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時間,是最殘酷的東西。
 
它的無情在於,它從來不會等人。
當我們回頭、當我們察覺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悄然逝去。
就算我們還想抓著,能碰到的也只有虛空。
如河流匆匆而去,甚麼都沒有留下,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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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聽完周嘉慧在MD裡全部的錄音,我呆坐在地上瞪著窗外,直到天明。
我第一次知道,當一個人傷心過度的時候,眼淚會流不下來。
只有腦子,失控似地轉個不停。
 
十五年前的事,十五年後的事,在我腦中如拔河般此起彼落,總是無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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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錄了MD給我,叮嚀我一定要仔細聽。




我向阿修借來MD機,只聽了前半段。
她在醫院裡等著我。
我在運動場尋找她。
 
——我們,在時間的縫隙裡,最終還是錯過了彼此。
 
我無法停止想像……
如果當年,我把MD聽到最後會怎樣?
如果我知道一直支持我的周嘉慧是她會怎樣?
如果我去醫院見了她會怎樣?




 
我永遠都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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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間逝去了,留下的只有我們記憶中的懸案,
像一座沒人打理的雕像,日益風化,到最後侵蝕剝落,不留痕跡。
即使現在我跑去西區醫院3A區22號床,她的身影亦早已消失,
那張床上也不會留有她的氣味,她彷彿從不曾存在過。
 
時間,究竟是甚麼?
生命,又究竟是甚麼?
渺小如我們的人,究竟應該怎樣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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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為她失眠的夜晚。
那是十五年前,在我復出比賽的前一天。
我想著要向她表白心意,徹夜不能成眠。
 
於是我爬起床,挑燈把自己的心情統統寫下來,寫成一封長長的信。
那封信,我本來準備第二天交給她。
然而,從此我再也見不到她。
 
那封寫滿了十五歲少年心事的信,從沒有開過封,就跟她送我的舊物一起,躲在衣櫃背後深處的角落裡,不見天日。
想著,我便把那封信找出,親手把它拆開。
然後我按下錄音鍵,在她給我的錄音後面,把十五年前的心聲緩緩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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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著,不禁啞咽,
到最後,淚水紛紛落在我那些寫得很醜的字上,讓它們更加扭曲。
 
原來,即使在這封寫給她的信裡,茫然無知的我,還是一直提著袁俐雅跟我見面時的點滴,傾訴著我幼稚的愛慕。
我突然意識到,以前她讀著我寫的信,不斷提起另一個女孩的事,究竟有多難受。
 
當年的我,喜歡的可能只是一個幻影,一個根本不存在這世界上的偽象。
那麼今日的我仍然懷念的,始終放不下的,又究竟是甚麼?
到頭來,只是我的愚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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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想法一直糾纏著我,死纏不放。
於是我乾脆提起筆來,重新寫了一封信,
把我的心情、我的惋惜、我的悔恨、我的內疚,全部都寫下來,再重頭錄了一次音,向她傾訴我現在的感受。




 
我述說了一個故事︰
在平行世界裡,男生去了醫院見阿慧,
得知真相後雖然震驚,但認真想想自己還是喜歡溫柔細心的阿慧。
阿慧很高興,病情奇蹟好轉,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還跟她說了現實世界的故事︰
男生升上大學,拍拖,放棄短跑,找了一個跟阿慧同名的女孩做女朋友……
我向十五歲的她,和盤托出我心底的怯弱,完全一絲不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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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信之後,我把新信放回舊信裡,仔細封好,下樓買了個蛋糕,然後又去村屋群找袁俐雅。
袁俐雅看見我手上的蛋糕,看見朱古力牌上寫著「周嘉慧,生日快樂」,淚又不禁灑下來。
原來,她不像我想像中那麼堅強,反而是一個眼淺愛哭的女生。




想來,我也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她。
 
我跟袁俐雅一起,在書房裡陪周嘉慧度過她的冥壽。
我把那封信給了袁俐雅,問她︰
「這是我當年寫給你們兩個的信。你想看嗎?」
袁俐雅搖搖頭,並沒有拆開那封信,只是把它釘在周嘉慧的水松板上。
 
周嘉慧會收到嗎?周嘉慧會看嗎?我不知道。
周嘉慧的時間永遠停留在十五歲。
而我們的時間,卻還得茫然無知地,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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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慧生日的第二天,我冒死打電話給珈瑋,約她在咖啡店見面。
 
珈瑋像以前一樣遲到了半小時,但打扮得比平時更漂亮。
她穿了一條連身迷仔裙,一頭曲髮似是剛剛捲過,雙耳戴上了大耳環,化妝也比平常更精緻。
只是,她剛坐下就開始罵我,罵了大概3分鐘之後,因為顧及周遭的目光才暫時收聲。
 
她惡狠狠地盯著我,臉色比包公還要黑,壓低聲音說︰
「你還有臉來找我?自己一聲不響走了去,這幾天又完全不聽電話!不負責任,真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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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正播著令人情緒穩定的音樂,我沒有為自己辯護,只是平靜地說︰
「對不起,是我處理得不夠成熟。」
她雙手抱胸怒氣稍褪,眼神換上不屑和鄙夷︰
「這樣就算是道歉了?你能有點誠意嗎?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最少你也要拿出成績給我看看!」
 
「我……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
「你反省過了?很好!那你知道應該怎樣做了嗎?」
我點點頭︰
「我會辭去學校的工作。你說得對,教師只是穩定而己,人工不算高,又不是我想做的。」
 
她臉上浮現勝利的笑容︰
「算你識相,當然是商界易賺錢啊!如果你早幾年肯聽我說不做教練,現在就不用這麼狼狽了。不過三十歲重新開始,還不算遲。」
「是啊,不算太遲。辭職之後,我會跟阿修合營一家訓練中心,全職訓練運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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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眼圓瞪,雙手拍在桌上︰
「甚麼!你瘋了嗎?」
我笑一笑︰
「珈瑋,你記不記得我們怎樣相識的?」
 
她皺著眉,滿臉不耐煩︰
「我在問你問題啊!你先回答我!你做事那麼沒大腦,是不是瘋了?」
我拿起咖啡呷了一口,緩緩地說︰
「我還記得,那是五年前的馬拉松比賽。我跌倒時,你過來扶起我,跟我說︰『不要放棄啊,站起來繼續跑吧。』當時我看到你的名牌,你的名字叫做Chow Ka Wai。」
 
「那跟現在的事有關係嗎?我在問你為甚麼一定要做那愚蠢的教練!」
「你先聽我說完……我中學時期一直很努力跑步,卻因為大意受傷了,要做手術。當時有一個女孩,一直在我身邊支持我,就算我怎樣失敗,她都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她也跟我說過一樣的話︰『不要放棄,站起來繼續跑。』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個低谷,最需要的就是支持。多得她一直相信我,我才能重新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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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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