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三天接受家破人亡的傷痛。很難想像早兩天的我如何忍耐如此摧心剖肝的痛苦。
 
  今天我決定動身拜訪晴雯父母,只能看看有沒辦法從他們口中套出甚麼。
 
  過了約半小時,我來到晴雯父母家樓下,卻是躊躇不決。其實我跟他們不太相熟,只有新年與中秋會到府上晚飯,期間淺談近事,他們不會對我這個沒出息的女婿感到興趣,訓話幾句,便找被寵壞的外孫們談話。如今耀和嵐因為晴雯而意外過身,我們就處於一個尷尬狀況。
 
  我撥了個電話給岳母,很清晰的聽到連接的訊號聲,然而片晌便被掛斷,明顯我是被拒絕來電。如此說明情況,他們已不想跟我有任何接觸。
 
  換作別的事情,我定會嫌麻煩而作罷,但身為父親,我可不能連自己家事也落得不明不白,想了一會,便進了大廈。
 




  到達樓層,踏出升降機門,我吸了口氣,按下門鈴。過了一會,門被岳母打開。
 
  她隔著鐵閘,一時望不清楚我的臉容,凝神一看,臉上立時變色,道:「你來幹嗎?」
 
  「我只是想知道甚麼情況。」我猶恐她會關上門,連忙解釋道。「我失了憶,甚麼都不記得了。」
 
  「你害得我們女兒如此,還好意思見我們?」她陰沉地道。
 
  「這些年來我對晴雯怎樣,你們都有目共睹,我始終不覺有任何爭執會釀成今日的局面。」我穩著情緒。「而且我有必要為耀和嵐交代一下,不能讓他們冤枉死去。」
 




  她聽到耀和嵐的名字,便是忍耐不著,淚水潸然而下,泣不成聲。本來我強忍情緒,卻也心痛起來,這道鐵閘之隔,佇站著兩個一樣哀愁的人。
 
  「先讓我進來說個話好嗎?」我待她傷痛稍歇,柔聲說道。
 
  她一聲不發,打開了鐵閘,我便隨勢進了裡頭。她為我斟了杯暖水,我坐在沙發,氣氛死寂僵持。
 
  片刻,她坐在我對面,依然沉默不語。我首先打破僵局,道:「岳父呢?」
 
她目光凝視遠方道:「工作去了。」
 




「嗯。」
 
  然後我們又沒說話。我心裡極是焦躁,很想知道在意外之前,晴雯跟我鬧過一場怎樣的架。可是對方是為長輩,若是我單刀直入,實屬無禮,但我又想不到甚麼言語可以婉轉地查問。
 
  我的思緒又飄到記憶裡去。還記得他們出生時嚎啕的震憾;與晴雯臥在床上卻擔心他們半夜驚醒而不能入眠的苦中喜悅;工作百忙之中仍偷偷躲進休息室致電晴雯關心他們;為著他們升學而憂心忡忡。還有許多許多,倏地一下不經意的回憶,我才發現早在十多年前,我的生命已奉獻給他們。眼眶不知不覺一陣酸楚,看到的事物都是模模糊糊……
 
  她首先開口道:「你想知道甚麼?」
 
  「我看到報紙說我們為子女問題爭執,究竟是怎樣的回事?」我抹了抹眼睛。
 
  她垂下頭,眉睫微顫一下,道:「這個……我不知道。」
 
  「為甚麼?」
 
  「晴雯沒跟我說,只知道你們為耀和嵐鬧得很僵。」




 
  「是學業嗎?」除了學業,我想不出其他問題發生在耀和嵐身上。
 
  「我真的不知道。」她搖搖頭。「為甚麼你不去問晴雯?」
 
  「你聽聽這個。」我拿出一支迷你錄音筆。「這是我去探監時偷偷錄的,她情緒好像有點不穩。」
 
  她接過後,聽了幾遍,眼淚又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不肯說……還是神智不清,我都不太清楚。」我心酸道。「自從醫院醒來,我腦裡的記憶便是凝滯不前。用舊時記憶面對這樣的一切,整個世界似被顛覆一樣,我根本無從入手。」
 
  「辛苦了。」她語氣放軟。
 
  「我真的很愛晴雯,也很愛耀和嵐……你應該知道晴雯一向溫順,我也懂得寬容,結婚至今,我們從沒鬧過一場大架。」我嘆了口氣。「是甚麼弄得這般收場?難道晴雯不愛我了……」
 




  「別亂想吧,你可能也累了。」她安慰道。
 
  「也是吧。搞不好那時我真的失去理智,但究竟有甚麼事情可以令我們鬧得不可開交?」我喃喃的道。
 
  「你剛康復,還是休息一下吧。」她忽爾煞有介事的道。「總有一天,事情會水落石出。」
 
  「可是......」
 
  「這種事情急不來的,而且我也不知道是甚麼事。」
 
  我心裡對她態度突然轉變甚是不解,卻沒有即場表露疑惑,只道:「好吧。」
 
  「嗯。」她點點頭道。「你有甚麼要幫忙,便找我們吧。」
 
  「那好吧。」我只得離去。「保重。」




 
  道過別後,我回想剛剛的情景。岳母的目光一直沒有跟我接上,驀地改變的語氣也分明是知道一點內情,卻堅決不肯吐露,那關鍵一定在晴雯身上。既然晴雯和岳母都決意隱瞞,我只能在晴雯的朋友入手。我只覺得一個極大的陰謀在等著我,而我已是騎虎難下,無法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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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我恐怕把事情忘卻,立刻將今天的事情記下。然後我把房間搜索了好幾遍,所有屬於晴雯的物品都被我搬了出來。我逐一查看,想要找到一些線索,奈何幾乎所有物件都徹底看過,都沒發現任何端倪。
 
  我累得攤在一旁,怔怔地放空出神。望著亂散一地的相片、化妝品和日用品,我彷佛在大海撈針,毫無頭緒。
 
  我的腳驀地撞到一個鐵盒,注目一看,那是個塵封鐵盒,淺藍色的漆面幾乎完全褪色,毫不顯眼。我拿了過來,只見裡面裝著晴雯的中學班相,還有一堆紀念冊和照片。
 
  我跟晴雯是在大學結緣,結婚多年卻仍對她的過去不甚清楚,諷刺的是如今她成為階下囚,我才有機會對她有更深認識。
 




  我逐一翻開鐵盒裡的東西,細閱晴雯同學在紀念冊上對晴雯的評價,還有幾封未寄的信滿載的少女情懷。看著看著我不禁會心微笑,她從來都沒變……都是如此懦弱、溫柔、體貼。
 
  「我希望未來丈夫會是個成熟穩重,懂得包容的好男人。除了照顧我一生一世,還要照顧我的好姊妹嘉儀……」嘉儀是她的知心好友,我們見過幾次面,但自耀和嵐出世以後,她也犧牲了社交,與朋友漸少聯絡。
 
「如果我要唱一首歌給我的情人,我會唱《至少還有你》,只有這首歌才能表達我對愛情的真致……」她向來不擅辭令,最好的方法便是用歌曲表達愛意。現在我才知道,她經常在面前哼這首歌的原因……
 
「班上有個男生不斷追求我,他對我很好,但我始終都對他沒有感覺,究竟我要怎辦?」縱然過了十多年,我連那個男生的臉容也沒看過,但從字裡看著,我居然有點醋意。
 
雖說文筆不太通順,但行間字裡透著無限的青澀,我知道愛情從來都是女生的憧憬,哪知道她竟嫁了我這個窩囊。
 
  我又抓起那張班相,找尋晴雯的蹤影,只見那時她一臉稚嫩,卻努力擺出一副成熟的表情,神態甚是可愛。然而我發現相下的名單,有個熟悉的名字……
 
  站在晴雯旁邊的,竟是郭謙!我盡量說服自己那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但從臉型五官,都與那個警察極為相似。雖然事情經過我沒法牢記,但對人像仍有一絲印象,除非世上有著如此湊巧,在香港誕出兩個六十億人中沒有血緣關係的類似基因,不然我非查明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