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奇幻] The one lost in sight: The one found something
魔狼瞪著我的眼睛佈滿血絲,像是在苛責身為人類的我。
很遺憾我不能為它做什麼了,更不可能光站著讓它發泄怒火。
前爪的一擊掠過我曾經身處的位置,躍到空中的我瞅準了軟弱的後背一劍刺落。
長劍前端微彎,彈了開去。
我顧不得吃驚,在空中再次轉換姿勢躲過另一隻前肢。
身為森林的暗殺者首先習練的,就是在三維空間內的任意騰躍。
只要有一絲可以借力的點,就能在空中任意作出姿勢變換。
我曾經看過姊姊是一片落葉上借力跳躍。
在旁人眼中簡直就像是在空氣裡游泳般吧。
鋼爪拍進了石壁,就像是拍進沙子般的輕鬆。
魔狼沒有抽出爪子,而是像划水般的抓碎石牆,劃向已經落地的我。
用劍格檔的話,只會連同身體被撕成兩份。
我朝樓梯口矮身滑步,而鋼爪則再次插進牆壁。
在它把牆壁劃碎之前,我的黑燄撲向毫無防備的狼頭。
但魔狼似乎毫不懼怕,以燃燒著的狼頭拚命咬向我。
瞧準了樓梯口的地形,我站在梯上輕鬆躲過咬噬,把另一枚黑燄直直的甩到狼嘴裡頭。
「……嘖。」
雖然有效,但並未致命。
半調子的攻擊只讓它更加狂性大發,它以踏碎樓梯的力量,追到了地下一樓。
劍刃和魔法都無法造成致命傷。
一向熟練於對人戰鬥的我,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有著單純而絕對的強橫個體。
人類的致命點非常多,哪怕失血過度也能送掉性命,所以劍刃是我慣用的武器。
但對這種刀砍不疼火燒不死的生物,我可沒有什麼法子對付。
魔狼以三足站立,揮動鋼爪和一隻前肢不斷攻擊。
單純以後退躲閃攻擊的話,大概還能支撐很久,可是沒有勝機。
對付這種骨骼如鐵的生物,也許鈍器比劍刃更優秀。
看牠棱角分明的頭顱,恐怕是劍刃會折斷。
無論強化到什麼程度,食道內應該也不會有硬骨存在。
值得冒險一試。就算失去武器,大不了原地拖延到艾薇亞回來。
乘著鋼爪刺進鐵柱的時機,我使勁躍起,在空中轉移姿態躲過另一隻爪子,一腳踩在魔狼頭上。
果然魔狼抬起頭想咬我的腿,我再次跳躍,乘著牠嘴巴大張的時機,一劍從嘴巴直刺進體內。
在震耳欲聾的狂吼下,我放脫長劍,空翻著地。
魔狼軟攤在地,看起來已經活不成了。
我也不想掰開嘴巴拾回佩劍了,反正也是隨手拿來的。
回到地面。
「啊……小絮,我正想下去找你。」
一上樓梯就看見艾薇亞把守著路口,她的腳邊堆積了三四隻小型魔物。
「同學們,趕緊前往出口!不要慌張!」
而伊琳諾則代替了驚慌失惜的教師,指揮著學生逃離。
雖然學生也都在混亂之中,但好歹排成了隊伍迅速撤離。
還有個別膽小的教師混在學生之中先溜為妙。
伊琳諾還真有點才能。不過,她自己好像不打算一起走的樣子。
「魔狼已經幹掉了。還有,在那兩個傢伙口中探到了是芬納家家主派人來製造騷動的,目的是讓公眾逼使政府停止向研究所撥款。」
艾薇亞臉色一沉。
「……即使明知這樣會造成大量傷亡?即使知道今天是學生參觀的日子?」
「明說顧及別人了,恐怕連部下的死活都不放在眼裡。
倒是爽快,連滅口都有魔物代勞。」
「……那兩個傢伙呢?」
「我和魔狼搏門時乘機溜掉了吧。不用管他們了,先回去匯報才是。」
「嗯,我們先跟伊琳諾說一聲。」
看見學生正在有序地退去,伊琳諾鬆了口氣,回頭望向走向她的我們。
「……任務完成了嗎?」
「完成了,待會再下去檢查一下有沒有設施沒清掉……
伊琳諾,怎麼了?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唉。小絮君,謝謝關心。
你們還記得,我曾經撿過不少小貓小狗進宿舍嗎?
牠們有一些被發現後,被研究院沒收了。
現在想來……有幾隻,應該就被送到了這兒……」
伊琳諾嘆了口氣,望向被艾薇亞斬殺的魔物們。
「看管再三強調牠們不會被送到人道毀滅,我才同意交出動物們……現在看來,人道毀滅總比不人道的毀滅要好。
啊……不,艾薇亞,我不是在責怪妳。妳做對了事情。」
她連忙向低著頭的艾薇亞解釋。
「妳收養過很多小動物?」
「是的。最誇張的一次是一頭小狼,我取了艾迪(Eddie)這個名字。
雖然有點野性,可是馴養一段時間之後也不太怕人。
唉,就是有一天我沒預期會上晚課,沒有預先準備好食物,結果艾迪出去找食物的時候,被宿管看見了……」
等等。
一隻名叫艾迪的小狼,被送進了研究所……
「艾薇亞,研究室那個鐵籠上是不是寫著Eddie?」
「呃,你這麼一提,好像是的……」
在確定伊琳諾的寵物和魔狼是不是同一隻之前,對話被一聲狼叫終止。
那斷斷續續的叫聲,就像是有什麼塞住了喉嚨般,悽慘的撕叫。
叫聲很近。就像是在樓梯口似的。
漆黑的魔狼,嘴巴裡插著一把長劍的它,狂亂地踏上了地面。
「這樣也沒能殺掉嗎…!」
長劍劍刃早在掙扎時被魔狼咬碎,插在頭上的只剩半截斷劍。
失血量理應早已超越任何生物所能承受的限度,但也許對魔物而言,有著人類無法理解的生存動力。
即使痛苦再大,只要心臟還在跳動,就會為了復仇繼續撲殺所有人類。
妒嫉著一切鮮活的生命,被瘋狂驅使的牠,撲向了出口處仍未撤離的學生。
「小絮,伊琳諾,後援拜託了!」
在我們還沒等回過神來,艾薇亞早已一躍而下。
仗著高空躍下的重力,卡羅琳小姐所贈的寶劍流星般垂直劈落,砍向魔狼的後頸。
翠綠的劍光撕向了硬皮革般的肌膚,但卻深深的卡在了頸骨裡面。
即使艾薇亞的佩劍遠勝於平凡劍刃,但也不足以削斷頸骨。
一擊不中的艾薇亞反應迅捷,在魔狼迴身反擊之前迅速脫離了鋼爪的揮擊範圍。
為免魔狼再次撲向學生,艾薇亞不等自己站穩,便即發出暴烈的劍風捲向魔狼。
「果然是個暴力女……」
面對魔狼的猛攻,先前我只能以靈敏的動作閃躲。
可是這個女孩,卻以猛狠的劍風,壓制住魔狼的動作。
但這不會有結果。
艾薇亞的劈斬再快,也無法造成傷害。
只要少女的攻勢緩了下來,魔狼反擊的時候,她也只有暫時退避這一選擇。
問題是少女一退,魔狼就會衝出大門。
我必須下去幫助她。但,現在我手上就只有一把小刀。
「小絮君……你說你看到的Eddie,是不是就是這頭狼……?」
思緒混亂的時候,伊琳諾突然問道。
「……也許不是吧,我也沒太大印象。」
「不,我知道的……雖然外觀已經完全改變了,但我,認得出來……」
微微失神的伊琳諾恍然道。
她站到了柵欄邊,瞄準著魔狼,雷光劃著彎曲的彈道,繞過艾薇亞直射魔狼。
也許她還沒放下對寵物的感情,擊中的位置不是要害,自然也無法阻止魔狼。
「……原諒沒用的主人……淨惡之火.Gomorrah──」
研究所的天花出現了赤紅的魔法陣,多重的業火從天而降,一樣巧妙地避開了少女而擊中了魔狼。
五六發炎彈命中了,但未能造成有效傷害。
「艾薇亞,退後!」
天空的魔法陣直接就砸了下來,艾薇亞早已躍到梯口,躲過了天火的直接攻擊。
只是,在火海中,滿身著火的魔狼再次站起,撲向在安全範圍內的艾薇亞。
「還不行嗎……既然如此,Core code……」
「不行,伊琳諾,會波及艾薇亞的!」
眼見伊琳諾念出上次破壞飯店的咒文,我急忙阻止。
艾薇亞依然冷靜地與魔狼交手。
我與伊琳諾的魔法援護別說傷害了,連注意力都沒法吸引過來。
艾薇亞依然以力量捲起劍風,壓制住魔狼的舉動。
原來如此……不是依仗劍上鋒刃,而是直接把劍當成鈍器使用。
艾薇亞的劍完全沒有挑刺之類的動作,一劍劍都是重重壓在魔狼的關節之上。
雖然一兩擊不會起到什麼作用,但長久下來魔狼的動作必定會變得遲緩。
果然在劍光揮舞一段時間之後,魔狼用以直接攻擊的前肢已經開始抬不起來。
忽然,我注意到伊琳諾已經沒在提供魔法援護。
「研究所的獵槍放在哪!」
「這,這……只有工作人員才能使用……」
「我問你放在哪!」
回頭一看,伊琳諾手上燃著火球,正在逼問一名工作人員。
在讓他吐出情報之後,伊琳諾快步奔離。
回到艾薇亞的戰鬥中。
少女在放緩了魔狼的動作之後,已經獲得了反擊的時間。
除了抵擋鋼爪和狼牙之外,少女一劍劍都是向魔狼頭上招呼。
看來是想隔著頭骨直接擊碎裡面的身體組織。
「……!」
忽地,魔狼突然張嘴,但不是想咬著艾薇亞,而是咬向她的劍上。
艾薇亞沒有收劍,一劍就此劈入了魔狼的頭上。
不料,長劍就此嵌住,雙方都不願放鬆。
雖然艾薇亞打算以力拚力,但魔狼可不止一張嘴巴,在鋼爪的揮擊下,她只得放脫長劍退開。
不妙。
赤手空拳是打不過魔狼的。
我好歹手上還有小刀,應該也能稍微支撐一會──
「伊琳諾,看準時機!」
我向剛提著長鎗回來的伊琳諾喊道,然後縱身躍下。
魔狼正向艾薇亞撲去,雖然以力服人不是我的特長,可是──
我右手使勁扯住了魔狼的尾巴,硬生生把牠停住了。
如果是艾薇亞應該沒有問題,但我只靠單手扯住這樣的生物超出了我的負荷。
在右手完全失去知覺之前,左手拔出黯藍的小刀,切斷了魔狼的尾巴。
看來這柄小刀真的比劍還鋒利。
魔狼劇痛之下,重新把目光放回了我身上。
後肢揮來。
本來打算向後跳開,但是身後卻是伊琳諾的魔法造成的火海。
在感到不妙的一瞬間,胸口一陣劇痛,左手也握不住小刀直飛出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後背又一陣痛楚。
看來撞上了柱子,不過總比掉到火堆裡好。
魔狼正在逼近。
艾薇亞正試圖扯住魔狼,但沒法追上。
小刀掉在遠處。
黑燄連讓魔狼減慢動作也做不到。
在高處瞄準的伊琳諾雙手發抖。
在接近認命的一瞬間,我聽見了一聲槍響。
在最後瞬間,伊琳諾及時握穩了火鎗。
尖銳的鉛彈比魔法都要更快,撕開了魔狼的頭骨。
噗的一聲,子彈從魔狼頭顱的另一側飛出。
牠的動作像是靜止了似的僵硬著,隨後倒在地上。
大概是真的死去了吧。感到放心的我,支撐不住閉上了雙眼。
* * *
束起的淡紫長髮美得讓人屏息。
無邊的草原之上,姊姊收攏著雙腿座在某塊光滑的石頭上,等待著我的到來。
她瞇起雙眼,臉帶微笑看著呆然的我。
淚滴劃過臉龐,我失神地呆站著,淚水滾到了青草之上。
「──小絮,我等了你好久──」
她拉過我的身體,輕輕把我上身抱在懷裡。
我無法止住號泣,連話也說不出來。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對不起。小絮,睜開眼睛吧?」
我緊閉雙眼,不願睜開。
我知道這是夢。一但張開雙眼,就不會再看見早已失去的姊姊。
但即使我拒絕接受事實,姊姊手掌溫柔的觸感也早已不在。
自欺欺人過後,我張開瞳孔。
──依舊是那片晴朗無雲的翠綠草原。
心中的草原風景現在確確實實的就在眼前。
姊姊剛才坐著的石頭已經消失不見,可是,隱約看見遠方還有一顆類似的石頭,上面仍然坐著紫髮的人影。
那麼,前進吧。
只要在這片草原上繼續尋覓,邊能再次發現姊姊的身影────
燈光搖曳。
好像被什麼人打中了一下似的,背上隱隱作痛。
胸口狼吻的創口不深,癒合得差不多了;估計是因為觸及多年前的舊傷口,才會昏暈過去。
睜開雙眼,夢中的草原影縱不見,眼裡只有白漆白牆的醫院景色。
想來是艾薇亞她們在我受傷後把我送來了醫院。
在情在理我受到的也應該不是致命傷才對,但眼前這個手提鐮刀的黑衣人又是……
「蕾蒂雅小姐,可以不要在病人床前提著鐮刀嗎?會讓人有不好的聯想。」
「……啊啊。我仍在認真考慮要不要在你醒來之前殺了你。」
黑衣少女面無表情地把鐮刀不知收到何處。
看來剛才拍醒我的人就是她。
「那麼妳在我床邊待著是想諮詢我的意見嗎?」
「也許吧。我有點期待你親口說你不想活了,那麼我殺了你也不用被卡羅琳閣下或者艾薇亞小姐追究。」
「很遺憾我還是想多活一會。妳要想想別的藉口了。」
我拿起桌前的一杯冷水滋潤嘴唇,順便招呼蕾蒂雅坐下。
雖然她的態度一直很不好,可是女生站著,男生卻舒舒服服躺著感覺更不好。
「為什麼探病的人是妳?我沒預計會有人來關心我。就算有,首位人選也應該不會是妳。」
「……我不是來探病的。而且,你也別把自己看太低。伊琳諾來過兩次了,艾薇亞小姐現在還在門外,只是我支開了她。連卡羅琳閣下也特地交代過替你治傷的程序。」
……雖然感謝她們,但心裡其實並不怎麼感到欣喜。
我不認為養傷時需要別人的關懷。我一直,都是自己活過來的。
「妳還沒答呢。為什麼妳會來?」
「……你心裡有著不屬於你的思想和景象。」
心裡一寒。
難道我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透露出了剛才夢裡的事物?
不,意識模糊下的夢囈,她又怎麼能聽出內容?
「哼。妳連我有沒有在作夢都知道,好像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呢。
雖然失禮但我還是得先問問……我們以前真的沒有見過面嗎?」
「就我的印象,我們的初次見面是幾天前。」
蕾蒂雅不帶絲毫情緒的回答。
「是不是認錯人了?有個人三年前曾見過我一面,現在也認不出我來,還以為是初見面呢。」
照常理推斷,我會讓人留下印象的時間應該只有三年前。
當時我眼裡只有艾薇亞所以並未留神其他人。
也許她當年也身處現場,所以對我留下了印象。
「……沒有吧。如果我曾經見過,一定能認出來的。」
應該不是說謊,她是真的不認識我。
「那妳為什麼自初次見面就對我反感呢。我應該沒做什麼討人厭的事吧?」
「哼。也許你不太看得起自己,所以沒能發現同行間的妒嫉心理呢。
初來乍到就在卡羅琳閣下面前放肆,我可看不過眼。有必要教導一下你要懂得尊敬前輩。」
我呆了一呆,轉瞬間又回復到一臉無聊。
「說謊。暗殺者本來就是沒有榮譽的行業,功積不會留存,名聲也不會為人所知。不論幹得再好,在世上永遠也是寂寂無名。作為政權的污點,一生也會被人恥於提起。
這種跡近獻身的職業,我不覺得彼此間會存在什麼嫉妒心。」
蕾蒂雅也呆了一呆,隨即冷笑。
「想不到你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笨。」
「用這種差劣的藉口轉移話題,妳也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聰明。」
黑衣少女絲毫沒有對諷刺生氣,只是默然微笑。
她打開了桌子的抽屜,拿出了一柄黯藍色澤的短刀。
「你的小刀。那麼重要的東西,下次拿穩些。」
「啊……謝謝。妳怎麼知道這很重要?」
「光看外表就知道不是凡品。而且……這小刀出自某片森林吧?」
腦袋突然空白一片,無法思考。
這個黑衣少女,知道我的出身?
我禁不住瞬間坐直身子,連會影響傷勢也顧不來。
「是多久前的事了?」
「是。大概……十二年前吧。」
得到這回答的我就像被淋上了一桶冷水。
我和姊姊逃出森林大約是十年前的事。
十二年前……那恐怕她跟姊姊就沒關係了。
「……謝謝了。那麼,妳認識森林背後的勢力嗎?」
「不知道真名。據說是東方傳來的暗殺集團,不過聽聞只殺土匪賊眾,偶爾還會接濟貧民,所以大眾給他們取了個"林中遊俠"的稱號。聽著很不錯吧?」
「才怪!那群傢伙,絕對信不過!」
我憤恨地大聲說道。
「哎呀,你的反應真激動。為什麼你如此憎恨他們?」
蕾蒂雅臉上微笑分毫不改,像是逼問犯人般的問道。
「……我看著他們殺人。見過他們的殘忍。知道他們用什麼手段對付跟他們作對的人。」
我盡量含糊地帶過。
「很好。老實說,我也懷疑他們善名的真實性。在之前,我曾經認為你是他們派來的間諜。」
我雙眼睜大,目瞪口呆。
「啊,原來如此……難怪一直沒有好臉色。不過算了,換成是我我也會懷疑的。」
「……哼。我對你的疑問還沒有消除。即使你證明了自己不是自願被派來當間諜的,可是……可是,你仍會在不知不覺中危害到我們。」
我知道我的家族除了魔劍和輕身兩大招牌之外,還擅長以幻術催眠之類的手段迷惑別人。
這女生既然知道一定內情,自然也會懷疑這點。
「妳疑心我被催眠或者洗腦之後被送過來的?不用擔心,妳應該知道,如果被害者對施術者極度不信任的話,幻術的效力和有效時間都會大幅減少。」
「是啊……我當然知道。那如果是你親密的,依賴的人向你施幻術呢?」
我又呆了一呆。
那麼被害者很可能永遠確信施術者的誤導。甚至有人向他表示你被施幻術了,自身反而會質疑並且否定。
「妳是想說,我對他們顯得憤恨只不過是因為被施了幻術,實際上本身是他們的人?妳放心好了,我的記憶絲毫沒有出錯。」
「我知道。哎呀……這柄小刀真是美呀,有點捨不得把它還給你。」
「……請還給我吧。還有,我認為我們該返回正題。」
蕾蒂雅倒是沒有刁難,直接把小刀塞回我的手裡。
「我也是幻術專家,就算你自己也不知道,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剛才你睡眠時我已經檢查過了,你的意識堅韌而且高度一致,完全沒有被更改記憶的可能。
但是我仍有一些事要提醒你。第一,高階的幻術師會利用你本身的記憶,而不是偽造記憶來迷惑人。
第二,你手上的小刀除了鋒銳,還是相當高級的魔法投射器。(Projecter)」
「我很笨的。可不可以說淺白些?」
「哎呀,剛才是誰說我不比表面看上去聰明?」
我不禁垂肩脫力。
「……我鄭重致歉。請把妳知道的說出來。」
「我也只是猜測。小刀上曾經滲染過某人的血,你知道血是一種投射魔力的媒體吧?只要把帶著目的的魔力混到血液之後,接收到信息的魔法投射器就會執行指令,持續運作著施法者留下的魔法。
傳說中那些永遠燃燒著的劍,被不滅寒冰覆蓋的矛,多數都是這種高級的魔法投射器。
我不知道小刀的原主人是不是就是給你小刀的人。
也不知道給你小刀的人是不是精研幻術的魔法師。
如果兩者都是──你最好檢查一下,你有沒有一些無來由的執著和怪異的衝動。我說完了。」
一時間,沒有任何關於衝動的記憶。
我暫時從未做出任何失去理智的舉動。
而且,給我小刀的人,也就是姊姊──沒有任何理由要向我施術。
她說什麼我都會做,又何必浪費好好一把小刀施什麼幻術?
「謝謝提點,我想不用擔心。」
「你當然不用擔心,一旦你有什麼異動,我都會第一時間砍下你的頭顱,也輪不到你來擔心。」
蕾蒂雅臉色再次變回冷冷的,打算轉身離去。
「最後,能問一下嗎?妳……選擇成為暗殺者的原因。
我看過很多想成為但未能成為暗殺者的人。理由五花百門,從喜愛殺人,甚至到單純想耍酷都有。
但真正成為暗殺者,我只知道有一個理由。就是除了當暗殺者之外,就什麼都沒法做。」
「你沒說錯,我也只有此一選項。
很久之前我的一切都被奪去了,換來的是成為暗殺者的能力。
相信我,任何人要是能選擇,都不會這樣做的;但我在絕望中四處碰撞之後,唯一能看見的光芒就是成為暗殺者。」
「暗殺者不是光芒。在磨練出此等技術之後,就會發現除了殺人,這雙手再也不能做任何事。等到沒人可殺的時候,我們的雇主就會對我們避之則吉,再也恥於提起我們的存在,也許還會利用別的暗殺者來讓我們自相殘殺。
和平的世界不再需要我們。到時候這唯一的曙光也會消失。」
「沒錯。所以到了無人可殺的時候,我就會從任何人的視線中消失免得惹厭。」
「那妳希望那一天早點還是晚點到來?」
「沒關係。現在我的服務對象就只有卡羅琳閣下。我的存在必要與否,只在她一念之間。」
「……我倒是沒有此等覺悟。再見,說不定妳下一個要殺的就是我。」
蕾蒂雅不再回應,只是慢慢走出病房。
幾乎同一時間,艾薇亞和伊琳諾雙雙步進。
「真湊巧。」
「不是湊巧,你和蕾蒂雅在談話,所以我們一直在外面等……」
那麼剛才,我就這樣讓兩個女生站著等我嗎。
臉上微微發紅的我別過了頭。
「我說啊,小絮……你這次太勉強了啊。空手跟Eddie搏鬥?我連有劍在手也辦不到。」
「所以我下來了。妳連劍都丟了,我好歹還有一把小刀。」
「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好。幸好你沒事。」
「不是"幸好"。本座可是深思熟慮,知道伊琳諾在最後能救我才跳下去的,不然妳現在就跟我一樣躺在這兒,或者直接躺進棺材裡去。」
「你可真是有信心啊,小絮君。當時能不能救你,連我自己也沒有把握。」
一直沒開口的伊琳諾輕聲說道。
「對啊!就算沒劍,我最多逃出研究所大門就是了,不用冒兩人份的風險。」
「妳會為了自己保命把那傢伙放出大街?我可不敢保證。」
艾薇亞被我一句話卡住了,想反駁又沒有詞語開口。
「先把過去的事放在後頭。誰能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事?由艾薇亞上大廳通知研究所人員開始吧。」
艾薇亞清了清喉嚨,開始描述。
奇怪,為什麼不是由口齒更伶俐的伊琳諾說呢?
「看見外人從地下室出來之後,那群教師訝異了一下,不過在告訴他們魔物失控之後,一部分人忙不及溜了,一部分人驚慌失惜,少數冷靜的開始聯絡地下的工作人員,但沒有絲毫回應。丟下學生們站在那不明所以。
幸好伊琳諾提醒一些理智的教師迅速撤離學生,一切才開始運作起來。」
這大概就是我上來之後看到的情景。
職責僅限於雇傭兵的臨時教師自然不會想到疏散學生,所以才會看見有大人溜出去。
「之後的事你都看見了。伊琳諾找到了獵槍和子彈,把Eddie……呃……」
說到這兒,艾薇亞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伊琳諾。
她低頭不語,眼珠閃著淚光。在我醒來前應該已經哭過一次了。
「妳確定牠就是Eddie?又或者,應該只是剛好也叫作Eddie的狼吧?」
我開始強詞奪理,試圖讓伊琳諾釋懷。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牠耳朵上曾經有著嚴重的傷口,我曾為牠包紮過。我能認出來。」
狼與少女之間,應該曾經親密無間。
但從偶然的疏漏,讓小狼被強制移走開始,漸漸滑向了歪路。
再次相遇時,狼早已失去了一切的理智,外表,也許還有記憶,再也想不起對牠溫柔包紮的小主人。
也許如果伊琳諾認不出牠,又或者沒有為了救我而開槍,她會好受一點。
可是沒有如果,原主人的子彈,穿過了小狼的頭顱,就為了……
「假如我包紮過之後,把牠放生就好了。假如從一開始就沒有收養牠就好了。假如我留下了充足食物,牠沒被發現就好了……」
伊琳諾漸漸嗚咽著。
驅使這個溫柔的主人親手擊斃她曾經疼愛的寵物的人,是我。
她親手包紮的傷口再次被撕裂,這次,不會有人再為牠細意呵護。
「……抱歉。」
扣緊扳機之前,少女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
直到無可挽回的一刻前,她還沒能決定應否射擊吧。
「……小絮君沒什麼值得抱歉的。艾薇亞也是,你們都是因為事在必行才跳下去保護它人的……就只有我,誰都保護不了……
我總是弄砸身邊的一切。明知道有著魔女不祥的血脈,早就不該接觸別人的。牠不該跟我碰上的。不,誰都不該跟我碰上,不然全會被我拖累……
爸爸……媽媽……弟弟……」
艾薇亞伸手輕抱著伊琳諾細意安慰。
騎士少女應該從不知道伊琳諾的身世,但她自然不會在此時發問。
「……」
這種自我怨懟的心情,我很理解。
明明自己比誰都想保護對方,明明自己小心翼翼不傷害對方,但最後對方卻被自己不祥的氣息拖累。
對。本應能獨自逃掉的姊姊,因為顧慮被施了幻術的我,因此再也沒能逃出去。
直到現在我還在深深責怪自己。但,除了自責,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這不是妳的錯,伊琳諾。最應該負責的,是把牠弄成這樣的人。」
仍在流淚的伊琳諾猛地一震,抬起滿是淚痕的頭看著我。
「對牠溫柔並沒有錯。牠被抓住也不是妳的錯。把牠弄成這個模樣,逼使妳親手解放牠的人,妳應該讓他們負起責任。
實際上真正經手的人現在已經全負上責任了。Eddie擺脫牢籠時,已經把他們一個不留的全殺光了。之後我還放火燒掉了研究室。
可是這技術還存在。所長還沒為任何事負責。所以……」
「……我懂了。先毀滅掉所有動物改造的技術,再把所長從寶座上扯下來……」
伊琳諾的眼淚已經停住,她一字一字地頓出句子。
「……伊琳諾。」
突然,艾薇亞發話。
「我……希望妳能釋懷。我贊同妳的解決手法,但不要讓這成為妳心中的缺口……在完成正確的舉動後,便就此拋去往事吧。
仇恨是不可以長留心底的。我……有點擔心。」
艾薇亞臉有難色地說道。
「我不認為這事能以和平的方法解決,也不認為寬恕能解決什麼……但至少,妳要寬恕自己,從往事裡走出來。」
背上滲出冷汗。
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差點又製造了像自己一樣無法寬恕自己的人。
不自覺地,把自身的經歷投射到了少女的身上。
這樣是不會幸福的。那樣,在復仇結束之後,無際的恨意失去了目標,將會反噬自身。
艾薇亞不提倡忘記一切,但至少要懂得寬恕自己。
那麼,我,是不是應該也要學會解脫出來了呢──
突然,像是一堆鋼針刺進額頭般的,極其強烈的拒絕感傳來。
腦海中一陣失卻神智的感覺。
在空白一片的腦裡,閃過一句話。
「你最好檢查一下,你有沒有一些無來由的執著和怪異的衝動。」
勉強記得這是蕾蒂雅不久前的忠告。
那陣像是要讓我忘掉一切的幻痛,難道……?
寬恕的念頭已經無法再度提起,但這,不是出於我個人的意志。
「……放心,艾薇亞。我清楚怎樣才能解決問題,也懂得如何放鬆。
但……至少在確保同類事件不再發生前,我會記住那可愛的小狼。
我要讓研究所知道……不,是讓所有人知道,要讓動物依從,需要的不是藥物或者魔法,而是人類和其他動物間唯一的交流方式──一片溫柔的心。」
「啊,感覺好棒的樣子。妳懂得如何處理就最好了……還有,小絮你也是。別被仇恨……你,你怎麼了?」
被看見了。
我使力拉揉頭部,試圖讓一片空白的腦海記起艾薇亞剛才的話。
但連一點點跡象都沒有,幻覺的痛楚,讓我再度倒在床上──
* * *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深夜時份。
晚風吹拂著醫院單人房的窗簾,冰冷的空氣被隔絕在被窩之外。
只感到暖洋洋的舒服感覺。本來就不深的傷口也不會再影響行動。
在半天的充足休息後,狀態絕佳──本來想這樣說。
記憶有著奇怪的空洞。
沒有痛楚,沒有震撼,連曾經發生什麼事的回憶也不存在。
要說有的,就只有忘掉了什麼小事似的空虛感。
艾薇亞和伊琳諾的談話內容,有一小部分毫無印象。
……反正也沒必要去記她們的每句話。
比起這個,最好是下床活動一下身體,不然就會被溫暖的被窩俘虜。
翻身下床時,碰跌了桌上幾張字條。
深夜時份亮燈會造成滋擾,我只得貼近窗戶,借助柔和的月光閱讀字條。
第一份是醫生的簡述;昏睡只不過是疲勞引致,建議不要騷擾病人睡眠。
第二份是艾薇亞留下的,這女生堅信我是餓壞了才昏迷不醒,並留下了食物。
……我斜眼看著堆在房間角落的麵包和零食微微搖頭。
明天離院還得自己搬回去。
第三份是伊琳諾。在得知我沒有大礙後回到了宿舍,並表示明天會來接我出去。
最後一份甚至是卡羅琳小姐的慰問。雖然並未親自前來,但也表達了對我奮身救下艾薇亞的感謝,信後還夾上了一枚漂亮的紅花胸章,說是多年前手工製作的附魔製品,能夠更有效率地運用火元素魔力的樣子。
並且,最後一句寫著考慮在艾薇亞正式成為騎士後,讓我成為她的隨從。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跟那麼多人有聯繫了啊。」
我不太擅長回應別人的關心。不過幸好,藉著信件表達的心意不需要面對面回應。
回想起來,跟艾薇亞重遇以來似乎也沒過很多天,但她很快就成為了聯繫這些人和我的橋樑。
這個女孩有著帶動身邊的人聯合起來的魅力。雖然有時是以暴力方式。
但是她的關心有時侯還是可以勉強接受的──我望向她送來的餅乾盒。
在短短的時間裡我已經成為了艾薇亞身邊的人群之一。
本來從沒想過跟任何人或組織建立聯繫的,可是接近她之後不知不覺就接受了這種相處。
可以說,她是那種適合成為主角,自然地領導著別人的角色。
雖然曾被背叛數次,但我似乎已經找到了應該參與的一方。
不論是研究所,還是更早前的飯店事件,我都已經不覺得是被捲入其中,而是自然地協助旁人完成任務。
即使我懂的,就只有扒竊,暗殺之類小偷小摸的玩意,但應該仍能為其出一分力。
現在正正就有一件我能做的事。
研究所的地底下,應該還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雖然經過兩次昏迷,現在已經不是最佳的探索時機,不過看看有什麼剩下也是好的。
特別是魔狼牢籠處的研究室,我得確定裡面的東西都已被銷毀。
身體狀況不錯,單獨行動應該不成問題。
時間是午夜,要是動作快些,說不定能在醫務人員醒來前回來裝睡。
我帶上從不離身的靛藍小刀,輕聲鑽出窗外。
因為只在二樓,樓層又不算高的關係,我直接跳到醫院外的草地。
夜色下的王都仍是燈火通明,古人日落而息的生活規律似乎已經不再生效。
看著街上為數不少的行人,我本想隱藏行縱,但想到這次又不是去幹什麼犯法事,乾脆大搖大擺在街上步行。
從住宅區的醫院走到有點偏遠的研究所花了一點時間。
升降台的入口應該已經不能再用,半毀的大門上也加上了層層加密的魔法鎖。
鎖頭上隱隱滲著紫電,要是貿然去碰或者用鐵絲試圖解鎖,都會被電傷手腕。
鋼鎖本身也是以堅固金屬製成,要直接破壞也不容易。
於是,在左右張望四周沒有人跡之後,我無視鎖頭直接一腳踹破了大門。
似乎Platino 職員沒有花時間清理內部,只是在本已半壞的門上草草加了一個鎖而已。
毀壞的痕跡完全沒有清理過,彌漫著焦臭的味道。
恐怕已經沒人在裡面了,畢竟沒人會嗅著這種味道工作而不去清理的。
不對。
髒亂的環境確實沒有人整理過,但破壞的源頭竟已不見縱影。
本應靜靜地躺在大廳的魔狼Eddie,絲毫不見影縱。
在它本來躺著的位置,只有彈痕和血跡。
「是被研究員拖走了嗎……?還是,根本就沒有死去……」
鑑於先前多次造成致命傷仍然生存著,多一次也沒什麼奇怪的。
不過,它看起來已經不剩下裝死逃命的理性了,附近也沒有野獸的足跡。
只有少量沿途滴落的血跡而已。
循從著血跡,我走到了地下二樓。
血跡的盡頭指向一片木板,我點燃了一絲火光,依稀看出是個草建的墓穴。
依照研究員們看待動物的標準,這墓肯定不是研究所的人挖的。
最有可能的人是伊琳諾,可是她大概沒有挖坑埋狼的體力。
而且木板上Eddie的字樣也不是她的手筆。
還有別人會為它挖墓嗎?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比我先來。
我走到了Eddie原本的牢籠處。
本來也沒打算能發現什麼,可是──
「燒得真徹底呢,小絮……啊,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白衣白髮,在微光中顯得很顯眼的少年,親切地向我打招呼。
那是伊琳諾的學長。早上曾經碰過面,為人親切,有時候卻會出現比艾薇亞嚴重的脫線情節,而且本人似乎沒有自覺。
「……你來這兒做什麼?」
「收殮那隻我曾有一面之緣的小狼。還有,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看來是沒了。」
「所以是隨興行動,沒有人指使你?」
「我只是個沒能畢業的失學少年,不是雇員。沒人會指使我。」
據伊琳諾所說,他是故意不畢業待在學院的資優生。
就如她所描述的,果然是個很神秘的人……
「那小絮呢?有人指使你嗎?」
「……我也只是來拾荒的。最近沒錢零花,看看能不能找到點好東西掙口飯吃。」
「既然那樣就不要把資料都燒成灰燼啊。」
少年無奈地嘆氣,接著就直接轉身背向我翻找資料。
不,不如說是在翻灰燼。裡面八成沒有任何可以辨識的文字紀錄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
「研究員不會自己燒光成果的,伊琳諾一直在上面,就只有你和你那位女伴是在地下上來。」
「……下午那段時間你也在嗎?」
「大概你沒看到我。我幫著伊琳諾疏散學生,回來時一切都結束了。」
我不作聲地收回了小刀,確定了他不是敵人。
「……下次不要用後背對著陌生人,小心被背刺一刀。」
「你要刺的話進門時是唯一的機會。」
語語裡沒有一絲惡意的語氣,像是無心吐出的諷刺似的。
這男生挺聰明,但卻不會隱藏自己的心思。
對別人似乎也沒什麼防備心,所以就算在不應碰上別人的時間遇上我,也像平日打招呼一樣毫無戒心。
他大聲打了個呵欠,像是放棄了搜尋垃圾堆。
「啥都找不著。不用找了,小絮。」
「……本來我就不打算在灰燼裡翻東西。你不是來拾荒的吧?拾荒者看見這樣一片廢墟根本就不會浪費時間。你想找到什麼?」
「……它已經安息了,就此算了吧。」
少年眉頭微皺,像是思索著什麼。
「對了,請代我轉告伊琳諾──Eddie 臨終一刻,很感謝原主人解放了它的靈魂。」
少年說出一點都不像玩笑的話。
「……你編的嗎?她不會相信的。」
「不是編的啦,我真的聽到了。
即使幾已失去心智──它仍然明白原主人很愛它,也明白由她親自下手是很難過的事。雖然解脫了,但它仍有點擔心伊琳諾會不會因此傷心很久。」
「……安慰就算了吧。如果安慰有用,我早就做了。」
「為什麼你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啊!她不信,就告訴她是我轉告的就好了。」
少年氣鼓鼓地別過臉,走出房門。
「……你真的聽見了?還有你為什麼不親自說?」
「你不是跟她熟一點嗎?安心,我在學院裡不止一次代動物說出心聲,大家一開始也跟你一樣完全不信,後來也就沒什麼懷疑了。」
……單純是不當一回事吧。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想說。給點時間她忘記就是了。」
「那Eddie會不高興的。雖然不幸分離,但它很喜歡這個前主人。
說到底……觸犯了人類的底線,被擊斃也是沒辦法的事。」
「錯在研究員們身上。我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少年一臉疑惑的樣子。
「付出代價?你是說,要復仇?」
「可以這樣說。正面一點看,是阻止這類事件再次發生。」
「……阻止得了嗎?就算這群人不做,另一群人也會這樣做。」
「看見一次就阻止一次。就算沒法結束一切,好歹也要盡一分力。」
少年緩緩嘆氣。
「增加紛爭不是動物們想要的。既然人類追捕,就避開他們好了,不能跟人類正面衝突。」
「即使明知哪一方是錯誤的,仍要這樣做嗎?」
「……可能你不了解……不,可能不了解的是我。但……抱歉,我不知道怎麼做。」
少年在這方面似乎有著難言之隱,態度也很消極和軟弱。
比起對學院一無所知的我和新生伊琳諾而言,他在學院已經待了六年,應該也清楚一點內幕。
「既然你不知道怎麼做,你又為了什麼來這兒?就為了埋葬Eddie嗎?」
「……」
少年迷茫地別過視線,不願與我正面對望。
「如果是這樣的話,葬完你就不用留在這兒了吧?」
「沒錯……我的確是想找到更多的資訊。例如,他們從哪兒捉來那麼多的動物,還有,這種研究,到底是為了什麼…」
創造出這樣兇殘的生物,誰也想到除了殺人之外再無別的用途。
「我想也不用管這種事。我看,一把火燒光了來得乾淨。」
我厭惡地吐出解決方案。
「不,即使資料毀光掉了,那群人還是會重新開始這種研究的……」
「那麼說,只要那群人不在不就好了嗎?例如說,在院長離家外出的時候,有人冷不防地從他背後一刀……」
「……不,人類的慾望並不是消滅單一個體就能平息的……
這種事,我也曾經做過,而且還不只一次……但是每次的結果,都會是更大規模的狩獵和捕殺。
小絮。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我應該做的不是報復,而是設法讓他們逃生。」
「……看來說服不了你。那麼,各自努力吧。
等我把所長的屍體同樣燒成灰燼之後,或者一切都會改變。」
「人類已經看見這些"武器"的威力了……殺了他,仍會有人試圖進行這種實驗的。」
「看見多少就燒掉多少。更何況,世上不只有所長那樣的人,還有我們和伊琳諾這種人啊。」
拋下仍在苦惱的少年,我離開了研究所。
既然他搜索了那麼久,我再搜應該也搜不出什麼。
雖然做法不一樣,但我們的立場應該是相同的。那些資料留給他,也許比燒掉更好。
我抬頭望向微光閃爍的黑夜。
以及,我得在清晨前偷偷溜回醫院。
「等等,我忘記了哪兒是我的房間……」
在醫院牆外打算爬牆回房時,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在連續闖錯三扇窗戶,和驚醒了一個睡著的老人之後,終於回到了那滿是餅乾罐的房間。
很好,看來沒有人進來過。
在我上床蓋上被子的同時,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大概是護士吧,我緊閉眼睛,開始裝睡。
「早安。睡得好嗎?」
一把女聲傳入耳朵。
我作狀打了個呵欠,假裝好夢正酣。
不料,一包餅乾直接擊中了我張開的嘴巴。
「連我的聲音都沒聽出來?」
狼狽地吐出連著包裝的餅乾,雙手揉眼,才看見原來是蕾蒂雅。
「……早安。我還在作夢呢,為什麼要這樣弄醒我?」
「是是,你不只作夢,還夢遊到研究所裡去,弄壞了人家的大門。」
「……妳都知道了?」
「你那麼大動靜,傻子才聽不見……我早就帶了一隊人摸黑搜查研究所了,收隊撤離的時候,突然聽見某個白癡一腳踢穿了大門。
託你的福,別的隊員都在拚命修好大門,免得被人看出入侵痕跡。」
「那妳不幫他們,來我這兒幹什麼?」
我又作狀打了個呵欠,這次特地用手蓋住嘴巴。
「你……算了。你和那個男生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你想殺掉院長是吧?你怎麼不想想,要是殺掉他能解決問題的話,我怎麼不去殺呢?」
「我本來也沒這樣的念頭,不過看見實驗過程之後我就沒有猶豫了。狼又不是妳養的,妳當然不會憤怒得想找人算帳。」
「我現在很憤怒,想找你算帳。總之,在我說可以之前,你別一聲不響地宰了院長,明白?
當然等到真的要殺他的時候,你就算不想幹我也會揪你出來打前鋒。」
我懶散地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不過我還是想問問原因。妳也和那個男生想法一樣?」
「不,我可沒那麼消極。我是在想,要是殺了他,公開魔法研究過程中所犯的罪行,整個魔學院就要被逼關閉,恐怕數十年內都會被公眾聲討。
到時不僅魔學院幾年來所累積的成果一併完蛋,連進一步發展的空間都會被扼殺。」
「我有些懷疑,這種活體改造的研究,究竟有何價值。」
「……你只看到了弊處。如果一次失敗就能否定一切的魔法研究,那麼卡羅琳閣下當初為何批准魔學院成立?伊琳諾又為什麼要進來研習魔法?」
「好吧,我沒意見。反正魔法對我來說,就只是好用的工具。我不會投放什麼感情的。」
「哼,我也一樣。不……我自己同樣是工具,跟那群被改造的魔物一樣。」
留下一句怪異的說話,蕾蒂雅就此停止話題,眼望窗外。
我斜眼偷看她的表情,看不出一絲感情的流露,可是……
朝陽的晨光穿透不了少女眼神中的迷霧,雖然她隱藏得非常完美,可是因為收藏得太深的緣故,反而更顯突出。
「妳在想什麼?在……遺憾什麼嗎?」
「哼,關你什麼事?
不……似乎也不能說不關你事,畢竟,你早晚也會一樣。」
蕾蒂雅冷笑著,若有意味的對我說道。
「喂,病人,已經痊癒了吧?有事情給你處理。」
「呵欠…………喂!別扯我下床!」
* * *
「小絮君,早安。已經康復了嗎?」
「我都說小絮是餓壞了吧?昨天剛送去餅乾,今天就復活了。」
被蕾蒂雅強行帶出醫院之後,她領著我到了山上的飯店。
早就待在這兒的艾薇亞和伊琳諾向我打了招呼。
「不,還沒有康復。我得了急性睡眠不足症。」
「啊,那為什麼不待在醫院?嚴重嗎?」
「……小絮君胡扯的,別在意。」
伊琳諾拉了拉艾薇亞的衣袖解釋。
「修得挺快的嘛。已經看不出不久前這兒經歷過一場激烈打鬥了。」
我在飯店裡四處張望。
破壞大多是伊琳諾造成的,最後那一記重力魔法更是壓碎了建築外牆,讓樓梯整棟倒塌。
「幸好主要結構沒受損,不然就要整座拆掉了。」
聽到蕾蒂雅這樣說,我偷偷斜眼瞟向垂頭望地的伊琳諾。
「不是修大門就是修飯店,你們幹嘛不轉行當工程師?」
「弄清楚是誰讓我們忙不過來。下次再破壞公物,我就揪你過來搬磚。」
「那又不是……不,算了。下次不會再犯。」
正想說明這是伊琳諾做的好事,但還是把她的怒氣集中在我身上的好。
「好了,見識到你們的施工隊的效率之後,我可以走了吧?」
「……我不想再跟你說話了。艾薇亞小姐,還是妳來說明吧。」
艾薇亞苦笑著走了過來。
「在這段時間裡政府公開了芬納家的犯罪行為,並宣佈此社團非法。
在隨後的逮捕行動裡,他們的社團活動基本上已經銷聲匿跡。」
「表面上?」
「是的……老師判斷他們是在暫避風頭。雖然掃蕩很順利,但抓到的都是小角色,重要人物仍未浮上水面。要是逼得太緊,他們四散逃竄到王都以外的地區,那就難以抓捕了。
所以我們空出了他們其中一個據點──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掌控住的據點──這座飯店。」
「我記得這不是魔學院買下來的嗎?」
「小絮君。你記得上次芬納家的嘍囉是在這兒的地下室鑽出來的嗎?」
伊琳諾代為提醒。
「所以花那麼大工夫修好飯店,就為了引他們進籠子?」
「那群狐狸很狡猾的。要是直接掃蕩他們的根據地,保證什麼都抓不住。不過如果被引進陷阱裡的話……」
「他們為什麼要來這兒?為什麼不直接逃出王都?」
「呃……」
艾薇亞斜眼看著蕾蒂雅,像是不懂得回答我的問題。
「……很簡單。芬納家的家業都在這,不到危急關頭,他們不會一走了之。至於為什麼要來嘛,只要他們認為這兒是王都唯一安全的地方,而且政府放出風聲將要掃蕩的時候,他們就會像旅鼠一樣跳下懸崖。」
「……像兔子一樣撞上樹幹是不是好一點?」
「別執著這種用字問題。而且,我完全不覺得好多少。」
「那麼最後一點。他們為什麼認為這兒是安全地點?」
「這兒的地下洞確實很隱蔽。而且大家都認為這兒是魔學院治下的鬼屋,不會優先懷疑這地方。不過他們當然也不會就此一頭扎進來,他們派了一個人先來檢查,很幸運的是,這個人應該是可以收買的。」
「就是那個雇傭兵奧契多。小絮你記得嗎?商隊事件中丟下貨物,拖著那個熱血女跑掉的那個傭兵。」
……好像有這回事的樣子。
雇傭兵大多都是唯利是圖的人。就算不是,也不會在能保證自己利益的情況下跟政府作對。
的確是有一試的價值啦,不過……
「好。最後一條問題,那為什麼我要過來?」
「……為了隱密起見我們不能佈置大量士兵在這。埋伏的人員必須要是精銳……我可不覺得你是精英,但是艾薇亞小姐希望你在。」
「呃嘿嘿。要是知道你患上了突發性睡眠缺乏症,就不會要你參與了。」
「……妳也承認了伊琳諾能來?」
「什麼啊,說得我好像不能來的樣子。」
伊琳諾在旁抗議。
「那個嘛……說不過她。而且,我倆合力都沒幹掉的魔狼,伊琳諾一人就……」
「噓!」
這神經天然的女生又不經意地提些不該提的事。
我太遲制止她了,剛剛才有精神的伊琳諾又再垂頭喪氣。
艾薇亞神色慌亂,不知道要說什麼。
「伊琳諾,有個人託我跟妳說一件事。Eddie的靈魂…………」
「?」
「…………沒,忘了它吧。」
我還是沒能跟她轉述連我都不信的話。
那個學長雖然不像說笑,可是實在不可置信。
「距離奧契多出發的時間還有一天,騎士團領袖將在晚上前來協助佈防。在接到新情報前,可以自由行動,但不可離開飯店範圍。解散。
那個突發性睡眠缺乏症候群末期的傢伙,二樓有單人房。不過如果睡太酣叫不醒的話,我可不會像今早一樣溫柔地叫人起床。」
原來拿東西丟進別人打呵欠的嘴裡已經是溫柔的方式。
蕾蒂雅冷冷的說完之後,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