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1. I dreamed a dream
1. I dreamed a dream
兩年後
M城文化中心,人聲鼎沸,始起彼落的鎂光燈都幾乎能閃瞎路人的眼睛。
放眼過去不是等待入場的觀眾拿起手機在自拍留念,便是一堆堆圍成一圈舉著攝影機,拿著收音咪作採訪直播的攝制隊。
紀安生拿著冰冷的高腳香檳酒杯,站在貴賓等候室的單向玻璃窗前看著樓下密匣的人群,眩目的閃光燈。
入口處高掛著一張巨型的宣傳海報,印著色彩鮮明的法國三色國旗。
但最奪人眼球的莫過於上面那個楚楚可憐長髮飄飄的小女孩。
這部舞台劇在H和M城都譯作孤星淚。
但紀安生覺得它的另一個譯名更為貼切。
悲慘世界。
「季太太一定是很喜歡看這部舞台劇,季先生都特地邀請劇團來M城演出。」一個畫著精緻妝容女人,拖著一身一看便知價值不菲的晚禮服走近窗前的紀安生笑道。
「季先生真是個模範老公!」
「我兩年前也曾在H城看過,想不到這麼快又有機會再欣賞一篇!還真要托季太太你的褔!」
「季太太真好褔氣!」
幾個原先正在不遠處閑聊的女人聞聲一下子走了上前,嘴裏說的盡是恭維奉承的話。
「這部劇,我今天才是第一次看。」紀安生把高腳酒杯放在一旁的短几,拉了拉身上的連身裙坐上沙發淡聲道。
她一直也覺得這部劇她應該是在兩年前看的。
兩年的時間,不短不長。
好像有很多東西改變了。
又好像有很多東西沒改變。
她唯一確定的是這兩年好像比她的一輩子還要長。
「安生,對不起。」季稀半蹲下身看著坐在沙發的女人,溫柔的聲音隱隱有著幾不可聞的微喘。
她的頭髮烏黑柔亮的,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
應該說,無論在那裏,他的安生都是閃閃發亮的。
他伸手把她耳際垂了下來的碎髮別在耳,向來緊抿的唇也不自覺的掛上了一抺寵溺的笑意。
「安歌出門前抓著我不放。那個小淘氣鬼都不知像誰~」想到那隻軟軟抓著他不放的小手,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男人向來冷硬低沉的聲線也不禁柔軟起來。
安歌是他們的女兒。
今年一歲多了。
上個月才剛會叫爸爸,那句奶聲奶氣的爸爸都把他的心溶化了。
兩年前,他弄丟了他的安生。
幸好,他失而復得,還收獲了他從未想過的幸福。
不像侯先生般找了這麼多年還音訊全無。
雖然那手段有些卑鄙,但安生本來就是他的。
更何況,那天的事也是那男人安排的。
他只不過是付了些代價拿回本應是屬於自己的幸福而已。
他想要的結果比一切過程重要。
裝潢華麗的演奏廳,幾乎坐無虛席。
只有季稀和紀安生坐著的中央後排位置空出了前後兩排,散坐著貼身保護的保鏢。
天花板的精緻吊燈被漸漸調暗,直至整個裝潢華麗的演奏廳被黑暗吞噬,伸手不見五指。
「安生,不要怕很快就會亮了」紀安生的手忽然被一雙暖得有點燙熱的大掌包裹著,男人的唇瓣幾乎貼上了她的耳垂。
其實,她不怕。
真的。
關了燈,全都一個樣。
她,又有甚麼好怕。
畢竟,再可怕的,再痛苦的,她也嚐過。
她也在兩年前嚐過。
舞台上的表演很精彩,也很煽情。
但紀安生卻覺得台上的表演,她看在眼裏卻怎樣也看不進心裏。
她看著舞台上偷了銀器但卻受到主教寬恕的Jean Valjean,心裏只覺諷刺。
上帝,其實從來也沒有眷顧過她。
以馬內利與世人常在,只是用來騙人的謊言。
真是愛她,又怎會把她送上別的男人床上?
噢,不對。
是讓別的男人在他床上睡她。
還來親自的捉奸在床趕她離開。
她覺得,她紀安生上輩子肯定是個做盡奸淫擄掠的壞人。
否則,這輩子怎麼不是被人強迫,便是被人捉奸在床,又或是被人拿來交換利益。
她應該是高興的。
至少,她比二百元貴得多。
至少,她值一間在塞班島的新賭場。
兩年前,她在耶穌受難像前發誓將堅守信仰。
而紀安生放棄了她的信仰,也是在兩年前。
I dreamed a dream in time gone by
When hopes were high and life worth living
I dreamed that love would never die
I dreamed that God would be forgiving
He slept a summer by my side
He filled my days with endless wonder
He took my childhood in his stride
But he was gone when autumn came
「Anson~」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在輕喚,那聲音近得就彷似在紀安生耳邊落下一樣。
是他嗎?
紀安生猛然抬頭,四處張望試圖聲音的來源。
只是,表演進行中的演奏廳漆黑得接近伸手不見五指,任憑她極力張望也遍尋不果。
「Now life has killed the dream, I dreamed.」是男人性感悠長的翹舌音。
是他!
紀安生覺得整個世界好像被靜音了似的,她一下子站了起來。
耳邊彷似還傳來餘音嫋嫋的聲線,那漫不經心的聲線。
她眼角忽然捕捉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後方的門隱去。
紀安生想也不想便跑上去跟上,扔下了那道一直在叫喚著她的聲音。
金碧輝煌的走廊,空無一人。
就連半個人影也看不見。
紀安生看著空盪盪的的走廊,雙腿一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我知道是你!你給我出來!」她向著空盪盪的走廊吼道。
「你為甚麼要這樣對我?為甚麼要趕我走?為甚麼要扔下我!」撕啞的聲音問出一句比一句讓人心碎的絕望。
兩年前,從她被他趕到季稀身旁後,她便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不知道他是想避開她,還是出外有差事,甚至是出了甚麼意外?
無論她怎麼問季稀,無論她怎樣向人打探,她就連半點有關他的消息也沒有。
他能不能出來讓她多看一眼。
多看一眼便足夠了,她不會再打擾他。
她,真的很想他。
「安生~」淡淡的Envy for men 撲鼻而來,她被擁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只可惜,不是她渴望的那一個。
紀安生感覺到柔軟的觸感在臉上一下下的輕印著,止住不斷滑落的涼意。
只是這樣親密的動作,卻在她心中激不起半點的漣漪。
心都死了,還怎會被觸動。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失去你,我雖生猶死。
一墻之隔的樓梯間,男人靠著灰色的墻身靜靜的抽著煙。
那拑著香煙的手骨節分明,指尖修長。
只是,近看卻發現指甲邊緣處參差不齊還呈著嚇人的烏黑。
彭少希垂著那雙艷麗的鳳眸,低頭把香煙隨意的扔在地上,泛著暗光的牛津皮鞋隨即踏了上去。
外面那條直直的走廊,一看到底。
她怎麼沒想過他會走樓梯這一邊。
紀安生,真是個傻瓜。
還是和兩年前一樣傻。
幸好,她身旁有季稀。
不然她這些年都不知被人怎樣欺負去。
他從西裝褲袋裏摸出煙包,抽出一根再點燃。
接著一根再一根,菲薄的唇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
直至最後一根香煙被扔在地下,外面也開始傳來嘈雜的人聲。
「希哥,侯先生剛打電話來說要見你。」一直在下一層守候的男人走了上來,恭敬的語氣下更多的是疏離。
男人看著地上的香煙笑了笑。
外面應該也開始散場了。
那個小傻瓜應該也走了。
走了回到他們的家,她和季稀的家。
其實,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是一場倒計時。
曲終人散也不過是回到原來的軌跡而已。
安生。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