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銀光灑落在落地窗前的男人身上,為週遭的空氣添上了一股壓抑陰深的寒意。

「侯先生,季稀來了。」阿昌走過去在男人身後不遠處停下,看了眼守在主人房門前的Rocky,輕咳了聲一開口便恭敬的說道。

季稀這個時候來,不用想也知道他想做甚麼。
只是,這麼多年了,他怎麼還是那麼死心眼。

就好像眼前這個男人一樣。

阿昌看向那扇還在一直緊閉的房門,神色微斂。




他還記得在那個女人回來那天,他和Rocky私下曾經有過一個打賭。

Rocky那時看著還能活蹦活跳在花園散步的女人,驚呆得下巴也快要掉到地上。
他和其他人一樣以為侯先生真的會像那些傳言般折磨她,甚至殺了她。

只有他才知道,侯先生一直盼著,盼著她回來,盼著他們能恩愛如昔。
盼得,都能壓下心裏的憤恨,都能吞下那個女人的叛離。

明明一切也可以好好的。
只要,她不迫出他心裏的那隻惡鬼。





一切,也可以好好的。

「讓他等著。」男人終於轉過身來,淡淡的聲音,不起波瀾卻帶著絲絲涼意。

夜色正濃,卻濃不過這個男人的一雙眼睛。

暗紅色的血液隨著注射器內的吸力被緩緩向上拉。
直至抽滿了整整一管,針頭才被拔出,消毒綿花下一秒便精準地覆了上去。





白醫生把剛抽出來的血液交給一旁的護士放進冰箱封存起來,借著空檔不禁對這個一直不發一言的女人打量起來。

這位就是侯先生的未婚妻。

她的皮膚還挺細白滑溜的。
看起來真不像已經是三十歲的女人。

看起來應該還是個不簡單的女人。
能待在侯先生身旁的,又怎會是簡單的女人。

幾年前,她在T國一些窮困村落向當地婦女推廣怎樣預防透過接觸感染性病。

原本好好的義工活動卻不知怎樣竟得罪了當地的勢力人士。
他們的住處被人襲擊,男的很多都被打傷了。
而她和幾個同行的女醫生護士卻被人抓走了。





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她沒有一天不想過割斷自己的動脈死去。
但想到她的丈夫,那個沉默寡言卻唯獨對她溫柔呵護的男人。
那塊一直被她藏了起來的玻璃碎片始終也落不下來。

人,是貪心的。
明明知道自己已經配不上他。
但還是克制不了那顆才巴掌大的心。

她還想再多看他一眼。
再一眼,她便甘願從此閉上眼。

但她沒想到的是,那男人竟然會冒著危險跑到侯先生面前求他救她。

他真是個傻瓜。




白醫生低頭看著無名指上樸實的婚戒,不自禁展露出淡淡的微笑。

她看見走進了睡房的男人,從椅上站起來微微欠身致意便帶著護士退了出去。
離開時還不忘再多看了彭慧一眼。

能面對這樣的屈辱還不哭不鬧一臉淡然的,又怎會是簡單的女人。

侯文華看著在床上放空發呆的女孩,看著她臂上白得刺眼的消毒綿花,一股排山倒海而來的恨意再次彌漫在心頭。

他最後還是沒有迫她開槍打死那個男人。
因為,他看到,她眼底裏的絕望。

她那樣的神情,他一共看過兩次。
一次是在很多年前,他想強要她的時候。
另一次,是他軟禁她,不讓她去見她弟弟。





今天,是第三次。

那個男人,有這樣重要嗎?
應該是吧。
不然她又怎會寧願躲在那個荒島也不回來。

還是,是他對她而言已經不再重要?
她寧願躲在那個荒島也不願意回來。

侯文華在心裏苦笑了下。
其實他很清楚。
他若真是重要的話,她又怎會不回來他身邊?

「Marco他始終愛著他死去的太太,莫妮的母親。」彭慧看向落地窗後的長形泳池,只見𥻘𥻘的水光在躍動。





她忽然想起那段在麗貝島的生活,明明就只是幾天前的事情。
但她此刻想起,竟感到莫名的遙遠。

「他說過有些人,是你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軟軟的聲音被拉得有點長﹐帶著點空靈澄澈的易碎。

「就好像,我一直也沒有忘記過你。」她抬起頭看著他。

有段時間,她以為自己都已經忘了他。
只是,當你以為你真的忘記了一個人,那個人其實早已經刻進了心裏。

他和她,糾纏了十五年,也糾纏了兩輩子。
這樣刻骨銘心的一個人,她又怎會忘得了。

有些相遇也許是命中註定的,不管是十五年前還是十五年後。
既然緣份未盡,那她是不是應該勇敢的再試一次?

只要,他不再傷害她身邊的人。
她想,那樣的勇氣她也許還是有的。

侯文華看著那雙水光瀲灩的眼睛,不自覺地伸出指尖在上面輕撫描繪著。

她的眼睛依然漂亮。
甚至比五年前還要來得漂亮。

她說話時眼睛總愛一眨一眨的。
很可愛。
更有著直率的真摮。

這樣的眼睛,他很喜歡。

「那你敢說你還愛著我嗎!」但就是這樣的眼睛,騙過他很多次!

剛才聽到她的話,他還是不爭氣的在心裏高興了好幾秒。

既然她說自己沒有忘記過他,那她怎麼不回來!
五年了,她若是想回來他身邊的話,一早便回來了!

她每次也是這樣!
給予他希望,給予他失而復得的興奮,但每一次也是用來逃離他的誘餌。

侯文華看著一言不發的女孩,胸口悶痛得就好像被一塊嶙峋的大石給壓住。
每一下跳動鮮血就從那些被尖角劃破的傷口裏洶湧而出。

她不是很喜歡說謊嗎?
她怎麼不把他繼續騙下去?

她可以騙他,她還愛著自己!
只要她說一句,那怕只是謊話!

他的心,也不會這樣疼。

他忽然討厭起她對他的誠實。
他更討厭,這樣矛盾不定的自己。

明明盼著她對他坦誠。
但卻更害怕她對他坦誠。

「這五年我知道是自己處理得不好,但你說過...會給我一點時間的。所以,不要再傷害其他無辜的人,好嗎?」彭慧伸手拉過男人微涼的大掌,低著頭看著他修長的指尖,聲音軟軟的說著。

男人濃眉一挑,心裏有些猜不透這個女孩在玩甚麼把戲。
剛才,他那樣對那兩父女,她應該是和以前一樣對他很生氣才對。

他那時怒火攻心真的找了白醫生來和她抽血驗DNA。
這樣的屈辱她應該很難受吧。

其實,從她說出要驗DNA那刻,他心裏便有些了然。
他只是在妒忌,妒忌那個男人和她共同生活了三年。

她失去過一個孩子。
她看著孩子一天一天的長大,她會不會有點感觸?
她又會不會對孩子的爸爸有點心動?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擔心。
擔心有人對她不好。
更擔心有人對她太好。

她對那個男人動心了嗎?
在這些年來,在沒有他在她身旁的這些年來。

她和那個男人的事,他會讓人更仔細的調查。
倘若她是被冤枉的,他絕不會那些從中作梗的人。

但如果她又讓他失望呢?
他又該怎麼辦?

彭慧拉起男人的大掌放在唇邊吻了下,她明顯的感覺到他的身軀一顫,向來波瀾不驚的目光底下有著隱隱的不可置信。

其實,剛才冷靜下來她想了很多事情,更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生性多疑,睚眦必報,陰險殘酷,這些事情她很多年前便早已知道了。
而且,她和Marco這些年來住在同一屋簷下,還由著莫妮叫她媽媽。
這樣的確很容易讓人誤會。

那時她貪圖安逸,讓他們之間隔了這麼多空白。
她在外面自由自在的過了五年,而這個男人五年來卻一直也在找她。

待她被他抓回來後,他沒有強要她,更沒有折磨她。
他待她溫柔如昔,他縱容她的任性。
即使在誤會她背叛了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變著花樣的折磨自己。

她開始去想,去想那很多很多的可能性。

如果她沒有待在麗貝島。
如果她沒有離棄他。

那他便不會折磨她的少希。
那他便不會變得這樣捕風捉影患得患失。

他們可能結了婚。
可能再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

可能已經過上了幸福的日子了。

「這裏還是有你的~」彭慧把男人的大掌覆在左面的胸房上,軟軟的聲音盡是虔誠。

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也當是再給自己多一次機會吧。

一個人要有多愛你,才會變得如此患得患失。
她要再努力點,努力點去給他更多的安全感。

侯文華感受著自手底下傳來的跳動,一下接一下,平穩而規律。
過了好一會,他把女孩摟進了懷裏,低頭吻著她軟軟的髮絲。

最後一次。
彭慧,我願意再相信你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