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奇幻] The one lost in sight: The one from dark side of devil
「小絮君,這是男性學徒的制服。有事外出時請盡量換上。如果尺碼不合,改天我再拿套。」
伊琳諾塞了我一套蔚藍的制服。
隨著她進入宿舍已經一段時間。
我不安地四處張望,查看有沒有被發現。
這女孩實在是熱心過頭了,我感覺不太自在。
「謝謝。那麼,能請問妳一下……為什麼要幫助我?」
「真見外。幫助人需要理由嗎?」
伊琳諾一聲淺笑,以高尚的理由應付了我的問題。
「……男女共宿這事,笨得像艾薇亞都知道危險。妳沒必要冒險接濟萍水相逢的我,畢竟這跟見死不救有很大的差別。」
「連有人對你好都要戒備一番,戒心很重呢,小絮君。」
綠髮少女臉上微笑依然不褪。
不禁回想起很久以前猜疑起姊姊的憾事。
我心裡微微一痛,耳目一眩,便沒回答她。
我總是無故懷疑別人的善意。明明幫助人的理由可以很簡單,我卻總是妄斷許多複雜的動機。
「你是害怕什麼呢?怕我拐了你去賣,還是怕我把你拿去做人體實驗?」
「……怕妳被發現而受到處分。」
說實話,她說的兩個理由其實我都有考慮過。
只是為了不讓她臉上難看,我拋出了一個比較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要你不願意被發現而拖累我,穿幫的機率高不到哪去。
而且,我也沒辦法放任自己,在能援手的時候,再次不施援手。」
她似乎曾經做過什麼讓自己遺憾的事,所以表情鬱鬱不歡。
恐怕她像我一樣,被過去的遺憾束縛,驅使著自己強行去做自己沒必要做的事。
「有個問題想問。如果今天妳在遇上我之前,碰上了一個同樣無家可歸的人,妳會收留他嗎?
我想說的是,妳幫了一個,幫不了第二個。如果妳只是想行善,請把名額留給更需要妳的人。」
「現在事實是我碰上了你,而你需要幫助。」
她沉鬱的表情絲毫不減。
她應該是有什麼事無法忘懷,而我勾起了她的回憶。
「……別把真實的理由憋在心裡,請適量吐出來。」
「似乎發現了呢,小絮君。
的確,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你,而是別人,我不會幫到這地步。我不是艾薇亞,沒法為了初識的旁人耗用自己的善心。
我曾經有個弟弟。如果他沒死掉,現在就跟你差不多。而且,你的行為舉止,跟他幾乎是一模一樣。就例如,總是保持著禮貌,待人寬容,也時常退讓自己為別人設想。」
原來只是因為性格和長相相似嗎。
不過,她倒是讓我想起了姊姊。
不就是因為我的樣子跟不知姓名的父親相像,她才注意到我的嗎。
「我並沒有妳弟弟那麼棒。我所做的,只是維持待人基本的禮貌。
妳也知道,我不太容易相信別人。與禮貌,寬容,退讓並行的,是人與人之間交流的絕望。
因為恐懼著進一步的接觸,所以以適當的禮貌把對方拒之門外。
因此我所謂的有禮只是一種自我防衛,算不上什麼美德。」
「所以說啊,你很像他。」
伊琳諾的雙瞳跟燦爛陽光的艾薇亞不同,她更像是一輪鬱藍的深海。
那是一種別人無法理解的深邃,以及刻印於底,無法掩蓋的淡淡的悲哀。
「他也有著強烈的自衛心。無法輕易相信別人,刻意地在他與別人之間,留下一段適當的距離。包括對我這姊姊──不,正是因為我這失責的姊姊,才導致他這樣。
我不清楚小絮君之前是怎樣的人,經歷過怎樣的事。可是看見你故意與艾薇亞跟我保持距離,我就覺得,你就像我弟弟一樣,願意釋出善意,卻無法接受別人善意的人。
為此,我把你接濟到這兒,意圖作出一點補償。對你,也對我的弟弟。」
「也許我不該加插什麼意見。但是,我認為妳該更緊張妳自己,而不是旁人。」
「我沒有不緊張自己。我有餘力去關心別人,但你們這類人沒有。」
連關心自己也沒有餘力,卻在關心別人。
她應該是這樣的意思。
「……好吧。我接受妳的好意。能給我解釋一下,關於這宿舍我需要知道的事嗎?」
「嗯。從今天起,你就是Platino 魔學院的宿生。這宿舍建於三年前,主要為需要住宿的學生提供服務。」
她給我解說了飯堂,悠閒室等設施的位置。
我們所在的是一間雙人房,兩張床之間設了魔法屏障,以確保私人財物安全。除此之外,別的地方基本都是相通的。
Platino魔學院由於政府重視魔法研究,所以撥款充足,這宿舍自然也建得頗具規模。
說實話,自出生以來,還沒睡過這麼舒適的床。
「……自報身份時請說是喚靈系一年生。那學系意外出得特別多,每年一般只有一半學生能活著到下一學年,隨著課程愈來愈深奧,死亡率也漸漸上升。因為每年幾乎都全換了一批學生,沒什麼人會在意你是生面孔。」
喚靈系是學習召喚異界的靈魂或惡魔,意圖在它們手中取得專業魔法知識。
只要能控制它們,就能迅速速成大量的魔法。
所以即使異常危險,也依然吸引了不少打算不勞而獲的投機者。
也許就是這群不自量力的人,才創造了那麼高的死亡率。
「對了,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
嗯……按照常識,魔力是不可能維持在體外不散,以及難以塑形吧?」
我盡量謹慎地提出問題。
我貧乏的魔法知識連在艾薇亞面前都會出醜。在行家伊琳諾面前,我更是連說句話都得三思而行。
「小絮君,魔法本來就是突破常識的事物,不要反被常識束縛。
想像力能到哪兒,魔法就能到哪兒。
局限於常識和門戶之見,只會限制自己的成長。
第一步是肆意想像,第二步才是考慮實踐。
這是投身魔道必需要先清楚的一點。」
伊琳諾絮絮不休地說道。
不過,我本身就只視魔法為工具,自然也沒有投身魔道的打算。
「受教。那麼,如何維持自身的魔力塊在體外不散?像刃物那樣。」
伊琳諾微微吃了一驚。
在艾薇亞告訴了我一點基本知識之後,我試著自行探究魔劍的起源。
我很確定魔劍是由自身魔力形成,而不是大氣魔力。
因為魔劍是根據血脈成型,旁人無法複製,因此不會是任何人都能運用的大氣魔力。
但是製造出來的魔力塊,卻以高速消散,被大氣吸收成魔力的一部分。
時間大概不足十分之一秒,這不是能夠用以實戰的程度。
魔劍本來是為了暗殺行動準備的。
能夠避過敵人的提防,以空手靠近敵人,繼而一劍擊殺。
除此之外,即使是正面作戰,魔劍也是利器。
能夠任意選擇形狀大小,而且擊中別人時除了刃傷失血,更有魔力直接攻敵的效用。
所以如果能把魔劍實用化,應該是一大助力。
「這……目前我並沒有這樣的方法。連把魔力憑空形成塊狀,我都不懂。
魔力本身是架空物質,一般是沒有辦法將之化成實體。就算有,也是憑依在武器之上加強威力,那就是被稱作"虛無之絲"的魔力塊。
或者,以魔力搭通與異界的橋樑,從那兒取出本就存在的魔劍。
無論如何,魔力需要有憑依才能存在於現世,否則別說瞬間揮發,連刃物也造不出來。
小絮君你先試給我看看。」
我退後一步,雙手臨空虛握,把體內的魔力貫注指上。
心中默想魔劍應有的形狀。
手腕處憑空伸出紫黑的劍刃,與手臂連成一體。
我右手用力一握,把魔力狀的魔劍凝結,製成一把四尺來長,接附在手腕的實體單手劍。
只是,在一瞬間,瞬即消失在虛空中。
「……很精彩。難道,真的存在不需要憑依就能化作實體的魔力?不,小絮君,你先想想有沒有能被稱作憑依的東西。沒有它就無法做到的事物之類。」
「呃……硬要說的話,血統,算是嗎?」
「嗯,也算。很多魔法師都有把獨創的魔法以血脈定型,把它一代代傳承下去。那麼,你們家族的血脈,就是那柄劍了吧。因為劍本身已經存在,所以才能以魔力喚出。」
伊琳諾的話聽得我連連點頭。
「至於瞬間消失倒是容易理解。血統只是你召喚的途徑,並不是維持的手段。作為同質但不同形的魔力,大氣瞬間就能將之吸掉。你需要的是能維持它的某物,讓它異於普通魔力的東西。能找到的話,問題就會解決。」
忽然,伊琳諾像是想起了什麼東西,表情一沉。
「說到血統,我的家系也有特殊的遺傳。我有一段往事,不知道小絮君有沒有閒暇聽聽。」
我點點頭。
現在已經是深夜,除了睡覺之外也沒有別的事好做。
「從我的出身開始說起吧。
我是個魔女。我的母親也是魔女,是某個惡魔的血親後代。
雖然隔了數十世代,且與人類通婚,遺傳到我們母子的惡魔因子已經微乎其微,只有被牢牢傳承的魔法而已。
十六年前,我的母親與父親相遇,並育有一子一女。」
綠髮少女像是詠唱般的說著往事。
提到過去的家庭,她以懷念的語氣說著。
「父親並不介意她是個魔女。我們一家一直幸福的生活著。
直到某天,魔女突然改了個稱呼,被喚作……女巫。」
她讀出那兩個字時充滿了憤恨。
「現在想來,恐怕是魔學的掘起,讓教會勢力和傳統學界感受到威脅。在他們的指使下,整個大陸展開了規模巨大的獵巫行動。
雖然偶有少數為禍人間的魔女,但大部分魔女都是與世無爭地生活著。你能相信嗎?數十年間相安無事,突然教皇舉起號令,要燒殺與惡魔有契約的魔女。你相信他們是因為教義?
從那時我就知道了,只不過是舉的旗幟不同,他們所作所為,本就跟魔鬼同等。」
伊琳諾海水般的雙眼漸顯紅腫。
淚水已經積到了眼眶,但強忍著不流下來。
「大部分的魔女被帶到火刑架,活活焚燒至死。抵抗的魔女雖然暫時得脫危難,可是在軍隊和騎士圍剿之下,只有極少數的倖存者僥倖得免。
很遺憾的,我媽媽,不在倖存者之列。」
「我們一家躲在家裡的地牢,儲備了一批食糧,準備隱藏至風聲消退為止。
不料某個鄰居向騎士揭發了我們,某天晚上,騎士大爺們到訪。
原諒我現在不想描述整個過程。簡略的說,父親抵抗被殺,母親被帶走,弟弟在我面前被說成惡魔後裔,被活活摔死。我沒被發現,生還。
哈哈哈。看那群騎士大爺的樣子,根本不像在執行命令,只是在殺戮中榨取快感。對啊,欺凌無法抵抗的人,自然舒暢無比。
後來過了很久,後來看日期,大概過了兩年吧。那批騎士從屬的國家,不知何時毀滅了。毀滅它的人,就是卡羅琳閣下。
在地牢中爬出來的我,遇上了她。
小絮君。魔女有善人,騎士中也有惡人。你該盡早抉擇,你該為誰而戰,而不是僅僅為了其中一方。群體的立場有時比個人轉動得更快。我不仇視騎士,我心中也有了某個值得為其而戰的對象。我們該相信的人,是不是同一個?」
「艾薇亞‧賽林。」
我倆同時提到某笨蛋。
「我幫助她不是因為她曾幫助我那麼簡單。那麼小絮君,你呢?單純是因為她長得漂亮嗎?」
伊琳諾笑著逗弄了我一下。
「……說不定是吧。我的姊姊因為某件事被殺了,我逃了出來,一直流浪至今。除了她的身邊,我一直找不到一個能叫作家的地方。她……也許我只是被她吸引著,所以才會協助她。」
「抱歉,小絮君,勾起了你的回憶。」
其實即使沒人勾起,這段回憶也像怨靈般纏繞著我。
「我勾起妳更多回憶吧。不用道歉啦。」
「其實我對此也看得淡了。只是,往往還會夢到過去幸福的家庭生活。
失去了的無法挽回。我想要復仇,想要終結這一切……然後,也許我會跟媽媽一樣,獨自隱居吧。我想。
小絮君。曾經失去過什麼嗎?」
微微點頭。
「會覺得遺憾嗎?」
再次點頭。
「那麼,有什麼剩下來了嗎?」
…想了一會,點頭。
「那,便很幸福了呢。」
伊琳諾笑著回頭,看著窗旁的一株花。
「啊,已經凋謝了呢……
當年媽媽被擄走之後,在地牢裡陪伴我的只有那株花。我逃出去的那天,花早已凋謝,但我還是帶走了它的花種,然後我在入住的第一天把它種在宿舍。
種子已經沒有了。你說,要不要摘下來丟掉呢?」
「……摘吧。雖然會不開心,但總比起每次看見它都要難過一次要好。」
「世界奪走了我的家庭,只留下一株花給我。
但這終究是剩下來的幸福啊。雖然沒那麼美麗,雖然一切都變了樣子,可是……還握在手中不是嗎?」
對她來說,這已經是值得珍惜了嗎。
「妳沒有想要追求更多,或者……想要緊緊留住它的心思嗎?」
「我的確想。可是,幸福只是攤開的手裡僅餘的一點光芒。是握不住的,而且,手握緊了,就看不見光芒了。所以雖然會難過,也只能隨它離去。」
因此,怎麼努力也無法挽回。
「等到察覺自己曾擁有幸福的時候,才發現只剩下手中的一點點光芒。
所以,等到看清楚了,才知道自己早已遠離了這一切。
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她並不是在開解自己,或者開解我。
她並不是樂觀的人,被過去束縛著,無法擁有自由的未來。
跟我一樣。
「所以呢,今天能遇見小絮君,我很高興。艾薇亞她很幸福,擁有我們永遠也不能再擁有的光芒。我這番話就算跟她說,她也不會明白的。只會徒勞地為我難過,以及安慰我。
我也不想她因為我而難過。所以一直鬱在心裡,沒跟任何人說。直到今天,才有一個專職的聆聽者。我很高興,晚安了,小絮君。」
伊琳諾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臉上還掛著些許的微笑。
大概,是夢見那個父母親弟還在身邊的美好時光吧。
很可惜我跟姊姊實在是沒有什麼美好時光曾經渡過。除了訓練之外,我跟她的回憶就只有最後的逃亡。
我曾經希望逃出去之後,能夠與她像真正的姊弟一樣渡過每天。
「……想想就好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過去不能挽回。
連剩下來的幸福,也顯得如此遙遠。
關上窗子前,看見了一顆特別明亮的星星。
光芒隨即黯去,天空黑得讓我覺得剛才的閃亮是錯覺。
既然沒什麼好看了,乾脆就不看了吧。
以被子蓋住頭,迎接那一小片自己創造的黑色天空。
* * *
在小絮和伊琳諾走掉之後,我留在王宮跟老師練起劍來。
不過練到半途,突然有客人找老師商討要事,於是老師留下蕾蒂雅陪我。
那客人好像是Platino社院長。我也得知今天伊琳諾是作為院長助手前來交付信件。
好像是因為伊琳諾是學院裡的得意門生,在她的協助下創造了新式魔法體系,所以前來炫耀的樣子。
不過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院長親自前來,除了誇耀成就之外,大概還有一些話要跟老師談吧。
「艾薇亞閣下,我的實力跟卡羅琳閣下差得太遠,而且專長也不是劍技,所以沒法指導妳什麼。所以,我覺得我們該測試一下實戰技巧。」
蕾蒂雅鞠躬行禮。
「老師都培養妳十年了。說起來,應該還算是我的師姊,不用拘謹啦。」
「……那麼請容我直言。艾薇亞閣下雖然劍術天資聰敏,可是畢竟只入門三年,目前尚未超越於我。所以,我想要妳學懂的,不是同等級戰士間的正面博鬥,而是面對強大的敵人時,該如何應對,反擊,以及逃走。」
蕾蒂雅背上伸出一對鋼翼。
她的武器分別是一把深藍色的秘銀鐮刀和背上六根金屬刃。
現在左右各三根金屬刃組成了一雙翅膀,金屬質感和反光下顯得非常漂亮。
她的鋼翼究竟是機械部件,還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呢。
她需要使用時瞬間就能取出,不需要手臂抽拔或者魔法召喚。
但又能在翼上組裝攀附岩壁的鋼爪,或者別的零件,又像是與身體無關的樣子。
「容許使用任何手段。開始吧,少主。」
猶如死神的宣告似的,實戰開始。
一雙鋼翼瞬間分拆成六支金屬刃,隨著蕾蒂雅念出咒文,刃尖閃著白光。
一顆顆銀白光點劃出弧形的白線,以六條軌跡向我射來。
我腳步左移,避開五條白光,並順勢拔劍切開無法躲避的一枚光彈。
蕾蒂雅沒有停下,她腳步不動,接連射出大量的光彈形成光幕。
我吃力地閃躲二十餘枚光彈的掃射。
「不錯。但是,這已經是全力了嗎?」
蕾蒂雅低聲念讀著咒文,並且在尾段加了一小段。
同樣的光彈依舊從翅膀射出,點點銀星劃成弧形向我奔來。
正想著多出來的咒文有什麼意思的時候,被我躲開而撞上牆壁的光彈沒有像先前一樣消散,而是再次以弧形彈出襲向我的身體。
這次的光彈不撞上人,不會消失。
我劍上附上魔力,一舉斬破三枚光彈。
但這不是辦法。要是沒法阻止她繼續掃射,光彈就會愈來愈多。
光彈沒有一發是正面射擊,全是以弧形射來以作包抄。
因此,蕾蒂雅跟我之間,並沒有光彈存在。
所以可以非常輕易地逼近。不,不如說,如果不逼近,最終必會被光彈擊中。
但是蕾蒂雅顯然有防備手段。
「星臨九霄!」
身影錯動,以風一般的速度,劍光像殞石般襲向蕾蒂雅。
我意圖以高速讓蕾蒂雅緩不過手腳反擊。
兩柄金屬刃上下挾來,我在被夾住之前,更快一步橫斬蕾蒂雅。
她退後兩步躲開。
我迴過長劍,施展真正的殺著。
「遙穿星河!」
青綠的長劍以連它的影子都跟不上的速度,直直刺向蕾蒂雅。
貫穿銀河的一劍。
為免誤傷收不住劍,我刻意把劍尖指向肩上一吋的空間。
不料。
蕾蒂雅伸出右手,兩指以比我更快的速度夾住長劍。
連擦傷都沒有,音速的劍光就被她兩根手指定住,再也刺不下去。
「不用留情,艾薇亞少主。這是訓練妳面對強大敵人,妳必需用上全力。」
蕾蒂雅臉無表情地說著。
同時,六根鋼翼同時閃現白光。
弧形的光彈分別擊向我全身不同部位。
我使勁翻轉長劍,要是她還不鬆手,就會被劍刃割傷。
同時我飛身一腳踢向她。
她右手先鬆開長劍,然後用手腕擋住我的一腳。
我順勢向後空翻,六枚光彈從腳下險險飛過。
其中一支金屬刃劈向空中的我。
我輕讀咒文,右手黑炎一揚,飛鏢般的襲向蕾蒂雅。
「這……」
蕾蒂雅臉色一沉,向左一步躲過了炎鏢。
我翻身落地。
「少主。這是妳自己想出來的?」
「對啊。在對手乘勢追擊的時候突然反擊,應該會有效吧?」
「確實……可是,妳是不是從那個少年的戰鬥中取得參考?」
我臉上微微一紅,確實,這是從小絮靈巧的戰鬥中得到的啟發。
從難以預計的時機使出難以預料的突襲。
連黑炎也是模仿於他。
「少主請容我直言。那個少年,還是不要常常接觸的好。」
「可是……老師都認同他了,還有什麼好避忌的?他沒有惡意,不用擔心。」
「…………如果有卡羅琳閣下的批准,我也無話可說。」
我伸左手在劍上輕捏。
魔力構成的虛無之絲包裹著劍身。
這讓劍刃周圍形成真空,加強切削的威力。俗稱的"劍氣",一般就是把劍上的虛無之絲揮出,形成衝擊波。
此外,要是把被咒文改變的魔力製成虛無之絲時,劍刃相觸的一刻,魔法就會發動。這也是某些劍上燃著不滅的火炎的理由。
「那個少年,始終需要提防……」
蕾蒂雅仍在勸說我。
「別多談了,繼續吧!」
戰鬥再度開始。
我靈巧地穿插在六根金屬刃的夾擊之間。
她偏上的兩根金屬刃不停襲向我的背部,其餘四根則只正面招架。
她空著的雙手正在等待時機夾住劍刃,讓我失去唯一的武器。
更麻煩的是,雖然距離極近,但她仍然在金屬刃上使用魔法襲擊。
就像跟擁有八隻手臂的敵人格鬥一樣。
低頭躲開腦後金屬刃噴發的烈焰,我揮劍刺向她的下腹部。
她以一根金屬刃勾住了劍,另一根向我刺來。
我索性放脫長劍,右肩使勁一撞,把蕾蒂雅撞開,長劍落地。
不等我拾回長劍,兩根金屬刃各自射出冰焰,火焰射向長劍阻止我撿拾,而冰彈則射向我。
我向後一跳避過,不料蕾蒂雅的刀刃已經揮到面前。
我右手試圖抓緊連接刀刃的鐵枝,但一握之下,竟然全無實感。
眼前蕾蒂雅的影像像是消失似的沓無縱影,而頸側已經貼上了一柄冷冰冰的刀刃。
蕾蒂雅原來已在我身後,並拔出鐮刀架住我的脖子。
「屬下僭越。」
「剛才的……只是幻影嗎?不,明明也是妳的實體……」
並不是速度過快留下的殘像,而是質量俱備的一刀。
「是的。這是魔劍術的一種,幻化出擁有實體的影像,與真身同時夾擊。
影像會維持揮下刀刃的動作然後消失,而真身這時已經可以自由活動。
這招卡羅琳閣下也擅長,不過她比我快得多,前後兩擊幾乎是毫無遲滯。」
我乘她解說時伸手握住鐮刀刀柄,縮身竄出。
蕾蒂雅急忙退後,但我已經打開房門走出屋外。
「我贏了喔。」
「……什麼?」
「妳說,我需要學會的是怎麼在強敵手中逃走吧?現在我逃出去了,所以是我贏了。」
蕾蒂雅無奈苦笑。
「……這是因為我停下來說話的關係。」
「我才不管,贏了就是贏了。」
我老起臉皮開始撒賴。
「說起來,如果是小絮的話,應該能再多支撐幾招吧。他不會硬接最後的影刃,所以……」
「少主。請不要常常接觸那個人,即使卡羅琳閣下接受了他。」
每次提到小絮,蕾蒂雅都臉色不善。
她本身並沒有多少外在的情感,對老師的命令也只是一言不發地執行。
但是這次即使老師許可,她仍然不信任小絮。
「就假設他沒有惡意。可是他將來在某一天,就會帶來威脅。即使他不情願。」
「……為什麼?」
「他的家族。必定曾經對他做過什麼,才會讓他來到我們身邊。」
小絮的……家族?
可是,他曾說過自己是個孤兒。
「他沒有親人。而且,我遇見他也只是偶然。」
「……哼。他沒有親人?還是他不願意提?」
蕾蒂雅諷刺性地說道。
她似乎清楚小絮親族的情況。
可是小絮卻從未見過她。
「你本來就認識小絮?」
「我怎麼認識?但我……他的家族……算了。就當是我多疑吧。」
蕾蒂雅吞吞吐吐。
「說嘛,師姊。我好奇了。」
「……日後有必要時自然會說。他啊,不論是不是自願,總有一天會用上那柄魔劍……」
蕾蒂雅喃喃自語,獨自走了。
* * *
天色早已黑透,今晚是沒辦法回家睡了。
我走到老師的書房外面,打算今晚和她一起睡。
房內傳來談話聲。
難道Platino院長還沒走嗎?
可是總不能在深夜的王宮裡亂跑,我大著膽子,敲了敲門。
「老師,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啊,這又不是什麼嚴肅的談話。」
得救了,似乎只是閒談的樣子。
對內裡的兩人行禮,侍立在老師背後。
「……卡羅琳大人,本人十分嚴肅。希望不要有外人旁聽。」
哎?
坐在對面的中年男子臉有慍色。
……似乎進來的時機不太好的樣子。
「我可不怎麼嚴肅。你來王宮要求我做這件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三番四次聽著你同一番說辭,已經有點沉悶。」
老師一手拉住正要告辭的我,我只得默默站回原處。
正跟老師談話的中年男子嘴角抽動,像是在極力忍著怒氣的樣子。
「…卡羅琳大人,請妳嚴肅考慮。這可是關乎王國利益的提案。」
「關乎閣下的利益倒差不多。除了遲滯王國的研究之外,你的提案根本對王國無絲毫益處。」
中年男子像是忍不住了,霍地站起。
「妳的意思是,我們多年來的研究成果通通比不上那所機構?!」
「但你的提案只是想讓Platino社成為國內唯一合法的科研機構。抱歉我不能容許科學權威被壟斷。」
「我們提供了那麼多的成果,這只是微不足道的慰藉!如果連這點要求都不能容許,不免為人齒冷。」
「如果你們真的那麼出眾,又怕什麼競爭?」
「我們已經證明了本社才是王國第一的研究機構,但是每年政府的預算,總是有一半左右流到別的研究院中。這些錢全部交由本社運用,才是最效率的做法!」
「很遺憾,我認為並非如此。」
男子──大概就是院長──忍不住伸手拍桌,臉上滿是火氣。
「卡羅琳大人若再這樣散漫,我們Platino研究院保留停止支持王國的權利!」
「你們本來就有決定支持誰的權利。想停就停,我不在乎。」
伸手拉拉老師的肩頭。
冷靜下來,拜託,兩邊也冷靜下來…
看著對方脹紅的臉頰,我不禁從心底裡開始祈禱。
「請不要做出將來會後悔的決定!」
「哼,你才別後悔。我給你一分鐘時間想想,除了本國,你們能去哪。」
院長的臉色先是通紅,不久漸漸平復下來,但很快又變成不安的神色。
「想清楚了吧?這大陸上除了本國,根本就沒有其他國家能合法建立魔法研究結社。如果當年你不是被教會勢力逼得投奔本國,你能建立Platino社嗎?你要是跑到其他國家,不出三天,你和全體社員都會被吊上火刑架燒死。」
老師冷冷的說著可怕的推測。
說起來,本國的教會勢力跟別國不同,在其他國家,教會甚至凌駕於君王,議會之上;但在本國,三者的勢力基本均等,沒有一方能對另一方有壓倒性優勢。
魔法起源自惡魔,惡魔的術法自然不被教會容許。
但我認為魔法僅僅是一種工具,跟武器一樣。正如惡魔也會使用刀劍和火把,但不代表我們要就此禁用它們。
因此即使我和老師都是教徒,卻也會學習魔法。
不知道老師是說服教會接受了這觀點,還是以什麼手段逼使他們不聞不問魔法的事。以教會的固執和老師的性格來看,後者機會居多。
院長自然也清楚這點,他灰溜溜地坐下。
「慢著。閣下會見了我四次,四次都曾經站起來拍桌子。為了方便起見,不用坐下了吧?」
男子又灰溜溜的站了起來。
「嗯嗯,艾薇亞坐不坐?」
「不,不用了!」
我慌慌張張的搖手。
「好啦。本來不打算對你明言的,可是本座快被你煩死了。──很快就對Einschlag集團內部重組──滿意了吧?」
……話說怎麼她也這樣自稱?
Einschlag集團我並不是太了解,但從旁人口中得知,這社團近日漸漸跟Platino齊名。
雖然現在規模和成果都比不上Platino社,但這也讓社長感受到威脅了吧。
可是老師不久前才說過不鼓勵壟斷耶。
「是,是!那個多餘的組織早該在學術界中剔除!」
前一秒還很低沉的院長一瞬間精神起來。
「沒別的事的話,出去吧。如果真想我這樣做,不要給我宣揚出去。」
他歡天喜地的拜別老師,然後離開王宮。
* * *
距離院長離開已有三小時。
我和老師就在書房旁邊的寢室裡的床上。
我換上了老師房裡的睡衣,和她一起睡覺。
她像抱著玩偶似的擁著我,我也把臉靠到她的柔軟的胸前。
老師赤紅的髮絲刺得我的臉有點癢。
「還沒睡著嗎?艾薇亞?」
老師右手鬆開,轉為撫摸著我的金髮。
左手仍是緊緊地抱著我,像是不捨得放開似的。
「嗯……我還在想剛才的事。」
「為什麼我突然態度一轉是吧?我呢,其實是想藉Platino把Einschlag收為己用,然後再吞掉Platino。因為我意識到,這種惡意競爭的環境需要消除。……雖然,這在某程度上限制發展,但總比互耗要好。」
老師沒有隱瞞,把心中的計劃全吐出來。
我其實有聽沒有懂,只是把頭更深的埋進她的胸口。
僅被一層潔白的睡衣擋著,感覺與直接跟肌膚親密接觸差不多。
「喂……很癢啊。」
無視老師小小的抱怨,我繼續蹭著她。
她在人前雖然一直保持領導者的威嚴,但私底下,她的性格比胸部更為柔軟。
所以即使怎麼撒嬌,也不會被推開。
大概就像長姊似的關係吧。
「那麼,老師是打算怎麼做?」
我微笑著搔她的腰枝。
其實我也不是真的想問,只是想讓她放鬆一下。
老師作為統治者之一,有很多話只能藏在心裡,不能放懷暢談。
事情鬱在心裡實在難受,所以我時常引導她說出心中的話。
其實我也一樣。
母親在生下妹妹後就故世了。
跟嚴肅的父親和長兄,我總是心中敬畏,但不敢和他們說什麼心事。
二哥和妹妹則不是稱職的聆聽者。
於是老師的存在,替代了作為我母親的角色。
想到這兒,我抱著她的手更緊了。
「……那個院長,本來不是狡詐的人。他早年確實是醉心研究但被教會阻撓,所以奔逃至此。可是,在得到愈來愈多的嘉獎和預算甜頭之後,他變了。變得把研究放在一邊,只想著如何榨取更多的撥款。現在甚至自恃功勞,在我面前發起脾氣來。社裡面也早有許多不滿他的聲音。
……他繼續存在,對研究發展不利。」
背脊突然一寒,打了個寒顫。
在我滿腦子溫馨的時候,老師突然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本來的改革派在滿足於改革的甜頭,變成了守舊派,妨礙新的改革派一展拳腳。年歲增長讓人失卻了當初變革的熱情,變得唯功利而視。
人們對魔法的好奇心已經燃起。說不定,那個失去了創造力的老人,已經不應該死佔權位。時代已經不屬於他們。」
不要摸著我的頭說這種話可以嗎。
但畢竟是我叫她說的,不好意思叫她停止。
「這……可是他們也是曾經對王國有貢獻的人啊…太殘忍了吧…?」
「嗯,妳有情有義,那就替我想個辦法讓他們自行讓位吧。」
無言而對。
被利慾迷昏眼睛的人,又怎麼會自動退出。
「那麼,不肯體面退位,就要不體面地退位了。連這也不肯的話……」
老師的言詞微含殺意。
我又打了個寒顫,鑽進她的懷裡。
「啊啊,先由較易應付的Einschlag開始,然後是Platino……要收歸國有,還是安插心腹控制住呢……啊,對了,伊琳諾那孩子。」
老師忽地提到伊琳諾。
現在她已經和小絮一起在宿舍了吧?不知道那傢伙有沒有欺負她呢。
「老師。妳是不是很早就認識伊琳諾了啊?」
「嗯。比妳更早認識。她的家庭因獵巫運動破碎,當時是我救下飢寒交迫的她。」
……難怪她一直對「家」這概念特別敏感。
那也可以理解她聽到小絮是孤兒,反應會那麼大的理由。
「但想不到多年之後,那個孤苦的孩子在魔法研究上得到成就,還被院長拿來向我炫耀……嗯,說不定她可以……
未必有很大回報,但值得花些時間。」
我嘆了口氣。
老師在考慮著很多事情。
看來今晚是沒法好好撒嬌了。
老師溫軟的肌膚好舒服,在她的懷抱下,我漸漸進入夢鄉。
我黏在老師身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