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奇幻] The one lost in sight: The one passing by
伊琳諾的小手腕在我的手掌裡微微顫抖。
她睫毛低垂,像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
「抱歉。魔女之家的事,能不能稍微多說一點?」
於是我代替她問道。
伊琳諾嚇了一跳,緊緊抓住我的手讓我閉嘴。
「你有興趣嗎?……原來如此,是旁邊的小姐有興趣?」
克洛兒小姐轉頭看著她,讓她差點想躲到我背後。
「這個……妳說的魔女之家,我可能有印象……我家,也在那兒附近……」
「那麼說來,妳就是同鄉了。待會我們可以來談一談。
不過首先……」
她的目光轉向了艾薇亞。
「如妳所說,在卡蘿琳最重要的成長過程中缺席的我,沒有權力去要求什麼。
而且恐怕,我和她和解的契機尚未到來。可是,在妳身上,也許有著阻止戰爭的能力。
也許是無理的要求……假如不幸戰爭發生,請妳盡量保護無辜的民眾。」
艾薇亞點了點頭,然後以單手敬禮。
「雖然不是軍人,但保護無辜者是騎士的天職。這點不分信仰都是一樣的。」
「那就好了。我也會動身前往聖羅瑞斯。假如有機會的話,在那邊見面吧。」
我們都吃了一驚。
「前往聖羅瑞斯?萬一,那邊成了戰場……」
「就像妳說的,第一次革命時我並未盡到教師的責任。
那至少第二次,我要在最前線參與。雖說不方便與軍隊協同行動,但我會組織志願者治療傷員。
不能把阻止戰爭的重擔都推給妳。我也會盡我所能,救下無辜市民的。」
艾薇亞點了點頭。
「那就說定了。
伊琳諾,輪到妳了喔。」
她轉頭伸手往伊琳諾肩上一拉。
「哎?!我,我其實沒什麼特別想問的……」
「怎麼扭扭捏捏的?剛才不是說妳也知道魔女之家嗎?
要是不方便聽的話,我走開好了。」
艾薇亞說罷,一個人走出了房間吹風。
我本來也想要先行離開,但被伊琳諾伸手曳住了。
「那個……您能認出我嗎?」
伊琳諾把綠髮垂下,試圖表現出小時候的樣貌。
「說實話,一開始沒有認出來。
妳是魔女之家那個老是欺負弟弟的女生?」
克洛兒小姐細意端詳著伊琳諾。
「是,是的。現在是學院的一年級生。」
「原來如此。妳的弟弟呢?還有在欺負他嗎?」
「…………
去世了。跟爸媽一起。」
現場一片沉默。
「不過,能看見故人我很開心。
不用擔心我,我能應付好自己的生活。」
「……嗯。
那,能適應普通人類的生活嗎?母親有給妳做好擬態吧?」
「等,等等等等等!不要被艾薇亞聽到!」
魔女東張西望,像是很害怕她知道似的。
「……啊。失言了。」
「這個,妳是何時開始知道我是真正的魔女…?」
「來到這所學校之後。
說實話,這兒監管很寬鬆。不乏各種妖魔鬼怪混了進來。
甚至像妳一樣是魔女的,也不只一個。」
「……這種程度的監管不會出問題嗎?」
我不禁質疑。
「啊,這問題不錯。
本學院作為軍旅魔法師訓練營,新入生退學率七成,年均三十宗嚴重意外事故,聘用莫名其妙的退伍軍人作為教師,一半以上教授沒有教育專業資格,處處是政治山頭,偶爾還會召喚到異空間的惡魔。
在這前提下,多招收一點妖魔鬼怪是會令監管出什麼問題?退一步說,還有出現問題的空間嗎?」
難怪我和伊琳諾宰掉了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的教師還能安然住著宿舍。
「那個……長遠下去一定會出問題的吧?」
「在政府委派的第三方調查員眼前,院長還能維持住架子不倒啦。
不過也快了。所以他才要四出以犯罪手段增加財源,以及把招生基準放到最低。
聽說有好事之徒用魔法操縱一頭驢子辦入學手續,差點就成功了。
最後好像是沒有大小適合的校服才泡湯的。」
「驢子,妳怎麼看?」
「……別叫我驢子。」
伊琳諾使勁捏著我的大腿。
「跑題了。我想,伊琳諾妳本來是來問箱子的事吧?」
「啊!對,對耶!」
今天的伊琳諾好像特別慌張的樣子。
她從包包裡拿出了箱子。因為太心急的緣故,還差點打翻了。
「稍等。我這就叫教授過來。」
克洛兒小姐站起身來,前往教授的房間。
「啊,難得可以看到學生拜訪我。
是怎麼了嗎?學業諮詢的話,找各自的科系主任比較好喔。」
這傢伙剛來就明知故問。
我也來玩玩好了。
「剛才不是有兩個學生拜訪你了嗎?」
「通常我不會把爬牆進來的稱為拜訪。
我以為已經禮貌地請他們忘記了這件事了?」
「我也不清楚。我有個跟我長得好像的雙胞胎,害我老是被誤會。」
伊琳諾又狠狠捏了我的大腿,讓我快點停下吹牛。
「那個……為什麼要把這個塞給我們?」
她抱著匣子問道。
「我想做個交易。
自此之後,我跟這個盒子再沒有關係。
作為交換,你們從盒子裡的得益也不必對我交代。」
「……?為什麼要跟我們交易?而且,這盒子又是什麼?」
伊琳諾滿臉疑惑,捧著匣子不知所措。
「這是我多年來的研究成果。不過,不方便公開,也不方便放在我的房間。
這樣說吧,學院付我薪酬可不是讓我幹這個的。」
「那,為什麼你不選擇銷毀它?」
「這畢竟是多年的心血。而且,由妳來繼續研究,總比直接毀掉有價值。
妳已經粗略看過匣子內容了吧。妳捨得銷毀掉嗎?」
魔女輕輕搖了搖頭。
「不過,你必需告訴我風險。不然,我只好直接還你。」
伊琳諾雙眼明晰,腦袋裡盤算著收益和風險。
「很好,妳沒被沖昏頭腦。今天是不錯的機會,我會回答妳的問題。
今天之後,匣子就是妳的東西了。我未必會承認任何責任。
啊當然,沒有證據留下的純學術交流,我是很歡迎的。」
「好。最優先的問題:為什麼你認為不能保留它?我保留它會有什麼風險?」
「因為我的種族。」
教授一展白袍,輕輕展現出背後的一雙白翼。
我跟他對戰後,即將陷入昏迷前,也曾見過這雙白翼。
不論是任何人,都能看出這代表的是什麼。
「天使……嗎?」
伊琳諾呆呆地說道。
果然這學院什麼妖魔鬼怪都有。
「很奇怪嗎?妳不也是惡魔?
角和尾巴的擬態做得很好。不過在同類眼中是藏不住的。」
「那……為什麼天使就不能保留它?」
「對天使這個族群來說,擅自研究古文明是瀆神行為。
要是被同類發現的話,會被釘上十字架行刑的。
而就我所知,惡魔並沒有這規矩。再說,以惡魔族在現代只能依附人類的景況看來,也沒有有力的執行人施刑。」
「你說古文明和天使……不,這個等等再說。第二個問題:為什麼是我,而不是其他學生?」
「這匣子對人類種而言並無意義。只有從古文明時代就存續的種族才能解讀。」
「所以,只有天使和惡魔存續下來?」
「還有蟑螂和水母。不過要是加上智慧生物的標準,就我所知只有天使和惡魔。」
「不過不只我一人是惡魔。為什麼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這就得問一下妳旁邊的男同學了。
本來潛進教授私人空間偷竊是會受紀律處分的,不過他又不是本校學生……」
伊琳諾再次捏住我的大腿,並用表情要求我解釋一下。
「我說了好多次這是我素未謀面的雙胞……」
還沒說完就被捏得說不出話。
「跟他同行的頑皮同學不是天使或惡魔,所以我不作追究。
可是在追查您的信息時,發現你是伊琳諾同學寢室裡新入住的男生……」
「這這這是誤會!我跟他才不是一起睡的!」
「這不屬於我管轄的範疇。
因為這次事件,我認為我的房間並沒有足夠的保護,並考慮盡早把機密轉移出去。
考慮到伊琳諾同學妳也是前途無量的高材生,就決定首先向妳作出邀請。」
伊琳諾臉紅耳赤,嘴上還在嘟嚷什麼「小絮君都在睡衣櫃」。
「那,你不怕她轉頭就把機密通報給其他天使?」
我代伊琳諾問道。
「她對天使和惡魔兩族貧乏的知識也是考慮因素。我認為她沒有任何相熟的天使。我甚至可以肯定她也不知道身邊同學裡也有惡魔存在。
再者,匣子在她手上。憑什麼說是我的?」
我跟伊琳諾對望了一眼,彼此都說不出什麼不合理之處。
「……好。最後,你提到的古文明是什麼?我對天使種也需要粗略理解。」
大概是不想再問理由了吧,伊琳諾直接跳到結尾。
「這樣說吧……我其實也尚未知道一切真相。
只是我能告訴妳,在今天的人類存在之前,世上曾有過遠超現代的類人文明。
當時的類人生物,就是如今的惡魔和天使。」
「你怎麼知道?」
「惡魔種的文獻保存工藝過於低劣,壽命也不比天使種長。
按照天使種的記載是這樣的──
兄弟與姊妹相殘,左手跟右手交兵。直到無形之火傳遍大地,無數太陽於地平升起。仍活著的人,將被賜予新生。」
我倆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你對此的看法是?」
「我的看法是,古文明長期處於戰爭狀態。
不明來歷的滅絕災難襲來,導致當時的類人文明消亡。
而一種被稱為無形之火的概念改變了仍活著的生物。現在的天使惡魔還有魔物,都由此誕生。」
「所以……天使不是上帝的造物,惡魔也不是魔鬼的後裔,單純只是種族上的差異?」
「我說,這都是教會宣傳的故事吧。他們的故事是人類寫的,還是天使寫的?」
「……人類,吧。」
「那妳為什麼認為,人類所寫的故事能代表天使或惡魔的立場?」
「這,這個……」
「作為教授給妳個忠告。身為惡魔,被人類的媒體渲染影響到是很丟臉的一件事。
不負責任的人以自己淺薄的理解調侃另一個種族,而該種族的人居然信以為真並自我貶低。惡魔種就算傳承再差,也不該連自己是什麼都忘掉。」
一番話只把伊琳諾說得臉紅耳赤。
不,本來她不住強調她沒有跟我一起睡的時候已經臉已經很紅了。
「稍微問個問題。
妳應該是人類與惡魔種的混血。有聽過同血系的惡魔提過類似的事嗎?」
「……媽媽決意作為人類的一份子活著。她不會主動跟我和弟弟提。
只是,她被人類所謀害。我們一家也在我還小時被拆散了。」
伊琳諾低下了頭。
「我很抱歉。那希望我能為妳提供到所需的資訊。」
「不,忘了它吧。回到匣子的問題上。
這真的只是過去的文獻集成?你的注釋,似乎比原文更長啊。」
「除了文獻收藏,我也有實地考察過各地遺跡。假如妳有機會,可以去搜索一下。
比如,聖羅瑞斯國王都就是建立在古代遺跡之上。」
這個我也有所耳聞。
據說是初代國王以遺跡為據點,得到了當代工業水平難以想像的生產力,才得以成立王國。
「是嗎……我會考慮的。
我決定接收匣子。
現在的學者都會利用累積起來的長久經驗和成果,作進一步的剖析。
既然如此,任何學問都應該會隨時間進步才對。
可是,如果遭到了不可抗拒的外力讓一切都流失了呢?如果當時的人們連留給下一代的時間都沒有,就都在飢餓與困頓之間被埋沒了呢?
我很感謝你把一切都記錄下來了。這是非常珍貴的失傳技術。」
「如果真的感謝我,就有空把妳的成果跟我交流吧。
當然,不能留下證據。」
伊琳諾正想回話,卻忽然傳來了敲門聲音。
「教授。你要的文件我拿來了。
……啊,伊琳諾同學妳好。」
一個綁著棕色雙馬尾的女學生捧著文件走了進來。
她跟伊琳諾似乎相識的樣子。
「辛苦了,秋葉同學。
這是新生中很有希望的伊琳諾,妳們可以認識一下。」
「入學式時我們就見過面了。
旁邊這位是?我是主修治療系魔法的秋葉,請多指教。」
秋葉向我伸出了手,我尷尬地與她握了手。
「我……我是還沒決定主修什麼的小絮。妳也多指教。」
「已經是寒假了啊。什麼都不決定的話,會被主任洽談的。」
秋葉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我很尷尬地想鬆手,卻更尷尬地,秋葉並沒打算鬆手。
忽地手腕一痛,感覺像是魔力被抽走似的。
「抱歉,學院內學生不得藏有武器。我得沒收。」
她竟然從我的手腕上拔出了魔劍,然後將之隱去!
「妳……知道這是什麼?」
「我的家庭在數十年前常受你們家族的關照呢。
不過算了。我們都是移民家庭不是嗎?既然彼此都開始了新生活,過去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
秋葉臉上仍掛著冰冷的微笑。
「那我先走了,教授。」
「稍等一下!」
我急忙追了出去。
在陽台上聊天的艾薇亞和克洛兒小姐聽到我的叫聲,都轉過了身。
「怎麼了?有沒說完的話?」
「這個……那個……首先,我跟我的家族沒有關係!」
「看得出來。如果你在執行任務,並不會那麼毫無防備。
那,你還想跟我說什麼?」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
「如果沒有的話我就要走了。再見。」
秋葉慢慢走下了階梯,這次我沒有追趕。
「怎麼了小絮?搭訕被拒了嗎?
要不要教你跟女性搭訕的技巧啊?」
艾薇亞走到我身邊,搭了搭我的肩膀。
「……妳很熟練?」
「至少不會像你這樣被拒絕。」
轉眼間,伊琳諾也追了出來,但也沒攔阻秋葉。
「伊琳諾,妳是否認識這孩子?」
「我……我也只有見過一面……
為什麼她也能像你一樣變出魔劍?」
「不是她變出來的。是她從我手上抽出來。
而且她看我一眼就知道我能抽出魔劍。她應該看過跟我一樣的人。」
不過就算是同族,也沒有人能從別人身上抽出魔劍。
姊姊也從沒提過有類似事件。
再說,也不應該太高估我這個家族的魔法水平。人家是高材生,見多識廣,說不定覺得魔劍術只是小兒科吧。
她說她是東方移民。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老是有人說小絮這名字和我的外表都不像本地人。
秋葉這名字和她的形象也是。所以,她在移民前曾經見過我的族人嗎?
姊姊倒提過我們是東方移民,但這甚至是姊姊出生前的事了。
那女孩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不可能親眼見過。
那麼,應該單純就是一個對我的家族懷有敵意的人。
雖說想從她身上取得情報,但她也不像會告訴我。
就此打住吧,當是多了一個潛在的同伴就好。
「走了啦。人家女生早就不在了,你還在東想西想。
我和伊琳諾都辦完事了,你還在想下次怎麼搭訕嗎?」
艾薇亞一巴掌打在我的屁股。
「艾薇亞在吃醋囉。我是你的話,就該想想怎麼哄回她了。」
伊琳諾則在一旁煽火。
「她怎麼會吃醋?她喜歡的又不是男生。」
「對啊,我喜歡女生……
不對!雖然女生都很可愛,但我心底還是會考慮適合的男生的!」
這下說得我都有點吃醋了。
「也就是雙性戀?」
「對對,也就是……
等等!小絮,你今晚還想不想吃飯了?!」
「妳才是,今晚還想不想我煮飯了?」
伊琳諾走在我們後面,偷偷在笑。
「伊琳諾呢?妳有喜歡的人了沒?」
「哼哼。要是沒有,就當妳的陪嫁侍女好了。」
「……這是哪兒的習俗。我家可沒有奴隸制度,隨從全是合同僱員。
再說,也太便宜小絮了吧?」
「為什麼會太便宜我?」
我眯著雙眼向艾薇亞笑。
「因為和你……
今天你怎麼老是引我亂說話啊!」
艾薇亞一腳把我踹下了樓梯。
二十多級的那種。
也許現在這副景象,就是我所羨慕的幸福生活吧。
按伊琳諾的話說,我們都失去過很多,但幸而仍擁有彼此。
我逐漸捨棄了不辭而別的念頭。
雖說如此,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要說這幸福的生活給了我什麼改變,就是我能更堅定的肅清威脅這個家的一切敵人。
現在不是跟她們攤牌的時候,幸好在這個戰線我仍有堅定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