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教練跟爸爸媽媽商量好,由體育會贊助我轉院去私家醫院做手術,大大縮短了輪候時間。
可惜就算提前做完手術,之後的物理治療和康復進度也不會加快。
我術後必須打石膏,兩三個月之後才可以正常活動,還要物理治療四、五個月才有機會慢跑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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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醫院的床上,看著自己打了石膏的腿,感覺自己就像在等死一樣。
手術之後一星期的下午,兩個意想不到的人走到我的床前,正是害我受傷的元兇,周嘉慧和阿修。

馬尾女周嘉慧搶先說︰




「許振軒,你覺得怎樣啊?還很痛嗎?」
她說完之後撞撞阿修的手臂,於是阿修也尷尬地開口︰
「我、我來看你了!你甚麼時候才康復呀?」

我一看見他們,就想起受傷那天的事。
如果周嘉慧不來體育會,如果阿修不向我挑戰,我現在早就贏出地區選拔賽了!這個念頭在我心中揮之不去,我甚至不想跟他們說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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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望一眼,由周嘉慧開口對我說︰




「我們兩個都覺得很抱歉呢,那天的事……當時你腳有傷,不應該叫你跑……」
「喂!是他自己答應要跑的呀!」

周嘉慧暗地踩了阿修一腳,又說︰
「許振軒,別聽他說,口硬心軟而己!其實他一直想向你道歉。」
「……」
阿修滿臉不情願,但周嘉慧用手肘撞了撞他之後,他終於低下頭︰
「……對不起!你快點康復,我們再回去一起跑步吧!」

阿修道歉了,我心中卻沒有半點快慰。




我悄悄別開臉,根本不想直視他。
周嘉慧走過來,把一件小禮物遞給我︰
「這是給你的呢,一點小心意。」
「我不要!」

她有點尷尬,過了好一陣看我還不肯接,只好悻悻然把手收回去。
「嗯……嗯,那……看到你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呢,我們不打擾你休息了。」

周嘉慧說完這句就往外走,阿修連忙跟著跑出去。走了沒幾步,阿修又跑回來把一條橙紅色的膠帶放在我的床頭櫃上︰
「這是我的衝線帶,送給你吧!下次我們一起去,你肯定也能入選的!」
他笑著揮揮手,跑出病房外。

那條衝線帶,本是我在運動場上奪取的寶物,而不是像這樣被人施捨的垃圾。
我氣上心頭,拿起那條帶用力撕,卻怎樣也撕不斷。
我這才想起,真正的垃圾原來是現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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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後幾星期,我回到學校裡。
那些女生仍像看猩猩般圍觀我,對我議論紛紛,但之前仰慕的目光已經全部變成了同情。

我舉著異常沉重的枴杖走進課室裡,同學們一下子靜了下來。
幾個同學走過來問我傷勢,我不想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塞起耳朵把Discman的歌聲放到最大。
他們覺得天才殞落很可憐,但我痛恨這種同情。
我還沒死,還可以東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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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地上了三堂熬到小息,我拿起拐杖一步一步逃離可怕的課室。f.1女生不再圍在課室外等我,門前水盡鵝飛,我卻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長袖毛衫、短髮、白皙得不正常的受驚兔站在課室外的走廊上,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我猜她想慰問我,心中有一股暖意,但始終無法坦然地接受她的同情。
於是我悄然轉身,撐著枴杖從她的身邊走過去。
只聽她吸了一大口氣,開口說︰
「呃……我……那個……」

我回過頭去,伸手做了一個禁聲動作,然後向她揮手道別。
受驚兔苦笑了一下,唯有舉起雪白的手跟我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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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息時,我獨自躲到後樓梯聽歌。
午飯時,我躲在操場角落吃媽媽為我準備的午飯。
一整天,我沒有跟任何同學接觸過。





放學之後,我答應陶教練去體育會接受物理治療。
我當然想早日開始物理治療,早點康復回去繼續練習,但下車走到屋村群時,我卻突然被恐懼所吞噬。
學校已經這麼恐怖,去到體育會將是甚麼情況?他們會以甚麼表情看我?他們會對我說甚麼?想想就覺得可怕。

我站在海藍色貨櫃前,盯著黑色窗戶裡自己的身影。
那人一頭亂髮,一雙撐杖撐在腋下,右腳打著石膏,校服凌亂,真是慘不忍睹。我看著那副模樣,想起從前身穿運動服、神氣地跑步的自己,眼眶不禁發熱。
此時,貨櫃傳出謝霆鋒的歌聲,悲傷的音樂彷彿訴說我心中的憂鬱。
我感覺就像回家,只想放開所有戒備和虛偽,好好讓自己放鬆休息。

我嘗試坐在地上聽歌,但撐著拐杖要坐下去原來相當困難。
用力掙扎幾下,拐杖突然在沙地上一滑,我整個人失去平衡,屁股狠狠撞在地上,拐杖飛到半空之後落下,「呯」的一聲打中我的頭。

眼淚就在此時流了下來。
我氣在頭上,撿起拐杖用力擲落地上還不解氣,就握拳不斷敲打自己受傷的右腿,一下一下直至痛到麻木。
但就算我打得再痛,都比不上心中那個血流不止的傷口。悲從中來,和著深深的怨恨,我的眼淚潸潸而下。




我的運動員生涯完結了。我這個人已經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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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一步步走到體育會去,說不清楚原因,可能只是覺得自己欠了陶教練人情,不去體育會就無法交待。

一打開門,我就聞到體育會那混雜著汗臭的熟悉味道。
正在練習的運動員紛紛轉過頭來看我,我低垂著頭,不想跟他們有眼神接觸。

阿修遠遠看到我,如一陣風似地跑過來︰
「哇,你終於回來了!好久不見!」
他一邊說一邊原地跑,簡直像嘲笑我腳上的石膏。我不理他,低下頭向場邊走去。

「喂!許振軒!你傷的是腳還是嘴巴啊?」
已經贏出地區選拔賽的他,離香港代表隊又近了一步,他意氣風發是應該的。而我卻連正正常常走一步路都做不到,我實在沒有面子跟他說話。
我緩緩走到一個角落,頹然坐在矮凳上。

我盯著自己摔倒的那條跑道,幾個小學生正練習來回跑。
他們年紀比我小,天份不如我,但現在都跑得比我快。我離康復還有很長的路,到時他們會拋離我多遠?一想到這點,我就完全提不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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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教練走過來,一掌打在我後腦︰
「小子!練習要準時,你小四時我就教過很多次啊。」
我不作聲,他又接著說︰
「不要再坐在這裡,去物理治療室練習吧!我一會過來看你的情況。」
他說完這句就去指導別人,我繼續發呆死盯著場內的人,全身像中了詛咒一樣想動也動不了。

我懷疑陶教練有眼疾。
他看不見我現在右腳還打著石膏?他叫我練習?
這是在笑話我嗎?是羞辱我的方式?因為我不聽他的話?
我要不要逃走?是否不應該再回來?我……

正想得入神,陶教練突然在我身邊一喝︰
「許振軒!你還坐著幹甚麼?還不去練習?」
「我……我受傷了……」
「說話時要看著別人!你抬起頭看著我!」

我緩緩抬起頭,只覺燈光刺眼,陶教練的表情比想像中更猙獰,連忙又低下頭。
就在這時,陶教練右手拉弓,「啪」的一聲打在我臉上,巨響令整個室內運動場都靜了下來,大家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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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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