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她的臉容繃緊,聲線也提高︰
「那又關我甚麼事!你到底要說甚麼?你這個人啊,都聽不懂人話嗎?」
我苦笑︰
「我希望你先聽我說。當年那個支持我的女孩叫做周嘉慧,跟你的名字一樣讀法。我一直希望重獲那種無條件的支持與鼓勵……」
 
她拍檯而起,居高臨下怒視著我︰
「你這算甚麼意思?你當我是代替品?」




「不,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只不過,我對你的期望是錯的。你本來就不是她,所以,你當然不可能做到她做過的事……應該說,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跟她一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啊?一天到晚只等著別人來拯救你,你是塔頂的公主嗎?你是個成年人啊!你是個男人啊!而且都已經三十歲了!」
 
「……沒錯,我三十歲了,所以我決定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人生很短,我們都應該對自己誠實一點。現在我不再是運動員,但我希望可以成為在背後支持運動員的人。我這樣選擇,可能你覺得我並不符合你要求。我冷靜想過了,我跟你的個性根本合不來……」
我的話還沒說完,珈瑋已經拿起她的凍cappuccino,連奶泡連冰整杯潑到我的臉上︰
「混蛋!自己不肯上進,還只會找藉口!你真是一件垃圾!回去堆填區吧!」
 
.
 
珈瑋高聲指罵我後,在咖啡店眾人的目光中搖著迷你裙走到店外。




當店員們慌張地遞來紙巾的時候,我隔著玻璃看見她登上停在路邊的一輛鮮黃色跑車。
 
——也好,還是那樣更適合她。
 
我抹走身上的奶泡和冰塊,只覺得鬱悶也隨之而去。
我明知不合適,之前卻一直都在逃避,繼續跟她一起,只證明我還不夠了解自己。
現在跟她分手,算是我勇敢面對錯誤、邁向成熟的第一步。
 
唯一的教訓是,如果下次還要在咖啡店說分手,一定要在咖啡送上來之前把話說完。
 




.
 
七月初,袁俐雅結束她的香港之行。
我說服她讓我幫忙搬行李箱,一直把她送到機場。
 
周嘉慧生日前後幾天,我都去了那貨櫃書房陪她,但我們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周嘉慧的桌前,沒說幾句話。
我還有很多事想問清楚袁俐雅,但她不願回憶,我也不忍心刺激她。
 
我推著行李從斜陂天橋走入機場,眼看一整排離境櫃位就在眼前,只覺時間已經無多了。
我還是捨不得她,捨不得我們的回憶,
 
.
 
思前想後,我便拉住行李停步,回頭直視身穿簡單恤衫和牛仔褲仍不掩美麗的她︰
「……不要走好嗎?」




「我又不是周嘉慧。」
「但我一樣捨不得袁俐雅。」
 
袁俐雅望了我一眼,默默從手袋裡拿出一串鎖匙︰
「給你。」
我認出是貨櫃的鎖匙,慌忙問︰
「為、為甚麼啊?」
 
「如果你有空的時候,可以代我去看看她啊。你不是很喜歡那個書房嗎?」
我把鎖匙推回去︰
「不啊!你自己常常回來不就好了?」
「我要工作啊。我常常都要出差啊,滿世界亂飛,哪有時間常常回來?我……」
「甚麼啊?你上次明明還說你有很多補假,只是很害怕獨自面對回憶!」
 
她靈巧的眼睛盯著我,神態倔強如少女︰




「就當我是害怕好了,不可以嗎?」
我柔和地一笑︰
「你回來的時候,找我一起去,不就不怕了嗎?那是你們兩個人的書房,也是你們兩個人的回憶,我可不想自己闖過去。」
 
「……你這個人啊……真是沒辦法……」
她心軟了,只得把鎖匙收起來,而我則從衣袋裡拿出那隻水藍色MD︰
「這個,拜託你在她的靈前播給她聽吧。算是……算是遲來的回應……」
她慧黠的杏眼一轉,無奈地瞪著我︰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不回加拿大啊,我到年底都要在海地服務孤兒呢。」
 
.
 
「你啊,總是這樣逃避也不是辦法吧?你的養父母也想見你吧?」
她避開我的眼神︰
「這是我家的問題,不關你的事。」




「現在的你比我更像個死小孩呢。」
 
「哪有!明明你都三十歲了還是一副死小孩的模樣!你才是萬年死小孩!」
她瞪著我,突然噗哧一笑︰
「不過,現在看來是成熟了一點。」
她的笑容令我面紅耳熱,如像十五年前那樣。
 
我無法抵抗,只能紅著臉搔搔頭︰
「那個,我向學校辭職了,之後會轉任全職教練。所以,我可以遷就你的時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去加拿大的話,你願意……願意帶我去看看她嗎?」
 
「……也好。如果你來的話,我就請假回去加拿大跟你一起見她。大學之後,我已很多年沒去過她靈前探她了,她一定會很高興吧。」
「那就一言為定!」
她的眼裡光彩流轉,凝視著我深深點頭︰
「說到做到。」
 




睽違十五年,這兩句話,竟然又在我們對話中出現。
 
.
 
我心中一陣激動,張開雙臂想擁著她,
她猶豫了半秒,給我一個朋友式的輕抱。
 
那溫暖的感覺,令我不期然想起當年在體育會復跑那一天,
我跑到終點線後,撲過去緊緊地抱住她。
從此之後,再貼近的擁抱,再激情的擁吻,都比不上那一刻令我心動。
 
現在的我,心臟竟如當年那樣怦怦跳動起來。
——我,真的要放手嗎?
 
如果我放手之後,她就會離我而去。
就像十五年前那樣。
就像周嘉慧那樣……
 
.
 
她彷彿察覺到我的心意,掙扎著離開我的懷抱,臉頰微紅地從我手上拿過行李,輕盈地步向登機櫃位。
我看著那頭飄逸的長髮,看著身型跟中學時代毫無二致的背影,混雜的情緒在心底翻動。
 
她,不是周嘉慧。
她沒有給我寫過信。
她沒有跟我傾過電話。
她不是那個一直在背後守候我的女孩。
 
但當年,來送信的是她。
來跟我聊天的是她。
來陪我練習的是她。
跟我去自修室的是她。
叫我站起來繼續跑的是她。
站在終點線跟我擁抱的是她。
 
——如果周嘉慧在錄音裡說的是真的,當年袁俐雅跟我相處時,她……真的喜歡過我嗎?
如果……如果是真的話……
 
.
 
也許,事隔十五年的現在,所有感情都已然逝去。
也許,我們的心事早已被埋葬。
 
可是……可是!
 
.
 
我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我跨出腳步,向著她的背影跑了起來︰
「阿雅——!」
 
她在機場白淨的自然光中回過頭來,清澄的雙眼凝望著我。
 
風高速地擦過我的身體,我只覺自己速度就如少年時輕快。
我看著她的臉,不禁笑得燦爛︰
 
「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我們來比賽吧!如果我在你登機之前買到一張加拿大機票,你就要現在改機票陪我回去加拿大!三、二、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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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裡,我沒有錯過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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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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