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七天：當我的脈搏不再跳動》: 第三天

三。第三天
 
 
 
 
「怎麼今次不逗留久一點？」白髮老人問我。
對呢，我今次沒有用盡那一天的時間，就回來了。
「我知道阿靜安好就足夠了。逗留更久，只會更捨不得。不是嗎？」
我說，我不想徒添彼此的難過。
如願再見到阿靜一次，知道她會堅強，就可以了。




知道我們以前的互相傷害，已經是歷史。
以後無論我身在何方，無論我們身處時間上任何一點，我們是好朋友這一件事，再不會有任何改變。
「這樣啊。那麼，妳第三天想見的人是？」
「…阿信。」我一說出阿信的名字，眼睛就紅了。
「妳不是說不想太快見到男朋友嗎？」
「是啊。但是我很想念他，還是想見他。」我說著，聲音開始因為哭泣而顫抖。
「沒問題。妳有一整天的時間再見他。」白髮老人微笑著回應。
「等等。」我叫住他。
「請問，今次可以讓我化身成一個不會跟他說話的角色嗎？我怕，我一見到他，一跟他說話，我會忍不住哭…」我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老人憐愛的看著我，拍拍我的頭。




「傻孩子。沒問題。」老人仍然和藹。
 
 
以前，總覺得人鬼情未了之類的劇情很荒誕。
生死相隔﹑相愛的兩人因為惡疾而天人永隔…諸如此類，在我眼中都是催淚悲情韓劇才會發生的劇情。
而現在，我和阿信看似只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
實際上，我們之間卻已經隔著生與死的鴻溝。
一段再無法擁抱彼此的距離。
 
阿信的身影是那麼近，彷彿可以嗅得到他的氣息。




但我卻不能再感受他的體溫。
這是多麼寂寞，多麼絕對的距離。
足夠讓我難過得喘不過氣。
 
「小姐，要喝點甚麼嗎？」一個女侍應生向我走來。
「…一杯熱朱古力，謝謝。」我說著，又是一把陌生的聲音。
我不知道現在的我是誰，不知道這把聲音的主人是誰，大概是一個年青的女生吧。
我化身成了咖啡店裡一個平常的顧客。
這是我和阿信常常流連的咖啡店。
我們都愛喝熱朱古力，也愛吃蛋糕，常常找尋新的別緻咖啡店。
而這所咖啡店，是其中一家我們最喜愛的。
記得我第一次等阿信放學後，就是來了這家咖啡店。
我們點了一杯熱朱古力，阿信點了葡撻，我則點了朱古力布朗尼。
當日溫馨的情景，彷如昨日。
當時坐在我對面的阿信，如今就坐在我身旁。




只是一桌之隔。
怎麼感覺卻那麼遙遠了？
 
阿信獨個兒坐在咖啡店的角落位置，眼睛緊盯著電腦熒幕，桌子上擱著一杯還散著熱氣的朱古力。
阿信的眼神疲憊，跟家人們和阿靜一樣的倦。
阿信沒有剃鬍子，頭髮也有點凌亂，眼睛下有著黑眼圈，面容憔悴。
看見他這個樣子，我真的好想擁抱他。
好想告訴他，我回來看他了。
我真的不想離開你。
真的不想離開。
不想死掉。
 
明明上個星期，你才向我許下了承諾。
明明出事那天，我是打算告訴你，我要跟你以後都在一起。
 




但這一切，都融化在那天的雨水中了。
無法說出口的應允。
無法兌現的諾言。
無法實現的約定。
 
阿信啊，除了我以外，你會再遇上一個能像我般愛你的女孩子來愛你嗎？
 
我悄悄的偷望著身旁的阿信，他正在用電腦處理著一堆文件。
卻看得出他心神恍惚，根本無法專注工作。
而且眼睛不時忽然變得通紅，卻強忍著淚水，只是喝了一口熱朱古力。
 
我和阿信的相識，是大家還是學生的時候。
我們很快就認定了對方是認真交往的對象，即使一直也是分隔兩地，還是無懼的要牽著對方的手。
當時的我，還是常常會擔心，這段感情會不會很脆弱。
剛剛開始的時候，當然會覺得甚麼難題也不是問題。




熱戀的時候，那份感覺會讓你覺得自己是超人，有甚麼難關也一定跨得過。
但時間一久呢？
你還會有耐性繼續堅持嗎？
為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實現的將來？
「…我們可以努力，一起努力，將這個將來，盡力貼近現實。」阿信曾經這樣說。
愛情，就是會讓人一個個變成傻子，甘願去做一些明知是傻事的事。
卻又覺得無比幸福，只要有他在身邊。
 
我一直不會說甚麼錯的時間遇上對的人，或者對的時間遇上錯的人這樣的話。
因為，我遇上你的時間，就是對的時間。
We can make it right.
 
「小姐，妳的熱朱古力，小心燙。」女侍應生把熱朱古力端來，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是跟阿信一樣的熱朱古力。
現在的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與你連在一起。




熱暖的朱古力流進口腔，明明是甜的朱古力，我卻只嘗到苦澀味。
 
我瞥見阿信的電腦轉了畫面。
我的眼睛瞬間又紅了。
那是我們的相簿。
 
阿信一張張照片的看著，臉上掛著苦澀的微笑。
讓人見了就想哭的微笑。
那是我們從在一起以來，一直到現在的照片。
那是我們的戀愛記錄。
我們還說過，將來要在我們的婚禮上以幻燈片播出來。
每一張照片上我們的笑容是那麼真實。
風景是那麼熟悉。
原來轉眼已是很遙遠的舊日。
如果可以再跟你一起，到哪裡去我也沒所謂。
只要讓我留下來。
留下來，當你的新娘子。
 
我的眼睛噙滿了淚。
到最後，我還是傷了阿信的心。
由我們未走在一起開始，我已經不斷的傷害他。
我以為我有一生的時間補償他。
現在，我又打碎了他的心。
但是啊，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心情，絕對是真的。
和你在一起時的幸福感覺，也永永遠遠不會忘記。
那是只有你，才可以給我的幸福。
 
我有令你感到幸福嗎？
即使我是個長不大的女生，又迷糊又遲鈍，不會煮飯又不懂做家務，沒有玲瓏身材沒有精緻臉孔，即使我常常這樣看扁自己，即使我常常吃醋，又愛胡思亂想，即使我可能不懂得如何愛你。
跟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你快樂嗎？
即使我是這樣差勁，喜歡你的心情，一直沒有變。
啊不是，有變的。
變得愈來愈喜歡你。
 
所以我捨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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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世界上有一生一世的愛情嗎？
你還相信世上有永恒嗎？
還是，你相信愛情，但不信自己會遇得到？
還是，你已經發現，無常才是愛情的本質？
無常，也是生命的同義。
 
為何你還相信愛情？
 
 
即使我沒有死去，我跟阿信又能走多久呢？
現在我的離去，只是將本來就寫好的結局提早上演。
在最燦爛的時候把一切停頓，還可以將快樂的回憶通通留住。
其實這樣也不錯，是不是？
 
如果真的如此，為什麼我的眼淚卻無法停止。
跟阿信之間回憶的畫面，逐格逐格的在我腦海裡迴旋。
 
 
每對情侶的相識，都是一個奇蹟。
千萬副臉孔裡，我的眼中只有你。
一個無意的眼神，一段意外的邂逅，一段無心的牽引。
回過神來，你已經緊緊牽住我的手。
當晚若非我一時心血來潮，我與你可能永生也不會相識。
不會相見，不會相知，不會相愛。
那夜如果我早點睡覺，錯過你的那個短信，我與你可能永生也只是普通朋友。
如果說我們的相遇是一早安排好的劇情，
那麼我們的分離，又是不是命中注定？
如果我沒有離去，我們又可以走得幾遠？
 
咖啡店裡的音樂轉了。
my love my fate.
 
我們一起看電影。
一起做飯煲湯。
一起去旅行。
一起看球賽。
一起去超級市場買菜。
一起午睡。
一起吃蛋糕，喝朱古力。
 
我們笑過﹑哭過﹑爭吵過﹑冷戰過。
　　
我們互相傷害過，仍然選擇互相深愛。
 
但是，以後分享你的人生的人，不會再是我。
可以看到你熟睡中的側臉的人，不再是我。
容許我自私的，抱著跟你最美的回憶離開。
 
「麻煩妳，要一客蘋果批。」
阿信向侍應生說，聲音有點沙啞。
蘋果批是我最喜愛的甜品。
我望向阿信。
我這才留意到阿信今日的裝扮。
時值初秋，天氣怎麼也說不上寒冷，人們還是穿著單薄。
但阿信的脖子上卻圍著一條頸巾。
深紫色的粗毛冷頸巾。
 
那是我織給他的第一條頸巾。
我一直很掙扎要不要織頸巾給阿信，因為我知道阿信已經收過好幾條頸巾。
而我卻一條也沒有織過。
所以，當我真的決定要織的時候，就下定決心要做一條最好的。
要讓阿信可以在人家問起時，自豪的答道：「是我女朋友親手織給我的。」
 
在毛冷店裡挑選毛冷，本以為不是甚麼難事，卻走了三四家店才買得到合心意的毛冷。
這團顏色漂亮，但質地不好，怕會刮癢他的脖子；
這團毛冷質地很好，但不保暖；
這團夠暖，顏色卻不好看……
本來想要把這條頸巾留作驚喜，還是按捺不住問了阿信，想要甚麼顏色的頸巾。
要是我費盡心血織好了，他不喜歡卻勉強要戴，不就委屈了他也委屈了自己。
終於挑好了毛冷，卻又不知道要買多少團。
老闆娘說要六團毛冷，我咋舌，因為那毛冷一點也不便宜。
但是顏色好，而且有羊毛成份。
阿信身在歐洲，冬天很寒冷的，頸巾一定要夠暖。
 
買好了毛冷，又不懂得編織。
同樣身在外國的我，沒法找媽媽求救。
只好硬著頭皮到處問同學可不可以抽空教我。
終於花了一個晚上算是學會了，開始了在家夜夜織冷的生活。
足足織了兩個星期，拆掉重新編織了足足八次。
我本來就不是聰明的人，為這條頸巾真的花了很多心血。
我也因此知道，以前送過頸巾給阿信的女孩們，也是一樣的喜歡他。
不然，不會有動力和心思，去完成一條頸巾。
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思念與愛慕。
我想，如果我會收到別人親手織的頸巾，我應該會感動到哭吧。
阿信見到這條深紫色的頸巾，我親手為他圍上的那一刻，他的笑容，我還清晰的記得。
那是只有望著所愛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那眼神騙不了人。
 
這樣想來，信已經給了我很多很多的幸福。
那些細小的片段，拼湊成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一段回憶。
這些回憶，將我的人生拼湊完整。
 
 
阿信的電腦熒幕上不再放著我們的相簿，轉為一份文檔。
他正按著鍵盤，打著甚麼東西。
我定睛一看。
啊。
是我的悼文。
 
「我真的不懂妳，為什麼老愛胡思亂想。」
「我胡思亂想？我想要安全感，你從來沒法給我！」
咖啡店裡一對年輕情侶在爭吵。
「我沒有給妳？我為了妳已經很少見朋友，見妳家人還多過見我家人！」
「覺得很辛苦是不是？辛苦就不要勉強呀！」
「妳又亂發脾氣！我真的不懂該怎樣做，我很累了。」
「那就分手呀！分手好了！」
說罷，那個女孩子就離開了咖啡店，男孩沒有追出去。
我真想告訴他們，還可以愛的時候，請盡力去愛。
愛和被愛，不是理所當然。
不要讓愛成為習慣。
不要容許自己對愛倦怠。
 
阿信卻放下手上的工作，緩緩的走到男孩的身旁，說了甚麼話。
男孩驚訝的望著阿信，然後點點頭，跑了出咖啡店。
 
想分開的時候，想一想當初一起時的情景吧。
想想當時喜歡對方，喜歡得想要跟對方天天在一起的心情。
想想愛上對方時，甘願為對方做過的傻事。
想一想吧。
 
你現在擁有的，是你從前夢寐以求的。



 
我望著走回座位的阿信，他的臉上掛著微笑。
 
謝謝你，給過我的所有。
 
「小姐，不好意思，我想要一客班戟。」我走向正站在流理台後的店員說。
「要甚麼班戟呢？」她溫文的問我。
「一客朱古力班戟。還有，可以答允我一個請求嗎？」
 
 
「先生，一客朱古力班戟。」女侍應生把朱古力班戟遞上。
「不好意思，我沒有點。」阿信看也沒看過班戟就答道。
「這些一位客人特要點給你的，我就放在這裡好了。」侍應把班戟擱在桌子上。
阿信望向桌上的朱古力班戟。
班戟上，用朱古力醬寫了文字。
 
 
Move on.
 
 
 
《待續》
 
如果你的生命剩下七天，你想見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