌了簡介所說的微型電腦,環兩端以一條長長的極堅韌的銀色金屬織帶相接。隨活動時間減少,金屬織帶就會縮短吧。

題外話,負責監視我和單心柔戴腳環的工作人員湊巧是那個台灣佬盧大哥,357。

「盧哥,別拿槍對著我的頭嘛。」我蹲在地上戴腳環擺出一副自然的畏懼表情,雖然我知他不會殺我。



不是規矩,而是因為我說的股票升了。

「規矩。」他壓下聲線:「它真漲了。」

「1997,我就說嘛,你買了吧?它肯定會還會大漲。」

「要你管。你別太早翹毛,還要給我供消息。」

「我會戰鬥下去。人生就一場是不停的戰鬥,對吧?」我站起來,主動勾住單心柔的尾指,讓不吭一聲的她放鬆下來。

「喔?你也是啊。」盧大哥蹙眉訝異。

我不可置否,再搬出另一句經典的話:「要想成功,並不只是盡力而已,而是竭盡全力。」



「是《後青春期的詩》。」盧大哥嘿嘿一笑。

「也是烏霆殲經常掛在嘴邊的對白,《獵命師傳奇》。」作為刀大的書迷,我自然記得七成以上對白。

「哼,走吧走吧,時間開始。」

「仲有兩分鐘.....」單心柔對錶。

「老子說行就行,這兩分鐘是刀大送你們的,走走走。」堅硬的槍管在我背後一推。

「柔,走啦。係書迷嘅福利。」

「嗯。」

看來這條魚要咬住魚餌了,我心裡暗笑,牽住單心柔出發。如果可以,我還真的不想陷害跟自己臭味相投的男人。想到這裡,一陣莫名的罪惡感猶如流星,在心頭劃過。



我真是他媽的虛偽。



離開置業餐廳後,我們往辦公大樓出發,寧願繞遠路,都盡量避開開揚的大街,免得被人發現。誰知道那些其他隊伍會否瘋得在Route 1就出擊呢?

我們沿途默不作聲,或者因為那對仍然勾住的尾指。我們彼此也沒有鬆開,儼如這段時間晚上睡著後的自然動作,已經變成習慣。

她的纖幼的手指很柔軟,溫暖得使我安心。

我知道,我不該在這時候恍神。我更知道,我應該縮開手,甚至在一開始就不應該觸碰,這會讓靜婷消失,而我討厭這個自己。

直至經過辦公大樓仍然一段距離的散步公園,我和單心柔停步,因為我們終於遇上另一個隊伍.......石原姊妹!



金屬拉帶在石地上拖出清脆的響聲,從散步公園的拱橋另一端響起,聲音漸近,繫住腳環石原姊妹一臉詫異地停步,站在橋上。


兩個隊伍,四個人對站著,各自猶豫地後退一步,在翠綠湖水上拉出四道本應向著同一方向前進的身影。

湖中的小魚躍上水面,「咚」地打散動也不動的湖影,漣漪往外不斷擴散消失。然後,我們仍然對站,不發一言,等待對方首先打破陷默。

石原優子被妹妹美子挽住手臂,兩人視線一度落在我和單心柔的手上面。我不知道這對姊妹此際想著甚麼,腦中卻在掙扎應不應該讓她們同行。

「Sam,你同單小姐關係咁好,應該唔會鬆開腳環?」石原美子一臉平靜。

「即使唔傷害人,我地都唔會包尾,只要捉到阿賢,你地都唔會成為最後一隊。」我應道,單心柔點頭。

「係嗎?」石原美子反問,續道:「阿賢得一個人,再過幾個鐘一定會襲擊其他人。我唔Care,大家最後都係對手。」

姊姊石原優子誠摯問:「你唔會傷害我地?我地可以信你?」



帶多兩個人,其實都不成問題,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來得划算。

然而,我還未來得及回答,石原美子便搶白,眼中剎那間充滿敵意,使我感到不對勁,心裡泛起一陣莫名的寒意。不過,她下一句話便將寒意驅散,取而代之是憤怒的火焰。

是可以蒸發整個湖,讓湖中的魚變成一條條燒鯉魚的火焰!

「家姐,呢個男人信唔過啊。」

「嗯?」

「我之前俾佢借醉帶去島上面嘅酒店爆房......嗰晚係第一輪處刑遊戲前一晚,好彩中途收到信息,我先無俾佢.......」

「真係有咁嘅事?我以為你係自願.......」石原優子聲音漸冷。

「我.....」我看向單心柔,後者靜得嚇人。

石原美子擠出兩滴淚水,指著我委屈道:「佢做咗主席,威脅我同佢做愛,仲,仲逼我講日文!置業酒店有紀錄,一查就知我有無講大話!」

「我無逼你。」我咬牙切齒,一時間卻反駁不了。

「你有。單小姐,你自己小心成柏宇呢個男人。呢種男人為咗生存,隨時會將你殺埋。」

單心柔聞言尾指一鬆,我的心瞬間被一塊無形的鉛扯到谷底,無力感儼如藤蔓攀滿全身,緊緊勒住喉嚨。
石原美子見狀,登時像一隻勝利的母雞,瞇起眼地享受離間計帶來的成功感。

咚,魚再度躍上水面。

我一怔,難以置信地看著單心柔重新拖住自己的手,毫不在意我手心黏糊的汗,牢牢地貼上來。

尾指勾住,勾住了,就不鬆開。

「可能係我殺佢先呢?」

「嗯?」

「仲有嘛,我男人,我自己識教。即使佢係雞蟲,都輪唔到一個外人出聲。」單心柔露出一個超不屑,女超人打敗壞人的勝利笑容。

「你好自為之,唔好後悔。」石原美子說罷,冷哼一聲,挽住臉帶猶豫的家姐拂袖而去。

我和單心柔看著她們的身影遠去,消失在視線中。我們也不作逗留,從另一個方向離開公園,趕往跟肥煦約好的會回點。

「我無逼佢,係佢.......而且......只係沖咗涼就走。」

「我唔想聽你解釋。」單心柔微笑,續道:「你有叫佢講日文?」

「我係有叫佢講日文......但.......」

「變態,我唔需要解釋。」單心柔笑得讓我極度心寒,忘記腳環的拉帶剛剛縮短了。

「我呢.......」

「希望你可以活過呢場活動,成-柏-宇-San,嘿嘿。」單心柔的笑意更盛。

石原姊妹會不會被殺,我不知道。我唯一確定的是,如果我成功撐完這場活動,下場一樣他媽的淒慘,至少這個星期都要跟肥煦一起睡。

但.......

無論如何,她的手沒有再鬆開過,我第一次牢牢握緊這隻沒有鬆開的手。

* 


我們一直走,單心柔仍然掛住已經僵硬的笑意,我也拉上嘴巴的拉鍊,識趣的夾住尾巴而行。宮誠駿有一套動畫《哈爾的移動城堡》,我感覺自己寫一齣《柏宇的移動火山》,絕不唯美,敢沒有震撼人心的配樂,但有熔岩高溫,浪漫中帶點血腥的真人默劇。

超爛。

下午一點十四分,辦公大樓後門。

我和單心柔到達約定地點的十分鐘後,坐在後門的梯階上,倚住身後的緊閉的防煙門休息。大樓正門跟沿路見到的建築物一樣,豎立一個兩米高,像平日停車場外的白色電子顯示板,近底部的位置有感應器,屏幕顯示人數為「0」 。
到達 1st Check point前,我們不能進入,只能呆在外面。

當我今焦急地左顧右盼,再次對錶之際,衫袖爛掉,背出半邊背的肥煦和氣喘吁吁的陸天音終於趕來。為了盡快進入「平安區」,我們旋即動身,四人一同向1st Check point出發,一邊走,一邊交這個小時中的情報。

沒錯,戰力值達100的肥煦和負100的陸天音出發地點在醫務所附近,也在B半圓內。他們跟我們同樣走小巷,所以拖了不少時間。

然而,繞遠路並非他們姍姍來遲的真正原因。

「搶腳者」和傷者已經出現了!

「係八婆Ruby同Neet,佢地偷襲善姐同洪大叔.......,用石頭。佢地已經唔係想搶腳,而係直接殺人。」肥煦如是說。

「咁善姐佢地呢?」

「我同天音聽到善姐喺大街慘叫,之後趕過去見到Neet拎住塊尖石當同洪大叔打起上嚟,善姐俾Ruby扑到爆缸,成臉都係血。Ruby同Neet見到我地出現就急急腳咁逃走。我地幫善姐紮住個頭,然後就趕過嚟喇。」

「好彩我係護士!」陸天音搶著邀功,畢竟這可能是她唯一的貢獻了。

「餵錯甘油條嘅護士。」我和單心柔不約而同說道。

這時候,我才發現肥煦的左背有一個紋身。這個紋身是一個藍紅雙色骷髏,復古味濃的白頭海鵰,收翅站在骷髏上。仔細一看,骷髏的牙齒寫著米粒大小數字編號。

白頭海鵰?

數字編號?

我霍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話說回來,一起生活超過半年,見煦即使訓練到都不會脫掉上衣,也不會穿背心。要不是這次剛好把上衣撕爛做繃帶,我們大概都不會發現他的奇怪紋身。


「Soldier,原來你有紋身?」快要到達活動大樓時,我好奇問道。

「你唔通係.........」

肥煦臉色一沉,沒有答話。

慢半拍的陸天音這時驚詫:「你原來係MK!」

「哈哈哈,每個軍事迷都有紋身。Dream as a soldier! 」肥煦搔頭乾笑,搬出一個怎也說不過去的藉口。

當活動大樓真的近在咫尺之時,已是下午兩時零五分的事了。工程黃夫婦、鄭醫生隊伍的背影剛好消失在大門後。大概還有好幾隊已經進入「平安區」吧?

我們沿住兩旁翠綠,唯一的大直路急步走,視線落在大樓的厚重大門上。

還有一百米。

九十米。

八十米。

就在這時,我身旁的草叢忽然蟀蟀作響,一陣被監視的不安感登時瀰漫全身。我正要反應這來,使功把單心柔的頭按下。

「Ruby?」

說時遲,那時快,兩道身影已從中撲出,一前一後,灰色的石影朝我的面門狠狠拍過來!

幹!糟了,我大駭,同時模仿奇洛李維斯躲子彈的那個經典場口,雙腳竭盡全力的往後曲,試圖避開這塊快要染紅的磚頭。

嗖!

砰!

近在眼前的磚頭被踢飛幾米外,在半空碎成幾截。我不是尼奧,也不是John Wick,以腿勁及時踢爆磚頭的狂人是肥煦!

一招得手,肥煦那道「碎石級」的腿鞭再出,可是卻硬生生收掣,停下來退後兩步,站穩身型。

我們定神一看,赫然發現偷襲的隊伍不是Ruby和Neet,而是阿賢和戴白面具的保安人員。阿賢按住發麻的右手,以保安人員為盾牌,站在後方瞪住我們四人。跟身材挺拔的保安人員相比,阿賢簡直就是營養不良,發育不全的青年。高逾六呎的保安人員雖然不及肥煦健碩,可是貼身的素白軍服,顯得他更是紮實可怕。

「踢呀!唔敢踢?」阿賢冷喝。


肥煦不發一言,與保安人員對峙,視線互不相讓。我懷疑他們是電影那些武林高手,不用埋身近戰已經在他媽的意念中打了一百八十個回合。

「學人玩偷襲?我睇保安人員可以保你幾耐。呢排生活過得幾好吧?仆街仔。」我應道。

「我埋我老母單又關你地事?」

「你害李美君係你嘅自由,我地排擠你,就係我地嘅自由。今日,我一定會幫你埋單。」

「好啊,你以為自己話曬事?嘿。就睇吓邊個死先?保安,我地走。」

阿賢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在我們對話的期間,肥煦和保安人員大概已戰上三千回合,我疑惑地看著肥煦,驚見他的額頭竟然滲出豆大的汗珠,臉色微白,顯然落入下風。

直至保安人員擱下兩句話,肥煦頭上儼如被千噸巨石來一記泰山壓頂,直接癱坐在柏油地上,難以置信地望住遠去的背影。

「Lange nicht gesehen, Reeve.」保安人員聲音沙啞,說出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係德文。Long time no see,Reeve?」單心柔驚疑不定地翻譯,視線落在肥煦身上。

「Dream as a soldier.Live as a soldier.......」

「 Die as a soldier, huh.」保安人員詭異的聲音在沉鬱的低氣壓中迴響,久久不散。

這句我終於聽懂了,並非因為它是一句英文.......

這句話是肥煦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Sha…..Sha……Shadow? 」肥煦神色萎靡,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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