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勿忘我

風雨籠罩下的M城,比平日更熱鬧幾分。

通往碼頭的高速公路上擠滿了長長的車龍,車窗外陰暗的天色被放眼過去的眩目車尾後燈照亮得猶如白晝。

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抬頭看了眼倒後鏡,便轉過頭看向幾步之遙那輛張揚的黑色跑車。

「餘哥,沒事吧?」坐在一旁駕駛座的手下看著男人的舉動也忍不住打量起四周的環境。





餘哥他的臉色這樣難看,不會又是發現了甚麼在暗處埋伏的人是吧?

雖然上次他並沒有在場,但聽那些有命回來的兄弟說,那情況真是好比那些荷黑活的大片。

槍林彈雨,還血肉橫飛!

他是很喜歡看那些電影,但親歷其境這回事還是交給別人好了。
他這輩子也不求甚麼出人頭地。
只求安安穩穩跟在這些大人物身後吃吃喝喝,做個只會擁擁簇簇的打手便心滿意足了。





像他這些混在道上的,或多或少也有些迷信。
他一直也相信,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命,是上天早有注定。

例如跑車上的那個男人。
又例如那位高高在上,殺伐果斷的侯先生。

他知道,他沒那種命。

阿餘看著跑車上泛著冷光的單向玻璃,緊鎖的眉間不自覺地皺得更緊。





他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也難怪。
希哥討厭雨天。
他也是。

因為,三年前他們出事那天﹐天正下著雨。

暴風雨下的碼頭人潮熙來攘往,擠滿了因班次停駛而滯留的旅客。
原本還在站得密麻麻的人群看到迎面而來的女人,急急忙忙的退後了好幾步。

細長的䓤白止不住地輕顫著把垂下來擋著視線的髮絲別在耳後,露出了一張嚇人的小臉。

黑色的眼線被淚水暈染開,在眼臉處塗成了兩個比熊貓還要黝黑的黑眼圈,有些順著未乾透的淚珠在臉上劃下了一道道的墨跡,被咬破了的唇瓣還泛著可怕嚇人的血紅。





她所到之處,旁人退避三舍。
唯有那戴著墨鏡的男人像是看不到她似的迎面大步走來。

直至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紀安生才猛然的回過神來。
是他追上來了嗎!
低著頭的女人抬起頭來四處張望,試圖尋找著香氣的主人,卻遍尋無果。

她垂下頭,咬破皮的唇瓣扯開了一抺悲涼的弧度。

是她想多了。
她怎麼還能抱著那些不切實際的盼望。
他現在應該是抱著她的妹妹在床上纏綿著。

在他們的床上。
在他們一起十週年的這一晚。





一股莫名冒起的寒意襲上心頭。
紀安生看著光溜溜的左腳看了好一會,把右腳上的平底鞋也踢掉了。

難怪剛才腳下有些涼涼的。
原來在走來的途中掉了一隻鞋子。

反正都失去了,這樣留著一隻又有甚麼意思。

「希哥,要不等明天才......」一道低沉的陌生男聲從不遠處傳來還有那股熟悉的香氣。

木質的東方香調。

香氣濃甜而辛辣嗆鼻。
變幻莫測且神祕惑人。





稀哥?
真的是他嗎!

紀安生猛然抬頭,但那還未來得及爬上眼眸的希盼頃刻便消散無影無綜。

原來是他。
原來,不是他。

彭少希。
季稀的假想敵。
他們年紀差不多,兩個也是為那位侯先生辦事,就連名字也這樣的相似,很難不被人放在一起相題並論。

她腳下踏著的雖是季稀的地盤,但那籠罩著這整片大陸的卻是那位侯先生的天下。





而這個男人從三年前起,就被那位高深莫測的侯先生一步步的削權。

她是怎樣知道的?
因為季稀也是當中的得益者。
這三年來,他從彭少希手上接下了不少生意,他雖然沒有對她提起過這些事,但她或多或少也從別墅裏那些手下口中聽到過不少。

但真正讓她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不久前,她和他還有過一段短短的交談。

那時,她正在為花園裏剛綻放的勿忘我澆水。
這幾年季稀常常也不回家,她在家裏無所事事便學起了種花想要消磨一下那有點多的時間。

那紫藍色的小花,有著很誘人的花語。
永不變心的愛情。
還有,不要忘記我。
她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夜瀾人靜的時候,看著那紫藍色的小花,腦裏的臆想才能稍稍停止,心裏的疼痛也好像沒那麼往日那般蝕骨。

那天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被這個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男人嚇了一跳。

他看著她莫名其妙的問了句,這花難種嗎。

她那時還驚魂未定呆呆的點了點頭,不知怎麼竟會和這個莫名出現的陌生人談起種花來。

直至後來季稀找不到人走到花園來,她才知道他就是那個彭少希。

她就算再不留意道上的事,對三年前那件轟動一時的事情也還是有點印象的。

他姐姐被人推下樓死了,弟弟還好像被人幾個男人奸污了。

她還記得當時她還在客廳裏看著那新聞報導,季稀不知怎麼又對她莫名的生起氣來。

不過,這幾年來,他也好像沒有那一天不是對她發聛氣的。
更沒有那一天是不傷她心的。

這樣骯髒的自己,那樣骯髒的他,剛好湊成了一對。
只不過,她累了。

這一次,在看到那個躺在他身下的女人時,她的心終於不會痛了。
紀安生,給自己留點尊嚴吧。

那佔據了她半生的男人,那腐朽得散發著惡臭的愛情,
她都不想要了。

「彭先生,請等等。你可以借我的200元嗎?」紀安生看著男人快要遠去的背影,輕咳了聲,禮貌的叫道。

200元應該夠了吧?
買完船票,她還有點錢可以到樓上買個麥當勞來吃。
她現在餓得肚子也打起鼓來。

她剛才失魂落魄的從別墅裏走出來,甚麼也沒有拿,衣袋裏就只有薄薄的卡片套和幾個找續回來的硬幣。

她就連買船票去H城的錢也沒有。
她都不知道自己走著走著怎會走到碼頭這裏來。

大概剛才她只是一心想著要離開季稀的地盤。
但卻沒想過沒有錢,她除了回去便那裹也去不了。

但她還怎麼能回去?
這次,是她的親妹妹。

她還怎能回去。

男人聞聲止住了腳步轉過身,摘下了架在高挺鼻樑上的墨鏡,掦起了那雙艷麗至極的鳳眸。

「紀小姐,200元好像也有點貴~」修長的指尖撫上下巴,漫不經心聲音從薄唇間漏了出來。

「彭小氣!」紀安生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身影才反應過來,竭斯底里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