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慧雙手抱膝坐在細白的軟沙上,目光怔怔的看著愈迫愈近的潮水。

死亡其實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遺憾。

她都已經是死過兩次的人了。
上輩子她殺了那個男人被他弟弟釘進棺木裏陪葬,卻糊裏糊塗的重生了。
五年前,她在九死一生之際遇上了韓錚,誤打誤撞的得以假死重過新生。

她已經比很多人來得幸運。




但上天總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格外開恩。

有些事情總不能一直的逃避下去。
更何況,她也不想再把遺憾帶進棺木裏。

這麼多年了,她的愛情,那個男人,她早已經看開了。
但那可是她血濃於水的弟弟。

至少,也應該給他打個電話吧。





彭慧才剛拿出手機,纖細的指尖便先一步按下了那串嫻熟於心的號碼。

「少希~」她輕喚。

很多年後,每當彭慧回起這個有些清冷的晚上。
她始終也不清楚那時的自己怎麼會有勇氣去打這一通電話。

只是,有些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要不是話筒那頭傳來的呼氣聲,彭慧都以為這電話被他掛斷了。

她抬頭看著天朗氣清的夜空,看著天上耀眼奪目的銀河,眼眶竟炙熱疼痛起來。

她在H城時住了那麼久,好像從來也沒有看過這樣壯麗的銀河。

原來,她離家已經這麼久了。
原來,她離家已經這麼遠了。

「你在哪?」他的聲音不太像往日那般懶洋洋,那般漫不經心,她隱約能聽得出話筒那頭有些嘈雜的聲響。

「T國麗貝島。」她始終仰著頭,就像那滾燙的水珠始終也凝在眼眶裏。

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不是沒有遇過傷心的事情,而是再痛的她都嚐遍了。





五年過去,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嬌氣的愛哭鬼。

「等我。」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沒有絲毫的重量。

燈光昏暗的私人包廂,寬敞柔軟的沙發上對坐著兩個男人,一旁還坐了幾個爭妍鬥麗的女人。

「有事嗎?」坐在對面沙發的男人看著他,目光摻雜了幾分別有意味的打量,傾身拿起几上的酒杯抿了口。

「匯哥,我有事先走了。」微掦的鳳眸看了看男人身後那個亮著綠燈的小盒子,推開了那纏在腰間的手臂站起來推門就走。


麗貝島另一端。

穿著運動服的男人站在窗台看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景緻,十指交握提起做著舒展的動作。





這個鬼地方,也不算是一無是處的。
至少這景色還算不錯。

「二少,人已經準備好了,隨時也可以出發。」同樣穿上運動服的男人走上前恭敬地道。

麗貝島本已人煙稀少,清晨的麗貝島更是。
小吃街裏的商販只開了零零落落的幾檔。

彭慧把剛找續回來的零錢放進短褲褲袋,透明膠袋裝著的飲料隨著走路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幸好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
要不她坐在沙灘一晚沒睡,頂著一雙熊貓眼去上課,肯定會把那些小朋友嚇壞了。

想到那些天使面孔的小惡魔,嘴角不自覺地扯開了一抺帶點無奈的笑意,腳下的步伐也更輕快了。





只是,輕快的腳步瞬間便像是被凝住了似的。

彭慧看著對面的男人,身體霎時冷得像是被人扔進了冰窟似的,手上拿著的塑膠袋也無力的滑落了下來。

「又一個~」男人看著冷得在渾身顫抖的女人譏諷的笑著。

她應該是很冷吧。
也許比他第一次遇上同類時還要覺得冷。

死了的人,就應該是這樣的冰冷。

他只是沒想過來到這個偏遠的小島也會遇上他們這種人。
他們這樣,算不算是他鄉遇故知?





「是誰把你帶回來的?」男人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在快顫得不成樣子的女人身上。

看她這副渾身哆嗦顫抖的樣子還真是挺我見猶憐的。
他伸出指尖輕撫著那張蒼白的小臉,指尖戀戀不捨的在上面揣摸著。

不錯哦。
皮膚還挺滑溜的。
她死的時候應該才二十出頭左右。

這樣嬌嬌軟軟惹人愛憐的女人,把她帶回來的那個應該是她的男人吧。

那那個男人呢?
在這個世界,他們有沒有走回在一起?
要是沒有的話,那個他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要知道把一個人起死回生的代價有多慘烈。
要放乾多少人的心頭血,要以甘願七世不得輪迴的奉獻﹐換來的就只有奉獻者的陽壽。

下面的那位真是個奸商。
男人睥睨的想著。

「我坐著就好了。」彭慧看著眼前這個對她殷勤得有點莫名奇妙的男人,手摩擦著雙臂站直身體,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往後退了幾步。

這個男人大約四十出頭左右,濃眉大眼,長得還挺正氣的。
只是,他給她的感覺太怪異了。

剛才目光一觸及他,她渾身便冷得像掉進了冷窟似的。

「記住,時光會一直詛咒你,直至那人陽壽已盡的那天。」男人看著她一臉警戒的樣子,有些意興闌珊的扔下了一句轉身便走了。

彭慧看著男人漸漸遠去的身影,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坐在路旁的長椅上休息。

那個男人說的話是甚麼意思?
明明他說的都是中文,但她怎麼連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甚麼陽壽已盡?
真有夠奇怪的。

只是,彭慧還來不及細想,飄散的目光便被一行穿著運動服的男人抓住。

他們這是在拍新紥師兄嗎?
這清晨的時分,一大班男人穿著運動服在跑步。
說真的,這埸面還挺好笑的。

宋天朗看著路旁那個看著他偷笑的女人,腳下一轉跑到了她前方停下。

「what are you laughing at?」宋天朗手叉著腰,笑得邪裏邪氣的。

這個女人還真是挺大膽的。
正常人看著他身後跟了這麼一大堆人,正常反應不是低下頭裝作甚麼也看不到免得惹事,便是直接的往回走。

他活了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膽大包天的女人。
她,還真是挺有趣的。

「就是看你身後擁擁簇簇的跟了一大堆人,你跑著不辛苦,他們也怕累得快死了。」彭慧看著站在他身後偷偷抺著細汗的男人,嘴角忍不住的往上揚。

曾經的她也試過和這些保鏢玩捉迷藏。
她可以說是一無是處,但在這方面還真是挺有天賦的。

這些年來,能和她當對手的就只有那個愈戰愈強的馬騮。

彭慧垂下眸,連神色也黯淡了幾分。
想起五年前的事,心裏還是會疼的。

「你也是H城人?」 宋天朗看著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的女人,心裏忍不住概嘆女人變起臉上來還真是挺快的。

剛才還笑得那樣眉眼彎彎的可愛。
才轉眼的功夫便莫名的哀愁起來。

女人嘛,真有夠善變的。

「算是吧。」嬌軟的聲音有氣無力的,聽進宋天朗耳裏卻平白多了幾分曖昧。

也許是在這裏看多了皮膚黑黝黝的當地女人。
突然來了個皮膚白白淨淨,看起來也有幾分姿色的女人,都看得他有點心猿意馬了。

「你的早餐沒了。不如我們一起吃吧,孤零零一個吃得多沒意思的。」宋天朗看著女人微微泛紅的兩頰,看那精緻的鼻翼上剛冒起的薄汗,看得眼睛也瞇了起來,喉間不自覺地起伏了下。

他看著地上的破了的透明膠袋,倒滿了一地的椰汁飲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像更熾熱了。

才喝這樣的東西當早餐。
難怪她長成了這副瘦瘦弱弱的樣子。
瘦弱得都像是大風一點也能被吹翻了。

這怎麼行的?

「不用了。」彭慧顧不上還未完全退去的寒意,一下子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急急忙忙的邁開腳步要往外走。

不知甚麼原因她對他剛才的那句話,總有些不好的感覺。
他問她是不是也是H城人?
這是在說他也是H城人嗎?

自從五年前的那件事後,應該說自從她來到了T國後,她對H城人心裏總有點抗拒。

像是深怕他們會發現自己還未死躲在這裏似的。

其實,年中H城跳樓死的人有這麼多。
那些非親非故的人又怎會對她的離開放在心上。
她這樣的感覺好像是叫甚麼作賊心虛。

她想到也忍不住苦笑了下,才剛走了幾步眼角便瞟到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彭老師~」帶著鴨嘴帽的小男孩,小腦袋向前一股腦兒的向她的方向跑來。

彭慧伸手接住了向她撲來的小男孩,看著那軟軟叫著她的男孩,心都好像被溶化了似的,她蹲了下來和他說話。

「彭慧~」直至身後傳來一股不容忽視的寒意,她才如夢初醒的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