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除下一頂帽,就等於死了一次: 陸 第二十七頂.討債
陸 第二十七頂.討債
阿朗的組合櫃裏放滿帽子,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但他這條路不能走得一帆風順亦是一個事實。
自從被面具人擄走一事發生之後,阿朗一直想找機會向他報復。
然而,在那事之後他卻像人間蒸發一樣,完全不見蹤影。
儘管阿朗已經收拾心情,一邊工作,一邊殺人,而且每次都殺得非常狠,從未有手軟。
可是,面具人卻依然不為所動,並未對阿朗的所作所為加以制止。
或許會有人覺得,面具人也不是萬能,沒可能隨時知道阿朗的行蹤。
但實際情況是阿朗早已考慮到這一點,從那事件之後他每次殺人都故意露出些微破綻。
他這樣做無非是要引出面具人,讓對方能夠斃命於他手上,以消他心頭之恨。
只是屍體都已經給拿吃了幾具,而帽也放了幾頂進櫃,惟面具人還是未有現身。
這樣的情況實在令阿朗感到不忿,令他不得安寢。
阿朗開始覺得此人只是一隻縮頭烏龜,懂得暗地做事,卻不肯光明正大會一會他。
面具人真的當了縮頭烏龜?沒人知道,但在某處已經有另一群人監視著阿朗了...
「必要時你應該知道點做。」
「我明白既。」
「佢真係傻仔黎,呢個時候仲講咩仁慈...」
看來阿朗將來面對的阻礙並不會只是面具人那麼簡單,一天他不罷休,一天危機也會依舊存在。
誠然,就連其他人也勸不服他,他又怎可能自拔呢?這根本是沒可能的事。
再說阿朗那麼難得才找到自己的定位,這條路由一開始已注定不能停下來。
他可以殺很多次,因而死很多次,可是他也不會在乎。
哪怕有天會失手,下半生要在監獄中度過,他都不理、不怕。
那麼他還會怕這群人嗎?笑話。即使面具人曾使他感到不安,但一切經已成為過去。
只要他們消失,唯一的阻礙也可以消除。即使將來也有同樣的麻煩,阿朗亦可用同樣的方式解決。
另一方面,阿朗在財務公司的日子並不是白過的,從工作裏他可以找到不錯的對象...
雖然距離那事只是一個月的時間,但他已經殺了六個人,當中有一半就是財務公司欠債人。
這些人欠下公司不少債項,在外面也自然有很多街數,從而積下不少仇口。
還有他們欠債通常不外乎是因賭癮或毒癮所造成的,所以他們都是好人有限。
因此,阿朗選中了他們。
一來即使出了差錯,警方立案調查也好,但實際上要查的方向實在太多,很難會牽涉到阿朗身上。
試問警方又怎會想到一所正當財務公司的小職員會跟殺人事件有關。
在他們眼中,阿朗只是一個平凡打工仔,好聽一點是沒有調查價值,難聽一點則是瞧他一眼也嫌多餘。
故此,阿朗選擇這種對象的風險實在不高,值得他多番冒險殺害。
二來他們在阿朗限中,統統都是該死的,這個相信不用多作解釋,誰也明白賭徒和道友是多麼的壞。
於是,建基於這樣的情況下,這幫欠債人就是阿朗行凶的不二之選了。
而這次也幾乎一樣,唯一不同就是阿朗此次看上的目標和他有一些淵源。
簡單點來說,就是阿朗非常清楚欠債者的身份。
阿朗看著那份借貸申請表上的資料並望見該借款人的相片時,感到十分氣憤。
但他氣的並不是那個欠債的人,而是另有其人,不過大抵也跟他有些關係吧。
「郭立行呢個名好熟面口,係喇我認得佢啦...」
「阿朗你有乜問題呀,你唔好同我講你唔滿意呀,我唔理架。」
「無呀無呀...我認得佢,就係佢細佬累到我依家咁,估唔到佢依家又爭人錢,真係風水輪流轉。」
原來令阿朗深感氣憤的人,正是郭立行的胞弟。
現在阿朗要屈膝於Gary面前,不時要受Gary的氣,這一切也是拜他弟弟所賜。
沒錯,當年借錢不還且一走了之,害債務全壓在阿朗身上的人就是他弟弟。
滿腔怒火的阿朗決定將矛頭指向阿行胞弟,他怒得在桌上找了張白紙,然後在紙上連續寫了十個紹字。
看阿朗寫得那麼激動,似乎阿行之弟的名字中,必有一個紹字。
而事實也真的是這樣,接下來一連串往事開始從阿朗腦海中浮現出來。
回想起來,那已經是阿朗中學時期發生的事。
當時的阿朗只是一個入世未深的少年,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毒男。
毒男的中學生活是怎樣?不就是每天上下課也是獨自一人,過著一些既孤單又寂寞的生活吧。
本來阿朗的中學生涯亦幾乎跟以上所說的沒兩樣,一直都在過獨來獨往的日子。
因為阿朗知道自己身邊根本沒有一個真心朋友,沒一個朋友是真心對自己好的。
他們願意和阿朗交朋友,也只是為了貪小便宜。
說起上來,初上中學時阿朗的父母依然健在,至於是何時離開的則仍是一個謎。
那時他的父母搞些小生意,辦得還不錯算是能累積到不少財富,所以他們也尚算是小康之家。
但老實說,他和同學之間的分別並不明顯,大家都是普通的學生,根本可以不分彼此。
硬要說的話就是阿朗那時一天午飯錢也有五十元,在當時來說真的不錯。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阿朗才會覺得他的同學不是要跟他交個知己好友,而只是貪戀著他的錢財。
漸漸地,假的或是真的想與他做朋友的人都離他而去,不再理會他了。
就是這樣,阿朗做了一個連唯一朋友也沒有的毒男。
而這潦倒的情況直至他升中四時方出現轉機...
中四那年,阿朗升上了4A,依舊是一名毒男。可是,開課那天班上卻來了兩個陌生的男孩。
其實當日上課前,同學們已經對他們議論紛紛,只是沒朋友的阿朗懶得理會。
不久後,上課鐘聲響起了,班主任也隨之進入班房。
他進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請坐在班房兩角落的新面孔介紹一下自己。
「我地比啲掌聲歡迎一下呢兩位新同學。」
「嘩佢地真係好似樣喎...」
「咁似樣佢地係咪攣生架?」
同學們很快便因為對這兩位新同學產生興趣而開始起鬨。
「大家靜一靜先,唔好嘈住。佢地兩位係今年先由另一間中學轉過黎既插班生。」
此時阿朗仍未對兩位插班生有任何反應,只是自顧自地做他還未完成的暑假功課。
「好喇好喇,你地兩兄弟快啲介紹一下自己先啦。」
原來他們真是一對攣生兄弟。接著,他們便作自我介紹,大的叫阿行,幼的叫阿紹。
而他們的出現亦改變了阿朗餘下四年的中學生活。
當然這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當中他們也經過很多的事情才能真正交心,成為好友。
畢竟阿朗在中學的頭三年都不太信人,居然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所以他們可以跟阿朗成為好友,過程真的不易。
只可惜到頭來他們卻還是令阿朗失望...
至於三人真正熟絡交心的時間大約是中四的學期中,在這之前阿朗遭遇了一件相當突發的事情。
他的父母...離開了他。
由於整件事來得非常突然,前因後果加起來只是一兩星期的事,所以阿朗都非常無助。
而此事亦影響到日後阿朗跟叔叔的關係,自此以後,兩叔侄的關係破裂,儘管這是單方面的。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阿朗的父親一直是生意人,其公司業務在他的經營下已上了軌道。
然而,他仍未對此感到滿足,並想獲得更大的成就。
就在這個時候,作為弟弟的叔叔給予了哥哥一個改變阿朗一家命運的提議。
他知道阿朗父親急需更多的資金來發展業務。
而碰巧他又收到來自任職股票經紀的老同學提供的絕密股票消息。
老同學告訴他,最近有一款股票必升無疑,推薦他大手購入賺筆快錢。
因為這位老同學跟他交情不淺,加上他清楚老同學人面廣,消息應該準確,不會指他一條歪路。
所以叔叔對此深信不疑並將內幕消息轉達給阿朗父親,建議他投資那款股票從而獲取資金擴充業務。
至於阿朗父親一向跟弟弟手足情深,故此對購入股票的建議也深感贊同。
於是,他便透過叔叔之名大手購入那款股票,保守估計投資超過三百萬,佔流動資金超過七成。
其實叔叔也有勸他不要買得太多,只是他實在太想獲得更多的資金,而且要快,所以才不聽勸告。
如果股票真的能行,他這樣做的確沒有問題。
無奈這卻是噩夢的開始...
起初,這款股票的勢頭確實不錯,購入首日股價由買入價$5.6升至$6.15。
一心幫助兄長的叔叔知道股價升得那麼高,便馬上致電阿朗父親報喜。
「大佬,升左啦,升左好多啦。」
「升左幾多呀?」
「股價既野唔駛講咁多喇,總之大佬你坐底帳面賺成一百萬。」
阿朗父親得知股票獲利後,打算乘勝追擊,再投資五十萬。
叔叔眼見他那麼高興,而股票又一直在升,心想再買一些應該沒問題吧。
然而,股價並非坐火箭,而是在坐過山車。
的而且確那股票的價格在購入後首三天幾乎是有升無跌,可是一個突發而又糟透情況卻在第四天出現。
話說那股票的所屬企業主打礦產資源,並籌劃在非洲投資一連串開採礦產計劃。
而那內幕消息是這樣的,有幾間跨國企業銳意在非洲發展礦業,並將簽訂一份合約,共同發展事務。
因此,這項消息的發佈將會刺激該企業的股票價格急升。
可是世事無常,或許他們發夢也想不到,非洲竟然會有多個國家同時在簽約前夕發生動亂,死傷忱藉。
本來非洲政局不穩實為等閒事,但多處同時發生動亂,情況自然不樂觀。
而且部分地區的動亂更演變成戰事和恐怖襲擊,幾間跨國公司自然有所顧慮。
最後,幾間公司經過長時間的閉門共同商議後,遺憾地決定將這項合作計劃無限期擱置,並且對外公佈。
計劃擱置的消息一出,市場上各款主打礦產資源的股票均直線向下,阿朗父親買入的股票也沒有例外。
諷刺的是,當天阿朗父親仍未知道大難將至,還在高級餐廳跟家人吃著法國餐,大快朵頤。
至於叔叔則一直在交易所觀察股票走勢,他看著股價有如坐過山車般向下,嚇得坐在地上發呆。
「喂,老友你無野呀?唔通你輸到損手爛腳?」
另一名股民看見他坐在地上,出於好心便問了他幾句。
但他沒有回答,只是揮揮手臂,向那人示意自己沒事。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又怎會是沒事呢?
叔叔深明自己闖下大禍,一時間不知如何面對大哥,竟然想出潛逃這個蠢方法一走了之。
他收拾好一切,並且買了一張往澳洲的機票,然後只發了一則短訊給阿朗父親認錯便不辭而別。
阿朗父親收到叔叔寄來的最後短訊後,始知股票出事。
他飛奔到交易所,希望可以將損失減至最低,可是已經太遲了。
一切經已泡湯,全也沒了,幾百萬就這樣化為烏有。
當然,這不止是幾百萬,還有他的公司,其他一切一切也皆泡湯了。
而事實是他根本沒有怪叔叔,他很想和叔叔一起共度時艱。
可是,叔叔離開了,他連兄弟情也失去了。
不。他還有妻兒在,財富輸了仍有機會追回,有甚麼好得過自己的家庭仍然完整呢。
但他並不是這樣想,他不知道妻子會怎樣看他,他不知妻子會否因此而帶走阿朗。
他怎樣也想不通,只有想歪...
阿朗父親心想,既然她可能會離他而去,那麼他就偏要她留下來。
「但咁樣仲未夠,一齊離開呢度喇...」
所謂離開,其實就即是自殺。
阿朗父親決定讓妻子跟他一同自殺。
至於阿朗這個兒子,阿朗父親還是不忍心帶他離開,他想為自己留下最後一點血脈。
然而,他不忍心這樣對兒子,就等同對其他人狠心了。
因為他這個決定將導致日後一個殺人魔的出現。
不過這也是後話,總之阿朗能逃過一劫。
數天後,阿朗父親私下到律師樓辦破產手續,目的是為兒子謀一條後路。
但看來他真的不打算將真相告訴妻兒。
而事實上,阿朗父親一直沒將買股票一事告知妻兒二人。
所以他們真的依然對此事懵然不知。
只是紙包不住火,阿朗母親最後還是得知真相。
就在破產翌日,她發現丈夫收在櫃裏的破產資料。
或許,根本就是他故意讓她看見的,要不然這樣機密的資料,怎會隨便讓人看到。
可是,得知真相又如何,她始終趕不及帶走兒子。
阿朗父親似乎已經早著先機,和她先走一步了。
當時她已經想出門,馬上到阿朗就讀的中學接走他。
只可惜甫打開屋門正想外出之際,她卻發現丈夫經已站在屋外。
「老婆,你想去邊?」
「老公我去買餸咋,你今日咁早既。」
「唔好買啦,返入去先喇。」
阿朗母親心知不妙,眼見勢色不對,可是面對孔武有力的丈夫,她果然只是一個小女人。
儘管她三番四次說要外出,可是他還是一口拒絕,並將她拉回屋內。
接著,他將妻子關在房裏,而他則走到廚房,似乎想找些東西。
進入廚房後,他打開地櫃,拿出一支鐵筆又再次回到客廳。
原來,客廳的地板存有暗格。
他不停撬,不停撬,撬開了其中一塊地板。
板下收著的居然是一包包黑炭。
相信到了這裏,阿朗父親接下來要做的事應該呼之欲出了。
沒錯,他要和妻子燒炭自殺,無情地結束兩人的生命。
可憐阿朗從此以後就失去父母,再也享受不到親情了。
阿朗父親到點燃炭塊前的一刻也沒有打消這個自私的念頭。
於是,他和妻子手牽手躺在床上,漸漸地失去知覺,一步步地踏向黃泉。
數小時後,鄰居聞到阿朗家裏傳來一大股刺鼻的煙味,覺得不妥並馬上報警。
警察接報到場後,衝進屋內四處搜索。
此時阿朗的父母才被發現,救出時已沒有知覺,緊急送院後返魂乏術,證實不治。
這個時候阿朗依然在校內圖書館做功課,仍未收到父母出事的消息。
不過沒過一會兒後,他便收到警方來電。
警方在電話裏簡單交代他父母燒炭自殺的事情,並請他馬上趕到醫院。
阿朗當時還以為是誰在惡作劇,但聽電話裏的人語氣凝重,又似乎不是假的。
於是,他便馬上趕赴醫院了解情況。
甫進入醫院,心急如焚的阿朗到處找醫生護士職員查問父母的情況。
很快便有人給予阿朗答案,只是他指示阿朗的地方,卻是停屍間。
「咪玩啦...做乜野呀?」
阿朗口裏說著不信,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出賣了他。
他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年紀輕輕就要面對這種事,阿朗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怎樣做。
此時,警察出現,並拍了拍阿朗的肩膊。
「你就係兩名死者既仔喇,我想同你落啲口供。」
「但我仲未見佢地最後一面。」
「停屍間就喺前面,做咩仲唔見佢地?認屍都要啦。」
「我唔敢呀,得唔得呀?」
阿朗激動得想揮拳打向該名警察,可是卻被他制止了。
「細路唔好郁手郁腳呀吓,我可以告你襲警架。」
聽到警察這樣唬人,阿朗稍為冷靜下來。
「細路,人就係唔係都要死架喇,你遲早都要去面對,呢次早左少少啫,有咩好怕?」
「咁樣...」
「入去喇驚咩啫。」
於是,阿朗踏出走往停屍間的重要一步。
然而那警察卻忽然阻止了阿朗的腳步。
「咪住,亂咁入去可能唔岩規矩,我諗你最好都係搵個關事既陪你入去喇,係咁先我仲有野做。」
警察說完後隨即離去,而阿朗亦覺得為保險計找人問問也不無道理。
他走到詢問處查問,終找到一個相關人士跟他辦理認屍手續。
不久後,他們走進冷冷的停屍間,現場瀰漫著一種哀傷的氣氛。
阿朗心裏雖對著自己說一定不會哭,可是當那認屍人員揭開那塊蓋屍白布時,他的淚水卻忍不住。
他的淚水忍不住流下來,流得臉上遺留兩條淚痕。
不過這的確很難怪他,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一日之間喪父喪母,這種痛真的不易承受。
「傷心都無辦法改變呢個事實架喇,人死不能復生,埋黎見下佢地最後一面喇。」
「我連佢地既遺言都聽唔到,我係咪好不孝?」
「人生總有遺憾架啦,你大個左實會明白呢挺事其實好閒既啫。」
認屍人員勸阿朗面對現實,快點認屍了事。
而阿朗亦知道阻礙到他的工作時間是一件不好的事,所以阿朗也強忍淚水,檢視父母的屍體。
但事實上阿朗內心非常抑壓,他望著父母目無表情的臉容、冷冰冰的身軀,很想放聲大哭。
似乎一時之間他根本不能想通。
認屍以後,阿朗步出停屍間之際,警察又再次出現。
原來他忘了自己仍未替阿朗下口供,真是糊塗。
接著,警察帶阿朗到設於醫院內的工作處下口供。
他從一個文件夾裏拿出兩張大頭照,相片上的人分別是阿朗的父母。
「你認唔認得佢地兩個?」
「認得,佢地係我阿爸阿媽黎...咪住先阿sir,其實我又唔係犯,點解我要喺度比你問。」
「程序黎既啫,我諗你都想知道自己父母點解自殺架,所以都係請你合作啲喇。」
於是,阿朗詳細地回答了警察所有要問的問題。
之後的時間,警察終於向阿朗交代他們自殺的內情。
阿朗期待已久的一刻總算來到了,他深信父母自殺絕不是偶然的事。
而且背後的內情定必非常複雜,說不定他們是受人所害的。
至於那警察也很明白阿朗的感受,所以他馬上從案件資料袋裏拿出一封信件。
沒錯,這是一封遺書來的。
據警察所說,這封遺書是由阿朗父親所寫的。
但由於遺書仍屬證物,因此警察暫時不能將它交予阿朗查閱。
然而,他決定私下透露信中內容給阿朗知道。
或許他對阿朗的遭遇感到同情所以才會這樣做吧。
無論如何,阿朗就是從他身上知道父母自殺的箇中緣由。
而阿朗亦是從那時開始憎恨叔叔,因為他認定叔叔要為父母的死負上全部責任。
若不是叔叔不清不楚地推介股票,父親也不會弄得損手爛腳,最後落得破產下場。
若不是他,父親就不會自殺,父親就不會帶同母親一起自殺。
更甚的是作為始作俑者的叔叔現在卻潛逃海外,這使阿朗多恨他幾分。
阿朗咬牙切齒,露出極為氣憤的表情,警察看得出他非常痛恨叔叔。
「細路你點嬲都無用架喇,依家最緊要係搵人同你搞好父母既身後事先。」
雖然阿朗口裏說明白,但他心裏想著的卻又是另一回事。
最終經過警方的詳細調查後,阿朗父母自殺一事列為自殺及謀殺案處理,無可疑。
阿朗父母入土為安後,他亦要重新投入生活,和婆婆同住。
至於大學畢業後他為何會獨自一人生活,則是後話。
為了處理父母的後事,阿朗前前後後足足向學校請了半個月假。
可是,阿朗重返校園後,才深切體會到甚麼是世勢炎涼。
因為他父母燒炭自殺一事經已上報,消息早傳遍校內每一個角落。
所以阿朗的同學都知道他不再是當日那個每天有飯鐘錢五十大元的富貴學生了。
故此同學們再沒有對阿朗阿諛奉承,連看他一眼也沒有,更談何慰問呢。
唯獨是阿行和阿紹兩兄弟在這個時候向阿朗伸出了關懷之手。
這使阿朗在冰封的心境下找到僅有的暖意。
阿朗似乎終於相信這個世界其實還有人會真心對他的。
就是這樣,他們開始了...
他們開始了這段得來不易的友誼。
三人一起學習,一起玩樂,一起午膳,有笑有淚,不亦樂乎。
阿朗過了三年多的孤獨日子,此時總算能感受到友情可貴。
照著這個情況發展下去,阿朗跟他們的關係理應是一片光明。
可是,他們的好友關係維持了三、四年左右,直至中七高考那年破裂了。
而導火線就是阿紹當年一個既衝動而又糊塗的決定。
相信已有不少人知道阿紹所做的大概是甚麼事吧。
沒錯,此事就是影響深遠的借貸事件了。
事件大約發生在高考開考前的兩天。
當天晚上,阿紹打了一通電話給阿朗,聲稱父親忽然得了急病,需要一大筆錢做手術。
只是阿紹並非想阿朗借錢給他,而是想阿朗做他的擔保人,跟他一起借錢。
「老老實實啦,你要借幾多先夠?」
「我地搞左好耐但都係差七萬先夠老豆做手術。我只係想你做擔保人咋...」
阿朗聽到這個金額,初時都有所動搖,害怕惹禍上身。
可是,之後他卻因一時心軟,而答應了阿紹的請求,到財務公司總行作見證並當上擔保人。
他不想再見到有人受喪父之痛,尤其是他的朋友。
然而,就是這種婦人之仁害了他,須知道貿然當別人的擔保人可以是非常危險的事。
而且不要忘記阿紹這次所借的並不是小數目。
那是整整七萬元,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擔當得起的。
起碼以阿朗那時的情況來說應該不易吧。
如果阿朗稍為理性地想想,他就必定不會上當。
只可惜當他肯想的時候,事情已到了一個恨錯難返的地步。
因為阿朗的而且確是實實在在地將自己的名字簽在那擔保人條款確認書的簽名欄上。
所以在此事上財務公司可謂手握鐵證,阿朗根本無從抵賴。
只是一直以來,阿紹也欠了他一個交代,這令他相當不服。
當年阿紹成功向財務公司借得貸款後,其實亦不是即時人間蒸發的。
直至高考最後一天,阿朗仍然能夠跟他們聯絡。
不過暴風雨前夕通常都會風平浪靜是常識吧。
到了放榜那天,問題終於陸續浮現。
在放榜這個重要的日子,他們居然不回來領取成績單,而是離奇地缺席了這個場合。
此時阿朗方感到奇怪,只是他仍未能將事情聯想到與借款一事有關。
遺憾地,過了數天後阿朗的噩夢終究是來到了。
那天,阿朗收到一通撥自財務公司的電話。
「請問先生你係咪郭立紹先生既擔保人呢?」
「我係,唔知有咩事呢?」
「郭生已經有兩期無還款比我地,如果再過多一期佢都唔還錢,一切債務將會轉嫁閣下。」
「咪住先,借錢果個係佢喎,點解要我揹筆數?」
「先生,你之前白紙黑字寫到明做郭立紹先生既擔保人,依家佢人唔見左,筆數就緊係你揹喇。」
電話裏頭的財務公司職員說罷便掛線了,只剩下仍將手機放在耳邊的阿朗獨自發呆,腦海一片空白。
但發呆也是無補於事,而阿朗亦明白目前要做的應是嘗試挽救這個困局。
於是,阿朗馬上致電阿紹,希望他可以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可是阿紹並沒有接聽他的電話。
儘管阿朗之後仍然鍥而不捨地按下那撥出鍵,遺憾地這依然是徒勞無功。
阿紹一次也沒有接聽過阿朗的電話,是一次也沒有!
而悲哀的是,到了此刻阿朗還想相信阿紹那樣做是有苦衷的。
或許,他不聽電話是因為手機沒電;是因為沒交電話費;是因為他父親的病情轉壞。
但事實證明,阿朗根本不值得為此人找開脫的理由。
阿紹和阿行都不是好人,阿朗最終還是認清了他們的真面目。
因為他們居然重蹈了阿朗叔叔的覆徹,令阿朗極盡失望。
由財務公司致電給阿朗那天開始,他每天從不間斷地致電給阿行和阿紹二人。
阿紹打不通,就打阿行的;阿行打不通,就打阿紹的。
他不斷地重覆著這個步驟,週而復始,不想放棄。
終於到了某天,這大約是一星期後的事,阿行的電話有人接聽了。
可是,此事卻不能夠以「皇天不負有心人」七字來形容。
皆因這只是一件糟透的事。
縱使電話有人接聽,但阿朗並不感到快樂。
阿朗沒想過這段所謂真心相對的友誼,到頭來亦只是一些利用自己的技倆。
他苦苦等待,最後卻只換來一聲抱歉和一段廣播。
「四點鐘往英國航班登機時間尚餘十五分鐘...」
就是這段從電話另一邊傳出來的廣播,喚醒了愚昧的阿朗,讓他知道自己經已被出賣。
從那時開始,阿朗再次成為一個孤單的人。
好了,七萬元應當怎樣還?沒錯,阿朗確實有過一筆儲蓄,但金額跟七萬元仍有一段距離。
幸好,阿朗還有那位僅餘的親人--婆婆...
不過說實的,他不太情願讓婆婆幫忙,因為這次讓她幫了,就好像蒙上了不孝之名。
說回來,如果叔叔那事他亦可以有同樣的想法,那麼仇恨就可以很容易化解了。
當然,兩事性質始終略有不同,阿朗有兩種不一樣的想法實在是在所難免。
重回正題,究竟阿朗婆婆怎麼會對孫兒伸出援手呢?
據知當時那兩兄弟一走了之,新一期欠款自然就沒還給財務公司。
所以順理成章地被追債的人也換成阿朗了。
源源不絕的追數電話、信件衝到阿朗的家裏。
即使他試圖進行訊息封鎖,但以他一己之力又怎可能堵截掉所有的資訊呢。
沒過一陣子欠債的事便露餡了,惟奇怪的是婆婆竟沒有為此而大發雷霆。
而阿朗就更誇張,他竟以為婆婆會一巴摑過去。
然而,婆婆既沒有罵也沒有打,只是平心靜氣地跟阿朗細談解決方法。
「對唔住呀婆婆,係我衰係我傻仔,亂咁信人去做人擔保。」
阿朗竟激動得哭了出來,不過他這樣做可能是另有目的,博取婆婆更多同情,可能吧...
「乖孫,唔好喊...你由出世開始到我就睇到你依家。你有事我點都幫你既。」
「但大拿拿七萬銀,婆婆你邊有錢幫我喎。」
「乖孫你有所不知...」
接著,婆婆開始解答孫兒這個疑問。
原來,她一直秘藏著一筆私己錢。
該筆私己錢來源自阿朗父母婚後每年給予的生活費。
她將沒用上的生活費存下來,久而久之就成了那筆私己錢。
又或者好聽一點,說成是緊急後備金也可以吧。
怎樣都好,總之婆婆就是能用這筆錢來協助阿朗還款。
可是,阿朗實在不好意思讓她動用那筆款項。
然而他雖已再三推搪,但仍無阻她的決定。
「咁樣點得架,啲錢你留返自己使啦。我咁大個人應該自己負返責任。」
「收聲!我話左係咁就係咁啦!」
婆婆罕有地展露出嚴肅的一面,使阿朗不敢再有意見。
但是她也幫不了阿朗很多,因為款項有限,所以餘下的就要阿朗自己想辦法了。
「其實我仲有另一筆錢既,係你死鬼阿媽前幾年喺你岩岩上中學果時比落架。」
婆婆續說這筆款項是阿朗母親為兒子準備的教育基金,乃阿朗讀大學的學費。
「咁既話就用呢啲錢還喇,我唔讀大學有幾閒喎。」
沒想到婆婆聽見這番話後居然氣得對阿朗拍案大喝。
「你點可以咁講野架?你咁樣諗對唔對得住你阿爸阿媽?讀大學係好緊要架。」
「但係咁喎...」
「唉,好話唔好聽我半隻腳都伸左入棺材度囉,你就唔同呢,你仲有大把世界。」
到了此刻,阿朗經已無話可說,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辜負眾人的期望。
婆婆寧願犧牲自己的晚年生活,也不想他失去上大學的機會,所以他更不能令婆婆失望。
於是,他聽從婆婆的意願,讓她代為償還一部分的債項,而剩餘的則由他自已償還。
別以為事情會就此告一段落,其實還有下文的。
事源婆婆替阿朗還掉部分欠款後,個人財產已所餘無幾。
為了減輕阿朗的負擔,她竟主動提出搬到老人院,令阿朗可以放心其大學生活。
儘管阿朗並不贊成她的做法,但時勢所逼且她主意堅決,因此阿朗也不能再做甚麼來阻止了。
阿朗只能祈求婆婆將來在老人院的生活可以好過一點,那他就安心了。
惟真相往往與想像有著極大的出入。
婆婆雖然對阿朗說那是一間服務質素很高的老人院,叫他不用擔心。
但實際上那只是一間設備簡陃的劣質老人院。
而且那裏的護理人員工作態度懶散,根本不是真心為老人家服務。
她居住在這種老人院裏,彷如置身於龍潭虎穴,遲早也會出事。
只是阿朗一直也察覺不了這個問題,滿以為婆婆居住在老人院可以幸福快樂。
終於一次意外,奪去了阿朗婆婆的性命。
無情的烈火吞噬了整間老人院,還吞噬了那老人的慈祥面孔。
而阿朗收到這個消息後,也即時放下手頭上的習作,趕到醫院了解情況。
可能是之前父母死去而令他汲取過經驗吧,這次他來到醫院好像鎮定不少。
但由於是次火警受害者眾,所以阿朗也等候了一段頗長的時間才能進入停屍間認屍。
阿朗沒想到幾年間竟要兩次進入這種地方,雖然身處醫院不一樣,但氣氛依舊沉重。
不一樣的認屍人員帶著阿朗走進不一樣的停屍間,揭開不一樣的白布,並看著不一樣的冰冷身軀。
不,那可能是熱的,因為婆婆...是燒死的。
阿朗看著這具燒得不似人形狀近黑炭的焦屍,甚至不肯相信這就是婆婆。
雖然屍體被燒至難以辨認,但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儘管屍體被燒得體無完膚,唯獨其衣袋部分卻完好無缺。
法證人員就是憑著屬於死者衣袋內的個人財物來確認死者的身份,亦即是阿朗的婆婆。
既然醫院方面交代得清清楚楚,阿朗也不得不接受現實,承認婆婆已經死去。
最後的親人遭受極大痛苦而死去,作為孫子的阿朗當然難受。
而他亦因為此事變得更為痛恨阿紹。
因為阿朗深信,要不是阿紹之前騙他當擔保人,令他惹上一身債的話,事情定不會發展到如斯地步。
阿朗自問在此事上責無旁貸,算是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婆婆。
所以他更不可能原諒阿紹,不可能原諒阿紹弄得滿城風雨的行為。
當然還有老人院的相關人士他是絕不會放過吧。
但令人遺憾的是,不論阿紹又或是老人院的有關人等,他還是一個也找不到。
直至他進入財務公司工作,再一次看見阿行的名字時,一切才算出現轉機。
阿朗埋藏在心裏已久的仇恨積怨終有機會一次過釋放出來。
鬱結難消的他撕掉那張寫有十個紹字的白紙,然後遙望著外面的藍天,拳頭緊握,雙眼紅紅。
「郭立紹...我要你不得好死!」
看來阿紹真的要為自己過往做過的事付上代價...
下班之後,阿朗帶走一張寫有阿行電話以及住址的紙條。
但他並非想直接衝上門找麻煩。
畢竟阿朗亦不是一個連些微準備也不做就貿然行動的魯莽小子。
其實,他目前想做的是收集情報。
始終三人多年不見,阿朗想要溫故知新也是理所當然。
於是,阿朗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打電話給阿行,試探一下他的虛實。
「喂你好,請問郭立行先生喺度嘛?我係邦能財務公司打電話黎架。」
「吓?咩事呀今期條數我還左架喎。」
「先生先生,我打黎唔係要追數咁既意思,今日我係想同你做個電話訪問。」
接下來阿朗便開始發問,嘗試藉此來知道他們的近況。
怎料阿行表現極不合作,不肯如實回答阿朗的問題。
「我想問吓你屋企有啲咩家庭成員咁呢?」
「我同阿媽一齊住既。」
「獨生子?」
聽到阿朗這樣追問,阿行的語氣忽然變得吞吐。
但最後他還是支支吾吾地回答阿朗,說自己是獨生子。
阿行這樣分明是撒謊,可是阿朗卻不可立即拆穿他。
因為事情要是這樣結束,一切就會前功盡廢。
既然這樣發問套不到料,阿朗便決定轉以一些婉轉迂迴的方式問他。
「郭生,如果你有一個好錫既阿妹,但佢做左件好錯既事,咁你仲會唔會幫佢?」
「我都話我無兄弟姊妹,你想我點樣答你呀?」
「郭生我真係無惡意,我只係想了解吓你既良知處於邊一個水平,仲有你對人性既睇法啫。」
其實阿朗心知自己這次問得不太恰當,首次通話很有可能因此而以失敗告終。
「良知?人性?財務公司會問啲咁既問題?你好講喇你究竟係咩人,做咩要咁煩住我?」
「咁不如你又答左我先,點解你要講大話呢?」
「我無講大話,你唔好亂講。」
「哈,唔知你有無斬眼架呢?」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阿朗此話意帶嘲諷。
「我講笑咋,其實我係想問...你有無人性架?」
「你...你痴線架。」
阿行經不起這種質問,害怕得馬上掛斷電話。
儘管這次通話未能讓阿朗知道阿紹的現況,但阿朗卻認為成功已在不遠處。
他確信阿行很快就會抖出阿紹的事情,只要他再打幾次電話...
翌日,阿朗再一次拿起手機,致電給阿行。
「喂,阿行呀,你地兩兄弟最近點呀?」
阿朗故意將聲線壓低,使自己的聲音變得低沉,目的就是要令阿行上當。
「都幾好啦。咦,你係?」
「哦,咁樣呀嘛...」
阿朗復用自己原來的聲線說話,此時阿行才知中計。
「又係你?你真係好卑鄙,竟然專登擺個窿喺度比我踩...」
「係咩大家咁話喇。係咯你做咩唔講落去,你地兩兄弟點架,我真係真係好想知呀。」
阿行沒有回答,並且向阿朗說了句髒話後便隨即掛線。
「唔緊要...你即管避喇,反正都唔爭在一陣,嘻。」
阿朗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似乎他已經覺得此事是十拿九穩了。
事實也真是這樣,阿朗確實堅信下一次通話便是阿行一五一十地道出一切之時。
那麼最終結果又真的會否和阿朗所想一樣呢?真相在第三次通話裏就會自有分曉。
而這通話不早亦不晚,剛好在當晚九點撥出。
「喂,搵邊位?」
「我想搵郭立紹。」
「小姐我諗你打錯電話啦。」
你沒看錯,他的確是說「小姐」,因為阿朗早已佩上變聲器說話了。
「我無打錯喎,你地一個叫郭立行,一個叫郭立紹,兩個都好鍾意借錢架嘛。」
「小姐你唔好玩電話啦吓,我cut線架喇。」
「哥仔唔好咁勞氣,比我問埋先啦,好無啫?」
變聲器走出來的女聲令阿行勃然心動,於是他決定再給阿朗一個機會。
「其實走佬去外國既感覺係點架,同埋借錢唔還仲走埋佬係咪會過癮啲架?」
「你...你一定係尋日開始打黎果個痴線佬!」
但阿行回想起來,終於發覺事有蹺蹊。
「咪住...我知喇,你係阿朗!普通人點會知道我咁多野,你一定係阿朗!」
阿朗早已預計到阿行會識破自己的身份,所以事態仍然按照他的預想進行中。
「既然你已經估到,咁我都開門見山。答我,阿紹依家喺邊?」
「佢無返過黎香港,你唔駛旨意找佢晦氣。」
為了得到想要的答案,阿朗決定以退為進。
「好喇好喇我邊有話過要同佢嘈啫,我多謝佢都黎唔切啦。」
「吓?你唔駛呃我喎,當年佢令你揹起晒筆債,你點可能會多謝佢呀?」
阿朗沒辦法,為了得到答案,他真的沒辦法不再次昧著良心說假話。
但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即使他說那些假話說得作嘔,也在所不計。
「哦我明喇,因為當年筆債至會令你更加努力同發憤,所以你先想搵佢出黎多謝一聲?」
「無錯就係咁樣。」
阿行對阿朗的話深信不疑,但他始終有點不放心,決定要先跟阿朗出來談談。
儘管阿朗並不想一拖再拖,可是在這個情況下再爭論太多也未必有好結果。
即使跟預期結果不盡吻合,但阿朗已不想再冒險了。
於是,他答允了阿行的要求,兩人外出面談並且進行交涉。
最終會面之期定在最快來到的星期六。
由於離會面時間還有數天,所以阿朗決定先準備一下殺人道具,當然還少不了帽子。
這次,阿朗決定買一頂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帽子。
既然是曾經擁有過,即是阿朗現在已失去那頂帽了。
那失去了,又如何買回?
事實上,阿朗從沒想過可以買回原來的帽子,因為它早已到了將軍澳,成了堆填區的住客。
所以阿朗只是想找一頂跟原來那頂有接近外觀的帽就可以了。
而關於這頂阿朗曾擁有過的帽子,其背後原來還有一段故事。
只是阿朗每每想起該帽時,都會連帶想起阿紹,痛恨阿紹的殘忍。
至於帽子消失的原因,其實就是阿朗自己將它丟棄,所以它之後才會到了堆填區。
相信說到這裏,大家也會想到那帽跟阿紹應該有著很密切的關係。
沒錯,事情確實是這樣。
那頂帽子本來是阿行和阿紹兩兄弟在中五那年買來給阿朗作生日禮物的。
當初阿朗的確很高興,對帽子亦珍而重之。
可是自借錢潛逃一事發生後,阿朗便氣憤得將所有他們送來的物品一口氣棄掉,包括那頂帽子。
儘管帽是棄掉了,但阿朗依然記得它的顏色和外型。
據阿朗所想,那頂帽子其實是一頂黑色鴨舌帽,不過帽上還印有一個紐卡素會章圖案。
原來,早年的阿朗曾是一位足球迷,尤其是英超賽事他就最熱衷於觀看。
而喜鵲亦是阿朗當時頗喜愛的球隊之一,所以阿行他們才會送一頂紐記帽給他作禮物。
但隨著阿朗升上中七,需要時間預備高考,從那時起他已很少觀看球賽。
再加上紐記已不復當年勇,逐漸淪為褪色勁旅,因此阿朗亦失去了那份對紐記擁戴的感覺。
他已經失去了對足球的熱情和盼望,而且同年間又發生了那件事,阿朗自然對帽恨之入骨,並且將之丟棄。
只是世事變幻莫測,一頂早已被捨棄的帽子卻又再次跟他扯上關係,或許這真天注定。
阿朗相信是天注定他一定要向阿紹報仇,相信這定必是上天的安排。
他心想,既然連上天也下了訊號來表達支持的信息,那麼他亦不可能令上天失望。
看來,又有人著魔了...
可能這就是宿命吧,阿朗只能夠藉著神化自己的變態殺人癖好,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但他這樣想,不但不能贖罪,同時只會令自己越踩越深不能自拔,罪孽更深重。
不過,即使積孽再深也阻不了阿朗,他早就決定好要殺掉阿紹後,此事方可罷休。
於是,阿朗先向公司請假,然後開始尋找那頂他曾經擁有而當前又需要的帽子。
要找一頂印有球會圖案的鴨舌帽其實不難。
一般來說,在售賣足球商品的專門店裏應該可以找到這種帽子。
而阿朗亦持相同看法,他相信自己要找的帽就在那些專門店內。
以他所知最近的足球商品店已經在旺角那麼遠,但他有必要到那處走一趟。
到達某間位處旺角的足球商品店後,阿朗沒有多逛,只是向店員詢問這裏有沒有紐記帽出售。
「我要搵搵先,印象中應該仲有唔少新貨,都有幾多款架喎。」
「是旦喇,總之係紐記既cap帽就得。」
在店內等候了幾分鐘後,店員終於從貨倉裏找到了一堆印有紐卡素會章的鴨舌帽。
接著,一頂頂有紅有黑又有白的帽子被陳列出來讓阿朗選購。
阿朗毫不猶疑地選擇了黑色那款,因為當年他收到的紐記帽子也是黑色的。
帽子拿到手後,阿朗稍後跟阿行的會面更稱得上是許勝不許敗。
阿朗定要說服阿行,讓他帶阿紹出來見一見他,好讓自己能夠作進一步部署。
因此,這事經已再沒有空間讓阿朗承受任何的失敗,所以這次他定要一擊即中。
很快便到了阿朗跟阿行會談那天。
當天的阿朗輕裝上陣,時刻保持應有笑容,希望會談能夠順利進行,並說服阿行。
而會談地點則是一間他們學生時代常到的茶餐廳。
據說這地點是阿行提議的,他說想懷緬一下舊日時光,所以才會在那裏暢談。
阿朗心裏雖百般不願,但為了不得失阿行,他亦只好欣然接受。
「伙記落單,午餐B,凍檸茶。阿朗你照舊?」
「無所謂你話事。」
可是實情卻是阿朗早就忘記了這裏有甚麼午餐,而所謂的慣點食物他亦自然沒半分印象。
一會兒後,午餐被送到阿朗他們面前,象徵會談正式開始。
然而,阿行仍然要訴說舊時趣事,令阿朗感到很不耐煩。
「阿行,我地入正題喇好嘛?」
「係咩?我自己都唔為意添,悶親你唔好意思。」
看來阿行意識不到自己經已偏離了會談的主題。
還好阿朗及時將他拉回來,否則他真的可能會沒完沒了地說一些跟會談無關的東西。
於是,會談總算重回正軌。
一開始,阿朗便表示了對阿紹的深切掛念和期待,表情十足堪如演技派。
但阿行始終猶疑不決,還未能夠對阿朗想見阿紹的要求作出決定。
眼見會談了無進展,阿朗改變策略,轉以更加有誠意的方式試圖令阿行答允其所求。
所謂更有誠意的方式,其實就是阿朗忍辱負重,當著全茶餐廳客人面前向阿行下跪。
「求下你喇,阿紹真係我既大恩人黎架,你應承我喇。」
阿行果然受軟不受硬,他猶疑不決的態度亦開始軟化。
至於阿朗也知道這是一個好時機,在此時引導阿行交代阿紹的事情就最適合不過。
「講起阿紹,真係可以講三日三夜都講唔晒,你地兩兄弟真係好好笑。」
「點解咁講?」
「仲記唔記得,阿紹個膊頭有一個好似7既胎記?我第一次見到個胎記果陣真係笑到傻左咁。」
雖然阿行說自己記得那個胎記,但可疑的是,阿行居然趁阿朗分神時,偷看自己的肩膊。
難道說這個阿行根本不是阿行本人?
亦即是說,目前坐在阿朗面前的人就是阿紹?
這對兄弟究竟要搞甚麼,真令人摸不著頭腦,
但既然有表面證據,所以現在姑且先當他是阿紹吧。
然而,阿朗仍未能察覺到阿紹的異樣,而疑似冒充哥哥的阿紹則繼續演活阿行的角色。
說實的如果那人真是阿紹,此刻就是阿朗殺人報仇的大好機會。
因為兩人相隔不足六十厘米,要下手根本不難。
只是在當天化日下動殺機,相信阿朗也很難逃得過牢獄之災。
故此,其實換個角度想,還好阿朗現在不知道坐在對面的人正是阿紹。
否則他真的一時火起而殺掉阿紹的話,後果一定非常嚴重。
總之,從阿朗的利益層面出發,他雖不知此人是阿行還是阿紹,但這亦算不上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
而事情發展下去依然風平浪靜,阿朗相信這天的面談或有可能無功而還。
或許,阿紹也相信這天的面談可以就此完結。
因為在此之後,這裏發生了一件連阿紹也意料不及的事情。
正當阿紹打算結帳之際,突然有一個男人衝進茶餐廳內。
阿紹看見這個男人,臉上即時流露出一個恐懼的表情,而阿朗則甚為驚訝,很想知道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
而在他們面前出現的男人擁有一張跟阿紹相同的面孔,只是衣著有所不同。
沒錯,這男人應該才是阿行,惟阿朗仍是懵然不知。
「阿紹?佢係咪阿紹呀?你又話佢無咁快返香港既。」
這下子連阿紹也亂了,看他的緊張模樣,基本上可以確認他就是阿紹。
「哦哦...係呀佢係阿紹黎。細佬...你返黎又唔通知聲大佬既?」
「阿朗,你唔好信佢,佢至係阿紹。呢個衰仔居敢大膽到連大佬都打。」
忽然出現這種突發情況,阿朗也不知道應該信誰才好。
「你地搵方法證明一下自己身份仲好,我真係唔知你地依家喺度玩緊乜野。」
於是,剛才由外面衝進來,應該是阿行的男人馬上向阿朗解釋。
「阿朗,你前前後後玩左我三次電話,裏面你講過咩我仲記得一清二楚,唔信你問我喇。」
既然他也這樣說到,阿朗亦打鐵趁熱,開始對他發問關於通話內容的問題。
果然,他的確能夠解答阿朗所問的問題。
「咁樣即係話...頭先一直坐喺我對面既人就係阿紹?」
「你唔好聽佢亂講,佢可能係偷聽左我同你講電話至會知道咁多野架咋。」
「細佬你收手喇,阿朗都話左無嬲過你,你仲駛乜扮我啫。」
當然,阿朗心裏並不是這樣想吧。
難得仇人出現在自己眼前,他恨不得馬上殺掉阿紹以洩心頭之恨。
「係囉,如果你真係阿紹既話,我想同你講,我真係無怪過你。」
身份似乎已經敗露的阿紹遲疑了一會,然後站了起來,好像有話要說。
「無錯,我係扮...」
「細佬小心!」
但是他連話都未說完,阿行卻無緣無故地撲向阿紹,不知所為何事。
一瞬間後,茶餐廳內突然傳來兩發槍聲,食客慌忙走避,現場情況一片混亂。
至於阿朗則躲在餐桌下,待現場情況稍為好轉時,才看看剛才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過了一會兒,餐廳的恐慌情況似乎有所緩和。
於是,阿朗便從桌下爬了出來,察看槍擊發生後的狀況。
可是,當他一爬出來,只見地上一大灘鮮血。
「叫十字車呀,快啲呀我大佬唔得喇。」
原來受槍擊的人就是阿行,不過依照槍擊發生前的動靜,他是撲向阿紹的。
難道槍手本是衝著阿紹而來?
想必阿行這次真的做了阿紹的替死鬼。
因為阿朗爬出來的時候,清楚看見躺在血泊之中阿行兩眼睜大、面無血色,沒半點反應。
這分明是一個死相,而且是死不瞑目那種。
阿朗心中感慨,儘管阿行在他眼中不算是甚麼好人,但比較阿紹,阿行的確好得多。
然而,這個十惡不赦的阿紹卻死不去,更有人做他的替死鬼。
阿朗心中不服,他決定了,阿紹遲陣子一定不會死得比其哥哥好。
事發幾分鐘後,救護車及警車相繼到場,前者將阿行送院緊急救治,後者則封鎖現場作詳細調查。
而阿朗和阿紹以及其餘相關人等亦被帶到警署協助調查。
另外,被送到醫院的阿行最終仍然返魂乏術,宣告不治。
由於案情複雜又嚴重,所以警方將會對本案作出長時間深入調查。
因此,阿朗還可能需要多下幾次口供,看來之後的日子他將會有排麻煩。
更令人苦惱的是,得知阿行不治後的阿紹居然在警方面前參阿朗一本。
他指阿朗有極大的犯罪嫌疑,並向警方交代二人以前曾經結怨的往事。
不過警方只對此表示或會調查,原因是他們需要更多證據才能有下一步定案。
但實際上,如果警方相信作供者的證供,即使沒有足夠證據,他們亦會調查,增加破案的機會率。
而現在的情況竟有利於阿朗,真是異常奇怪。
在警署錄了大半天口供後,阿朗終於可以離開,此時天空已由蔚藍變成漆黑一片。
折騰了這麼久,阿朗想快點回家休息,可是...
「你個殺人兇手,你唔駛唔認喇,你走唔甩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係唔會有好下場架。」
剛喪胞兄的阿紹失去理智地在警署門前大罵阿朗,然後便跑著離去。
被罵的阿朗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心裏有個疑問。
「無錯我一路都係殺人兇手,咁阿紹呢?佢又算係咩?」
阿朗只是覺得,此人根本連跟他說話的資格也沒有,更遑論是當街罵他。
都過了這麼多年,阿紹依然是死性不改,就算死了亦沒有人會替他感到可憐。
接著,阿朗背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走到地鐵站,準備乘車歸去。
此時,他的手機忽然響起,雖未有來電顯示,但他依然接聽電話,發現致電的人是一位女子。
為防有詐,他躲在暗角繼續通話。
「喂,邊位?」
「你唔需要知道我係邊個,你只要知道你一直想見到既野終於都發生左。」
「我唔知你想講咩喎。」
「佢死左嘞,唔該你以後唔好再整色整水,搞到Taylor分晒心去理你啲無謂野。」
「你咁講,即係今日茶記單野係你做既?」
女子直認不諱,但她仍未知道實情是槍手錯手殺掉阿行而非阿紹。
「你咁得閒做咩?你究竟知唔知依家係邊個死左呀?」
「係你既仇人,網上新聞都係咁寫:死者郭立X,二十三歲...」
阿朗對她知道自己的仇人就是阿紹感到非常疑惑。
「死果個係郭立行,唔係郭立紹呀,仲有你點解會知道我咁多野?」
「因為Taylor佢成日話要救你,唔想你錯落去,所以佢一直暗中查你,仲知你好多野。」
阿朗聽到此處頓時呆了,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都不是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但這裏他卻忘記了一個人...
另外還有一點令阿朗覺得奇怪,就是那人為何要這樣幫自己,不肯告發自己。
「講真,我唔知我男友為咩事要保你,衰啲講句即刻拉你返去落charge告你謀殺都仲得。」
看來這個女人還知道更多的內情。
「唉我都唔明佢點解唔肯咁做,係都要拎住個爛鬼面具扮晒正義唔知為乜。」
「面具?咪住先你條仔叫咩名?」
「咩名都唔關你事,總之你咪再搞到Taylor,佢喺警隊仲大把前途,我唔想你再煩到佢,係咁。」
那女子說完便匆匆掛線,沒有理會阿朗。
不過根據她在電話所說,面具人應該就是Taylor。
而且他更是警隊一份子,或許真的前途無可限量。
但奇怪是若他真的手執實證,他只要將阿朗拘捕並送上法庭、送入監獄,立下大功想升職上位應該不是問題。
只是他偏偏沒這樣做,反而要保阿朗,到了這步,實在很難令人相信阿朗跟他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如果Taylor真的單純地想阿朗回頭也沒大不了,但如果他另有目的,那真正情況定必複雜得多。
而阿朗都分析不到甚麼了,因為他實在不願想,這天的而且確發生了太多事,令他身心俱疲。
惟有一點他謹記著,就是以後也要繼續買帽、戴帽和除帽,只有這樣做真相才有機會逐步浮現。
回家後,阿朗放下袋子並脫下外套。
就在這個時候,那頂帽子從阿朗的外套跌了出來。
本來他是為保險計才將帽帶在身上的,可是到了此刻,此帽應有一段時間用不上吧。
與其將帽空放著徒生浪費,倒不如讓給阿行。
畢竟阿行當年也有份送贈帽子,而且這次阿行的死亦間接與他有關。
故此,阿朗很想在此事承擔一點責任,先將這頂帽子讓給阿行,令自己勉強成為幫兇。
大不了就是日後再有機會對阿紹動殺機時才再買一頂相同的帽吧。
於是,阿朗便將那黑色紐記帽放在櫃裏。
想來這應是阿朗櫃裏第一頂與他沒有直接關係的帽子。
可是,他真的會為此而高興嗎?
(陸 第二十七頂.討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