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韓琛說:「我還以為你們警察部做事光明磊落,想不到也是一樣陰毒。」
 
韓琛走到阿仁的身邊,在他的臉前放下了這句說話。
 
韓琛說:「你與那些警察走得那麼近,遲早害死自己。」
 
接著在阿雪的臉上放下了這句說話,然後回頭看著他。
 




他覺得韓琛這一番說話也是在跟他說的。
 
韓琛說:「至於你呢,想不到你也挺大膽的,還真的打電話給你們黃Sir。」
 
他說:「彼此彼此。」
 
韓琛說:「可是他救得你一次,沒可能救得你一輩子。」
 
韓琛再揮一揮手,他的手下便放下了槍,他們總算是安全了。
 




 
一把女聲說:「韓琛,沒走得那麼容易。」
 
突然,一把女聲從黑暗中的一個角落出現,瞬間就是槍林彈雨。
 
她父親大宅的窗外湧現了很多人,這些人不似是韓琛的手下,都在往屋內開槍。
 
子彈打穿玻璃,劃過大廳,打在黑衣人的身上。
 
因為事出突然,韓琛的手下沒來得及反應,已經倒地,一切都是電光火石之間。




 
另外一把男聲說:「接著槍,快走。」
 
在混亂中,他感覺到有人把一把槍踢到他的身邊。
 
他拾起了槍,然後回頭。
 
發現那是剛才拋電話給他的那個手下,他覺得那個人就是警察部派來的臥底。
 
 
現在大宅裡有兩幫黑衣人,他分不清楚,只知道在駁火。
 
槍聲不斷,雙方都不斷有人倒下,可是每一個人也是拼了命戰鬥,為了活著。
 
而他並不屬於任何一方,只知道要救人。




 
在子彈橫飛的大宅裡他找到掩護,然後逐步走到阿雪和阿仁的身邊。
 
隨地拿起了些玻璃碎片,割斷了他們身上的繩。
 
他問:「阿仁你沒事嗎?」
 
阿仁看著他,只有輕輕一笑,也許是太過虛弱,說不出話來。
 
阿雪說:「他快要撐不住了。給我一支槍,我們殺出這裡再說。」
 
過了這麼久,第一次聽到阿雪的聲音,他還是情不自禁,吻上了她的嘴唇。
 
 
阿雪在前面開路,他在後面扶著阿仁。




 
阿仁大腿上的槍傷不斷湧出血來,在地上畫出一條血路,由大廳伸延至大門。
 
然而這裡人數實在太多,分不清敵我。
 
而且黃警司並沒有說清楚是那一幫人在救他們,阿雪在前面也不敢胡亂開槍。
 
阿雪問:「究竟現在是哪些人打哪些人?」
 
他說:「我也不清楚,先出去大宅以外再算。」
 
對他來說,都是穿黑衣的。
 
他看著說不出話來的阿仁,很希望阿仁能交代一下情況,可是不能。
 




突然遠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韓琛從窗門逃了出去。
 
 
阿雪帶著他和阿仁走出了大門,來到以前燒屍的草地。
 
他把正在流血的阿仁扶到大門的一邊,在地上拿來一支手槍,放在阿仁手上。
 
阿雪說:「是那個女人救了我們,你猜得到她是誰嗎?」
 
他看著在草地的一邊,有一個年輕女人和她的手下正在開槍,步步進迫。
 
她們每一槍也狠,都是在打要害。
 
子彈打在韓琛的那邊,不少韓琛的手下已是負傷,正在找地方後退。
 




老實說,他不知道自己身邊有這樣一個會開槍的女人。
 
要是要他猜,也不會猜得出來。
 
 
突然阿雪說:「小心後面。」
 
阿雪舉起了槍,在他的身邊指向後方。
 
幾下槍聲,子彈劃過他的耳邊,打在他身後的黑衣人身上,應聲倒下。
 
阿雪問:「有沒有事?」
 
他想說沒有,但來不及。
 
他看到有幾個黑衣人出現在她的身後,高舉雙手,正準備開槍。
 
他說:「我沒有事,但你小心後面。」
 
然後又是幾下槍聲,那幾個黑衣人中槍倒下,他望向草地,是那個女人開的槍。
 
那個女人看著他,接著回過了頭,就是這一秒,他好像認出了誰。
 
他說:「那是大排檔老闆的女兒。」
 
 
或者因為心裡有了個印象,眼前這個女人的身影也慢慢變得熟悉。
 
然而這個熟悉的身影在他臉前做著不熟悉的事,這讓他很好奇。
 
在他的腦裡,老闆的女兒是一個年紀小但很成熟的女人。
 
披上孝衣,穿上一身麻布,沒為父親流一滴眼淚,是他對這個女人的印象。
 
從前在他眼中,這個女人是堅強的,
 
但即使再堅強,他也沒想過她竟然會開槍,而且還救了他們兩次,始料不及。
 
阿雪說:「老闆的女兒?我怎麼連老闆有個女兒都不知道。」
 
他說:「這大半年裡,實在發生了很多事。」
 
 
其實他沒有說錯,在這大半年裡,他的身邊的確發生了很多事。
 
他曾經以為阿雪死了,曾經以為阿仁逃走了,然後遇上了兩個新朋友。
 
有人用火燒他住的地方, 有人用槍指過他的頭顱。
 
他被黑道的韓琛追殺過,也被警察部的黃志誠拯救過。
 
他去過老闆的葬禮,見過老闆最後一面,也認識了想要繼承老闆遺志的女兒。
 
很多事都是出人意表,但也不是預計不到。
 
但說到這件事,他始終看不穿任何破綻。
 
阿仁說:「情義永在,浩氣長存。能在葬禮用上這對字詞的,都不是普通人物。」
 
 
他問:「阿仁,你沒事嗎?」
 
阿仁說:「這小小槍傷殺不了我的,我還等著要遠走高飛。」
 
他問:「還在說笑。」
 
阿仁說:「其實我早就跟你說過我認識老闆,只是沒講清楚我也認識他的女兒。」
 
他記得他曾經在天台上問過阿仁這個問題,那時候阿仁只說有機會再解釋。
 
想不到那時候說的機會,竟然會是如此危險。
 
如果時間可以從來,如果他知道一句說話會引來這樣的下場,他或者就不會去問。
 
阿仁說:「那時候我做臥底救過他,現在他女兒又救了我們,算是扯平。」
 
他在想,黑白之間的事,果然不能三言兩語說清。
 
 
另一邊廂,那個女人像是不肯罷手,子彈不斷在打,槍口裡盡是火藥的煙。
 
槍聲持續了幾分鐘,也只是幾分鐘,他的眼裡卻像是幾段春秋。
 
韓琛的手下在她的火槍下都拼了性命,妄想還擊。
 
但那個女人的槍法很準,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要準。
 
左一槍,右一槍,來不及反應子彈已打穿頭顱,人就是一個一個的倒下。
 
最後草地上就只剩韓琛自己一人,還有一支手槍指著他的頭顱,場面再次回復清靜。
 
在這一刻,看著這個畫面,他突然記起阿仁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因果報應總有時。
 
韓琛問:「你究竟是誰?我好像都不認識你?」
 
那個女人說:「你不必認識我,我只是來幫一個朋友。」
 
 
看著頭顱前的槍,聽著那個女人的話,韓琛不自覺的笑了起來,不能自控。
 
韓琛說:「很好,原來現在每幫黑道都在替警察做事。」
 
那個女人指著阿仁說:「我沒有幫警察,我只是在幫他。」
 
韓琛說:「那有什麼分別,那個人本來就是個警察。」
 
那個女人說:「或者他是個警察,但他以前救過我的父親,我就要來還個人情。」
 
韓琛說:「警察,黑道,真是模糊不清。」
 
那個女人說:「隨你怎樣說他好,反正現在被槍指著的是你,不是我。」
 
韓琛聽著,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沒有人知道韓琛在笑什麼,他覺得笑聲只是韓琛走投無路的呼叫。
 
韓琛說:「是嗎?那看看以後警察部的人會怎樣對你,到時候被槍指著的反而是你也不定。」
 
 
那個女人問:「阿仁,你是想韓琛死還是想韓琛活?」
 
是要韓琛死還是要韓琛活。
 
一句說話,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權力落在阿仁的身上。
 
阿仁看著他們,然後問:「你們覺得呢?」
 
阿雪說:「韓琛在黑道裡很有影響力,不能留活口,以免夜長夢多。」
 
阿仁說:「這有道理,你覺得呢?」
 
他聽著阿雪的話,只有遲疑的說:「你是一個好人,做你覺得應該做的事。」
 
阿仁聽著點了點頭,然後沉默了一陣。
 
阿仁說:「麻煩你幫我送韓琛到最近的警局。」
 
 
那個女人問:「就這樣放過韓琛?」
 
阿仁問:「不行嗎?」
 
那個女人問:「也不是不行,只是他剛才才想要你們的性命。」
 
阿仁說:「但最後我也命硬,死不掉,到現在還在與你說話。」
 
那個女人說:「捱得過一次,不代表下次也捱得過。那個女人說得對,夜長夢多。」
 
阿仁說:「她說得對,但也沒規矩不準人發夢啊。韓琛要是再來,我便奉陪到底。」
 
那個女人說:「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蠢人。」
 
那個女人說著,就放下了槍。
 
 
他聽著阿仁的決定,覺得這裡所有的事都有自己的原因。
 
老闆的女兒在這裡沒有角色,只是來還一個人情,當然不會介意。
 
阿雪本來就來自一個黑社會的家庭,加上長年累月的黑道生活,難免會動殺機。
 
至於阿仁,他一直是個警察。
 
就算做了很多年的臥底,他心底裡也明白自己是個警察,警察有自己的底線。
 
阿仁說:「畢竟我也是個皇家香港警察,不能隨便把犯人殺掉。」
 
黑道裡的情義錯綜複雜,恩怨也是千絲萬縷。
 
他是個普通人,看不清浮世萬千。
 
他只知道今日阿仁的決定,或者會為這黑白難明的世道,留下一點曙光。
 
 
那一天,韓琛在那個女人和她手下的護送下坐上了一輛車子,離開了現場。
 
在走的時候,韓琛的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
 
他不知道韓琛為什麼而快樂,或者韓琛根本不是真正快樂,他真的不知道。
 
可幸的是,他大概有好一段長時間見不到韓琛,不再需要左避右避。
 
可是他覺得韓琛的笑容,到了最尾的一刻,依然讓人心寒。
 
阿雪問:「這樣做真的好嗎?」
 
阿仁問:「我也不知道。但你知道我和你的分別在哪裡嗎?」
 
阿雪搖搖頭,只說不知道。
 
阿仁說:「你的腦裡只想著報仇雪恨,而我卻想著要放下自在。」
 
 
車子在山路上走著,顛坡不平。
 
那個女人的電話響起,電話的另一邊有一把男人的聲音,她聽著然後說了幾句話。
 
很快,女人掛斷了電話。
 
韓琛笑著問:「怎麼了?有些人始終不肯放過我嗎?」
 
那個女人聽著,拿出了手槍,上膛,然後沉默。
 
韓琛說:「不緊要,我早就預計得到了。黃志誠這個人怎可能這樣容易放手。」
 
然後啪的一聲,鮮血淺在車子的玻璃上。
 
接著她們就把這個黑道大人物的屍體,送到最近的大海裡。
 
很多年以後,她記得那一天的風是向南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