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欺見小月滿面紅光, 分明已然無恙, 當下大喜若狂, 兩行熱淚不自主的從眼眶流出, 竟是喜極而泣。  驀地聽得老況在背後呵呵笑道:「阿欺, 你終究是睡醒了, 小月知你連日操勞, 心力交瘁, 吩咐我不要把你吵醒。  她也知客棧已關閉多天, 深恐生意有損, 一大清早便起身幹活, 還跟我說她一個人足可應付。  果不其然, 你瞧她把所有事情弄得頭頭是道, 真個兒不簡單。  誰個能娶着了她, 可當真是他前生修來的福氣。」

莫欺見老況斜着眼, 不懷好意的瞧着他, 那最後兩句話分明是對他說的, 一顆心不由得砰砰亂跳, 心中暗自竊喜。  但一想到她已有未婚丈夫, 自己不該痴心妄想, 當即轉喜為哀, 神色黯然。

老況見莫欺神情哀傷, 只道自己說錯了話, 當即住口。  小月見莫欺呆呆的站在一旁, 笑着上前道:「阿欺, 既是睡醒了, 就不要在這兒偷懶, 你瞧瞧客人們都不耐煩了, 還不快來幫忙。」  莫欺那敢不從, 當即施展天清碎步, 茶客們幾曾見過身法如此快的跑堂, 當下滿堂鼓掌, 歡呼聲震耳欲聾。

次日清早, 小月如常的準備開門營業, 卻不見了莫欺的人影, 她只道莫欺尚未睡醒, 便到了他的房間找他, 一開房門, 卻那裡有半條人影?  不禁好生納悶, 問老況有否見過他, 老況只答不知, 心中暗罵莫欺獨個兒不知去了那處偷懶, 只好自個兒開門幹活。
 

莫欺天未亮便獨自去尋找一處地方, 竟真的給他找到, 當下歡天喜地的從城外回來, 將到城門, 遠遠便見一人在前面擋路, 上前一瞧, 竟是孫大公子孫溢仁。  孫溢仁神情肅殺, 面色凝重, 身上散發教人凜冽的殺氣。 莫欺知道孫溢仁定是想找他的麻煩, 心想孫溢仁對己恨意頗深, 還是少惹為妙, 當下便想繞道而行。





其時烏雲蓋天, 寒風刺骨, 大雨驟然傾盆而下, 前方視野模糊。  莫欺正想回身找別的小路, 驀地感到斜刺裡掌風逼人, 那敢怠慢, 當即雙腳向後一錯, 避過了這雷霆一掌。

莫欺見孫溢仁出手毫不容情, 心中有氣, 大聲道:「孫大公子, 當日在逍遙客棧之時, 你不是已答應了孫莊主不再對我糾纏麽?  怎地如今竟對我出手攻擊?  卻是何道理?」  孫溢仁沉聲道:「莫欺, 你可知我這段日子是如何過的麽?  我食不知味, 睡不安寐。  每晚夜裡只要一闔上了眼, 便看見你是如何把我擊退的。 我每日勤練武功, 苦練身法, 就是要報這一掌之辱, 如今天可憐見, 終究給我練成了六重破冰掌, 今兒便要你知道我鍛鍊的成果。」  說罷哈哈大笑, 笑聲甚為淒厲。

莫欺苦笑道:「孫大公子, 我那次出手實是逼不得已, 並非有意得罪, 事後我也懊悔不已。  在下實無和公子一較高下之心, 且你曾答應了孫莊主, 怎地竟爾反口?」

孫溢仁道:「我只答應爹爹不會殺你, 可沒答應不找你比武較技, 即算我把你打至半身殘廢, 只消沒有把你打死, 我也不算違背了諾言。」

莫欺嘆道:「在下要趕回客棧幹活, 實無空閒和公子在此糾纏, 恕在下少陪。」  說罷便施展天清碎步, 便欲掠過他的身旁離去。





孫溢仁見他身形一動, 冷笑一聲, 上身微側, 一掌打出。  但見氣勁挾着無數雨點衝向莫欺, 莫欺見他的氣勁比自己的身法來得還快, 登時一驚, 幸好莫欺的身體早已感到來掌氣勁的流動, 連忙向後一翻, 堪堪把這掌避過, 但饒是如此, 也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

孫溢仁知他身法舉世無雙, 此刻竟避得如此狼狽, 而他只是發出了一重掌勁, 當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傲然道:「這陣子我鍛錬出掌的速度和勁度, 就是要破你這詭異的身法, 如今看來, 要打倒你絶非難事。」

莫欺攤開雙手道:「孫大公子說得甚是, 如今業已証實我非你敵手, 那我可以離去了吧。」 說話之間, 又已展開身法, 尋隙繞過。  孫溢仁那肯就此放過他, 大喝道:「想走? 可沒這般容易。」  但見他雙掌翻飛, 竟是雙手同施二重破冰掌。  莫欺身法連轉, 卻怎也轉不出他的氣勁籠罩之下, 心中暗驚。  見氣勁快將及身, 當即右掌向前一抺, 把四道氣勁盡數擋開。  卻見餘勁未了, 一道弧形氣勁如刀鋒般向孫溢仁攔腰掃去。 

這氣勁只是莫欺隨手一抺而生, 因此並不迅疾, 孫溢仁理應能夠輕易避過。  但他經過連番苦練, 自信有能力抵擋, 竟不趨避, 反倒右掌拍出, 迎向這弧形掌勁, 但聽得拍的一聲, 孫溢仁面前的雨點竟四下散開, 那弧形掌勁業已遭他打散, 消弭無形。

但孫溢仁卻無半點喜悅之色, 反而眉頭緊皺, 默不作聲。  原來他在擋招之時, 竟被氣勁震得退了兩步, 而這一招莫欺分明並非全力而發。  倘若他全力施為, 實不知自己是否真能抵擋。




莫欺趁孫溢仁擋招之時, 便想施展身法離去, 偏生地上滿是泥濘, 莫欺一腳踏空, 右足深陷泥沼之中。  就此一慢, 孫溢仁已重整門戶, 運氣三轉,雙手同使四重破冰勁。

莫欺見孫溢仁氣勢逼人, 心中暗暗叫苦, 此刻八道氣勁分從八個方位而至, 每道皆是來勢急勁, 狠猛難當。  莫欺別無他法, 當即力貫雙掌, 運勁前推, 霎時間一道無匹勁力向前湧出, 有如滔滔巨浪, 洶湧澎湃, 把八道小氣勁盡數彈開。 

孫溢仁幾曾見過如斯厲害的勁力, 此刻已受這氣勁所籠罩, 要閃避已然不及, 當即沉腰紮馬, 運足全力, 奮力相抵。  但聽得嘭的一聲震天價巨響, 孫溢仁口吐鮮血, 騰騰騰的連退二十步之多, 且終究穩不住身形, 一屁股的坐倒在地。

孫溢仁登時驚愕萬分, 想他日夜苦練, 廢寢忘食, 方能有今日之成果。  自他練成六重破冰勁後, 只道已能和莫欺的強橫內力看齊, 即令不能超越, 也絶不會相差太遠。  豈料如今對上一掌, 自己竟爾輸得如此難看, 連日來的辛勞竟是枉然, 一顆心登時直往下沉。

其實孫溢仁的功力確然精進了不少, 如今輸招, 實因莫欺現已今非昔比, 當日莫欺受張晉暗器所傷, 雖說已將暗器吸出, 但任脈畢竟因此受到閉塞。  後來不知何故傷勢竟無故痊癒, 且任脈竟被打通, 功力大進, 因此那天孫溢仁才不敵他的掌力, 輸了一招。  後來莫欺在樹林為小月擋了趙炯掌的重掌, 經脈受損, 卻得錢致之助, 修復受損經絡, 且錢致的玄門正氣和他的靈天罡氣同為正派氣功, 又同屬陽剛一路, 因此相輔相成, 融和共濟, 竟無意間把督脈打通, 教莫欺的功力更上一層樓, 如是者他內力已比孫溢仁高出不知凡幾, 所以孫溢仁雖苦練有成, 卻也不是他的對手。

莫欺把右腳從泥沼中拔出, 見孫溢仁垂頭喪氣, 知道自己無意間出手過重, 當下心中好生過意不去, 便向他道:「孫大公子, 你沒大礙吧?  在下出手不知輕重, 實在抱歉得緊。」 孫溢仁雙眼驀地暴射精光, 身子一躍而起, 只見他吸納了一口大氣, 全身鼓脹, 骨骼格格作響。

莫欺感到孫溢仁渾身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強橫氣勢, 心下一凜, 知他必出重招。  莫欺實不想和他爭勝, 便欲轉身離去。  孫溢仁見他無意接招, 冷笑道:「那個小月是你的情人吧?  端的是醜得要命, 聲音又如此難聽, 這種人活在世上有何意義? 倒不如給我一掌斃了, 來得乾淨。」

莫欺聽得他侮辱小月, 怒不可遏, 大喝道:「你侮辱我不打緊, 不准你侮辱小月, 你若敢動她一根汗毛, 我和你周旋到底。」  孫溢仁見此招奏效, 續道:「還有你的那個娘親, 也不知她跟多少個男人幹過苟且之事, 敢情連你的父親是誰, 她也不甚清楚。」  這幾句話實在極盡侮辱之能事, 莫欺登中激將之法, 氣得雙眼通紅, 七竅生煙, 當下運足內力, 如一頭猛虎般向孫溢仁撲去。





孫溢仁見莫欺主動出擊, 登時大喜, 當下提氣發招, 六道勁力連環吐出, 有如六枝離弦之箭, 勢道急勁的射向莫欺。  莫欺運起靈天罡氣, 雙掌向前力推。  豈料孫溢仁的攻勢還不止此, 他發完六道氣勁之後, 再強谷真氣, 向前再發四道氣勁, 總計十道氣勁向莫欺打出。 

原來他自知自己於短時間內決計無法練成十重破冰掌, 於是他忽發奇想, 於發完六道勁力之後, 再發四道內勁, 以此湊足十重勁力。  他曾把此招演練過數遍, 但卻發現打出六道氣勁之後, 丹田已呈空虛, 倘若於此時倏忽凝聚真氣, 再強行出招, 對己傷害甚大。  但他發現此招威力驚人, 實不下於他爹爹的十重破冰掌, 因此決意兵行險著, 以此招大破莫欺的靈天罡氣。

莫欺一接此招, 登時感到有六座大山向己壓至, 暗叫不妙, 隨即感到尚有四股氣勁從後而至, 霎時間教他胸口鬱悶, 呼吸不暢。  此刻他已從憤怒當中清醒過來, 方知事態嚴重, 要避招已然不及, 他心念電轉, 不斷的苦思破招之法。

莫欺身處險境, 人急智生, 驀地想起趙炯章的陰柔羅剎掌, 趙炯章曾以此掌化去他的靈天罡氣, 自己也曾依樣葫蘆, 反破此招, 但如今面對孫溢仁強橫霸道的十重氣勁, 卻不知能否輕易破解。  奈何此刻實無莫欺多想的餘地, 當即收斂心神, 氣聚雙掌, 左手向左畫弧, 右手向右畫弧。  陡然間便見兩股氣旋在兩人之間出現, 竟真個兒把孫溢仁的十道內勁捲入了兩道旋渦之中, 掌力於旋轉之間化去, 消失得無形無影。

孫溢仁見莫欺忽出奇招, 已然一驚, 待見他竟化去自己的十重勁力, 更是氣惱。  他強行催谷內力, 本已暗受內傷, 此刻急怒攻心, 那裡還能按捺得住, 當即口中一甜, 一口鮮血噴洒而出。
孫溢仁向前一俯, 幸而以右手支地, 才不致跌倒, 但卻是輸得頗為難看。  莫欺見狀, 心中不忍, 便欲上前攙扶。  孫溢仁左掌一揮, 一道氣勁吐出, 但他此刻已是強弩之末, 這一道勁力對莫欺來說已不算甚麼。  莫欺隨手輕輕一掃, 已把氣勁撥向一旁。

孫溢仁此刻還強自發勁, 內息一亂, 不由得又吐出了一口鮮血出來, 顯然受傷不輕, 他慘然道:「我已敗在你手上, 你還在此作甚?  是不是要瞧着我垂頭喪氣的模樣你方自甘心?  我不用你可憐, 滾!」  莫欺起了側隱之心, 踏上一步道:「我出手過重, 是我的不對, 待我扶你回去, 可好?」  孫溢仁見他上前, 雙目凌厲的電射向莫欺, 慘叫道:「你是要扶我回去給人家看笑話麽?  是要給人瞧瞧你是怎生把堂堂孫家大公子打敗麽?  你好生歹毒啊你。」  說罷左手向旁一指, 嘶叫道:「滾!」

莫欺見他面容扭曲, 面上流着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知道孫溢仁對自己成見甚深, 身在此處只會教他更為着惱, 雖放心不下, 也只好轉身離去。  當他走到百步開外時, 還隱隱聽得孫溢仁的哭聲混和着咳嗽聲, 聞之叫人心酸。





莫欺本來滿懷喜悅的走回來, 但在路上遇着了孫溢仁, 經過一番打鬥後, 一顆心登時變得無比的沉重, 他此刻百思不得其解, 何以當日為救小月而擋下他的一掌, 卻演化成如今這樣的局面?  又何以孫溢仁要把勝負看得如此重要?  孫溢仁在城內已擁有金錢、權力、地位和名聲, 他已擁有其他人一生也追求不得的東西, 如何非要報這一掌之仇不可? 

莫欺自然不知, 要知他本就生性豁達純厚, 自少出生已是世上最卑賤的乞丐, 實無自尊可言, 因此任他如何思考, 又焉能明白孫溢仁的心思?  孫溢仁自少被捧得天上有, 地下無, 城內的人對他無不尊敬。  但他其實背負了不少壓力, 他深知目下所擁有的一切皆從他爹爹而來, 因此他一直以他的爹爹為目標, 努力奮鬥。  然而他卻發現自己資質有限, 任他如何勤奮, 也決計無法練至他爹的境界。  在他心中, 一直便認為他的爹是曠古鑠今的奇材, 他只道自己也已練至不凡境界, 只是不能和爹相提並論罷了。 

而他的武功也確然已比常人厲害, 除了他的爹以外, 從來無人是他的敵手, 直到莫欺的出現, 方始把他一直自以為是的心態狠狠打破,  一下子把他打落了無底深谷, 對他而言, 打敗莫欺只不過是一個幌子, 實則他是要找回自己失去了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莫欺心中忐忑不安, 心不在焉, 到了客棧也不自知, 霎時間, 他感到有人對己作出攻擊, 當即本能地向旁一移。 他斜眼一瞥, 赫然便見秦鑽正笑嘻嘻的瞧着自己。  莫欺料不到他這麼快便回來, 這一喜實是非同小可, 兩人立時相擁哈哈大笑。  兩人只分隔了數日, 卻是如隔三秋一般。

錢致和一個徐娘半老的婦人一同走了出來, 那女子向莫欺指了一指, 嫣然道:「這位想必就是你提過的莫欺了, 身法端的是快疾得很。」  錢致捋了一下長鬚, 道:「這是天山派的天清碎步, 我也曾見過這種身法, 莫欺年紀輕輕便習得此身法, 果真是後生可畏。」

小月也從客棧走了出來, 噘着嘴道:「老闆, 老闆娘, 莫欺整天不知到那兒去了, 叫我忙得手忙腳亂, 敢情他是去了偷懶。」  莫欺聽得小月叫那婦人為老闆娘, 方知他便是錢老闆的妻子。  錢致聽了小月的話, 哈哈大笑, 道:「莫欺會偷懶?  那倒是奇事一樁了。」

其時正下着滂沱大雨, 城內的人皆不想出門, 客棧竟無人客, 錢致見莫欺渾身濕透, 着他回房先把衣衫換了, 再出來聚談, 以免染上風寒。  莫欺應諾, 逕自回房而去。  秦鑽緊跟在後, 和他到了天井, 秦鑽驀地拔出劍來, 便向他刺去。 





莫欺霍地一驚, 身形一轉, 便避過了此劍。  秦鑽叫了聲好, 挺劍又進, 但見他劍招連綿, 式中套式。  莫欺但覺眼前劍光飛舞, 眼花撩亂, 他雖慌不亂, 當即摒除雜念, 以心眼視物, 但見劍光雖如水銀瀉地, 卻並非無孔不入, 當下便以絶世身法, 在隙縫之間鑽來鑽去。  饒是秦鑽的劍既快且密, 竟也碰他不着。

秦鑽收劍一立, 吐了一口長氣, 隨即嘆道:「師父於路上傳授了我武當七七四十九招追風劍式, 我於三天內已全數學成, 師父也讚我資質甚高, 可是如今對上了你的天清碎步, 任我劍法使得如何快疾, 如何綿密, 就是連你的衣角也沾不上半分。」 說罷嘆氣不已。  莫欺安慰道:「大哥, 你的劍法已比之前快上不知多少, 且如風似電, 為弟的也只是能勉強避過。」 

秦鑽那會不知他說的只是安慰的話, 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武學之道, 不依一家, 我在路上已打算把寒江劍法和追風劍法融而為一, 自創『寒江追風劍式』, 其時大哥就不信碰不了你一下。」  莫欺由衷道:「大哥能自創劍式, 已非為弟所及, 我也想親眼見見你這套劍式的威力。」  秦鑽微笑道:「這幾天我會苦思劍招, 一旦想通, 說不得, 便要找義弟你餵招了。」  莫欺也笑道:「只要能幫助大哥創出絶世劍式, 我隨時奉陪。」  秦鑽見自己有此兄弟, 甚覺歡喜, 挽着他的手往房間而去。

兩人換了衣衫, 便出去和錢致等人一起用晚飯, 錢致於用膳間問老況道:「過幾天便是孫二公子孫溢義娶妻的大喜日子, 孫莊主早於一個月前便指定要你為他準備婚宴菜式, 不知你已準備好了沒有。」

老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傲然道:「這事我豈會忘記, 早就把所要的材料準備好了, 只是人手實在不夠。」

錢致微笑道:「這豈不簡單, 那天就叫莫欺和小月去幫忙好了, 至於秦鑽, 他那能幫上你甚麼忙, 就讓他留在客棧, 以免誤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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