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森林在黑夜中繁殖,混亂模糊的視覺,四周天旋地轉,黃燈如星體在天空劃過。我連眼睛也不想睜開。搖頭晃腦地行屍走肉。我穿著高跟鞋。很難走。酒瓶空空如也。衣袋空無一物。我只剩下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軀殼,我的靈魂。
 
我傻笑著,亂糟糟的長髮披在眼睛上,看不到眼前的道路,遮不住眼淚直奔流下。
 
醉啊醉,笑啊笑,哭啊哭,我很寂寞。
 
我踏著石磚,「咯咯」聲如步兵的姿態進入耳朵,為何要欺騙我。
 
身後有一個男人,我早已發覺,他穿著黑色薄毛衣,雜亂的頭髮,標致的臉孔。我凝望著他,身體差點支撐不住,他看著我嗎?臭男人。
 




他令我想起他,每個臭男人,都是那麼帥。我現在就離開他,如果他現在叫停著我,我就投進他的懷抱,忘記那個臭男人。但有魅力的男人始終不會忠心愛一個女人,因為他有魅力。
 
正當我想轉身就走,他卻比我早先一步轉身。哼!臭男人。
 
我要去哪裡?不想回去。我沒有朋友,我很孤獨。去酒吧,我需要一個肩膀。
 
顛顛倒倒的狀態下我跌進了一間小酒吧,那裡有一個和我一樣孤獨的男人。「我要你的肩膀!」我坐在他旁邊,強行抓住他的手臂道。他一驚,看著披頭散髮的我,眼睛睜得很大,不知如何反應。
 
「我有約,抱歉。」他斷斷續續道,我不管他,繼續抱著他的手臂,直至他輕力把我甩開,離開了座位。
 




我趴在酒桌上,獨自地哭。
 
驟然之際,一位男子坐在我旁,把我的頭放在他的肩膀上。我抬頭看著他,他在我迷糊的視野中,有著小丑的臉,頭髮遮住了左額上的一大傷疤。感覺他是與眾不同、滑稽、帶點邪惡的男人。
 
「你說她賤不賤。」我問他。他沒有回應我,但是把我摟得更緊。「他在我面前搶走了我的男人。」我激動地說,不管身邊的目光。他摸著我的頭。「你可以對我說聲...」「我愛你...」「嗎?」我把眼睛貼實他的眼睛。
 
他焦急的睜大雙眼,手忙腳亂地指手畫腳,示意自己不能說話,身體活躍得驚人,看來是一個奇怪的男人。「你是啞巴嗎?」他眼睛連成一直線,冒起了笑容,瘋狂地點頭。
 
我又趴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道:「那就借一下你的肩膀吧。」他張開嘴巴,像是大笑,卻無聲。
 




「我有了他的孩子。」
「但我為他而墮胎了。」
「我為他而墮落。」
「他卻視我陌生人。」
「拖著另外一個女生在我面前走過。」
「我回頭跑去打他,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爽。」
「但他卻叫我瘋婆,說不認識我。」
「叫我瘋婆…」
 
我流下淚水,淚水是黑色的,我肯定很醜了。
「我墮不墮落?」我問他,他定住了,似乎被嚇壞了,想了一下便看著我,瘋狂地搖頭,然後雙手合起來,拇指相扣,造出一個天使的手勢給我看。
 
「哈哈。」我冷笑一下,我是一個墮落的天使,我想。他又拍我的肩膀,指著我的眼淚,手中的天使墮落,雙手變成兩隻角,放在額頭上,是惡魔。
 




「你是說我哭了就變成惡魔嗎?」他開心得猛然點頭,嘴角掛著無限笑容,眼睛彎得像月亮,他的笑容很好看。
 
「做惡魔很好啊?不會有人再接近我,不會再有人傷害我。」我凝望著酒吧中的酒瓶,思念在酒瓶中溜冰。
 
他扁起嘴巴,大力指著他自己的心臟,然後輕輕地點著我的肩膀,我笑了。
 
「你有煙嗎?」我問。他摸摸自己的衣袋,拿出一包煙盒,卻發現裡面毫無煙蒂,他焦急地抓著自己頭髮。
 
「不要緊,我不想吸了。」呼出一口氣,眼睛如天花板的紅燈搖搖欲墜。
 
酒紅色的世界,四處黯淡無光。我想在這個酒吧的中間跳舞,拉著你的手在酒紅色的世界跳著華爾茲圓圈舞。
 
愛情就是這麼廉賤,讓我感到幸福,又狠狠地摧毀我。
 
給我理由,給我一個痛苦的理由,給我一個醉倒的理由。「你不能說話,那你怎麼安慰我啊?」我趴在桌上頹唐地半開著眼睛。他身體又再次活躍起來,臉上既笑又哭,猶如一個小丑,似乎不懂得如何安慰我。




 
遽然他離開了座位,去抓了一個男人,是剛才甩開我說自己有約的男人,男人萬分抗拒,但似乎力量不夠。「喂你幹什麼啊?」男人大聲抗拒,再見酒吧人不多,所以並不造成太大騷亂。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抓住一個男人,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突然他一拳打在男人的身上,男人瞬間大喊一聲,痛得跪在地上,又連續哀嚎數下,無力道:「神經病,不給你肩膀就找人毆打我...」他就像一個重傷的老鼠,一跌一撞地離開了酒吧,嘴裡還叫嚷著「神經病」。
 
我臉上露出笑容看著他,感謝他為我打他,他臉上立即展出陽光笑容。
 
「我不想呆在這裡,我們出去吸吸空氣吧!」我對他說,他猛力點頭,拖著我的手,大力地拉我離開酒吧,去一個摩托車旁。我打量了這個平平無奇的摩托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他拿起褲袋裡的鑰匙,開動了摩托車,一副誇張的姿勢示意我坐上去。我靦腆不已,但依然上了座。他坐上駕駛座,沒有頭盔,一聲引擎聲便長奔而去。
 
殊不知他越開越快,身邊的風掠過我身軀。怎麼開得這麼快,我暗忖,然後便發現這人就像一個瘋子,完全不顧自己性命安危。倏忽之間他轉起彎來,我失去平衡感,瞬間抱住他的腰,頭撲在他的背上。
 
一架摩托車上裝著兩個人,一個失戀的女人一個瘋掉的男人,在黑夜大道中疾馳,我聽著他的心跳,風把我的頭髮吹得凌亂,我的身軀很冷,但心很暖。
 




我們走進了隧道,越過一輛輛貨車,我的眼睛凝固在空中,看著四邊的物品如閃電般飛梭,醉後的世界更加迷人。
 
回憶閃入腦袋,苦澀的記憶。忘記他,等於忘掉了一切。「開慢點,我想享受一下現在這一刻。」我小聲對他說,他慢慢把速度減慢,在一條直長道路上,彎彎曲曲地遊蕩。
 
這種感覺異常新鮮,他從來沒有帶過我開摩托車,他只是愛我的身體而已。現在的我才發現,曾經擁有過的愛情,是多麼的廉賤。
 
醉醺的視野,澄黃街燈在我眼球畫出一條條光線,樹葉凌亂搖曳,在風中如會跳舞的小矮人。他的身體很溫暖,為我寒冷的身軀提供了絲絲暖意。
 
「你可以做我男友一會嗎?我想讓那個臭男人看到我幸福的樣子。」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加快,身子變得更溫暖了。
 
我告訴他去我前男朋友家的方向,他興奮的往前加快速度,這裡離他家很近,很快便到了。
 
我們倆下車,我拖著他的手,走到前男朋友家下,大聲吶喊:「周俊棠!你吃屎吧!」我用盡力量把聲音傳遞上去,一下子把四周的寧靜劃破。
 
「周俊棠!你出來啊!」我繼續喊道,旁邊的他不能說話,突然嘗試抬起摩托車,想蓄力把摩托車丟上去,我眼看不妙,立即扶著他別叫他做傻事。




 
「你真是一個傻子!」他聽到便傻笑摸著自己頭,眼睛笑得瞇成一直線。
 
樓上的窗簾一下子關上,這個臭男人肯定與第二個女人上床,臭男人!小心得花柳病。我心想。
 
一下一下暗罵,悲從中來。
 
「為什麼要罵他,當初不是為他而沉下去嗎?」我突然覺得一切都失去意義,包括生命。我萬念俱灰,世界充滿了黯淡的灰燼,眼前的世界又逐漸模糊。我的心跳很快,是因為酒精還是我發覺自己一廂情願?
 
我脫下高跟鞋,叫他拿著,說道「背我。」我爬上他的背上,頭放在他的右肩,手摟著他的頸部。
 
「去你的家吧,我不想回家。」我說道。黑暗闖我而來,他彷彿撥開任何黑暗,用盡一切保護著我。「你有名字嗎?」「對了,你不會說話。」「你聽過9m88嗎?她的歌好好聽喔。」「不如我叫你阿武啊?」「我挺喜歡金城武的!」「現在的人只認識彭于晏。」「舊時代的俊男隨著時間就會被人遺忘。」「愛情亦如是。」「不說了,說得自己很老舊。」脫了高跟鞋的雙腳被他抬在半空,伴隨著一晃一晃的思想,雙腳像盪鞦韆。我對空自言自語,但我知他全都聽得見,他很想和我說話吧,其實我感受到他心裡的話。
 
身子上下起伏此起彼落,走過跌跌蕩蕩的道路,眼皮受到千斤大石壓下來,一下一下把我眼簾關上,一片黑暗襲我而來。
 
一片光射進我的心窗,雙眼盡力撐開,我用手撥開眼眸的模糊,一片強光射入房間。我看看自己的身子,自己的衣服被脫光了,穿著一件白色背心和褲子,是男人的衣服。
 
我再看看身旁,他睡在我旁,兩眼合上,睡得很甜。「究竟我做過什麼來,我跟他上了床嗎?」一陣頭昏腦脹,我完全不能思考。他醒了,雙手溫柔的摟著我的腰,把我抱到他的胸膛,他的胸膛貼實我的後背,聞著我的頭髮。
 
一陣安全感闖入我心,我難以抗拒並雙手抓緊他的手,不讓他放開我。「你是誰?為什麼我在這?」他沒有回應,呆呆著看著我。「你跟我上床了嗎?我不是安全期,有沒有用套,沒有就自己買藥給我。」驟然他推開了我的身體,抬起頭來,猛然搖頭,示意沒有和我上床。
 
我覺得萬般奇怪,說道:「你沒有跟我上床?那為什麼脫掉我的衣服?不用害羞不承認啊?我不喜歡說謊的男生。」他跳出床外,在廁所拿了一條濕漉漉長裙,是我的。他指手畫腳,雙手箍著自己的頸部,舌頭伸出來,做一個嘔吐的動作。我才明白昨晚自己因喝醉嘔了在自己的衣服上,所以才幫我脫掉衣服,放到洗衣機,又換上他的衣服。
 
眼前男人奇怪的行為逐漸喚醒了我的記憶,卻猶如海浪般浮沉,頭還是會冒起陣陣劇痛,「你真的是名啞巴?」他皺起眉頭苦笑了一下,我相信了他。
 
「但你真的沒有跟我上床?」他尷尬地笑了一下,微微搖搖手。這男人,在說謊。我也沒有戳破他謊言的打算,一陣尿意攻上腦中「我去去廁所。」我走進廁所裡,這裡一切都很簡陋,只是有點髒。我合上眼睛,身體很酸痛,他的衣服挺大件,但有男人的體香味。
 
遽然他走進來,嚇了我一跳,我下意識遮蓋住自己的私隱部位,但想到他看過我身體每一部分,也鬆開了手。他拿了一個破舊的杯子、牙刷,塗了一小層牙膏,在我面前刷牙。他刷了一會,把充滿白沫的牙刷給我。我笑了笑,接了他的牙刷,在他面前刷牙。
 
我站起來,一面鏡子有兩個人,酒還有三分醉,模糊的意識下我把牙刷塞進他的口裡幫他刷,他又拿起牙刷幫我刷,兩人就愛意纏綿地玩來玩去。
 
他的笑容在陽光底下特別令人心動,他喜歡把眼睛瞇起來,眉毛有種威嚴的感覺。如果他能說話,你說多好,我暗忖。
 
我每天的生活都充斥著愛情,甚至去到每分每刻的程度。白天拖著對方的手去吃早餐,大家只穿薄薄的衣服,吃完就回家互相靠著大家,虛度著光陰。不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打給對方,問他在哪,問他在做什麼。工作的時候亦不忘找對方甜蜜一下,放工的時候就等他來接我去吃晚餐。我無時無刻都過著都市的愛情。
 
愛情總會變淡,即使你如何努力挽回。
 
這是兩個人的故事,不是一個人。
 
世上最完美的白雪公主與白馬王子也會因時間而分手。
 
我相信愛情嗎?不。世界上沒有海枯石爛的愛情,童話故事沒有騙人,的確每段愛情的貌似幸福,但有一個童話故事寫到他們的愛情能維持到一方安葬之時嗎?沒有,所有童話故事的結局只是兩人終於在一起的一幕。
 
現實是無論多麼完美的情侶,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至少我的以往證明了這個說法。我愛上過太多男人,亦恨上過太多男人。我心疼的時候,就會找另外一個男人,依靠他給我的幸福,覆蓋上歷史的傷痛。
 
甚至,我出軌。只要他不管我,我就找另外一個,寂寞的時候必定有男人陪伴我。
 
愛情不是就是應該幸福嗎?當愛情令你感到痛苦,為何不再次依靠愛情重新給你幸福。
食物不是就是應該美味嗎?當食物令你感到厭惡,為何不再次依靠食物重新給你美味。
 
吃慣了鮑魚,就改吃魚翅,這樣才尊重食物嘛。
 
但我是個壞女人嗎?我每次都嘗試過繼續愛著對方,我每次都嘗試挽回著這段破爛不堪的愛情,但每次都落得失敗下場,我不是一個容易喊分手的女人,是愛情容易變壞。我和一般女性無異,只是分手後的我比較不同,一般的女性會沉澱在痛苦之中,我則拋開負累,以全新的自我迎接下一個他。如期說外面的女人為心中虛無的道德,其實心中多麼想有新的男人陪自己,她們都是偽君子,而我只是一個真正的小人。
 
酒意漸去。
 
我在陽光下擁抱著他,兩人都在一個狹小的廁所被陽光曬著,這間小屋子沒什麽看上去優美的東西,凸顯了這絲日光的美。他的眼睫毛被光照得灰白,我認真地注視他的臉,如果他是一個正常、會說話的男人,他絕對令我深愛上。
 
他撥起自己的頭髮去後面,拿自來水搓搓自己臉,弄濕一條毛巾,擦擦自己的臉便完成梳洗。我尷尬地看著他,我知道這裡沒有任何一個護膚品、洗面奶之類的,而且我還未卸妝。我突然料到自己手袋有卸妝水,便往自己的手袋找,速速走到廁所,拿起幾塊紙巾,粗糙地幫自己卸妝。
 
妖艷的一刻被拆下,枯乾的嘴唇或許已經是我臉上最美的裝飾。連日來的顛倒,我的五臟六腑漸漸對我苦訴著,我是否要寄人籬下,一邊享受著曖昧的甜蜜,一邊享受著愛情的新鮮?
 
我躺在他的床上,床上有陣男人的味道,還含有少少過去的酒精味,是我身上的酒精味嗎?我不禁多疑起來,在酒吧看見的人,大概和我一樣吧。我瞄到在這窄小的空間,卻很多神奇的物件,尤其是旁邊的書櫃,左邊是莎士比亞系列、中間卻插著幾本流行小說,一本是《我聞到死亡的氣味》、一本是《等一個人,咖啡》,全部都沒有聽過,只有九把刀這個作者稍微在朋友的對話見提及過。還有一些從未開過的《紅樓夢》系列,面層都被塑膠膜包裹著,還有一些破殘不堪的色情雜誌,什麼類型都有。
 
旁邊則是一堆唱碟,看不清楚是什麼類型的唱碟,但有不少日文字。
 
我隨便拿起一本《天龍八部》問道:「你全都看過這些書嗎?」他看著我,尷尬地摸著自己的頭,微微搖搖頭。我皺起眉頭,那這些書又是誰呢?我突然被一塊頗新的滑板提起興趣,他家裡各各式式的物件都有,像一個二手商店。
 
我拿起一個扭計骰,六面都佈滿六隻顏色,手指笨拙地玩著扭計骰,怎麼轉都是一個樣子。只見他興致勃勃地搶了我手上的扭計骰,一層一層地轉,不足一分鐘便把扭計骰還原,我被他這個技能吸引著,驚艷道:「你怎麼轉的?」他呵呵一笑,把扭計骰放回原位,轉身便走,我在床上抓住準備走開的他,要他教我玩。他沒有想到我突如其來地抓著他的肩膀,重心遽然往後移,兩人一瞬間往後跌,正在轉身的他一手抱著我的背後,然後躺在我的背後。
 
兩人在床上貼緊,兩個臉頰在不足十厘米的距離,大家都看著對方的眼眸,頓時錯愕。
 
我能看得清楚他額頭上的傷疤,這個熟悉的臉龐,我好像在哪裡看過,我一下把他推開,不敢再看著他。
 
陽光中的塵埃如星辰飄渺,無數白點在空中浮動,倆人沉默不語,氣氛瀰漫著即尷尬又浪漫的氣氛,空氣中帶著一絲青澀。
 
我心中浮起極強的波動,彷彿回到似曾相識的青春校園,眼眸突然變得鬆軟,腦子發熱。我雙手往臉頰撥風,嘗試把自己臉上的溫度降溫,兩人都不敢對視,空氣瀰漫著靜謐又浪漫的氣氛。
 
他既不會說話,我又頓時沒有話題,兩人就尷尬地坐在一張陳舊的床褥上。「對了,我的手機呢?」我問道,他的手跨過我的腰脯,穿插到一堆雜物裡,拉出正在充電的電話,我拿起一看熒幕中全是留言,他找回了我,並表出當初離開我的原因。
 
我臉色鐵青,眉頭瞬皺,沉重的眨眼發出來自心扉中的哀嘆。我拿起手機,走到窗邊,匆匆打字。
 
窗外三四貨車互相追逐,路人被白光照著,熱得脫下外套。這個天氣暖和得令人感受到陽光的擁抱,但我心卻異常冷寂。
 
我往床上一攤,把被子把自己的臉上覆蓋著,發出陣陣抽咽聲。黑暗中四處都是混沌的思緒,如果可以我只想活在這片黑暗,讓我孤獨一輩子。
 
驟然房間傳來音樂,這個旋律令我從黑暗抽出來。這是一首我曾經著迷的歌,為什麼會在這裡播出?
 
當年我和當時的男朋友迷上了日劇,迷上了木村拓哉,迷上了山口智子,也迷上了日本的舊歌,這首是其中之一。
 
「突然のキスや熱いまなざしで」
 
這是我倒背如流的歌。
 
「恋のプログラムを狂わせないでね」
 
這是我每天與男朋友聽的歌。
 
「出逢いと別れ上手に打ち込んで」
 
我念念有詞,停下了抽泣聲。
 
翻開被子,抹掉眼淚,只見一個背影,在收拾著唱碟。
 
想到了歌詞的意思,我又回到最初的黑暗,繼續哭喪。突然一隻手拍著我的膊頭,我模糊的視線看到他拿了紙巾給我,認識他至今短短一天,我從未在他臉上看到認真的模樣,但他現在的樣子是多麼嚴肅,抹走了剛才的傻笑。我想當初是酒意的影響,令我覺得他的動作額外浮誇。
 
他在擔心我嗎?說真的,很久沒有男人擔心過我了,他只管我的身體,卻不理我的心。愛情猶如垃圾,甚至比金錢廉賤。
 
我把他的手往我的方向拉,右手摸著他的後腦,強吻了他。我撫摸著他前肩的肌肉,兩個嘴唇在輕盈的旋律中互相磨接,我合上雙眼後眼淚不自然地徐徐落下,他把身體壓在我胸脯上,一切如光速般發展著。
 
這個感覺是如此熟悉,我在那裡真實經歷過,但卻難以記起。當我放開他的嘴唇,兩人互相對視,視線中充滿曖昧的味道,他又把我的嘴唇釣起,甚至把我的衣服脫掉。
 
我把他推開,心跳加速得令人窒息,「對不起,我...衝動了。」出於安全感我把他推開。他亦把我的衣服拉回正常的位置,臉上泛起陣陣緋紅。一陣悲痛一陣幸福,混亂的思緒。我抓著他的手,沒有鬆開過,他的掌心流淌著一股暖熱傳入我心中,宛如我靈魂中的一根稻草,衰微卻能救人。
 
我哭了,不知道為了哪段情債而哭。他把我抱緊,我放開自我地吶喊,淚水狂奔而下,眼睛紅紅腫腫。他用粗糙的手指把我的眼淚向眼角抹走,他的嘴形想說話,但又把話吞咽回喉嚨。
 
我連續咳嗽數下,意識到自己的醜態,趕緊平復下來。我用手把凌亂的長髮撥後,頃刻間的記憶再次襲入腦海,一下眨眼,兩滴眼淚又墜在床上。
 
絲忽之間他把我抬起,一下把我拋到硬邦邦的床褥上,疼痛感傳遍滿身,我痛喊一聲並凝望著他,只見在陽光下他擺出一個大交叉,雙手抓成拳頭在兩邊眼角打圈,意思是叫我不要再哭。
 
我嘗試冷靜下來,哭喪聲漸漸變得小聲,斷斷續續地說了句「謝謝」又繼續埋在被子裡,不願面對現實。
 
這時他拖起我的手,打開家門往外衝,我抓住他的手大喊:「你要去哪?」
 
我們跌跌撞撞地走下樓梯,在人群裡穿梭,途中不停撞到路人,我不停地喊「對不起」但他依然不停地橫衝直撞。直至走進一條小巷,他才慢下腳步來,向一間花店走進,我整理一下穿著的拖鞋,沒有穿胸罩只有一件短袖衣服的我格外尷尬,我用手遮住自己的胸脯以防走光。這時老闆娘走出來,問我們什麼事,他一手拿起一束花,另外一隻手從褲袋中拿出兩張一百元,一同放在老闆娘的手上。
 
「買給女朋友嗎?」他點頭。我靦腆地笑著,一束盛放著的百合送到我手中,老闆娘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說道:「這樣的男人要珍惜啊。」
 
我偷瞄一下他的模樣,他卻見不出笑容。我答道:「我會。」他臉上奇怪的臉色瞬間便消散,繼續拖著我的手,在街頭中漫步。熱鬧的人群聲四處冒起,無數眼光瞄著我的胸部,我把花放在心口,抓緊他的手說道:「我們快走吧,我穿成這樣很尷尬。」他忽然用力一提,把我整個身體背在背後,我未免失去平衡摟著他的頸部,右手拿著一束花,兩人在哄鬧的街道穿插。
 
我聽到不少途人指著我不知所措的臉,有老人皺緊眉頭看著整件事的發生,有小孩呵呵大笑,有女朋友要求自己的男朋友也要這樣做。我就坐在他的背後,看著大街的眾生相,嘴上流露絲絲笑容,這個男人太傻了。
 
我把頭埋在花堆中,嘴泛起連綿笑容,手抓住他的脖子永不放手。一對尷尬放膽的男女在大街遊蕩,當我看到有人拿起手機拍我們,我對他說道:「有人在拍我們,我們快走吧!」他提一提我整個身體便往前衝,我尖叫一聲,身體猶如坐過山車,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東西碰撞。
 
他走啊走,我盪啊盪,兩人走到一個杳無人煙的公園坐下,他慢慢把我放下,我看著他的眼眸,笑而不語,笑裡間充溢感動。
 
我們走到鞦韆旁,我把花放在地上,凝望著一覽無遺的蔚藍,微風任由吹拂我髮絲,放下心中重重重擔,玩起了兒時常玩的鞦韆。
 
鞦韆代表童年的記憶,每個人心裡都住了一處鞦韆,有兩個位置,對每人來說第二個位置都坐著不同的人,是父母、是青梅竹馬的兒時玩伴、還是如我一樣,一個愛戀的人。
 
驀然回首,愛情可以純潔,它並不污濁。
 
不斷地擁有愛情,卻連愛情是什麼都不知道。人啊,擁有一樣事物太久,自然忘掉那件事物原本擁有的意義。
 
當純真的愛情加入了煙、酒、性、慾,再難以純真了。我的身子隨著鞦韆而盪,只有那青春才藏著最簡單的愛情。
 
而我已經無法再擁有這種愛情了。
 
思想似水,在這緩慢的時刻徐徐流逝,我向旁邊一瞄,他竟站在鞦韆上不停壓下身子加速,他只能壓下頭不然就撞向上方的柱子。他逐漸加速,盪得越來越高。
 
「小心啊!」我半驚恐半驚喜的模樣提醒道,他抓緊旁邊的鎖鏈,身子壓到最低,一整個身子連鞦韆在空中圍繞了一圈,他受不住往前的加速,如飛彈般彈出前方兩米遠。
 
他趴在軟綿綿的紅色橡膠地,兩人對望而傻笑。一切返璞歸真,笑得比往時更開心。
 
他睜大嘴巴,欲想說話,但又無奈說不出。「你不用說了,我明白。」我瞇起眼睛,微笑道。「走吧,我們去吃飯了。」
 
他一下鯉魚翻身,拍拍身上粘上的微粒橡膠,又拍走手上的灰塵,向我伸出左手。
 
我毫無疑念,自然的拖起他的左手,兩人十指緊扣,跨過馬路走過大道,回到他安穩的窩。
 
我臉泛紅,把鼻子貼在花床之中,四處都是暖色色調的景物,浪漫的光線暖和著我的心房,我是個幸福的女子。象徵希望的光線在我目光中劃過,留下道道優美的弧線。
 
這種愛情適合我嗎?長久下這份愛情又會幸福嗎?我不能肯定,但我卻習慣地享受眼前這份最齒頰生香的愛情;咖啡總要趁著熱喝,我沒有想過它冷後的口感,更沒有喝過。
 
我與他發展得很快,他早由一個瘋癲的人變成我心中的石柱,支撐著我軀殼、靈魂、思想。
 
「啞巴是怎麼生存?」我一直好奇,懷著一份了解他的心,問出這個問題。他微微停下了,最後避而不談,或許他難以表達。
 
我們走過大道,我能感受四處目光的注視,但我已習慣,我愛上了他們的目光。我微微靠著他的肩上,兩人都沒有對話,卻瀰漫著浪漫的空氣。
 
微微夕光,夜幕降臨,馬路對面有一位男人,站著交通燈柱旁。夕光與交通燈光交織在男人的臉上,我觀察數秒便兩眉一緊,緊抓實他的手。那名男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頭髮依然是金啡色並彎彎曲曲,穿著一件深藍色牛仔褸,黑色長褲。男人對我很好,我和他養了十隻貓,過了怎麼久也只是老了三歲,分開也有三年,我也拖著一個新的男人。對面的他會怎麼想?
 
他並沒有選擇與我們相撞,只是轉頭便走,走得迂緩,火光一現,他噴出濃濃白煙。
 
白煙中,有著愁緒,有著回憶,有著思念,我全都看到。我鬆了力氣,沒有再緊抓著他的手。
 
我們如常地走過馬路,看著他的背影,我頓覺時間轉慢,白煙飄得更慢,背影缩得更慢,思想轉得更慢。那件牛仔褸是我送給他的,遺留著我的氣味,他家裡有十多種外套,卻穿上這一件。我在想是否自己多情,還是他真的記掛著我。
 
當我記起面前遠去的是錦衣紈褲的男人,我手變得更輕。
 
慾在博弈,兩個男人在角力,爭奪一個女人,可是無論男人力氣有多大,最終決定權仍然歸於那個女人。
 
直到背影消失,我的心才安頓起來,又生起一種愧疚,是背叛眼前感情的愧疚。
 
回到他的家中,我們摟在一起,躺到床上耳鬢廝磨,所有空氣都是甜的。
 
電話響起,我沒有理會,兩個肉體在床上交疊,汗水感染霉爛的床褥。他的嘴唇不停劃過我的頸部,我親著他的額頭,微微電流不停傳通身體。我們就在電視聲音陪伴下親熱著。
 
我們一起看了新聞,我們都沒有說話,但彼此依靠著肩膀,雙腳交疊在一起,如發展已久的情侶。
 
手機熒幕亮起,我偷瞥一下,卻是未知號碼,可是號碼後面是「1717」,一陣不安感隨之闖襲心扉。
 
我看著旁邊的他,愧疚感再次浮現,流走於身體每一個細胞。這時我看看窗外的黑夜,只見夜幕裡更滲一層晦暗,虎視眈眈著我內心的堅定,一下子便吞噬得體無完膚。
 
電話一直在響,我愣愣看著手機熒幕,他卻提醒我手機在響,示意我趕快接這則來電。我終究拿起了電話,走到露台,凝望遠處星海。
 
他的第一句,說我還愛著你。
 
我說,我有了新的男朋友,請你不要出現。
 
他說,明天早上六點我會在我們初初相識的地方等你,直至黃昏六時。
 
接著便斷了線。
 
我的內心,早已被黑暗包圍,十面埋伏。
 
我回到他的身邊,頭趴在他的胸口上,嗅著他身體的味道,摸著他的外殼。不知道為什麼,我流淚了。我的眼淚流至他的背心上,融入他的心裡。他似乎沒有發現我哭了,我也很快冷靜下來,合上眼睛。
 
一個虛無的世界,我找不到任何東西,包括人、景、物、記憶、愛、光,我慌忙地逃脫著。
 
我看到一對年輕男女在山上放著風箏,男孩說他會守護她一輩子,她瞇上雙眼,笑容盛放。風箏越來越遠,飛往太空,被一個外星生物吃了,外星生物一拉,男孩便扯落山腳,頭腳分離,血肉模糊。
 
當我醒來,卻已是清晨。
 
我一時驚魂未定,擦走頭上的汗水,不敢再回想剛才的夢境。燈已熄滅,只有露台一絲絲月光在房間遊走,光浮到他的身上,露出熟睡的模樣。
 
我穿上晾好的衣服,穿上高跟鞋,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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