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戇狗狗》一個關於狗狗既故事...: 4.2
阿一不在家的日子，經已很多天了。
到底是多少天，我並沒有心情去數算，心裡只希望他能早一點回來。
對於阿一的身體狀況，我是毫不知情，因為媽媽和爸爸很少在我面前提及。
自從他出了意外之後，媽媽每一天都是愁眉苦臉。我知道她很憂心，幾乎每一天都會到醫院探望阿一。
對於我一些日常生活照料上的疏忽，我並不介意，畢竟我已經長大了，並不是個孩子。某程度上，我懂得作出適度的調節讓自己的生活得到協調，例如讓自己睡多一點，因為睡覺除了能讓自己感覺不到肚餓，也能減少大小二便的次數，時間也會流逝得快一點。
沒有什麼比阿一的健康更重要。
終於，直至很久很久之後的某個早上，我終於嗅到阿一的氣味了。
我不斷對著門口吠叫，歡迎著他的回來…
「汪汪！汪汪汪...」阿一，你終於都…
眼前的畫面讓我呆住了…
我的天啊…
雙手撐著拐杖的阿一不單變得瘦骨嶙峋，而且…
簡直不敢置信…
他的右邊腿竟然不見了！
我停止了吠叫，也停止了擺尾，身子一時間動彈不能，只能呆呆的站著，百般滋味在心頭。
阿一看見了我，沒有像從前般對我露出微笑或者前來撫摸我的頭。他露出了一臉痛苦，彷彿每行一步，心就被刺上很痛的一刀。
於媽媽的攙扶下，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並坐了到床上。
我走了到他的睡房門口，沒有作聲，也沒有上前，只是定眼地看著他。
阿一放下了拐杖，雙手捂著臉痛哭。
我從沒見過他如此絕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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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禍令阿一失去了右邊膝蓋以下的肢節。
他的日常起居飲食，都由媽媽來悉心照料。走路，洗澡，甚至大小二便，都需要別人的協助，而我只有愛莫能助的份，除了當他感到失落或者絕望時前去舔他一下和盤於他的腳下，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事情可以做。
真希望自己擁有一對手，這樣子我至少能給他一個擁抱；真希望自己能夠說人話，這樣子便可以跟他傾訴，而不是一直只在聆聽。
「無左隻腳，失去工作能力，我同一個廢人有咩分別啊！？」阿一邊哭邊對著空氣咆哮，還用力把拐杖扔到地上。
家中無人的時候，他經常會鬧情緒，把東西亂扔亂擲一通以作發洩。
媽媽在家的時候，他會表現得克制一點，但我並不鼓勵把情緒強忍，因為這樣會把負能量累積，當累積至某個點便會導致抑鬱，而我很清楚抑鬱是何等滋味。
「我既人生已經玩完喇…」阿一猛力扯著自己的頭髮，雙眼紅筋暴現：「點解個天要咁對我！？點解要咁樣折磨我！？」
「汪嗚…汪嗚…」但你還有一對手啊，可以做的事情其實還有很多。
嗯，我安慰別人的技倆很差，我是知道的。
「連好似個正常人咁行路都唔得，我咩都無哂喇…」阿一的目光變得空蕩：「我既人生仲有咩意思…」
「汪嗚…」不會是這樣子的，至少你還有我，還有家人…
隨著日子的過去，阿一變得一天比一天頹廢，整天沒精打采的，即使獲醫生批準可以撐著拐杖到街上走走，他也選擇足不出戶，還弄得一整臉鬍子也不前去打理。
偶爾他會來到沙發，看著沒有打開的電視發著呆。除此，其餘的時間他幾乎都是躲到自己的睡房裡，眼神空蕩地看著空白一片的天花，整天不發一語。
前幾天，阿一的朋友們到訪探望，我擺尾以示歡迎。
「你要振作啊。」
「有咩需要幫忙既話，即管開聲。」
獲得好朋友的支持和鼓勵，阿一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還呈強說自己沒什麼大礙，叫大家不用太憂心之類。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阿一的心底裡是多麼黑暗，這點就只有一直留守在他身邊的我才知曉。
跟朋友告別之後，阿一再次重拾原先的頹廢和絕望，一直躲在睡房中痛哭。
別人的憐憫和同情，只會放大他心內那份悲傷和自卑感。
他的所有想法和心情，我全部都瞭解，因為我倆的心此刻經已連成一線。
到底我有什麼事情能做到？
難道我的存在，對現在的他來說並無半點意義？
不，總有些事我可以做，協助他走出這個困境。
就像我當義工犬那時，替別人解開心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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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阿一對我有點抗拒。
每當我想親近他，他都會把我推開。有一次，我直接跳上了他的床，他甚至大發了一場雷霆，把我趕了下床，然後再一次對自己的不幸進行抱怨。
直至某晚夜深，熟睡中的我聽見了點聲響，原來是阿一撐著拐杖到洗手間如廁，我發現當時的他是赤著腳的…
危險喔！萬一地面濕滑，隨時會跣倒的！
我於是摸黑走到了他的睡房，叼起了某個物件，再來到了洗手間門口。
咔嚓！
阿一打開門，發現我坐了在門口，地上放著了他的拖鞋…
寂靜的夜裡，我們相視了一會。
我將自己的前爪放到拖鞋上，示意他先把這個穿上。
他的面容逐漸變得扭曲，然後掩面哭了起來。
他穿好了拖鞋後，竟然坐了到沙發上：「我訓唔著…不如我地傾吓計？」他輕拍了一下旁邊的座位，示意我坐上去。
太好了，阿一終於肯撫摸一下我，並願意開口跟我講話。
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接著，他向我講述了交通意外的經過。當日，下班的他如常地乘搭巴士返家。途中，一輛的士於鄰線以高速行駛，越過了他乘坐的那輛巴士，然後觸目驚心的事情發生了。的士試圖再次越線超車，怎料速度控制不及，在路面上打滑了起來，巴士司機為了避開迎面而來的撞擊，於是奮力扭軚，怎料卻因為撞到了石壆而導致翻車，車內的乘客在車箱內翻滾跌撞，最後釀成了大量的傷亡。
他的右邊腿被重物壓住，組織出現壞死跡象，若不立即進行切除的話，擴散至全身的毒素隨時會取去他的命…
他一邊說，手一邊把拐杖握得很緊。雖然我只是在聽，卻如同歷歷在目。
「嗚嗚…嗚嗚…嗚嗚…」我非常替你感到難過，但你一定要振作喔！
我把頭鑽進了阿一的懷裡，他今次並沒有作出抗拒，反而是緊緊地把我摟著，願意接收我贈給他的溫暖。
我舔向他的臉。
鹹鹹的眼淚當中，我嚐出了無比的絕望和傷感。
這時，外面的天空閃了幾下，緊隨的是一聲悶雷。
阿一望了出外，彷彿在回憶著些什麼。
「仲記唔記得舊時我地成日去大空地玩？」他說。
當然記得，不過那裡現正進行著大工程，都進不去了。
「我始終覺得細個既時候係最開心。」他拭著眼淚，說：「如果可以翻去以前就好喇…」
我也想回到過去呢…因為我一生中最歡樂的時光就是經常與你在一起的那段童年。
「如果有得俾你揀，你下世會想做人定係做狗？如果想做狗既話，就吠一聲，想做人既話，就吠兩聲。」
「汪！汪！」
「做人！？」對於我的這個意向，他好像有點驚訝。
「汪！汪！」
阿一若有所思，過了一會才說：「突然諗翻起我第一次見你嗰時…」
嗯，那是非常難忘的一天。
「原來咁就十年喇…」
這是一段頗長的日子。
「原來你已經陪左我十年喇…」他望向我，再一次說。
「汪！汪汪！」沒錯，幾乎就是我一生的所有時間啊！
阿一微瞪了一下眼，那是人類想通了什麼事情的一種自然反應。
到底他想到了什麼呢？
那並不重要，最重要的，黑夜是有盡頭的，因為太陽經已再一次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