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絮 第一季: 幽蘭絮 六 念君幽夢間
念君幽夢間
鐘聲響起，縱然張瀟雨極不情願回到班房面對與紀娉婷的尷尬關係，礙於學校規矩亦只能乖乖回去。進入班房時，只見紀娉婷已好整以暇地坐在位中，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只是同學們望來的眼神都帶著異樣，又有人竊竊笑語，看得張瀟雨渾身不自然。
「怎樣？真的不去嘛？」紀娉婷在他安坐後，微笑問道。語氣像平常說話般輕鬆。
「不。」張瀟雨冷然道，然後只顧在抽屜按電話，一眼不瞧紀娉婷。
張瀟雨也不太明白為何自己態度如此冷淡，也許是心底裡覺得被紀娉婷看輕，又可能因為自己所做一切都是白費心機，故有此想要發泄鬥氣的行為。
紀娉婷不說甚麼，望了望張瀟雨，便逕自整理書包起來。
小嫣在旁看得一臉疑問，奇怪張瀟雨明明喜歡紀娉婷，卻表現得拒之門外般，豈不是自相矛盾嗎？只是不敢作聲，只好坐在一邊安靜上堂。
幾節課堂兩人都沒有交流，直至午息時間，紀娉婷邊收起書本，方再次與張瀟雨說話：「一起吃飯嗎？」
張瀟雨雖表面漠然，其實心裡千百個願意，為了不讓紀娉婷識破內心的熱情，也是淡然道：「好吧。」
紀娉婷見張瀟雨似是釋懷，彷佛放鬆下來，優雅地笑了笑道：「等等我。」忽然臉向黑板，解下髮圈用小口咬著，黑麗的頭髮飄然逸散，然後熟練地重新束綁，姿態颯爽引人，張瀟雨登時被此豔絕畫面懾得發愣，雙眼瞪大起來。
紀娉婷束好頭髮後，看到張瀟雨六神無主的模樣，不由得失笑道：「看甚麼看，行吧。」說罷走出課室。
「喂，你沒事吧。」小嫣推了張瀟雨一把，語氣酸得快要溶掉。張瀟雨卻像沒有發覺小嫣的語氣，只是回復過來後連聲說了幾句對不起，便追上紀娉婷。小嫣也只能默默跟著。
走廊上都是剛下課的同學，到處結伴外出用膳，只是男生們一見紀娉婷便雙目發光，女生亦在暗暗妒嫉其美貌搶過風頭，更令人訝然的卻是她身邊竟是張瀟雨。經過今早，兩人已成為校內風雲人物，眾人只是萬想不到張瀟雨向來甚無聲氣，卻能在短短數天與紀娉婷這個美女貴族轉校生如此親近。走了不出幾步，便迎面碰著劉夕等人。
眾人先是細聲對紀娉婷評頭品足，議論紛紛，然後對著張瀟雨邪笑。傅少龍首先笑嘻嘻道：「怎麼了，為了追女生，連眼鏡也不戴了嗎？」
「我沒有近視了。」張瀟雨不知如何解釋，只好長話短說。
「騙人也作個好一點的故事吧，近視又怎會無端端好了？」劉夕又用那腔正經得令人發毛的語調說話。
「Wait，你今天是不與我們Lunch了嗎？還是想和她跟我們一起......」陳若風搶過說話，談及重點。
「你意下如何？」張瀟雨對紀娉婷道。
紀娉婷思索半晌，對著眾人笑言道：「我要借他一天，明天還你們，對不起啦。」
眾人嘩然，侯洛謙向張瀟雨道：「你是不是給她餵了迷藥？」
紀娉婷無視侯洛謙的調笑，只輕輕說了句：「勞煩讓路。」拉著張瀟雨的衣袖在眾人中間穿過。
走下長長的斜坡，學生人潮始驅散不少，兩人才有個耳目較少的地方說話。人車絡繹不絕逼在懷舊的街道，放飯的人與同伴笑容可掬卻放不下那趕路的步伐，紅綠燈前悠閑的士多被嫌棄，只有老伯與老闆撥扇吹風笑看百態。張瀟雨皺眉道：「你不會只是想跟我吃飯吧。」
「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想跟你吃飯。」紀娉婷淘氣地一笑。「我第一次來到這區，不熟悉這地方，除了你又沒有朋友，甚麼振中會我才懶得管呢。」
「她的性格好爽朗呢。」小嫣偷偷在張瀟雨耳邊說道。
張瀟雨點頭同時答應著小嫣和紀娉婷，便道：「那你想吃甚麼呢？」
「嗯......」紀娉婷舉目四掃，最後指著隔了一條街的日本餐廳。「這個吧。」
張瀟雨卻道：「你先走，我跟上。」紀娉婷不解，但也只能從意。張瀟雨待紀娉婷進去餐廳後，旋即問小嫣道：「你怕生吃嗎？」
「呀？」小嫣似是不明白。「日本餐廳很多未煮過的食物，要是你怕，就只取熟食吧。」張瀟雨笑了笑道。「反正那些職員看不到你。」
「哦......好的。」小嫣想了一會，心不在焉的道。
日本餐廳的格局都是千篇一律，這間亦不例外，環境昏暗，假造情調。甫一進來，便有職員因忙碌而隨口說道：「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小嫣一怔道：「他在嘰哩咕嚕說甚麼？在念咒語嗎？」
張瀟雨沒好氣道：「那是歡迎光臨的日文。」
小嫣點點頭：「哦！怪不得日本的人都懂魔法，原來他們的語言已像極咒語，現在我也可以與他們比較一下功力呢。」
張瀟雨心道這娃兒小時候必定被日本動畫渲染得太多，亦不多費勁解釋，找到紀娉婷的位置後坐下。
兩人一鬼坐在四人枱，張瀟雨對面是紀娉婷，左邊是小嫣，豔福無邊。
「你平時都不會覺得孤獨吧？」紀娉婷出其不意的問道。
張瀟雨愕了一愕，道：「怎麼這樣問？」心裡卻想：「這是否有甚麼暗示呢？劇集的富豪千金都很寂寞......」不切實際的幻想不由得感到一絲希望。
「沒......想知而已。」紀娉婷煞有介事的道。
小嫣突然說道：「我去拿些好吃的，加油喔。」離席而去。
張瀟雨知她嘴饞，也不以為意，由其而去。小嫣一走，張瀟雨不知為何感到壓力倍增，一時三刻找不到話題，最後唯有開門見山把疑惑說出：「你很神秘。」
「其實不然。」紀娉婷嘆了口氣，望向遠方。「只是有個比較富裕的家庭吧。」
「你始終不肯說。」張瀟雨失望地道。
「重要嗎？」紀娉婷幽幽的道。
「不......」張瀟雨聽出她語氣有異，連忙解話。「只是想了解一下罷了。」
「想知的話，要看你造化了喔。」紀娉婷靈動地眨了眨眼。
「造化嗎......」張瀟雨又墮入思考漩渦之中。
飽餐過後，返回班房渡過餘下的午息時間。每逢午息，班房總會亂成一片，男女都不顧儀態，將學校當成自己家裡般大樣大模戲耍。正要從老師桌旁回坐，卻從嬉笑聲中聽到同學們正在悄悄討論班際足球比賽的報名資訊。
「我們怎都湊不了一個隊伍呀，還有鄰班都是運動健將，不若棄權吧......」
「不怕雅姐責怪嗎......」
「她又沒上學！」
「但她總會回來呀！」
「你看看那個新同學，無論哪方面都比周言雅優勝，恰巧今天還把周言雅重挫了一頓，你說該投靠誰了！」
「你也說得對......只是......」
「還只是甚麼呢......紀娉婷才是正路......」
他們聲浪愈來愈大，聽得張瀟雨眉頭皺緊，心下鄙夷，卻聽得紀娉婷的聲音道：「在說甚麼哩？」回頭一看，竟見紀娉婷靠到老師桌，與那群見風使舵的人打起招呼來。
張瀟雨正想叫停她，可是紀娉婷已背向自己，與那群人說得興起，也不好意思插話，亦不屑與那群人溝通，只好坐在班房後方偷聽。
還好有小嫣陪著，讓感覺不太伶仃。小嫣見張瀟雨望著紀娉婷癡醉入神，過來逗他說話：「你倒也很喜歡她呢。」
張瀟雨被發現窘態，老臉一紅道：「偷聽一下而已。」語畢竟握著小嫣的手放在桌上，雙目繼續放在紀娉婷。
「你們想參加比賽嗎？」紀娉婷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其中一個男生。
「其實也不是我們的意思......是......」那男生害羞得低下頭來。
「是周言雅吧。」紀娉婷笑意盈盈道。
「對的......不過我們也不夠人手嘛......所以在考慮放棄......」另一人插嘴道。
「那還欠幾多人呢？」紀娉婷道。
「一個。」
「那填張瀟雨的名字下去吧。」紀娉婷輕描淡寫的道。
「甚麼？」張瀟雨忍不著大聲呼叫，把一直只癡呆望著張瀟雨的小嫣驚醒。
「看，他也沒異議了，替他寫名吧。」紀娉婷看了過來，露出個狡猾的笑容。
張瀟雨拿她沒轍，只好勉強答應，讓她胡把非為。
擾攘一番，紀娉婷回到座位，拍了拍張瀟雨，道：「我給了你一個機會表現自己，還該多謝我呢。」
「多謝呀。」張瀟雨特意把尾音拉長，滿是諷刺意味。
「那－就－好－啦－！」紀娉婷又大力拍多次張瀟雨的肩背，拍得張瀟雨熱辣疼痛。
張瀟雨轉著筆，托著沉重的頭顱，眼皮快要跌下來，這是張瀟雨常年在中文堂的狀態，連小嫣把他空白的筆記本搶了過來也不知情。而紀娉婷不斷斜眼瞧了過來，很有對話的意欲，只是張瀟雨鬥不過悶倦，錯失了不少與佳人的互動。
隔了好一陣子，女老師終於在靜默無聲的班房發現這位坐在後方的漏網之魚，一臉不滿地走近張瀟雨，眼見張瀟雨快要遭殃，紀娉婷立時打了一下張瀟雨，好令他轉醒過來。
「張瀟雨！給我解釋『黑髮不知勤學早』的意思！」老師厲色道。
張瀟雨剛回復神志，聽不清楚老師的說話，模糊中只聽到個「黑」字，便道：「你說要刷黑板？好的好的。」言罷竟走了出去，把擠滿是字的黑板刷得一乾二淨。
張瀟雨把手上的粉末刷去，轉過頭來正要回去，只聽到班房充斥著同學們熱烈的笑聲，卻不明所以，只見老師鐵青著臉，一字一字的道：「放學來教員室找我。」然後從張瀟雨身邊擦過回到教師桌去。
「她是更年期嗎？」張瀟雨坐在位上，仍是大惑不解，自言自語道。
「傻瓜，她是問你問題，你卻走出去刷光了她的筆記！」小嫣忍俊不禁道。
「不是吧？」張瀟雨怪聲一叫，意識到自己的錯失，卻已太遲。
紀娉婷在旁邊笑得捧起腹部，道：「你真的.......很白痴！」
「怎麼不提我？」張瀟雨同時對小嫣和紀娉婷說道。
「就是想看你這樣的樣子嘛！」紀娉婷依然笑著。「你又不問我。」小嫣嘴角朝下，一臉可憐的道。
「哎......」張瀟雨抱著頭，伏在桌上，心想：「那中文老師不是好惹的，只怕沒有七時也不用放學.......」卻又苦無對策。
被此一舉，張瀟雨的睡意完全被打消，結果一直對著一堆之乎者也至到下課。
「張瀟雨。」老師就這樣拋下一句，提著電腦而去。
張瀟雨吁了口氣，思量如何避過一劫，紀娉婷卻拿著書包道：「要等你放學嗎？」
張瀟雨心底當然大呼叫好，可是又不忍心讓她留得太久，只能將無限依依放在心裡，口頭道：「不了，可能我要在這裡住一晚。」
紀娉婷噗哧一笑，揮手道別後，課房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學生。
「你知道你犯了甚麼錯嗎？」老師在教員室對著張瀟雨責訓。
「睡覺。」張瀟雨雙手負後，微不耐煩道。
「你知道還有幾年就要考公開試嗎？還這樣懶散？你知道你的成績比起外間差了幾千萬里......」責備少不免一輪道理。
「明白明白......」張瀟雨連番點頭。
「那好吧，若果你能把今天的筆記都抄錄好了，我就讓你放學吧。」老師說完就做自己工作去了。
張瀟雨卻如被雷殛，心道：「同學們都放學了，還怎樣抄筆記？這婆娘還真惡毒，口裡仁慈，分明是想作弄我......」一邊退下教員室一邊把她的祖宗罵了十多遍。
張瀟雨挨在門外的牆壁，雙手插袋望著上層景象，嘟囔道：「小嫣呀小嫣，怎算好呢......」
小嫣白了他一眼道：「怪得誰？你自己貪睡......」
「別說風涼話吧......想想辦法......」張瀟雨想得頭也快要炸開。
驀然小嫣遞了一本簿過來，在張瀟雨眼前搖晃，張瀟雨用手把簿子定下，用神一看，卻是自己的筆記簿。張瀟雨將其搶了過來，驚奇道：「怎麼在你身上？」打開一看，只見密密滿滿是小嫣娟秀的字，原來小嫣在課堂無事，竟將老師的筆記全都錄下。
張瀟雨樂不可支，忘形地摟了小嫣一下，衝了進去教員室。小嫣卻望著他的身影在原地發愣。
「完成！」張瀟雨用力把筆記放在老師的桌上，老師立時嚇了一跳。
「你不要為了放學而說謊吧，那有這麼快......」看著筆記內頁卻是啞口無言。
「你說我懶散？我只是深藏不露而已，哈哈哈哈......」笑聲響徹全場，引得周圍的老師注目過來，張瀟雨也不敢多留，順著氣勢跑出教員室外。
門仍未關上，張瀟雨就對著呆立的小嫣笑道：「走罷，再不走我們又要在這裡睡多一晚了。」一個閃身，轉眼已在樓梯口。
離開學校後，除了晚飯外，整個傍晚張瀟雨和小嫣就在街上流連。兩人一路徜徉，來到張瀟雨家附近的球場，此時足球場只有個父親與幾歲的兒子踢著迷你型號的球，龍門前常有孩童的叱呼，觀眾席上幾個外籍人士消磨時間，氣氛安祥。
「香港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小嫣在場外看著那對父子，喟嘆道。
「才不，每天重覆又重覆，悶死了。」張瀟雨搖搖頭道。
「不是呀，比我以前的生活好多了，你該懂感恩嘛。」小嫣正經的道。
「如果上天會跌錢，我就說香港生活精彩了。」張瀟雨漫不經心道。
小嫣想了想，道：「錢是不太可能的......用花代替好嗎？」
張瀟雨聽過這句全無道理的話，只是笑笑不以為意。豈知小嫣倏爾拉著自己，坐到觀眾席上，未等張瀟雨發問，小嫣已先報以倩兮巧笑，美目斜瞅球場，張瀟雨見狀，便隨她視線看去，一時卻被景象制著反應。
此時球場竟落著姹粉花雨。無數花瓣從萬丈夜空零落，婆娑起舞，紛飛蘭絮柔弱，如火樹的燈爍亮旋逝盈羽，綺絕卻不見華靡，那對父子四周張望，愣愣地伸手接過繽紛落英，均為眼前情景所震撼。
張瀟雨良久都未能平伏心情，連有瓣落入恤衫的口袋也不自知。望著眼前奇景，不禁暗自嚮往：「如果此時我身邊的是紀娉婷，你說多好呢？」但隨即便愧疚起來，明顯這是小嫣特地而設的禮物，想要哄一下自己，然而自己卻不甚領情，竟還想起與他人共過良辰，實在過份。正想與小嫣說話，卻發現小嫣早已在伏在自己肩膀上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