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飛起> 英雄莫欺: 第三十九章. 早茶談秘史
眼看快要擊中聞英雄, 鐵指洪難掩興奮之色, 雖知聞英雄在江湖上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此番若能將他擊殺, 可說是轟動武林的大事, 往後江湖上聽得鐵指洪三個字, 那個還敢不敬畏三分?
四龍擊封住對手四面, 根本無從趨避, 這四拳皆中目標, 鐵指洪面上閃過一剎那的狂喜, 但隨即面如土色, 冷汗直冒, 垂頭下瞧, 但見一條血手業已從後穿透了自己的心胸, 知道自己這回實是有死無生的了。
聞英雄收回血手, 從內袋中取出布巾, 自顧自的擦拭血手, 不再理會鐵指洪, 彷彿剛才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鐵指洪轉身瞧着聞英雄, 充血的雙眼帶着不相信的眼神, 口中發出格格的聲響, 他原想問個明白, 何以自己分明把他擊中, 但死的卻是自己? 可他終究說不出一句話來, 向後仰天而倒, 死不瞑目。
聞英雄冷笑了一聲, 把右手擦拭乾淨後, 便走向小月, 檢視一番後, 知道未曾傷及內臟筋骨, 頓感安心, 便把她一把抱起, 好生安放在馬車內, 自己則充當車伕, 執着馬鞭, 策馬驅車。
雖說小月的傷勢無礙, 但聞英雄畢竟害怕顛簸的路面會使她的傷患惡化, 因此車行甚緩, 然而路面沙石甚多, 凹凸不平, 小月很快便醒, 她掀開車帘, 借着月光瞧清面前的背影, 登時認得, 她有氣無力的道:「聞大哥, 是你救了我的麽?」 聞英雄轉過頭來,癡癡的望着小月, 微笑着道:「是啊! 你有傷在身, 快快再睡一忽兒, 咱們快到下一個城鎮, 其時我抓一些草藥, 煎給妳喫, 很快妳便會好起來。」 聞英雄這幾句說得又細又輕又温柔, 宛若情人耳語, 和剛才面對鐵指洪的兇狠大不相同。
小月點了點頭, 又問道:「你何以會出現在此間?」 聞英雄柔聲道:「妳在外學藝一年, 我每時每刻都惦記着你, 總以為到了限期之日, 妳會如期歸來, 只是望穿秋水, 也不見妳回來, 教我心如火焚, 只好央求路世伯, 要他告知妳的行蹤, 路世伯怕是見我急得快要哭了, 終於相告, 我一知道妳身在何處, 也忘了要先稟明老父, 便收拾行裝, 自個兒的出京城了, 一路上快馬加鞭, 總想快些和你相見, 好在來得及時, 免你遭人毒手, 此刻終究是見著了你, 我的心總算安定下來。」 說罷竟真的吁了一口大氣。
小月不由得大感奇怪, 在她的印象中, 聞英雄是個嚴肅古板之人, 雖對她也甚為關愛, 但甚少宣之於口, 這也是為何莫欺對她表示愛慕之情時, 她心中大感震撼之故, 那知一年不見, 聞英雄卻似變了個人般, 既温柔又體貼, 反倒讓她對面前這人產生陌生之感。 卻不知在這一年間, 聞英雄的思念之情有如江河缺堤, 教他心癢難熬, 以往每天可見的人, 卻突然不知身在何方? 是否吃飽穿暖? 是否安好無恙? 這種種問題, 教他食不知味, 輾轉反側, 如今經過了長途跋涉, 千辛萬苦, 終算得見佳人, 方知自己已愛得不能自拔, 只想把心中那無盡思念之情, 盡數說與小月知曉, 好讓她知道自己對她的濃情愛意, 一往情深。
小月聽罷聞英雄道出的經過, 也不知如何回應, 只好嗯了幾聲, 忽然間, 肚子疼痛難當, 想是剛才打鬥間吃了對手一拳之故, 便立即退回車廂, 倚在角落處, 用手摀着小腹, 強忍着不叫出來。 可是她痛得著實厲害, 忍不住便哼了幾聲, 好在這幾聲細不可聞, 兼之被馬踏聲和車輪聲所掩蓋, 因此聞英雄並未發覺。
小月手按肚子, 突感腰帶內的袋子空空如也, 慌忙掏出袋子, 把它翻開, 卻那裡找到任何物事? 她四處張望, 盼望那物事只是掉落在車廂之內, 可是她環目四顧, 卻連那物事的影子也是不見, 登教她方寸大亂, 心焦如焚。
這時候小月也顧不得腹中痛楚, 拼命爬出車廂, 氣喘吁吁的道:「聞大哥, 我不見了一件很重要的物事, 敢情是剛才打鬥時無意間掉下了, 快快回頭, 否則給人撿拾了去, 那就麻煩了。」
聞英雄回頭一瞧, 見她面如白紙, 香汗滿面, 柔聲道:「甚麼物事如此要緊? 咱們快到下一座城了, 目下妳面色如此蒼白, 我怎忍心要妳再多受奔波之苦? 妳掉失的是貴重的物件麽? 咱們還是先入城內安頓, 待妳休養好後, 你想要甚麼物事? 多貴我也買給妳, 快快聽我的話, 回車廂坐好, 別再為那物事煩心了?」
小月腹中痛楚, 本來便難以提起力氣再多說一句話, 偏生聞英雄說話如連珠爆發, 更無自己說話的餘地, 登教他大為著急, 目下見聞英雄無意停車, 也不知那來的決心, 牙關一咬, 向外一躍, 整個人便如滾地葫蘆般在地上滾了幾轉, 其時地上滿佈尖石, 小月的手腳和背部多處割傷, 她的血把她的衣衫染得通紅, 可小月卻似對自己的傷痛毫無感覺, 竟一股勁兒的站起身來, 向前直走, 但她視野模糊, 走路東歪西倒, 未幾便撞上一棵大樹, 噗的一聲向後便倒。
聞英雄一聽得背後有重物墜地聲, 心知不妙, 慌忙停車, 旋即下車一瞧, 便見小月撞樹而倒, 教他的一顆心幾沒跳出, 連忙飛身而前, 把她扶起, 流淚道:「妳為何如此傻? 那是甚麼物事? 我替妳找回來便是。」 小月斷斷續續的道:「五色的, 五色的晶石, 晶石, 晶石內有一道, 一道清晰的血絲, 聞大哥, 務必幫我找, 找回來……。」 聞英雄又再把她抱回車廂, 語氣堅定的道:「你乖乖的待在這兒, 聞大哥在此答應妳, 務必替妳找回那晶石。」 小月鳴咽着點了點頭, 聞英雄更不打話, 快步飛奔回剛才和鐵指洪打鬥之處。
聞英雄奔行甚速, 不一會便回到剛才打鬥之地, 他目力奇佳, 不到一盞茶時間, 便在小月剛剛倒下的地方, 發現有物事閃閃生光, 他俯身拾起, 果是一顆晶石, 和小月所描述的並無不同。
聞英雄借着月光把那晶石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除了那內頭有一絲血絲外, 橫看豎看也只是一塊尋常晶石, 也不知為何小月會如此鍾愛此物? 他心繫小月安危, 施展極快的輕功, 如流星般趕往馬車, 閃身便進入車廂, 快得肉眼難見, 無影無痕。
小月見他倏忽現身, 也不感到驚訝, 只知伸出雙手, 雙唇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聞英雄二話不說, 便把那晶石輕輕的放在小月手上, 小月細看了一番, 果是莫欺所送的晶石, 當即把晶石貼近心窩, 兩行淚水汩汩而下, 聞英雄見她如此心疼這晶石, 不知為何, 牙關咬得格格作響, 雙拳緊握出血, 妒火在心中猛烈燃燒。
天色微明, 鳥聲吱吱, 一人黯然步出客棧, 向城北遙望, 頹然搖頭, 便轉而向南, 朝南門進發, 途中經過早市市集, 居民們盡皆滔滔不絕的述說昨天的大戰, 雖說居民剛歷戰事, 但此戰並無百姓損傷, 反倒教雪山寨鎩羽而歸, 換得一時之安寧, 怎不教百姓興奮莫名? 那人見此情景, 更覺淒涼, 忍着淚穿過市集, 急步直往南門。
將近南門, 瞥眼見一老人倚在旁邊土丘, 那人一眼便認出此老人, 他感到無顏面對此老人, 奔行更急, 那老人懶洋洋的伸展了一下, 一個轉身, 便轉到了那人跟前, 身法竟是快得不可思議, 那人貴為堂堂華山派掌門, 卻是無法瞧清。
岳公義苦着臉道:「放屁幫主, 本座知道尊駕昨日大顯神威, 大出風頭, 我華山派夜郞自大, 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 險些兒命喪此間, 如今只想靜靜地返回華山, 不再管江湖紛爭, 你何苦在此炫耀實力, 再侮辱我華山派呢?」
老況呵呵笑道:「岳幫主, 何必以己度人? 勝敗乃兵家常事, 一次成敗不足以論英雄, 我此來, 只是想和你喫茶聊天, 不知掌門可賞面否?」 岳公義瞧出老況是真心邀請, 似有要緊話要說, 心想放屁幫主乃當今頂兒尖兒的高手, 且俠名遠播, 想來和他談話有益無害, 便點頭答允。
兩人便在一旁的茶寮坐下, 沖了茶來喫, 老況呷了一口, 嘆道:「還是客棧的茶好。」 話雖如此, 但還是一口喫光, 更拿起茶壺把茶注入杯中, 自顧自地喫起茶來。 岳公義見他好整以暇, 登時不悅, 但礙於對方的輩分和名氣, 不好意思發作, 只得不耐煩的以食指猛戳桌面, 戳得拍拍作響, 老況呵呵笑道:「一代華山掌門, 怎地丁點兒耐性和氣度也沒有?」
岳公義拱手道:「況前輩, 倘若你是真的有話指教我等後輩的, 晚生自當洗耳恭聽, 但若只是想晚輩陪你喫個早茶, 打發一下時間, 恕晚生不能相陪, 晚輩在此丟盡顏面, 弟子全喪, 實不想再多留此地一刻, 望前輩就此放行, 讓我早回華山, 面壁靜思。」 老況呵呵笑着, 突然問道:「掌門定必知道, 華山百年以前, 分為兩派, 老朽想請問掌門對此有何看法?」
岳公義料不到老況想和他談的, 卻竟是華山派的歷史, 不禁一愣, 隨即點頭道:「沒錯, 百年前, 華山曾分為氣宗和劍宗兩派, 兩派為其所推崇的學說爭論不休, 初則口角, 繼而試招, 再來動武, 在各有死傷之下, 積怨日深, 到後來兩派歷經了連場大戰, 互鬥了數十年, 華山派幾近滅門, 雖說最終華山派得以保存, 還能擠身於九大派之中, 但人才凋零, 絶學失傳, 致令華山派不能與少林武當齊名, 實是叫人扼腕長嘆。」
老況放下茶杯, 長嘆道:「為了自己所堅持的理念, 而去毁滅異己, 結果禍及後人, 實是愚昧。」 唏噓了一會後, 又問道:「那岳掌門認為, 氣宗的學說有力, 還是劍宗的學說有理呢?」
岳公義嘆道:「前輩見多識廣, 想必早已知曉, 華山派這幾代的掌門, 皆是氣宗傳人, 晚生自然亦是氣宗的弟子, 小弟自少受氣宗學說的薰陶, 本以為以氣御劍為劍術的最高境界, 可是這數年在江湖打滾了好一陣子, 聽了不少江湖舊事, 想法又自不同。」 老況雙目炯炯, 呵呵笑道:「願聞其詳!」
岳公義頽然道:「也不知是多少代以前, 氣宗曾出現一名偽君子, 他修練邪功, 殘害弟子, 不仁不義, 最無奈的是他竟和晚輩同宗, 自我藝成下山, 別人一聽得我是氣宗弟子, 又是姓岳的, 或當場指罵, 或嗤之以鼻, 或暗裡嘲笑, 教我好不難受。」
老況點頭道:「那人確是為禍武林, 但氣宗也曾出過一名響噹噹的人物, 那號人物生性不羈, 笑傲江湖, 教武林得享一時之平靜, 雖說他和當時的魔教有好些關聯, 但為人俠義, 當已為氣宗吐了一口烏氣。」 岳公義擺了擺手, 道:「前輩說的此人我也知曉, 他雖本為氣宗弟子, 但他之所以劍法大成, 卻是受了一名劍宗耆宿所點撥, 往後才能名動於江湖, 所以嚴格來說, 他應為劍宗的弟子。」
岳公義嘆了口氣, 拿起茶杯呷了一口, 便道:「如今劍宗弟子絶跡武林, 華山只有氣宗一門, 江湖中人雖仍奉我派為九大門派之一, 但暗地裡自然是認為劍宗才是華山正統, 而氣宗則是旁門左道, 鵲巢鳩佔。」 說罷又再呷了口茶。
老況呵呵笑道:「如此說來, 掌門是認為練氣為先, 劍術為輔的主張, 是大錯特錯?」 岳公義搖頭道:「也不盡然, 理論是對, 只不知為何氣宗卻出不了一個能和劍宗齊名的人物來。」 老況雙手抱胸, 懶洋洋的道:「那掌門練武時, 也是以練氣為主, 還是已摒棄舊有觀念, 以劍法為先?」
岳公義放下茶杯, 嚴肅地道:「不瞞前輩, 我內心也在掙扎不休, 畢竟氣宗學說於我來說實是根深柢固, 難以捨棄, 然而, 事實放在眼前, 華山派出過的頂尖人物, 全是劍宗出身, 因此在下練武時, 也不再只著重於練氣, 也會鑽研劍招的對拆, 望能做到劍氣俱備, 兩者兼容的境界。」 老況豎起大拇指道:「掌門不拘泥於自身所學, 容得下異端學說, 教老況佩服。」 說罷便向岳公義抱拳致敬。
岳公義心中一動, 問道:「晚生謝過前輩的謬讚, 前輩既有此一問, 想必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望前輩能指點一二, 好教晚輩能撥開迷霧, 重走正途。」 老況呵呵笑道:「指點倒是不敢說, 只是我和令師公和師父也算相熟, 也畧知華山派好些秘事, 這回見岳掌門力拒外敵, 救了諾言城的百姓, 便決意告知掌門, 望掌門知曉後, 能有所得益。」
岳公義雙目發亮, 精神一振, 和之前的沮喪大不相同, 抱拳道:「前輩若能指點明路, 晚輩感激不盡。」 要知能聽武林四大高手之一的一席話, 遠勝於得到十本武林秘笈, 焉能叫岳公義不歡喜若狂呢?
老況收起笑臉, 正容道:「想必掌門也知曉, 華山派實為全真教的分支, 派內尊崇道家學說, 故所習之武功亦脫不了道家思想, 劍宗的最高劍訣「獨孤九劍」亦是由道家無為思想衍生而來的劍招。」 岳公義點頭道:「這晚生也曉得, 而習得此最高劍訣的人, 可說在武林中罕逢敵手。」
老況點頭道:「確是如此, 恐怕連我幫的絶藝打狗棒法亦不是其對手, 然而, 掌門不覺得其中大有蹊蹺麽?」 岳公義一愕, 沉思了一會, 茫然道:「有何蹊蹺之有?」 老況奇道:「掌門不覺得希奇麽? 當年華山分派之時, 劍宗的祖師自也通曉獨孤九劍, 此劍招威力既是如此強大, 那往後的氣劍大戰當中, 劍宗該當大獲全勝才是, 何故竟能相鬥數十年, 雙方爭持不下呢?」
岳公義確是壓根兒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沉吟了好一會, 便道:「莫非氣宗也有一套威力強大的武功, 足以抗衡獨孤九劍?」 老況拍桌道:「掌門一點即明, 事實確是如此。」 岳公義的臉因亢奮而通紅, 站起揖道:「前輩定知詳情, 請告知晚輩, 待晚輩能習得此功, 重興華山。」
老況復又呵呵大笑, 卻突然話峰一轉, 道:「其實氣劍兩宗學說, 那個是錯, 那個是對, 我卻有另一番看法。」 岳公義見老況不肯爽快告之, 心中暗罵, 然此刻有求於人, 只好隱忍不發, 更順着他的話頭, 裝作饒有興味的答道:「願前輩相告。」 但此刻的他, 當然已對氣劍學說失去了興趣, 只想老況說出那氣宗最高武學的詳情。
老況道:「其實氣宗學說並無不妥, 劍宗學說也沒有錯, 氣劍兼容也無不對, 但到底應是練氣為先或是習劍為主, 則觀乎個人, 每個人的性格不同, 體質各異, 習武之路便不可盡同, 只有了解自己, 尋得自己的路向, 則天下並無庸才。」 岳公義從未聽過這些理論, 如今一聽, 頓感茅塞頓開, 拍桌道:「在下明白前輩的意思, 這就是為何兩個人同練一種武功, 明明其中一人較為聰穎, 但無論他如何苦練, 卻總是力不從心, 及不上另外一人, 原因是他的性格體質和那套武功格格不入所致。」 老況豎起大拇指表示讚賞, 又補充道:「正如一個善良惡殺的人, 你硬要他學習陰損歹毒的魔功, 即算讓他練成, 也使不出這套武功的最強殺著, 修為亦是有限, 反之亦然。」
岳公義連連點頭, 嚴肅地道:「那以前輩的法眼, 以在下的資質, 該當從此苦練劍術, 還是繼續練氣呢?」 老況呵呵笑道:「掌門自少便修習紫霞神功, 修為奇高, 昨日掌門更曾一度力戰雪山寨五大高手, 卻依然能全身而退, 掌門倒是說說, 你師父有你這等修為麽?」 岳公義道:「後學不敢和先師相提並論, 但確如前輩所說的, 在下自少習練內功, 總是得心應手, 反而修習劍招, 雖說也有一定修為, 但卻是停滞不前, 難有突破, 如此說來, 在下並非習劍的材料?」 老況呵呵笑道:「以掌門的資質, 確然應多花時間在內功之上, 只要掌門修習得宜, 便能更上一層樓。」
岳公義見老況又說回重點, 雙目一亮, 當即撲地拜倒, 磕頭道:「前輩若能告知氣宗最強武學, 讓晚輩得能修習, 晚輩赴湯蹈火, 萬死不辭。」
老況呵呵笑道:「說與掌門知曉, 當然也未嘗不可, 只消掌門答允一事, 老身自當慷慨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