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坐在昏暗的房間,把他和王靜的合照逐一從桌前的壁報板上摘下來,撕掉,然後扔進垃圾筒。動作爽快,沒有半分猶疑。他發現,每天坐在書桌工作,卻好久沒有細心欣賞過釘在壁報板上的明信片。他拿起其中一張。那是一幅海岸的素描。明信片並沒有寄出,也沒有寫上任何說話。它的背面印著:「何天娜。半月咖啡,台東市中山路45巷7號」。去年三月的一個星期日,沈宏和王靜一起到故事地攤。他們在這裡遇到何天娜。何天娜是一位畫家。她之前在台東的一家咖啡店舉行過小型的畫展,而她在故事地攤,就是為了分享她在台東一個月的經歷。
 
「啊不好意思,我昨晚喝得比較多,現在還有點頭痛。是的,我在剛過去的冬天在台東住了一個月。那個月來我都是住在一個朋友的家中。他是我之前在網上認識的,聊起上來也很投契。然後我在台東的日子都是寄住在他的家中。對了,他就是咖啡店的老闆。」
海風吹進公園,小樹在起伏的草地上輕輕搖曳。雖然是假日,但公園裡的遊人不多。沈宏和王靜坐在草地上,聽天娜娓娓道來。
「基本上我在台東生活的時間都沒有特別事做,只是到處走走逛逛。有一天隔壁的伯伯知道我是外地人,就介紹說一棵樹很美,要帶我去看。但其實那棵樹沒有什麼特別。」
王靜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但沈宏卻很專心地聽。草地的遠處有一群小孩在追逐,偶爾傳來嘻笑聲。
「我的朋友因為是開咖啡店的,所以平日不是太忙,很多時都會帶我到不同地方玩。和他一起的時間真的很快樂。而他也十分照顧我。相處久了,我也感到彼此都有點好感。不過大家都不會表現出來。他是和他女友同居的。到了晚上他女朋友回來以後就回復正常,我繼續當他們家裡的客人,坐在客廳看電視。」
 
沈宏看到明信片的地址,就想起那次何天娜的分享。他從抽屜拿出他用來計劃行程的筆記簿,在中間空白的那幾天填上「台東」。
 




「回到香港之後,他還有找我。不過其實大家都各自有伴侶。沒錯,我們都是對對方有感覺的。但那時候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找對方。是很可惜的,但畢竟旅行,就總要有回家的一天,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天娜一直訴說著那一個月的事,話氣出奇地平淡,似是敘述著一個跟自己已沒有關係的夢,又或是宿醉不清。沈宏有點不解,為何她要放棄一個彼此也有好感的人,但是他也沒有追問了。
 
不久之後,沈宏就上機。他暢遊異國,享受東海岸的風和日麗。他也有到當年何天娜設展的咖啡店。他很喜歡這個地方。一路上,他也開始忘記有關於王靜的憂傷。臨別台東的一晚,他回到旅店。他如前幾天一樣,坐在旅店前的長椅跟其他旅人聊天。這一夜,多了一個同樣由香港來的女生。她也是獨自一人上路的。沈宏好久沒說過廣東話了。他們由自我介紹開始,然後談起學業,家庭。「你為什麼會自己一個去旅行?」沈宏問。「這是我一次這樣出走。總覺得在香港有太多煩惱。我和男友在冷戰,也算是出走的主要原因。」沈宏彷彿找到同病相憐的人。「上個月,我和我女友分手。」
 
這一夜,沈宏和女生聊到了很多事情,由童年到將來,由自己到朋友,由愛情到親情。大家在香港不會跟別人說起的事,都在這個晚上道盡。兩人坐在小屋前的木長椅,面前是無垠的太平洋。他們看著水平線上夜空星光璀璨,漸漸泛紅,然後旭日初昇。海邊是寧靜的,只有此起彼落,浪濤拍岸的聲音。不過沈宏的腦裡卻播起了一首歌,秋天蒙太奇。
 
            「從容的我遇見從容的你 在一個慌張失措的年紀
            我們並肩坐了下來 編織一場戀愛」

 
第二天早上,沈宏和女生帶著行李,離開台東的客棧。女生往南到恆春,而沈宏則北上花蓮繼續行程。兩人縱然分隔在寶島的兩端,但仍不時靠簡訊聯絡。花蓮的景色同樣怡人,但沈宏都沒有專心欣賞了。相比仲夏的海岸,沈宏對那女生比較感興趣。車子經過險要的蘇花公路。乘客們都在讚歎懸崖上的風景,只有沈宏,仍只顧低頭與女生傳簡訊。不斷和她傾訴,沈宏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有點像沈宏跟王靜還在曖昧時的感覺。





旅行再愉快,也有要回家的時候。再過了兩天,沈宏要離開了。剛巧女生也在這一天回港。他們一個從台北,一個從高雄,在同一個晚上告別難忘的福爾摩沙,回去自己的城市。沈宏想,不知道回到香港之後,他們還有機會見面嗎? 他的腦海不停重播著那天早晨,兩人拖著沉重的背包和倦意在台東海邊的旅舍分手。坐上客機,沈宏禁不住想將來的事。他和女生回港後還有機會見面嗎?然後他想到,回到香港以後,他和女生都要各自面對現實。沈宏要想辦法面對那個剛跟自己分手接著另結新歡的王靜,而女生也要回去她的男朋友身旁。在三萬尺高空,沈宏翻出一直夾在書本中的明信片。是何天娜的明信片。然後他就憶起天娜的故事。「畢竟旅行,就總要有回家的一天,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他驀然明白何天娜的故事了。就算在異地的時光有多快樂,如夢如幻,但旅行過後,就要回到原來的生活。飛機著陸,沈宏打開手機,把女生的電話從電話簿中刪除,然後拖著行李,重回那個悶熱又充滿煩惱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