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鑽見那小丐被人打得遍體鱗傷,  早已握緊雙拳, 熱血上湧, 正想上前營救, 但轉念一想, 昨日才因為多事而身陷險境, 如今倘若又再多管閒事, 教滅冰川派的人和雪山寨的人知道了他的行踪, 那時再想逃脫可就難了。  思念及此, 便緩緩放開了拳頭, 暗嘆那小丐倒霉。

忽聽得一聲如雷暴喝, 一人翻身躍進了場心, 那二十名大漢一見此人, 登時侍立一旁, 垂首不語。  那人眼光一掃, 向孫溢智道:「溢智, 你又在此胡作非為? 難道你不知諾言莊的面都給你丟光了?」

孫溢智一見此人, 登時嚇得魂不附體, 抖道:「大哥, 你為何會在這兒?」

來者是孫溢智的大哥孫溢仁, 他道:「你道你在外頭的所作所為我們當真是半點不知麽?  你逼這小叫化傳你身法之事早已鬧得街知巷聞, 所有人都暗笑咱們諾言莊的身法好生不濟, 連街邊一個小叫化也不如。  你卻懵然不知, 兀自在此胡鬧, 到底知不知羞?」

孫溢智忙道:「可是這小子的身法確然好生厲害, 現下他在咱們手中, 何不逼他傳給咱們?  那時咱們如虎添翼, 可就不用瞧雪山寨那羣賊寇的面色了。」 孫溢仁見他還在說些丟臉的話, 登時舌綻春雷, 喝道:「你還敢在此胡說八道?」 這一下暴喝直把旁觀途人嚇得心膽俱裂, 有些受不了驚嚇的, 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更有些被嚇得頭昏目眩, 當場暈死了過去。





孫溢智兀自不知好歹, 正待回嘴, 但見孫溢仁虎目圓睜, 青筋暴現, 當即住口, 把到了口邊的話硬生生的吞回肚裡。

只聽得孫溢仁沉聲道:「跟我回去。」說罷轉身便走, 孫溢智平素對這個哥又敬又畏, 雖難得擒住這小丐, 但也不敢無視大哥的命令, 當下只好向那小丐啐了一口, 悻悻然離去。
眾人見孫家兄弟業已離去, 正想上前察看那小丐的傷勢, 豈料他已不知去向, 影踪不見。 眾人素知這小丐獨來獨往, 行踪不定, 當下也不以為怪。

原來那小丐乘着孫溢智轉身離去之際, 已是迅雷不及掩耳鑽進了人羣之中, 只在地上滾了幾滾, 便鑽出了人羣, 搶進了一條小巷之中。

由於他身法實在太快, 旁觀途人的眼光只專注在孫家兄弟之上, 竟無人發現他的離去。  但秦鑽居高臨下, 且目力甚佳, 卻把這一切瞧在眼裡, 當下在屋頂上幾個起伏, 翻身躍入了小巷之中。

那小丐被打得青一塊紅一塊, 正自在小巷中飲泣, 驀地見一人從屋頂上飄然而下, 不禁大吃一驚, 只道是孫溢智又派人來糾纏, 正想展開身法逃走。  秦鑽見狀, 忙不迭道:「小兄弟,且先別走, 我不是來逼你傳身法的, 我另有要事找你。」





那小丐抹了抹面上的淚水, 奇道:「既不是要我傳身法, 我可沒有甚麼事能幫得上你的?」要知這小丐除了有一身詭異身法外, 畢竟無其他本領技能, 兼之他自少為了討錢裹腹, 每天卑躬屈膝, 低聲下氣, 內心實是自卑得緊。 城內之人見他身有異臭, 滿身泥污, 避之唯恐不及, 除了孫溢智外, 那會有人有要事找他?  因此當秦鑽說有事找他之時, 他不禁甚為納罕。

秦鑽笑著道:「小兄弟, 我想和你交換衣衫穿穿, 這筆買賣你可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想來你不會拒絶我吧。」 原來秦鑽知道這身衣著乃是上等布料織成, 尋常人家決計穿不起, 穿着此衫走在街上, 畢竟過於顯眼, 此刻他見這小丐的身法快疾如風, 即算被滅冰川派的人和雪山寨的人認出這身衣衫, 誤把這小丐錯認為他,這小丐也必定有足夠能力逃走自保。  況且倘若自己一身叫化模樣,滅冰川派的人和雪山寨的人自是萬萬料想不到, 那時候行事總會方便些。 

秦鑽自知此想法卑鄙之極, 但他身負救父重任, 此乃不得已而為之, 頂多往後光復了冰川派後, 再重重酬謝這小丐, 以報此恩。

這小丐登時一愣, 想他的那身衣衫破爛殘舊也還不止, 且還污穢不堪, 惡臭難當。  秦鑽的衣衫雖也破破爛爛, 但比起他的那身衣衫, 卻是好上了不知多少, 他登時以奇怪的目光瞪着秦鑽, 心想這人定是患上了失心瘋, 否則怎會要他的那身腌臢衣衫呢?

秦鑽見他的表情怪異, 已然猜知他心中所想, 他早已想好應對之策, 忙道:「實不相瞞, 我是城內其中一名富戶之子, 自少便聽得人說丐幫行俠仗義之事, 心中好生敬仰。 日前有人告知有門路可加入丐幫, 我當即二話不說, 離家出走, 找上了那人, 望他能替我搭橋鋪路, 好讓我能加入丐幫, 成為一名萬人景仰的俠士。  只可惜他瞧了瞧我的一身衣著打扮, 便即搖手不已, 說我如此富有, 很多門派和武館皆樂意收授, 何苦加入丐幫, 和一些渾身酸臭的人混在一起呢?」秦鑽信口胡謅, 倒說得有條不紊, 頭頭是道, 叫人不由得不信。




秦鑽呸了一聲, 道:「他壓根兒不知道除了丐幫之外, 其他的門派武館我根本瞧不上眼, 倘若教我能加入丐幫, 成為丐幫幫主古無語的座下弟子, 即令叫我傾家蕩產, 一無所有, 我也是甘願的。」 他日前聽得馬老大曾提到過丐幫的幫主是古無語, 此刻便在這小丐面前抬出他的大名, 好讓這小丐更加確信他的謊言。

那小丐聽得秦鑽說得合情合理, 當下便信了八九分, 便道:「我雖不是丐幫弟子, 但丐幫幫主古無語的名頭, 我倒是聽娘親提過的, 想來你所言非虛。 你既肯把你身上的華貴衣服送我, 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這當兒咱們便交換衣衫吧。」

秦鑽見奸計得逞, 雖然心中有點兒內疚, 但也不由得喜形於色。  這時一陣涼風吹過, 那小丐身上的臭味沖入鼻觀, 端的是奇臭難當, 中人欲嘔。  他見那小丐正想脫衣, 連忙道:「小兄弟, 且不忙脫衣, 我想在換衣之前,先到湖邊浸浴, 你說可好?」

那小丐見秦鑽表情尷尬, 且說要去浸浴, 心中已自猜知幾分, 一來他已慣於面對別人對他的白眼, 二來他也深知自己身上發出的味道確是叫人難受, 三來他自己也不記得上次沐浴是甚麼時候, 此刻聽得秦鑽提起, 倒也想暢浴一番, 清洗一下身子。  當下便道:「你這主意倒也不錯, 我知道城郊有一個小湖, 湖水是遠方冰山的雪溶化而成, 湖水冰涼, 清可見底, 咱們就往那小湖浸浴可好?」

秦鑽見那小丐為人通情達理, 頓生好感, 那小丐也不再打話, 引着他走出小巷, 逕往城郊而去。

兩人走在路上, 旁人無不感到突兀非常, 眾人見秦鑽衣著光鮮, 分明是有錢人家, 卻偏生和一個潦倒的小丐並肩而行。  況且那小丐在此城內無人不識, 卻從無一人敢接近他, 更別說和他談笑論交了, 此刻秦鑽竟和他有說有笑, 甚為投契, 活像是一對認識多年的好友一般, 登時叫途人大惑不解。

到得湖邊, 秦鑽極目遠眺, 隱約可見遠方的亦不剌山, 不由得悲憤交集, 不能自已, 心想山峰仍在, 冰川派卻已消失, 如今不知爹爹是否仍在山上?  是否正在咬緊牙關等待他的救援?

小丐見他神色黯然, 伸手按着他的肩頭道:「兄弟不用過於執著, 做不做得成丐幫弟子其實也沒甚麼打緊, 只消心中懷有俠義之心, 不論走到那兒, 也會受人敬重的。」 他只道秦鑽是為了進不了丐幫之事而苦惱, 卻不知他所苦惱之事, 比之進入丐幫還要難上好幾百倍。





秦鑽見他侃侃而談, 心中好生奇怪, 按理說一個小丐應當說不出如此大義凜然的話來, 但偏生這小丐說話間自有一種懾人威力, 教人不得不服。  秦鑽心中一動, 道:「這些話是誰人教你說的?」

小丐傲然道:「當然是我娘教我的, 我娘在生時常教我做人處事的道理, 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緊記於心, 不敢或忘。」

秦鑽道:「剛才我在大街聽你所言, 你的那身身法是傳自你娘的, 你可知她是何門何派?  何以身法竟厲害如斯?」 原來秦鑽見這身法如此詭異, 心想倘能學得一二, 那時若遇上滅冰川派的人和雪山寨的人, 即算打不過人家, 好歹也能腳底抹油, 全身而退。  他知道這小丐決不肯傳授, 因此便繞了個圈子, 問他師承背景, 以便他往後可投門學藝, 習此身法。
小丐笑道:「你的問題可真是多得出奇, 這些事情其實也不是甚麼秘密, 瞧在你送我衣衫的分上, 我待會自當說與你聽, 現下咱們先洗淨身子, 你說可好?」

秦鑽差點把這事忘卻, 不禁搖頭苦笑, 當下他在附近拾了些柴枝, 生起了火堆, 這才和那小丐脫光了衣衫, 噗通一聲躍入湖中。 湖水清澄碧綠, 冰涼透徹, 兩人浸浴其中, 說不出的受用, 那小丐許久不曾洗澡, 如今把身上的汗臭污泥盡數洗清, 但覺舒暢無比, 登時高呼一聲。  秦鑽也感到渾然忘我, 也跟着長嘯一聲, 兩人互望了一眼, 開懷的大笑了起來。
秦鑽把他和小丐的衣衫在湖邊洗擦了一會, 便用樹枝在火堆上做了一個架子, 把衣衫掛在其上, 以便烘乾。

小丐這時向秦鑽道:「除了娘之外, 自少便沒人和我一起談笑, 如今你竟不嫌我是個腌臢叫化, 和我在大街上同行, 且我和你甚為投緣。 你不只送我衣衫, 還肯和我一起洗澡, 從沒有人對我這般的好, 你這個兄弟我是交定的了, 今兒你我就在湖邊結義, 往後你便是我的大哥, 今後我倆生死與共, 禍福同當, 不知你願交我這個兄弟否?」

秦鑽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畢竟他結交此小丐時本就沒安好心, 如今聽得這小丐意欲和他結義為兄弟, 心中忖道:「此小丐為人爽朗, 通情達理, 雖是身世低賤, 但卻和他無所不談。  且我確然是虧欠了他, 何不就和他在此結為兄弟? 往後盡心關照着他, 以作補償。」 原來他在冰川派之時, 除了和冰川派的弟子混在一起外, 便從無和同年紀的人交心, 而冰川派的弟子皆認定他為少掌門, 一見他便唯唯諾諾, 恭恭敬敬的, 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從無沒分違拗, 這反倒使他感到沉悶無趣。 如今和這小丐相處了半天, 竟是一見如故, 和他談話有着說不出的痛快,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因此對於結義之事, 他心中也是一萬個願意的。





兩人當下撮土為香, 指天為誓, 向天拜了八拜, 隨即站起身來, 以兄弟相稱。

過了半個時辰, 兩人見衣衫已乾, 秦鑽便拿起乞兒衣衫穿在身上, 那小丐也拿起了那華貴衣衫穿上。  那小丐驀地想起一事, 便道:「大哥, 為弟的端的是胡塗得緊, 既是和你當了兄弟, 總不成連大哥的名字也不知道吧, 不知大哥姓甚名誰, 還請告知。」

秦鑽當下念頭急轉, 心想:「我該當是說出我的真名或是胡亂說一個假名呢?  按理說我和義弟既已結為兄弟, 倘若不說真名, 那實在對不起義弟, 自我結交義弟以來, 從未說過半句真話, 如今若連名字也用假名, 那我還算是人麽?  但倘若說出真名, 對我來說實在危險之極, 我身負救父重任, 每走一步, 皆是如履薄冰, 半分大意不得, 否則只會惹來殺身之禍。」

那小丐見秦鑽呆立當地, 久久不曾開口, 登感大奇, 正待發問, 忽聽得一陣叫罵聲在湖的另一邊傳來, 便順着來聲一瞧, 但見一羣壯漢圍着一名老人不斷喝罵, 那羣壯漢總有十來人,其中一個個子甚高的, 道:「兀你這個老不死, 有敬酒不吃, 偏生愛吃罰酒, 咱們海老闆見你廚藝了得, 高薪邀請你過去當大廚, 你卻要自抬身價, 說甚麼也不肯過來, 你既是如此不識時務, 咱們也不用對你客氣。」 說罷便伸出他那海碗大的拳頭, 在那老人面前晃來晃去。

那老人苦着臉道:「阮爺, 海老闆如此看重於我, 我也是很感激的, 可是我在逍遙客棧當廚已有十來年, 錢老闆又待我好, 我豈能如此忘恩負義, 去福來客棧當廚來對付錢老闆呢?」

那阮爺道:「不用多說廢話了, 只消給我說一句, 肯還是不肯?  肯的話此刻便跟咱們走, 不肯的話, 哼哼, 你這副老骨頭可就要給拆散了。」

那老人聽完阮爺的話後, 竟不畏懼, 道:「我這人無兒無女, 無妻無妾, 只有這老命一條, 再說我也快行將就木, 死對我來說沒甚麼好怕的, 總好於做個不義之人, 苟活於世上, 總之要我去福來客棧, 卻是休想。」

阮爺登時大怒, 狠狠的給了那老人一個耳光, 那老人那裡禁受得住? 登時翻身倒地, 面上火辣辣的留下一個紅紅的掌印。





其餘眾人登時對他拳打腳踢, 那小丐見這麼多的漢子竟來欺負一個老人家, 登時瞧不過眼, 大喝道:「你們如此威逼一個老人家, 不知羞麽?」 眾漢子登時停手, 向湖的另一邊瞧去, 見說話的只是一個約十五、六歲的小子, 且瞧他目腫鼻青的樣子, 分明是剛被人打了一頓, 羣漢當即大笑起來, 阮爺吃吃笑道:「你這黃毛小子, 快回家吃奶去, 別在此管老子的事, 否則連你也一併打, 叫你傷上加傷, 那時可別哭着叫我爺爺。」羣漢更是笑得眼淚直流, 東歪西倒。

小丐道:「我認得你是誰, 你就是城內出名的惡霸阮浩虎, 你在這兒打死了這個老人家, 就不怕孫莊主知道麽?」  原來數日前阮浩虎曾在城內欺負一個菜販, 正想出手打人之際, 那小丐恰巧路過, 二話不說, 在地上拾起石頭便向阮浩虎扔去, 氣得阮浩虎七竅生煙, 拿起木棍便要打他, 豈料從城東追他追至城西, 竟是無論如何也追之不着, 那時阮浩虎雖怒火難消, 但也只得就此作罷。  心想下回別教他再遇上這小丐, 否則定然要教他好看。

這時那小丐衣著華貴, 面上再無污泥, 阮浩虎竟不認得, 當下登感突兀, 心想這個貴家公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何以對他知之甚詳?

也不見那小丐有何動作, 阮浩虎眼睛一眨, 那小丐已到面前, 阮浩虎登時大驚, 忖道:「這小子剛才分明就是在湖的另一邊, 何以一眨眼的功夫便能過來?  且身上竟無半點沾濕, 這可真是邪門。」

小丐道:「我娘親平素常說, 切莫欺負老人, 如今你們竟把一個老人打成這樣, 你們還是人不是?」

那小丐常把他的娘親掛在口邊, 此時他一提起他的娘, 阮浩虎便把他認了出來, 當下怒從心起, 暴喝道:「原來是你這臭叫化, 你這廝不知在何處偷了人家的衣衫, 竟在此扮作公子哥兒, 實是叫人嘔心得緊。  此刻還敢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當兒我不把你打得遍體鱗傷, 我阮浩虎三字倒傳來寫。」說罷便向羣漢打了個眼色, 羣漢會意, 把他團團圍在核心。
那小丐做了個鬼臉, 隨即唱起歌來:「大個子, 不知羞, 欺老人, 欺小孩, 欺善怕惡出了名; 大個子, 膽子小, 一見孫莊主, 龜縮在一邊。」

阮浩虎勃然大怒, 大喝道:「給我打。」 羣漢當即拳腳齊施, 盡往那小丐身上招呼。  眾人但覺眼前一花, 那小丐竟驀地消失不見, 羣漢的拳腳全數打在自家人身上, 但聽得他們連聲鬼叫, 「你瞎了眼麽, 出拳竟這麼重。」「你無端打我作甚? 我被你打掉了兩顆門牙。」 「格老子的, 枉我當你是兄弟, 你竟一腳踢向我的那話兒。」





霎時間羣漢你推我撞, 打成一團。 阮浩虎不知就裏, 正想上前瞧個究竟, 陡然間聽得背後歌聲響起:「大個子, 不知羞, 欺老人, 欺小孩, 欺善怕惡出了名; 大個子, 膽子小, 一見孫莊主, 龜縮在一邊。  大個子, 不知羞, 欺老人, 欺小孩……..」

阮浩虎一個轉身, 右拳向前搗出, 那小丐身子向後一滑, 這一拳竟打了個空。  阮浩虎那肯就此干休, 撲上前掌劈肘撞, 拳打腳踢, 不論他往那個方位出招, 竟無一招能着實打在那小丐的身上。

那小丐嘻嘻笑道:「看來你阮浩虎三字要倒傳來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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