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係窮郵差,專門幫陰陽相隔嘅親人送信》(書局上架中): 4
有一個盛傳嘅奇聞,喺日落黃昏之時,會一個男人搭小巴。
「兩個人呀司機。」
怪就怪在,佢每次會畀兩個人嘅錢。
但全車嘅人,明明見到佢係一個人上車,根本無其他人。
所以有人猜測,話佢錢太多⋯⋯但亦有人話,嗰個人根本已經上咗車,仲坐埋喺車度,只係⋯⋯我哋睇唔到。
事實上有唔少人都話曾經見過哩個畀兩個人錢嘅男人,越傳越盛,就成為咗一個熱門嘅傳說。
我今次嘅目標就係哩個男人,預咗要小巴一日遊。
飲咗幾啖咖啡,提下神之後,喺上咗車無幾耐,好自然地,我又瞓著咗覺。
瞓到咁上下,我隔離嗰個要落車,就拍醒咗我,我側身畀佢落車之後,就有一個男人上車。
「司機,兩個人呀唔該。」
我本來都無留意佢,但係喺我前面有對情侶喺度竊竊私語咁講:「喂,嗰男人明明得一個人都入兩個人嘅錢,會唔會太奇怪。」
一聽到哩句,我即刻成個人醒晒,留意住上車個男人。
佢係一個五十幾歲嘅男人,名牌手錶同POLO衫,一睇就知非富則貴,照計應該自己揸車、唔洗搭小巴嘅人嚟。
果然如傳說中所言,無人喺佢前面同後面。
真係有兩個人?定還是我睇唔到?
死啦,越講好似越覺得有啲寒。
司機聽到佢講之後,好疑惑咁較個八達通機。
「咇⋯⋯」
「負咗錢呀。」司機大聲咁話。
「咁我一陣再畀。」佢講完之後,就坐咗喺我身邊,一路係度數散紙,只係似乎佢唔太多似有散銀。
到底點解會畀兩個人嘅錢呢?
「 Sorry,介唔介意唱個五蚊嚟,我一陣還返畀你?」佢突然開口問我。
「喔⋯⋯可以呀。」
我拎咗個五蚊畀佢,佢向我講咗聲唔該,入完錢坐返低之後。
我發覺佢嘅目光一直望過嚟,一時皺眉,一時笑顏頓開。
我背部有啲涼陣陣嘅感覺,因為⋯⋯我覺得佢根本唔係望住我。
佢嘅目光係望緊另一個人,眼神好關懷。
「啊⋯⋯係呢,你又會入兩個人嘅錢咁得意嘅?」
佢笑咗一笑話:「因為我係幫屋企人畀。」
「你屋企人?」我左右環望話:「但我又見唔到你嘅屋企人?」
「的確正常。」佢苦笑咗一下。
「其實照我目測,你應該唔洗搭小巴呀。」
「因為已經慣咗。」
「你一定係好念舊嘅人嚟。」
「呵呵,還可以啦。」佢笑起嚟,唔知點解,覺得佢笑容帶點苦。佢伸手出嚟握:「我姓孟。」
「我叫南門亮。」孟生嘅手好有力,睇嚟係好有自信嘅人。
「我始終好奇,你啱啱話,『見唔到你屋企人係正常』係咩意思?」
「應該無乜人見到⋯⋯」佢望住我,好認真咁話:
「我媽媽⋯⋯就正正坐咗喺你個位上面。」
小巴繼續飛快咁奔馳,穿過喺繁華熱鬧嘅大街小巷中。車上卻係一片死寂。
搖晃不停嘅窗桿、街市檔口嘅叫賣聲、汽車廢氣、司機嘅粗口,變成靜默時間嘅主角。
落咗車之後,孟生小心翼翼咁扶住「空氣」,喺外人嘅眼中,佢簡直就係一個神經失常嘅人。
由扶、擔遮到開門,孟生終於返到自己嘅屋企,一間唔夠200尺嘅狹小公屋。
佢望住廚房,然後又望住個廳。
我好奇咁樣問:「你媽媽而家做緊咩?」
「佢⋯⋯煲緊湯。」孟生尷尬咁講。
「喔⋯⋯」
「頭先你話,可以幫我送一封信畀我媽咪、究竟係咪真係得?」
「可以,我係郵政局嘅職員。你介唔介意講多啲背景資料俾我聽?」
孟生望住「空氣」,就開口講:
「我叫孟宗。今年五十一歲⋯⋯
喺我三十歲嗰一年, 我做咗倫敦金。
好多人都會有一個疑惑,點解倫敦金可以咁無良,連阿婆嘅儲咗一生嘅棺材本都呃。
因為我哋大部分人都畀一個信念洗腦,就係:「佢咁蠢,我唔呃佢,佢遲早都畀人呃㗎啦。倒不如我呃佢仲好,可能仲無咁盡。」
倫敦金個世界好簡單:賺錢,唔賺錢;佢死,我死。反正簽咗約,根本就責任可追討。越多交易我哋越多佣,我哋就係咁跑數。」
「今個月嘅家用。」孟生將五位數嘅支票放喺枱面。孟媽啱啱由細到淨係容納到一個人嘅廚房,轉身拎住湯出嚟一個唔夠一百呎嘅廳。
當孟媽見到支票嗰刻就板起口臉,放低煲湯、低頭睥住地下講:「我咪叫咗你辭職囉。」
好似被人開咗個制咁,孟生激動咁話:「個個呀,個個媽咪見到家用都開心!人哋陳師奶個仔畀咁少,佢都笑笑口,係得妳一個先會見到家用都黑臉㗎!」
「人哋陳師奶嘅仔起碼係做教師,正當收入,收得心安理得!我講咗幾多次,做人堂堂正正,唔好要哩啲不義之財啊!」
「人哋搵幾錢我搵幾多呀?佢TA仔嚟咋!」
「唔係搵幾多嘅問題!」
「妖,我哋屋企咁窮,我點讀得好書呀!仲有咩工可以做!」孟生一手將一隻湯碗掃落地下,湯碗四裂,發出清脆嘅破裂聲。
孟太無再講嘢。
孟生知道每次佢提起讀書,怪孟媽無錢畀佢去補習班、興趣班時,孟太就會好內疚。
另一樣會令孟太傷心,就係『爸爸』。
有一次孟生鬧孟太,留唔住爸爸,令爸爸離開佢哋時。因為咁,孟太傷心咗一個星期。
孟生都知道,其實係佢爸爸唔要媽媽。
「飲湯啦。」孟媽打破沉默,再幫佢拾起啲碎片,拎入廚房扔掉,孟生睇到佢入廚房時偷抹眼淚。
每次有咩大事,孟媽都會叫孟生飲湯,當係平息風波。
孟媽係一個收銀,日前頭係百貨公司收銀,夜晚返嚟係酒店做保安。
總係要出去做野,由早去到晚,屋企得返孟生一個人,仲有四面牆,冷冰冰。
唯一一樣熱嘅野,就係孟太煲嘅湯。
唔知幾時,邊一次孟生講過佢鍾意飲西洋菜豬骨湯,從此,孟媽就瘋狂煲,總係會早啲起身喺出去前,煲湯留喺枱面。
「你阿媽係收銀妹咋,夜晚做雞!」
唔知係邊個同學講咗哩句,孟生將佢打到流血,牙都甩埋。老師叫咗本來應該返嚟工嘅孟太嚟,佢要不停向人哋家長同老師道歉。
孟生本來以為孟媽會狠狠咁打佢,因為佢哋賠咗一個月人工畀人,但返屋企嘅路上,孟媽攬住我喊。
「媽媽無用,媽媽窮,要你保護。」
都係以前嘅事。
孟媽最後都係決定,收咗張支票。
「張支票我都係幫你收咗佢啦。」
孟生一邊飲湯,一邊猶豫考慮,最後開口講:「我⋯⋯我⋯⋯我可能搬出去同Mandy住,我哋都決定咗下個月結婚。」
「咁⋯⋯咁快?」
「我哋諗咗好耐啦。」
「媽咪閱人無數,都睇得出哩個女人唔係真係鍾意你㗎,佢關心你買咩畀佢仲多個你健康。」
「唔洗講。總之我一定同佢一齊,亦都搬硬。」
「你聽我講得唔得啫!」
「咁你聽我講一次又得唔得呀!」
孟生好大力咁推張枱,今次成煲湯倒瀉滿地,佢拎埋自己嘢就呯門走咗。
嗰次係孟生最後一次見佢媽咪。
孟生繼續有定時畀家用佢,孟生覺得憑住啲錢,孟老太應該會生活得幾好。
而無幾耐,孟生真係同Mandy結咗婚,亦如孟老太所言,喺倫敦金炒咗孟生之後,Mandy好快咁同孟生離咗婚。
見返孟媽,係直到佢急性腎衰歇死。
當孟媽走咗嗰晚,孟生無喊。
當送孟媽出殯嗰日,孟生都無喊。
「直到某一個平常嘅晚上,我返到以前嘅屋企時候,係街上面,我見返我媽咪。」
「我點叫點喺佢面前,佢都見唔到我咁,我又摸唔到佢。其他人又好似睇唔到佢咁。
孟媽就好似一個影像回顧咁。
佢一個人企起條街,四圍望嚟望去,自然自語咁問:「我⋯⋯我係嚟做咩?」
過咗好耐,佢先話:「啊,我係嚟買餸煲湯畀個仔⋯⋯」
佢繼續喺街市買餸、買菜、買豬肉⋯⋯停喺度一陣,再買菜、買豬肉⋯⋯ 發現自己已經買咗,停喺度一陣,再買菜、買豬肉⋯⋯
「係呀⋯⋯我買餸煲湯畀我個仔呀。」佢笑笑口咁對住空氣講,好似真係見到人咁。
買完餸,佢就會搭小巴返屋企。佢又唔記得畀錢,成程車都無畀到,應該係畀司機鬧,佢要不停道歉。
返到去,佢好辛苦頂住腰痛煲湯,成日唔記得熄火,煲好湯就望住門口,一直等⋯⋯一直等等我返嚟。
只不過,係我一次都無返過嚟飲。
我好想佢煮嘅飲湯,可惜我點拎都拎唔到⋯⋯佢只係一個影像⋯⋯
哩個影像,不繼咁重復,只要每次我返嚟都會見到。
「所以你就搭車入兩個人嘅錢,係為咗孟老太?但⋯⋯應該係無用⋯⋯」我話。
「其實無咩用,因為已經過咗去,但我心裡只係想做啲嘢,想自己好過啲,雖然都真係太遲,我連佢⋯⋯有病都唔知。甚至我連佢無用過我啲家用,反而全部捐晒出去做善事都唔知。」
「孟生,如果你可以對孟太寫最後一封信,你會寫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